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浪荡应该谈不上,”薛琮颇为认真的反驳道,“最多只能算是风流。”
他在沈怀栀身旁坐下,面首服侍主人一般的姿态,微微敞开领口露出大片肌肤,凑过来轻声耳语道,“我以为,你应该是喜欢这副模样的,毕竟,怀逸就是这样不是么?”
沈怀栀眉心狠狠一跳,下意识皱眉露出不快时,薛琮的后一句话紧随而至,“至于我有没有被其他女人碰过,你不是最清楚?”
薛琮在这种话题里提及陈怀逸已经让沈怀栀足够恼火,偏偏他还得寸进尺将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身旁仿佛燃烧火炭一般的人,让沈怀栀怒气更盛。
“你故意惹我生气?”她神色难看的问。
“有吗?”薛琮不肯承认,“我以为,我是在用美色讨好你。”
“如果你这种行为叫讨好的话,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连夜同陈理私奔,才算是合你心意。”沈怀栀冷声道,“毕竟正品在前,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选择一个拙劣模仿的替身。”
沈怀栀这番话就像是沸水入滚油,让卧房之内顷刻间冷凝如冰,薛琮目光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间轻嗤一声,“你倒是想,只要你能做到。”
“真珠,”他微微压低声音温柔道,“虽然我在你面前极力做个好人,但不意味着我真能做个无怨无悔的圣父,我付出这么多回到你面前,可不是看你和旧情人双宿双栖的。”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我有多狠心的。”
“我不知道吗?”沈怀栀冷笑着反问他,“夫妻那么多年,我不是最了解薛琮这个人有多狠心多不择手段的吗?”
对于沈怀栀这份质疑,薛琮没反驳,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冷酷和坚决,显然,他的妻子自认为她当真
是十分了解他的。
即便他从不曾将那些对付敌人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半分。
“你总是这么偏心,”凝滞氛围里,薛琮突然说,“就像你那对双亲区别对待你和弟妹一样,在你移情怀逸后,也一直这么区别对待我们。”
“即便我才是你真正的丈夫,而怀逸,不过是一个觊觎友人之妻的心怀不轨之徒。”
闻言,沈怀栀怔了下,薛琮的话语像是揭开了罩在真相上的面纱,让她突然得以窥探到自己一直以来不愿直视的真相。
承认自己是自私的卑劣的,对一个道德感极强的人来说,确实需要足够的勇气。
沈怀栀从前在心底辗转折磨自己许久,承认了一次,但这次被薛琮当面戳破,她依旧感觉到了心虚与难堪。
薛琮固然有不对的地方,难道她就全然无辜?
至于陈怀逸,一个早就已经离开的人,不管他曾经做了什么,在沈怀栀心底,他都成了自此不容玷污的皎洁月光。
“过去那些事,不管我错没错,我都不想认错,不想和你说对不起,”沈怀栀轻声道,“你就当我卑劣自私好了,事到如今,我们之间最好不要论对错,我也不想和你翻那些陈年旧账,彼此维持体面对大家都好,真闹到撕破脸的地步,你和我除了彼此难堪受伤,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你比我看得明白,”薛琮自我冷嘲道,“不在乎的人总是能更冷静理智一些。”
“你不应该感到意外的,”沈怀栀淡淡道,“毕竟,如今的我,不过是从前的你罢了。”
最初两人成亲在一起时,他们两个人中更在意更不冷静理智的那个人决不是薛琮。
这句话让薛琮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却很复杂很惆怅,“是啊,所以,我现在来还债了。”
“这份债是你自己单方面认定的,”纵然心情不佳,也不影响沈怀栀言辞犀利,“从我打算和离开始,除了孩子之外,就不想我们之间有更多更深的纠葛了。”
“即便到了现在,我依旧是这个想法,”她说,“所以,只要你不执着,我们之间立刻就能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彼此清静各自安好的过完这辈子,就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那只是你以为的好罢了,”薛琮道,“对我来说,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中所想。”
“这辈子,你要遵从你的本心,即便与你的意愿相背,我也要遵从我的本心。”
“即便这意味着我们两个日后要彼此互相折磨?”沈怀栀反问道。
“被你折磨,好过你看不见我。”薛琮轻声说,“再者说,你怎么知道,现在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日后?”
