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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屿 何处听雨 17857 字 7天前

第21章 沙滩偶遇“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好,起码……

嘉屿自己的电动轮椅在沙滩上虽然能用,但考虑到容易进水进沙子,用完后的清理工作也是大麻烦,他就干脆租用了酒店提供的沙滩轮椅。因为租的轮椅是手推式的,又是在沙地上使用,他划得有些吃力。但他始终没有让云笙帮忙,一路都是自己转着轮圈,跟着云笙的脚步,艰难地在沙滩上前行。

“我不用非得你陪着,你要不要自己去无障碍坡道上转转?”云笙终于回过身看了他一眼,看着地上的歪歪扭扭的轮圈轱辘印迹,冷冷说道。

度假村的私人沙滩有修建一条木栈道,供不想直接踩沙的住客以及行动不便的客人观赏海景,虽然不能像走在沙滩上那样亲水,却也有很好的视野可以近距离观海,对于嘉屿这样的身体情况更合适。

其实她也猜到他用这款轮椅并不顺手,只是也没有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她推的意思。

不过她想过,他如果开口请求他,兴许她会看他可怜帮他一把。

可是嘉屿没有。

他甚至婉拒了她让他去坡道的提议:“我、嗝呃、可噗、可以、噗诶诶、陪你?唔唔、啵、不说话、跟在嗬嗬、你后哦哦……面。”

他戴着口罩,一双眼睛倒显得更亮了,看着她的样子真诚又可怜,透过口罩的声音虽然含糊,但云笙也听懂了他是想陪在她身边,哪怕不说话。

“随便你。”她说,“反正海浪海风那么大,你说什么我也听不清。”

“噗、啪、pad、呃、在啵啵、包里……”他指的是挂在轮椅后背的一个小背包,里面装着从自己的电动轮椅上取下来的一些常用品。

看来他的确是把她嫌弃他吐字不清、让他以后尽量打字的话听进去了。可是云笙并不领情:“你两只手都在推轮椅,还有手打字吗?”她没好气地说,“算了,别一会掉海里了。”

“掉、也没、瓜啊啊……关系,可、可以买、新的,噗唔唔……不贵。”嘉屿道。

“我说的是你!”云笙不耐烦地吼道,“你死了我就是第一嫌疑人!”

嘉屿未发一言。但云笙就是能从他露出的小半张脸上读出一丝喜悦。她见不得他莫名其妙地脑补她对他的好,凶巴巴地白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不要烦我!”

他点点头,沉默地拨转轮圈。

云笙虽然皮肤白皙,却并不像很多女孩一样怕晒,她还挺喜欢晒太阳的。这一带的沙有个缺点是并不细腻,穿着沙滩鞋也会磨砺脚底。下午的沙滩被晒得有些发烫,走在上面闻着风里的咸湿气息,她却有种久违的踏实的快感。

嘉屿一直很安静地与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她没太管他,只是在低头拾贝抬头看海之余,偶尔用眼角余光确认他还在自己附近。

那个残废只要不出意外就行,她想。

“好热,我渴了,你要不要喝水?我去那边买。”云笙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水吧。

“对、不起!唔唔、应、应该嗬、想到你、呼呼诶啊、渴……我去买,你休哦哦、息、一下……”说着,嘉屿便要双手转动轮椅往水吧的方向。”

喂!你原地等我,你是要渴死我吗?我去比你折腾过去快多了!“云笙拉住他的轮椅把手,“再说了,你以为你点单人家听得懂?”

嘉屿垂下脸:“也、也好哈啊……我等、等你。”

“嗯,你喝什么?”

他摇头,眼里无精打采。

“那我就买纯净水了。”云笙说着,便扔下他去往水吧。

海滨水吧也是度假村经营的,看装修的风格晚上还会变为酒吧,白天则是卖软饮咖啡小食为主。云笙要了两瓶冰冻矿泉水,正准备离开,却被一个坐在吧台喝咖啡的年轻女人叫住了。

“云笙,真的是你!”打招呼的女人一头利落短发,头顶一副半框的太阳眼镜,气质干练,和云笙相仿年纪。

云笙定睛一看,也认出了人,走近回应道:“嗨,李羽佳!”紧接着她又发现李羽佳身边座位上还坐着一张熟面孔,“宋哲非,你也在!”

这两人都是她的大学同学。李羽佳还是她的室友。关系在当时尚可,只是毕业后就没了联系,见面更是第一次。

李羽佳道:“你是来度假吗?和……池嘉峻?”

她摇头:“不是,和另一个朋友。”

宋哲非道:“要不要叫你朋友一起过来坐?人多热闹嘛。”

“不用了,我朋友比较内向,他有点怕热,白天窝在房间里休息呢。我一个人出来走走。”云笙下意识地转移话题焦点,“对了,你们呢?是约好的还是偶然碰到?”

李羽佳笑着抓起一旁宋哲非的手,将手背那一面展示给云笙看,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铂金戒指:“我们结婚了,过来度蜜月。”

云笙微微愣怔,随后道:“恭喜啊!”

说起来,李羽佳当年还表白过池嘉峻,而宋哲非则追求过云笙。这两个人如今凑一起,倒也是令人意想不到。

“你和池嘉峻还在一起吗?”李羽佳问,似乎是怕她多心,又笑着加了一句,“咳,年轻时的事早过去了,我当年表白池嘉峻,哲非也表白过你,但现在我们都有了自己的选择,也都过得很好。你要是不方便透露也没关系的。”

“没有什么不方便,我也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池嘉峻。”云笙道。

“那还真是没想到。”李羽佳说,“你们那会儿多像一对金童玉女。”

“其实不管佛教还是道教里的‘金童玉女’本也不是一对啊。”云笙淡淡地道,“我记得你那会毕业就出国了。”

“是,我和哲非也是在英国才谈上的,去年刚回来。”

“这是打算留在国内发展了?”

“对,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感觉还是恋家,父母虽说不勉强我们的决定,但内心里总也更希望子女留在身边的。”宋哲非道。

“这样的日子很幸福了。”云笙是由衷地羡慕他们。

“那我们打算去海边逛一下就回房间休息,你要不要一起?”李羽佳问。

云笙回头看了一眼海滩,嘉屿的轮椅还在,从这个距离看去很小的一架,她甚至看不清坐那上面的他的身影。

“太阳已经够大够亮了,我才不要当蜜月夫妇的电灯泡呢!”她笑着道,“我再坐会,避一下太阳再走。”

云笙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旧日同窗知道,自己嫁的人是池嘉屿。

所幸刚才没被他们遇上自己和嘉屿在一起,更庆幸这会他们也去了和嘉屿坐着的地方相反的方向,不然,如果他们记性不差的话,认出嘉屿的模样一点也不难。

说起来,嘉屿也是当年大学校园里出名的存在:年年奖学金,外加极其特殊的身体状况,还是学校风云人物池嘉峻的亲哥哥,云笙自己也常和他混在一起,李羽佳和宋哲非想不认得他也难。

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或许只是普通同学相见倒还罢了,然而她面对的,一个是曾经追求过自己的男生、一个是曾经表白过自己前男友的女生,这样的关系前提下,自己如今的状况她实在不想让他们知道。

她可以说出自己和池嘉峻没结果,可对于自己的丈夫是池嘉屿这件事难以启齿。

目送宋哲非他们离开海滩后,云笙生出一种奇怪的叛逆,仍然不太想马上回去找嘉屿。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鸡尾酒,坐在吧台上就这样看着远处那架轮椅,心里似有风刮过乱草。

鸡尾酒已见底。她叹了口气,起身要走。正好看到嘉屿的轮椅也动了起来,只是似乎在沙地里遇到了一点麻烦,无法顺利地划过来。

他那无用的模样惹得她不快。本想磨磨蹭蹭地慢慢走回去,却忽然看到旁边有别的住客围了上去,还俯下身拍动嘉屿的身体。

云笙赶忙拿上之前买的水,飞奔了过去。

“池嘉屿!嘉屿!”云笙拨开人群,拉下他的口罩,把手上的冰水拧开,洒了一些到他脸上。

嘉屿已经昏过去了,要不是有好心人托了一把,他大概已经掉下轮椅了。

他不是高位脊髓损伤患者,日常使用轮椅也不需要腰部束缚带,只是他看上去是很虚弱的模样,神志都不清醒,自然无法支撑自己坐稳。

在冰凉温度的刺激下,他张开了眼睛,围观的路人也小声发出松了一口气的呼声:“醒了醒了!”

“云……”嘉屿的脸色苍白如纸,豆大的汗自额头滚落,云笙托起他的颈后,那里也全是细密黏腻的汗水。

“谢谢大家帮忙,人没事了,我来处理就可以。”云笙谢过路人后,又喂了嘉屿几口水,虽然已经很小口,但他还是呛到了,偏过头小声咳嗽。

“你怎么了?”话一出口,云笙看了看他舌头歪到一边干喘气的样子,又赶忙道,“算了算了,你不要说话,估计是有点中暑了,我先推你回房间吧。”

“嗬、嗬……”嘉屿看上去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嘴巴张合间只能发出短促的吐气声。云笙料他也无异议,便把租的轮椅还掉,换回他自己的轮椅后,和他一起回了房间。

进门后,云笙替他脱掉了鞋子,扶他到贵妃榻上半躺下。他的脸色依旧不好,但多少有了一些血色。

“云……”见云笙要用毛巾给自己擦脸,嘉屿不安地扭动起来,“唔、吱吱、自唧唧……”说着还试图从她手里把毛巾扯过来。

云笙挡开他费力抬起的手:“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好,起码学会别添乱!”

第22章 和你作对有些可笑,但……意外地不讨……

嘉屿的眼神透着虚脱后的疲惫:“嗝呃、可唔、嗦过、不会浪啊啊、让你……”

虽然他此刻口齿格外不清晰,但云笙知道他在纠结自己承诺过不会因为身体问题麻烦到她。她偏不理会,动作略显粗暴地用毛巾把他的脸和脖子全部抹了一遍。

“口罩、丢嗬啊……”他带着歉意说,“拿个呃呃、新的……”说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口罩被云笙从他脸上扯掉后,他们也没留意放哪里,估计早就掉在回房间的半路上了。

云笙没好气地挪开他的手说:“省点力气吧,你想憋死自己吗?你的样子,难看是难看了点,但我允许你身体好了再戴!”

嘉屿点头:“好呃,噗唔啊、不好、意思……”

云笙把毛巾挂回浴室。转回房间后,发现他的脸正朝向她,目不转睛。

她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在、想你、对我真呃呃、好。”他移开眼,低声道。

“好不好不一定,但难不成看着你死吗?”她淡漠地回应,却还是朝他靠近了一步,挨着他坐在贵妃榻的边沿。

“我、已、已经、好多了,你、回、回自己唔唔……”她坐近后嘉屿明显紧张,嘴唇哆嗦起来。

“我想回就回,还用你说?”云笙站起身,却只是在原地几尺内来回走动,像是憋了很久终于爆发了,“池嘉屿,你是笨蛋吗?刚才我一直不回来找你,你就不会自己先回房间?就算房卡在我这里,你也可以去找服务员求助啊。再不然先去个阴凉有蓬的地方,一直在大太阳底下是干嘛?”

“唔唔、我……”嘉屿费力地张开嘴,“怕啊啊……你、像之前呃、等电梯、那次,你回头、找我嗬嗬……我、我在原、原地等,也、也许你、你嗯啊、会回

来……”

“什么叫也许?难道你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扔在海边吗?”他的话真让她觉得诧异又恼火。

“你、讨嗷啊、厌我……”他红眼,声若蚊蚋。

云笙白眼道:“你们家我没一个喜欢的,难不成我要给你们一人一颗子弹?”

“呃、那嘉峻……你……”

她抓住了他眼底眉间的一点复杂情绪,哂笑道:“这是开始行使你的丈夫权利了?给我翻旧账是不是?”

嘉屿连忙摇头:“唔、没有、权利。”

“你当然没有!”云笙俯视着他,“但是我告诉你,在我心里他和你没什么本质区别,都什么也不是!哦,对了,你可能比他多一个丈夫的名义,但也不代表你可以借此干涉我的生活!将来我也可能爱上别人,你愿意忍就忍,不愿意忍也可以选择离!”