沉默许久后,沈怀栀才道,“看来,我是劝不了你的,既然如此,那从此之后,你也要清楚一件事,我的偏心是没救的,你不要妄想改变我,我也不会试图改变你,彼此就这样凑合着相处吧,直到我们其中一人哪天改变心意,到那时,一切自然会结束。”
看着这样冷静淡漠的沈怀栀,薛琮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似乎就是这样对她的,一切仿佛旧日景象重现。
但偏偏,身处其中的两人早已彻底颠倒了心情与身份。
可是,那时的他纵然冷漠,心底其实是在意她喜欢她的,但现在的沈怀栀却不一样,她对他心如木石,甚至不愿意浪费时间去怨去怪去恨,这才是最可怕的。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抽痛,即便眼前这种场景他早已幻想了无数次,心里也认为自己早已经接受这样的结果,但该有的痛苦,从不会因为他的多加练习而少却半分。
薛琮靠近沈怀栀,拉着对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中,在她皱眉看过来时,轻飘飘的道,“别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也别去想讨厌的我,只看我现在这副颜色,亲近我应该不算吃亏吧?”
手底下是温热有弹性的肌肤,沈怀栀被迫将人摸了一遍,换来薛琮含笑眼神,“至少从外表来说,我作为一个男人,美色和本钱还是很足的,至于我的本事……”
在沈怀栀瞠目结舌的眼神中,他贴近了轻声道,“就算你只有过我一个男人,也该清楚我夜里的本事如何,要知道,从前围在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少有不肖想我的。”
“你真的是……”沈怀栀此时当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薛琮了。
他仗着如今这副年轻出色的皮囊,端着风流浪荡的做派,在这里一心一意的勾引沈怀栀,言辞也颇为大胆。
“我真的什么?”薛琮似笑非笑道,“你心里眼里看我讨厌,不愿意亲近我,不代表其他女人不馋我,你活着的时候她们背着你勾引我,等你不在了,更是手段百出想要博我一顾,我也就在你这里不值钱罢了。”
说着,他有些哀怨的看她一眼,“偏偏,人性本贱,我就喜欢你这种看我不值钱的。”
被薛琮这么一打岔,两人间气氛比刚才好了许多,对方既然递了台阶过来,沈怀栀自然也识趣接过,只是她到底不习惯这样的薛琮,整个人看起来为难纠结极了。
“你知道的,”沈怀栀有些尴尬的道,“其实,我不太想要你这种青睐,你可以去找其他人试试。”
“你以为我没试过?”薛琮笑着反问她,“如果说李玉瑶只是个引你吃醋的幌子,在你不在了之后,一个位高权重且长相还不错的鳏夫,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接替你定国公夫人的位置,只说在外,对我自荐枕席之人就数不胜数,你甚至想象不到那些女人里都有哪些出乎意料之人。”
沈怀栀微微皱了眉,“你真的不用说这么清楚,我不想知道也不感兴趣。”
“不管你是娶继室也好,还是纳色也罢,只要不亏待两个孩子,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是啊,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薛琮收敛了笑意淡淡道,“所以,我不过就是一个守着儿女度日如年年老色衰的老鳏夫罢了。”
她以为他不想忘掉她放弃她吗?