嘉屿点头,眼中却难掩痛苦。

“对了,不要给我绕远话题。我提醒你,不管我们这段婚姻能存续多久,在存续期间,我还不希望闹出什么人命!我希望我们能相安无事!为了这个目标,我想和你说清楚,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不要一直等我,我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不能及时回去找你。你身体如果突然不舒服,也记得向周围人求救,不要硬撑!”她撇撇嘴,“你看你搞成这样多麻烦,被人围观,我也跟着丢脸!”

“唔、其实、刚、我发现噗噗、不舒服,呃,已经、是想回房的,轮、轮椅、陷进、沙啊啊……里,推、推不动……想求助、路人,戴口罩,声音太窸窸哦……小,噗噗……不清楚,别、别人、听不到……”

云笙想想也知道,就嘉屿那个含糊的口齿、比常人低不少的音量,隔着口罩,别人离稍微远一点确实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至少在去买水前应该帮他把口罩拿掉再把自己的遮阳帽给他戴上的。

“听你意思,是怪我让你戴口罩咯?”她讨厌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说话的语气就变得更差劲。

嘉屿急得脊背打挺、足尖乱抬:“唔、怪啊、自己、废啊……”

云笙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按摩起他的腿。

“噗噗不用……”嘉屿扭动个不停,“唔、自己、一呼呼、会嗬啊好……”

“闭嘴!”她凶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碍眼。”

“回、回你房……”

“我在哪里,我自己说了算。”云笙道,“我今天偏要留在这里,你拿我怎么样?”

嘉屿闭上眼睛,身体的痉挛是渐渐平静了,只是睫毛在细碎的泪珠中轻颤。

“干脆去床上睡会吧,晚饭我叫你。”云笙道。

他摇头。

“不想睡还是不想吃?”

“我、没洗澡、呼呼、换衣服……”

还是个有洁癖的残废,真麻烦!云笙心道。

“那你是要现在洗澡吗?”她问。

“晚、晚一点,我、好一点呃呃、才哎嗬……有力气洗……”

“给钱哪,你给市场价五倍、十倍的报酬,我就给你洗,”云笙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语气竟然出奇温柔,“怎么样?”

他摇头。

“小气!”

“你不、不是保姆。”他睁大眼睛,认真地说,“你、什么、嘟嘟、不用做,唔、我的钱,本来就、嗬啊、和你、共同的。”

“哦?”她问,“包括你父亲给你的两千四百万?”

“当啊啊、然。”他说,“可、可以都给、你保管。”

“那倒不用,我也有每个月二十万的零用钱,自己花够了。至于你的钱,记得留下家里的必要开支,其余你随意支配!但有一个问题——你真的想做生意吗?先不考虑能不能做成,我问的是,你真的想成为一个投资人或者生意人之类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坦白说是她真心想问的。虽然有点奇怪,她会对他的想法有所好奇,但这一刻,她的确想知道。

“钱、买不了、健康……我、我就算嗬啊、财富、翻、翻倍,也、改变不了、唔唔、身体状啊啊、况……我对、财富、生意,没兴趣,但我、有一点点、噗、不成熟的、想法……”

“哦?是什么?”

“也、也许,唔、我可以、做一些、改善残障人、生活质量、的事业……比如、无障碍设计、残疾人、就业……但,还、没全、想好……我、我虽然、不幸,可、还有、嗬呃呃,很多人、比我、嗝嗝、更不幸,他们、需要、帮助……也、也许,不一定、赚、很多钱,可、钱如果、在我这里、能、能发啊挥、这一点用,唔、我会觉得、没、没白费……”

云笙略想了想:“听上去还不错。”

“真、真的?”嘉屿肉眼可见地有些振奋起精神,“唔、我以为你会、讨、讨厌……”

“讨厌什么?就因为我嫁给你,我就要讨厌所有和残障有关的事吗?池嘉屿,希望你搞清楚,我只是讨厌你和你们家看低人,如果不是你抱着捡漏的心态提出要娶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一个病人、残疾人?”她退后几步,红了眼睛。

“啵啵、不是啊!”嘉屿急得硬撑着坐起,却发现轮椅停在数步之外,他扶着贵妃榻站了起来,迈出一小步后肌肉就紧绷住了,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毯上。

云笙也是被吓了一跳,心一横不理他,反而又退了一步,任由他跌跌撞撞爬向自己的轮椅。

嘉屿甚至没完全坐平稳就驾着轮椅驶向了她:“我、没主动提、娶你!我、啵啵、不敢的!我、没藏好、心意……妈、说你、同意,我、我就呼嗯嗯……昏头了!唔、承认,舍不得、放昂昂……手,是我、对噗啊起、唔唔……”

云笙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池太太和她说的话,细节上和嘉屿说的原来是有微小出入的,才让她误以为是嘉屿主动提出要娶她。她确信,嘉屿不会对她说谎。但这似乎也不重要了,事实就是她已然嫁给了他。

嘉屿的膝盖抬高到腹部,双手握着拳、手肘别扭地抽拧着,整个人都感觉快缩成一团,嘴唇撅得紧紧的、两边的腮帮都鼓了起来。

云笙才不管他还有没有洁癖,把他的轮椅推到床边,一把抱起他扔到床上。

说是“扔”倒也不太准确,事实上,一个女人在没有发力技巧的情况下要一下子抱起一个成年男性并不容易,她也是乏力脱手了。

室外虽热,房间却是开了冷空调的。云笙知道嘉屿的病也受不得寒,但被角被他压在身下。她俯下身抽被子,却被他失控抬起的臂弯勾到,被动地离他的脸只余分毫距离。

“唔唔……”

嘉屿的脸酡红一片,云笙不由联想到嘴里含着食物的花栗鼠——不,是含着满口葡萄酒喝醉了的花栗鼠。

有些可笑,但……意外地不讨人厌。

“说不了话就不要说了。”她直起身,离他远了一些,替他掖好了被子,“那么不舒服,就安分地睡会吧,哪有为了洁癖忍着不上/床的。今天你就将就些,明天让客房部给你换一套床上用品就好。实在等不及,晚点开夜床的时候,我就和他们说给你换一套。”

“噗、不用、麻烦……我睡了!你、也回呃呃、休……”嘉屿虽张开了嘴,说话气息仍断断续续。

云笙往窗台边那张用于陪护人员的单人床一躺:“不回。”