当世上再无沈怀栀这个人后,他那颗疼得恨不得亲手挖出来的心里除了憎恨自己就是怨恨她,憎恨自己的懦弱愚蠢,怨恨她的离开,这种种情绪几乎要逼疯他,以致于他只能靠不断杀人来排解这些痛苦。
人都是自私的,就算知道她是所有人中最无辜的那个,他依旧深恨她,即便这样的心思极其卑劣。
但薛琮接纳自己的自私与卑劣,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他只是愿意在沈怀栀面前维持自己好的一面,但并不意味着他当真有自己展现出来的那么体面。
痛苦能把一个还算正常的人逼成神经病和疯狗,有段时间,他似乎日日都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用无关痛痒的眼神看他一日日发疯的丑态。
有时候薛琮甚至在想,他不应该将她埋在地下的,他应该将她放在身旁,或许看着她在他眼前一日日腐烂后,他会彻底放下这份执念。
可他偏偏做不到。
他不舍得她变丑,他知道一个人死后会变得有多狼狈多丑,她那么要强体面的一个人,若是以这样的姿态残存于世,大概即便是死都不甘心。
所以,他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之后,亲眼看着她入土为安,从此与泥土为伴,与黑暗为伴,只剩他一个人和怀里冰冷的牌位。
也是她离开之后,薛琮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会哭的。
自他开始懂事之后,就一向流血不流泪,所以,抱着死去的她崩溃时,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他竟然是如此懦弱的一个人。
还有,他是不能接受失去她的。
从前她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现在,则成了主宰他生死的死穴。
死去的沈怀栀,自此成为了他众所周知的软肋。
于他这样的人而言,软肋就是用来被人利用的,那些年里,他见过太多与她相似的面孔,但每一个都不是她,看着那些出现在他面前的
人,他既不会动容也不会欣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死的不是她们呢?
这世上活着无用且面目丑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带走一个做了许多好事救了许多人的沈怀栀?
薛琮觉得自己不能容忍,不能容忍那些人在他面前招摇肆意,不能容忍她死之后还被利用,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心意被人踩进泥泞里,好像他的痛苦全都不值一提似的。
所以,他当然有权利发疯,毕竟,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逼的。
他只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罢了。
现在,他抱在怀里的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活生生的人,温暖柔软,会说会笑,虽然不会对他笑,但是会对他生气对他动手,偶尔还会施舍一点心软与怜悯,和过去相比,已然是极乐之境了。
当然,他还能更快乐。
薛琮揽着沈怀栀的腰贴近自己,姿态亲密的和她咬耳朵,“老鳏夫要为心爱的妻子守身如玉,但现在玉洁冰清的世子不需要,他很乐意成为真珠姑娘的裙下之臣,将自己的清白奉献给她。”
沈怀栀颇有些一言难尽的道,“你现在真的是装嫩上瘾了,寡廉鲜耻至极。”
“不是我寡廉鲜耻,是你太严于律己,”薛琮低声笑道,“真珠,对自己别那么苛刻,男人们既然可以三妻四妾,女人们当然也可以三夫四侍,你可以心里有一个男人,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只要你乐意,谁能拦你。”
沈怀栀看起来是很不认同很不情愿的,但不妨碍薛琮继续语出惊人,“你只当,娶我做了你的继室,非要逼你宠幸于我吧。”
“真的大可不必。”沈怀栀整张脸都难受得皱了起来,她用力推开薛琮不安分的手,快走几步在距离他远远的位置站定,才转而问道,“五皇子那边,你什么打算?”