“唔唔、为、什么?”嘉屿问,声音里充满困惑。

“和你作对。”云笙枕头蒙脸,闷闷地回道。

第23章 巴掌印和冰啤酒离她扇他那一巴掌已经……

枕头蒙头久了,云笙觉得憋闷。耳边似无动静,她便把枕头挪到了一边。

她侧过身,眼皮下意识地上扬,看到嘉屿也正看向自己。他身上的被褶轻微抖动,不难猜到是他的四肢在不自觉地打颤,细听有织物摩擦的声音。

“嗯嗯呃……”嘉屿垂眸道,“对诶诶、噗起,唔、难、看……”

她知道他指的是他的样子,一时间也不想冷嘲热讽,只是背过身去。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云笙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回头。

那个残废到底在搞什么!她虽然眼不看他,脑子里却还是忍不住乱猜。

“云笙,晚上我们……”

突然响起的机械感男声吓了她一跳。她一下坐起来,朝嘉屿吼道:“你突然用这个语音想吓死谁啊!”

他本倚靠床头而坐,手里的平板顿时吓掉了:“我、我怕唔唔、嘟嘟、突然呃呃、说话,嗯嗯、你、你嗝呃呃、更……”

“你想说什么?”她斜睨着他问。

嘉屿调整了半天才拿稳平板,打字道:“我们晚饭要么订餐,要么订个包间,好吗?”

云笙想到还真有可能再次遇见老同学,她当然不想这种局面发生,便道:“送餐吧。”

他点点头:“对不起,蜜月旅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你纠结这一点是不是太多余了?”她站起身,理了理头发,推开连通门时道,“我会订六点送餐,在这之前,你休息吧。”说完,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合上了。

再次注意到窗外的景色时已暮色四合。云笙刚准备订餐,手机响了一声,是李羽佳发来的加好友信息。

她是加过大学的班级群,只是在里面也几乎从不发声。读书时她也不是班上最拔尖的学生,最让人有印象的事恐怕还属交了池嘉峻这个令人羡慕的男朋友,平日里也不爱交际,既不得罪人也不与谁特别亲近,毕业加群只是礼貌,这两年的班级聚会也没参加过,更没加入任何私下里的亲密小团体。

但她也从未与人交恶,何况李羽佳作为同寝四年的室友,又是同班,比一般同学是多几分交情的。虽然大一的时候,李羽佳曾经对她当时的男友嘉峻展开过非正式追求,但这也不足以让她对李羽佳有成见。年少心动,有爱追爱,都是正常的,何况对方无论追求还是放弃都很磊落,几年间她们也一直是相安无事的室友,称不上闺蜜,但偶尔帮忙带个饭、占个座的情分是有的。

所以,云笙没有犹豫,就通过了李羽佳的好友申请。

李羽佳发来一个可爱的打招呼表情,随后又打了一行字:明天你还在酒店吗?要不要玩摩托艇什么的,人多热闹,带上你朋友一起,还能航拍美美的照片呢!

云笙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下午和她撒谎说自己和朋友一起来的事。

李羽佳这个提议,她自然是拒绝的。

在她婉拒之后,李羽佳又发来一条信息: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她才要回“不”,接着便收到了让她瞳孔地震的后半句——池嘉峻在过来的路上。

云笙暂无心思和李羽佳拉扯,直接给池嘉峻打了过去,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嘉峻的声音干涩喑哑:“云笙,对不起,我很痛苦。”

她怒极了反而想笑:“池嘉峻,你在矫情些什么?没有人对不起你!当然,也没人再需要你的道歉!我在和我的丈夫度蜜月,你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嘉峻道:“我看到同学群里,李羽佳发的消息,说是在海边偶遇了你,我联系了她,发现你说自己是和朋友来的,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我很后悔,我以为我可以承受失去你,但现在我不想忍耐了,我什么都不管了,只想……”

“我们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你神经兮兮想一出是一出地跟我表白,然后若干年甚至可能几个月后你就会后悔,我没有办法怀上你的孩子!池嘉峻,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停地调整着想要得到的东西的座次,我就必须乖乖被你安排队列吗?”

她挂了电话,打开班级群,发现李羽佳发了一张照片,是海边水吧桌子上的三杯饮料,但紧接着文字是:猜猜我遇到谁了?

底下有人胡乱猜测,但没一个猜对人的。

——是云笙!

李羽佳公布答案。

紧接着也有三四条问候她的消息,客套普通。

文字和图片都很正常,她没什么好指责的。一时间她感觉有气无处发。

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她还是给李羽佳发了条消息:我和池嘉峻已经分手,何况我也结婚了,我们这样见面并不妥当。当然,如果你和宋哲非作为老同学愿意和他私下聚会,这没问题,可我并不想见他。

李羽佳很快发来个语音:“啊?可是池嘉峻说你只是和他怄气,结婚也是你乱编的啊。我还想给你们说和说和呢!云笙,你不会怀疑我对他还有什么想法吧?放心,一会哲非也在,我和他都不是那种人。如果你们有误会,就干脆说开吧。”

云笙没想到池嘉峻竟然做得这么离谱。

“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她的脑海里嗡嗡地一直回响池嘉峻说这句话的声音。

云笙把心一横,一方面是气得懒得打字,一方面生怕自己打完就立马因后悔而删除要说的话,就直接语音道:“羽佳,我是真的结婚了,是池嘉峻自己输不起。如果这顿饭非要吃,也可以,我和我先生一起来。哦,对了,免得到时候你们太惊讶,我先跟你们打个招呼:我丈夫,是池嘉屿。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的。”

她推开门,进入嘉屿的那间,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打开着笔记本,似乎是在什么案头工作。见她突然闯入,有些慌张。

“准备去餐厅吃饭。”她说。

“不是说让酒店送餐吗?”嘉屿的声音是打字转换的语音。

“有人请客。”

“谁?”

“池嘉峻。”

“我可以不去吗?”嘉屿的手指僵停了一下,才打出一句话。

云笙窝了半天的火瞬间发泄出来:“你是让我和你弟单独见?”

嘉屿脖子哆嗦了一下,缓慢打了一个字:“嗯。”

似乎是为了故意刺激他,云笙冷笑道:“那你想错了,可不是我和他两个人,还有我们的老同学李羽佳和宋哲非。也许你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但我想,他们应该还记得你。”

嘉屿还想打字,却被云笙把手强行从键盘上撸了下来。她捏着他的手掌不放,眼里极尽嘲讽。

“唔唔、噗啊、不去了……我去、你没、面呃呃、子。”他含泪看向她,头往前不自控地顶了好几下。

“我下午遇到他们时,就告诉他们我结婚了,不如这样,我可以说,我是和池嘉峻过来度蜜月的,你觉得可行吗?”

他的头还在往前一点一点的,看不出是真心同意还是肌肉无法控制,嘴唇又紧张地撅紧了,只能艰难地发出轻嗯。

云笙把握着的他的手用力一甩,看着他痛苦地后仰到轮椅靠背上,四肢扭曲甩动。

“你真没出息!”她骂道,“有脸娶我,没脸当着熟人的面承认是我老公!怎么了?你是第一天残废吗?娶我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要和我一起出去见人的?”

嘉屿的唇弧度怪异地张合:“我、唔、我只是、觉、觉得,你一定、不想、让老同哦哦、嘘嘘……学、知道、你过得、啵好……”

“我过得也没有多不好。”她说,“一个不介意我和他弟弟私下纠缠不清的老公,多么大度!我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云、笙,你、你就、就是现在、选他,我也同、同意!”

云笙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我需要你同意?你们兄弟俩真让人恶心!”

嘉屿的脑袋被扇得摇摇晃晃,唇角隐隐溢出了口涎,喉咙里发出小兽受伤般的抽气声。

云笙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显然自己也懵了。

先道歉的还是嘉屿:“对不啊啊、起……我、不是、不尊重你,呃呃,唔啊、我只是、希望、你做、任何、嘘啊选择,都、噗噗、不用、咳咳……考虑我。”

云笙道:“你太自作多情了、太自以为是了!我就算有一天想找男人,也绝对不会再回头找你弟弟!他没有那么了不起,值得我心心念念、值得我为了气他而嫁给你!”最后那半句话,云笙说出后也有一丝自我质疑,当初的决定里,真的没有半点和嘉峻赌气的成份在吗?她也不知道!只是现在,她确定选择继续和嘉屿的婚姻,和嘉峻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她拿起手机,当着他的面直接拨给了嘉峻:“既然你诚心邀请,你定地方,我们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她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扔给了嘉屿。

见他愣着不接,她凶道:“敷脸。”

离她扇他那一巴掌已经过去几分钟了,她留在他脸上的掌印仍然泛红。说实话那一下的力道有点大,她自己也没想到会对嘉屿的话生那么大气。

“哦哦,谢呃呃啊……”

嘉屿抓起啤酒罐的同时,脸也俯低往上凑。其实这点重量对于他的抓握能力来说并不困难,只是肌肉协作有些不协调,总是很难和脸上的掌印位置长久贴合。

“麻烦死了!”云笙从他手里抽出啤酒罐,手势硬邦邦地按住了嘉屿那半边被她抽红的脸颊。

第24章 天造地设“我命令你吻我。”

“唔啊、自呃、自己咿咿、来嗬……”也不知是因为脸疼还是刚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罐过于冰凉,嘉屿说话时龇牙咧嘴。

云笙偏就把罐子更往他脸颊上的顶,刚想顺便讽刺他两句,手机就收到李羽佳发来的消息,说是晚上吃饭她和宋哲非就不去了,并和她道歉说自己不该多事又轻信了嘉峻的话,本意只是觉得遇到了老同学高兴才发到了群里,没想到给她招来了麻烦。

“这不怪你,是我没有处理好关系。”云笙一时再次想到嘉峻说她心里没有承认和嘉屿的这段婚姻,便突然下了一个决心。她一手照旧用啤酒罐按住嘉屿的脸颊,一手给李羽佳发语音:“羽佳,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和宋哲非晚上也在,我需要你们给我做个见证!”

她的眼下意识地看向嘉屿,他似乎是怕她握久了啤酒罐吃力,还自己用手托着罐子的底部,让她能多少轻松些。

不就是承认自己嫁给了池嘉屿这个残废吗?反正她已经和李羽佳承认了,便也不再顾忌被看见!倒是池嘉峻这个麻烦,她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隔了两分钟,李羽佳才回复:好吧。

云笙把啤酒罐从嘉屿脸上拿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脸,掌痕已经褪去了不少,不仔细看已然发觉不了。

“云、云笙,呃,为、什么呃、浪啊、让李、羽唧唧……佳嗬啊……知道唔、我们……”嘉屿眼中闪躲,充满逃避。

云笙本就心烦,要不是看到他的脸上还隐隐留着自己发脾气时的“杰作”,又是眼泪汪汪的可怜相,她又想骂人了。为了压火,她干脆把手里的啤酒打开,咕嘟咕嘟猛灌了好几口。

“哔、哔、别喝……”嘉屿伸手,又哪里抢得到。反倒是手肘连带手指都扭曲成怪异的姿势,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

“你要抢过去替我喝啊?”她白了他一眼。

“嗝呃、可以……”

“会喝酒吗?”她嘲弄地笑了笑,“哦,差点忘了,我想你是会爱上喝酒这件事的,毕竟上次喝醉后,可以借酒说出真心话,然后这不就如愿娶到我了吗?”

“你、酒量、比我、差呃呃……”嘉屿担忧地看着她,“啵、啵要嗝、喝了……”

云笙没法否认这一点,她虽然不至于滴酒不沾,但就过往经验来看,也就是半杯啤酒的量。嘉屿知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以前,她和嘉峻、嘉屿都一起吃过饭,偶尔遇到值得庆祝的开心的事,也会意思意思喝一杯,她通常连那一杯都喝不完。这些天的相处,她也看出来了,嘉屿暗中观察她的事没少干。

她把啤酒罐推至他的唇边:“我这人见不得浪费。”

她承认,她是有点故意刁难他。

但嘉屿还是双手接过了易拉罐。

“我喂你。”她笑着,眸光却是森冷,将手抬起一点弧度,朝他的唇间慢慢灌进去。

他的喉结滚动,喝得很小心。

她有几次暗自动了狠念,想故意把酒喂得大口一些,却在嘉屿眉目低垂的温顺神情下软了心肠。

罐子底部还有五分之一,那一点剩余的酒如果要喝干净,喂的时候就需格外注意角度,稍不留神就很容易呛到嘉屿。

平时他自己喝水会尽量用斜口杯或吸管杯,而且格外小心,其实他是很难长时间连续做下咽的动作的。此时,他的嘴唇连带着脖颈的肌肉曲线已经呈现出紧张。

云笙收了手,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嘉峻的订位消息,她把手机内容故意展现给嘉屿看,面无表情地道:“你可以准备一下了,二十分钟后我们下楼。”

度假村中餐厅门口,云笙和嘉屿就刚巧和李羽佳、宋哲非遇上了。几人寒暄间,面色无不尴尬。幸好很快有服务生过来接待,暂时缓解了古怪的气氛。一行人进入包间,嘉峻已经坐在了里面。

见云笙他们进来,嘉峻起身相迎。他穿着一件polo衫,领口恰到好处地展开着,宽松中又很好地透出蓬勃的上身线条,玉色修长的脖子上是一张眉眼英俊的脸,整个人利落又挺拔。

云笙也是很久没正眼打量他了,在这样相对私密狭小的封闭场合里,她承认,她还是多看了他两眼。

想当初的年少钟情里,多多少少也和彼此的长相有关。撇开优渥的家境,嘉峻本人也已经足够吸引全年龄层次异性的注意,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女。

“都坐吧。”嘉峻招呼道,“菜我点了一些,你们可以再看看菜单。”

宋哲非和李羽佳显得很拘谨,这不难理解。今天这顿饭,说来也确实场面尴尬。主角不开启话题,别人又怎知说什么才不会引发不快。

嘉峻先干了一杯红酒,随后道:“宋哲非、李羽佳,我先干为敬,祝贺你俩新婚快乐!”

被“点名”的两位也笑着陪了一杯。

嘉峻随后又自斟了一杯,道:“我也跟你们道个歉,下午是我撒谎了,我和云笙确实分手了,云笙也确实嫁给了别人。”

云笙道:“你这个道歉的对象,是不是更应该先考虑我和你哥?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是在损毁我们夫妇的名誉!”

嘉峻的漆黑眼瞳望向她,只是一道目光,看上去却很用力,投出深深的苦痛:“云笙,我知道你恨我,你也有理由怪我,包括嘉屿,他对我有意见,我也非常理解!可是,我既然找到这里来,就已经想清楚,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了!”

“是吗?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呵——”云笙冷冷轻笑出声,“让我给你分析一下吧,你不过是不想认输,可能多少是出于对我的情分未了。但说到底,池家是需要继承人的,我这些天也仔细想过,也慢慢地有些理解你和你家族对于传承血脉的需求。可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不能什么都想要!”

她握住嘉屿的手,感觉得到他的手指肌肉在发抖,不觉又握紧了些:“我承认,嫁给嘉屿不是因为爱情,可是,婚姻是我自己选的,我便有我的理由。”

“那你告诉我,你们卧房里的屏风是怎么回事?你根本无法接受他成为你的丈夫不是吗?”嘉峻恼羞成怒后开始口不择言。

李羽佳和宋哲非面面相觑后,默契地起身告辞。

云笙拦了一把:“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希望你们做个见证再走,拜托!”

留下了李羽佳和宋哲非后,云笙道:“今天一进门,你说了很多了,怎么也该轮到真正娶了我的人说几句,不是吗?”

很不巧,嘉峻的嘴唇此刻并不配合,脑袋也歪到了一边,只能红着眼睛唔唔作声,肌肉牵扯下两个膝盖打架,上身向右扭转,足尖却翘

起、打着晃指向另一头。

“那我先说。”云笙失望地收回看着嘉屿的目光,一边腹诽果然不能指望这个废物,一边开口,“前些日子,我做了宫外孕手术,失去了一边输卵管,而另一边的输卵管则被查出先天发育不好,池嘉峻在家庭压力之下,选择与我分手——哦不,他想出来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解决方法,就是提前为我‘预定’好了认养一个他和别的女人的孩子。我拒绝了。这个时候,嘉屿提出娶我,我答应了。”

这每一条信息都很炸裂,也难怪宋哲非和李羽佳一脸震惊。

“池嘉峻说得对,我不爱他哥哥。池嘉屿又病又残,这你们也都知道。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爱他而选择他,那也很没有说服力不是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如坦诚一点,我就是图他对我死心塌地、有求必应,我嫁给他可以少二十年奋斗,这对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归宿。虽然我不爱他,但我愿意选他做我的丈夫。关于这一点,我也从来没有隐瞒过他——不是吗?嘉屿?”云笙转头,一脸不在乎对方感受的表情,看着嘉屿问道,“我说了那么多嫁给你的理由,倒是你很奇怪,明知道我嫁给你另有所图,为什么娶我?”

“因、因唔唔唔……爱、呃嗬……你。”

嘉屿一看就是极度紧张,声带异常紧绷,唇角抽成古怪的弧度,微张的唇齿间,舌头在口腔里搅动。

云笙笑了,视线却渐渐模糊,有泪花闪烁眼睫。她对着众人举杯道:“来来来,我提一杯,大家是不是该祝福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能忍受连表白都口齿不清的半瘫半哑的老公,另一个也恰好能忍受把嫌弃都说得明明白白的贪婪虚荣的老婆!”

李羽佳和宋哲非哪敢搭话,嘴唇轻轻碰了碰酒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酒之后,满脸青白地再次起身说要先走。

云笙道:“我知道这顿饭难吃得很,最后一个请求——羽佳,麻烦你给我和嘉屿合张影,我要把照片发到校友群里去,让大家都见证我和嘉屿的婚姻。至于嘉峻,你下次要发疯胡闹,最好多想想自己的身份和池家的脸面!”

也不管对方怎么想,她便已经把手机递了过去,眼看着李羽佳一脸懵懵地把镜头对向云笙和嘉屿,而宋哲非也是面色呆滞地站在了一旁。

倒是云笙像个表情收放自如的演员,一时间笑靥如花,半蹲下身牵起嘉屿的手,轻语道:“吻我的手。”

嘉屿迟疑着,喉结在紧张痉挛的脖间滚动。

她又将手凑近了他的唇一些,只余下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我命令你吻我。”

嘉屿低下头,泪与唇同时落下。

第25章 雨伞和篮球“你撅起嘴是想亲亲我吗?……

云笙扭头看向李羽佳:“现在,你可以拍了。”

在李羽佳按下手机拍摄键后,云笙立马松开了嘉屿的手,翻看所拍的照片,点头表示不错,语气活脱脱像是导演检查拍摄的镜头有没有过关一般,甚至比那种情形更缺乏情感,只有任务完成后的如释重负。

“谢谢,改天我单独请你们吃饭请罪,很不好意思把你们牵扯进来。”云笙对李羽佳道。

李羽佳尬笑道:“没、没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着便拉着宋哲非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包间。

包间里终于只剩下三个人。

云笙把刚刚拍好的合照同时发到朋友圈和班级群。随后把手机放到一边,也不管群里有何反应,对着嘉峻冷冷笑道:“你跟我不是一个系,我现在只是发到我系的校友群里,如果影响还不够,我也不介意捅给更多人知道,不限于母校熟人范围。你要是再来纠缠不清,池家的脸面我是不管的,你要不计后果连带全家一起上八卦新闻也可以。”

嘉峻脸色铁青,先是沉默,接着朝着嘉屿冲过来。

云笙下意识地拦在嘉屿身前,张开一臂将他挡开:“池嘉峻,你让我和你哥过平静的日子吧!无论如何我和你都不可能了!你想想,就算我今天就和你哥离婚,你家也绝无可能接纳我第二次成为这个家的媳妇!还有,请你接受一个现实——我不爱嘉屿,可我也不再爱你了!”

嘉峻握紧拳头,朝桌子砸了一拳后离开了。

云笙走到嘉屿对面坐下,不动声色地夹起了菜。

见嘉屿半天不动筷,她道:“我想这一桌已经买过单了,我们也正好没吃饭,不要浪费。你不动手,是等着我喂你吗?”

嘉屿摇头,拿起自己的餐具,也吃了起来。

晚餐结束后,嘉屿自觉地戴上了口罩才出包间。

两人回房后,云笙便直接推门回了自己的那间。

并非完全无缘无故,只是一时理不清来由,她胸口发闷,忍不住悲从中来,连一点点忍耐都不想,便嚎啕大哭起来。

没一会儿,她听到墙中间的连通门被叩了一下,停顿了几秒后,又被叩了两三声。

“没锁。”她没好气地扬声道。

门把被旋开,跟着,嘉屿进来了。他的轮椅一直停在门边,没有继续向前靠近她。

“你进来是为了看我笑话的吗?”云笙狠狠地瞪着他,眼角却还挂着泪珠。

嘉屿的轮椅往前滑了几步,停在她的身前:“怪、我噗啵、不好……”

他甚至连口罩也未脱,声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发闷又含糊。

云笙把原本抱在手里的靠垫对着他的脸扔了过去,他躲也没躲,就这样被砸中了。靠垫虽是软的,可她用的力道也不轻,他的眼睛还被靠垫的装饰流苏打到,瞬间红了一圈,口罩的挂耳部分也被打落一边。

云笙看着他低下头,慌里慌张地用手把口罩重新戴回去的模样就来气:“总是做出一副委屈样子给谁看?”

嘉屿戴正了口罩,道:“你、烦唔唔……我、嗬嗬很正常……我、没、呃呃、委啊、屈……”

“是吗?我倒忘了你是个大情种了!”她的语气充满尖锐嘲讽,“你以为你在老同学面前对我一通表白的行为很感人?

“我只是、忍、噗噗住、说了呃、真话……”

“那我告诉你我的真心话——你告白的样子让我恶心!我压根不想看到你这张脸!特别是你的舌头在你这张嘴里搅动的样子,实在让人倒胃口!”

明明戴紧了口罩,听到她这番话的嘉屿还是下意识般拿手又捂了捂脸。

“又来了!又来了!”云笙抓了抓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崩溃地一个箭步冲到嘉屿面前,“你告诉我,你要逆来顺受到什么时候?你没有自尊心的吗?我就是在故意作贱你,你看不出来?”

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好几下之后渐渐松开了他,脱力般坐倒在他的轮椅前,先是用力捶打他的双腿,接着却抱着他的膝头大哭。

她感觉到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背脊上,先是一点点温热触感,她没有动,随后,是轻柔的拍打。

她听得到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但他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时而拍打、时而抚摸她的背。她的衣衫很薄,薄到大一点的泪珠可以轻易穿透。她感觉到了一滴眼泪,那是嘉屿落在她背上的。

她渐渐止住哭泣,一抹眼泪,从地上爬起身来,背转身对嘉屿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嗯。”嘉屿退回了自己房间。云笙正要关门,却看见他拿来了pad,朝她晃了晃,眼神似在询问她是否介意用这个交流。

“你打字说吧。”她也奇怪自己明明想一口拒绝,怎么话到嘴边又变了。

他的轮椅又一次滑入她的房间。他开始打字,随后转换了语音:“云笙,你如果只是恨我怨我,我不会管;可是你哭,我不能不管。以前我哭的时候,你也没有不管我,现在,我也不

会。”

回想到过去的一些场景,她心头一软,继而却抛出更冷硬的话语:“我只是可怜你,而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再说,就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嘉屿打字道:“心疼和可怜是不一样的。我知道不配,可是,我忍不住。”

“哪样我都不稀罕!滚回你的房间去!”云笙像是被踩住了痛脚,对他下了逐客令。

嘉屿也很听话,几乎一秒都没有迟疑就操控轮椅退出了她的房间。

半夜,云笙听到雨声。

她张开眼,却发现嘉屿坐在小学教学楼的屋檐下,还是小孩模样。

“嘉屿,你没穿雨衣?你妈妈今天来接你吗?”她问道,声音是童音。

他摇头:“她、有事。”

“那要一起走吗?”

他点头。

她撑开伞,和他一起从轮椅坡道下来。雨势很大,远远近近的雨幕每一步都裹住了他们。小小的伞根本遮不住雨水,她想也没想就把伞朝嘉屿多偏了一些。

“你、伞、不要、都、给呃啊、我……”

“我身体好,不怕淋雨。”她转头冲他笑道,笑意明媚得像一道彩虹。

嘉屿回以笑容,却在下一秒肌肉不受控地撅紧了嘴唇。他又急红了眼睛。她却温柔地眨巴着眼,逗笑道:“你撅起嘴是想亲亲我吗?”

“噗、噗……”他摇颤着脑袋,努力张开嘴否认。

她拿手指堵住了他的唇瓣,笑得没心没肺。

雨声忽然停止,世界变得很安静。

雨雾消散,身后的教学楼也淡去,而嘉屿连同他的轮椅也整个不见。

朦胧意识间她隐约明白自己是在梦中,可是,她醒不过来。犹如电影转场,蓦然间,她置身于中学的篮球场,在那里,看着嘉峻打篮球,身边坐着的是少年嘉屿。

一只篮球飞快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眼看离嘉屿越来越近,她想也没想就眼疾手快地替他挡开,手红了一大片。

“你、没、没事吧?”嘉屿托起她的手肘查看。

“没有,还好没打到你。”

周围有人见状起哄,她莫名红脸道:“干什么干什么?难道你看着同学有危险不管?”

嘉峻也下了球场,跑过来询问情况。

她回道:“我们都没事。”

嘉峻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球场。她扭头,嘉屿却不见了,过了一会拿来一瓶冰冻矿泉水,示意她敷在被球砸到的位置……

梦中,那冰凉的触感竟如此真实,她惊醒了过来。

关于这场梦,最后的记忆停在了嘉屿看向她的眼神。

那是一种自责、卑微又温柔到极致的注视,那是梦,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回忆!

梦里的场景细节虽然和现实有些不同,可那些事的确是发生过的。她忽然记起了她和嘉屿在伞下一同看着雨水沿着伞骨滴落的画面,也记起了很多次他看向她的眼神。

那么多年以后,她才突然懂了他那时的情绪。

她和他,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她下床,推开了那扇连通门。

嘉屿的房间里,没有灯亮着,格外安静。

只有一层纱质的窗帘拉着,外面的灯光仍然可以透进来。云笙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嘉屿?”她顿时紧张起来。

取电卡还插着,她打开了所有灯。

连浴室也查看里一遍——没有人!

顾不上换下睡衣,她只拿了手机和房卡就跑了出去。

“你看到一个坐轮椅的年轻男客人出去吗?他是我先生!”

在一楼,她询问酒店工作人员。

“有的,我们酒店是有24小时接驳车服务去私人海滩的,大概十分钟前刚才我看到他坐上车了。”

知道嘉屿的去向后,云笙先是松了一口气,细想却害怕起来。

“我也要去海滩,麻烦载我去!”她急嚷。

“女士,不好意思,这个时段接驳车比较少,刚去的车还没有回来,您可以稍等一……”

云笙没等服务生把话说完,就撒开腿朝海滩方向跑去。

跑到半路她才意识到脚上还是酒店房间的拖鞋,怪不得一点都不跟脚,她一咬牙便脱了,步子交替的频率变得更大了。

靠近沙滩,海风变得很大。今晚有月亮,而月光下的木栈道上,清晰地坐着一个人影。

她这时才觉得脚疼,放慢了走向嘉屿的脚步。

第26章 朝阳因你“云笙,今天的太阳、就是、……

“云……”嘉屿一脸震惊地望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云笙。

“谁许你大半夜不打招呼出门的?嘶……我脚疼死了,混蛋!”云笙一屁股在木栈道上坐下,一面拍打脚底沾上的沙粒一面骂道。

“唔、想出来、透透气……你、睡了,我、啵啵、不可啊、能、吵醒、你……”他的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黑夜的海风里,“半夜、你怎么、起来了?”

她大声回道:“你也知道现在是半夜?就许你不睡不许我出门吗?”

“我啵啊、不是故意……唔、只是、睡噗噗、不着……”嘉屿低下头,问,“呃,你来是、为了呃……吱吱嗷、找我吗?”

“对啊,我怕你想不开,半夜去跳海!”云笙没好气地蹬了他一眼,恶狠狠地又道,“本来嘛,你要死就死,可不要偏偏跟我结婚没几天就死,还挑和我单独在外的时候,我可不想担责!”

“弗、弗啊、昂昂……”他颤颤地抬起头,舌尖略伸出来,一阵肌肉痉挛又令他说话又有些力不从心,脖子左右扭动了很久才接着道,“弗、放心呃啊,我现在、舍不得、死呃……想到、你是、唔唔、太太,唔、就觉得、呼唔唔……活着、嗬呃、还啵啊、错……”

云笙撇嘴:“那真不巧,我可是觉得有你这样的丈夫倒霉透了!”

“对呃、噗……”

“又要说对不起?”她打断他,“算了吧,你也不用违心说话,我对你可不怎么样。”云笙对自己有准确的认知,也不怕承认这一点,“我劝你不要自欺欺人!”

“嗯,那也、不要紧。”嘉屿的视线落在她微动的脚趾上,“唔唔、洗过澡了,你噗噗、不嫌弃的呃、话,嗝嗝……可以穿、我的、拖哦哦……鞋。”

云笙也不客气,拔下他的拖鞋就套到了自己的脚上,嘟哝道:“反正你也不会走路,给我正好不浪费。”

“嗯。”他点头。

“喂,我在讽刺你是残废,你听不出来啊?”

“我、是。”嘉屿平静地说。

云笙沉默良久,忽然问:“夜里的海好看吗?”

“看、不啊、清。但、挺、挺好的,起、起码,也、噗唔、不会、有、有人、看啊、我……”

云笙心里涌上一丝酸楚。嘉屿确实从小外出就很容易成为别人的视线“焦点”,那些眼神里也不全然是恶意,只是,谁又希望自己的缺陷成为别人注意力的集中点呢?

“那你一个人先回去吧。”她说,“我看天快亮了,我要留下看日出。”

“呃、我、我可以、也看吗?”他期期艾艾道。

“太阳又不是为我一个人升起的。”

“谢呃、谢……”

东方露出鱼肚白,海滩上也渐渐有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