“如果你打算以此胁迫沈家的话,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薛琮有些可惜的坐直身体,但却懒得理会自己那凌乱褶皱的衣裳,轻声叹了口气道,“胁迫是没有的,只是想你多少依靠我两分罢了。”
“依靠你没什么不好,”沈怀栀实话实说,“但是,在我看来,一个人的靠山与依仗,同时也是她的风险与危险,在我这里,你尤其如此。”
“所以,我不想选你。”
第42章 第42章——
最后,没被选择的薛琮这天夜里没能得到亲近沈怀栀的机会,临走时都有些怏怏不乐。
但沈怀栀不在乎,她现在就仗着薛琮对她的在乎来尽力达成南下之事。
也就是在隔天,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她的节奏。
从前活过的那么多年人生里,沈怀栀有一个清晰的感触,那就是宁可和聪明人为敌,不可和蠢人为难,更不能与疯子论长短。
因为聪明人尚可揣摩,蠢人却永远会在你预料不到的地方坏事,至于疯子,那更是有理智的人难以招架应付的对手。
不巧的是,五皇子虽然不蠢还有几分聪明,身上却偏偏有几分疯性。
上辈子的他登基为帝之后无数人深受其害,纵然如今在夺位之争中暂且失势,也不妨碍他一心一意的给诸多兄弟拖后腿使绊子。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身处现在的糟糕境地之中时,竟然还有心情去继续他那份为讨自己欢心定下的纳侧计划。
当五皇子妃从心腹嬷嬷口中知道这个消息时,都要为丈夫的恣意妄为气疯了,本来此时最应该夹着尾巴做人的五皇子本人,这会儿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入宫去向他那个早就变得刻薄寡恩的父皇讨人情。
这种行径,得是多疯癫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她这里气得头晕目眩,心腹嬷嬷在一旁急声哄人道,“娘娘先别这么生气,殿下一向行事恣意,这会儿进宫不见得真是为了纳侧妃之事,我看殿下近日心情不佳,约莫是犯了古怪脾气,非要去圣人那里讨不痛快呢!”
所以,侧妃不侧妃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家殿下说不定又要在风口浪尖上惹怒圣人了啊。
一想到这里,五皇子妃再坐不住,搭着嬷嬷的手就赶忙起身,连声道,“递牌子进宫,去见母妃,万不能让殿下再惹出事端来。”
皇子府内,因为五皇子出乎意料的行事闹得人仰马翻,而禁宫之中,年老体衰的圣人刚喝完养身的汤药,正一边听重用的心腹回禀政事一边闭目养神。
“你最近的差事办得是越发合朕心意了,”圣人咳了两声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让朕省心,朕那些儿子们,若是有玄章你三分懂事,也不会让朕如此为难。”
“都是有赖圣人教导。”一旁的薛琮恭敬回道。
闻言,圣人笑了笑,半点不打算否认,“确实,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为人行事多少有几分朕的影子,这是应该的。”
提及旧事,圣人似是心情好了些,直言道,“听说你最近婚事不顺,怎么,心仪的姑娘不肯嫁你?”
薛琮面上露出两分为难,显然有被说中痛处,一副年轻人为情所扰的模样。
“你啊,这样看起来才好些,”圣人大声笑道,“从前日日板得像块木头似的,为人冷硬如冰,哪家姑娘受得了,男人嘛,哄女人就要知情识趣些,这点上,你还是要和朕多学学。”
面前这个人是薛琮两辈子唯一愿意无条件效忠的人物,不管老皇帝对别人怎么样,这么多年来对他确实极好,可以说是如师亦如父,无论是权力还是宠爱都毫不吝啬,他自然要投桃报李鞠躬尽瘁。
若非看在老皇帝的面上,多年后野心无限膨胀的他,未必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现在,他愿意在老皇帝面前效仿多年前的自己,做一个听话的孝子贤孙。
当五皇子入宫的消息传来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这个老对手,多年交锋他也是了解透彻,对方行事时常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当然要“被迫”先发制人。
“臣虽然想学,但现在恐怕有心无力,”薛琮直言道,“正事当前,儿女情长终究只是小道,不值得浪费更多心思,所以,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为臣与心上人赐婚。”
薛琮这番回答无疑极合老皇帝心意,他确实希望得自己倚重的心腹重臣姻缘顺利,但也不希望他囿于情爱小道,所以,一个赐婚旨意而已,不管那个姑娘什么身份心意如何,在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势面前都无关紧要。
“赐婚而已,朕难道还会驳了你的心意?”圣人道,“莫说现在你有了意中人,就是从前,朕也期望你早日成家,如此才不辜负朕作为长辈的心意。”
当然,主要也是老皇帝清楚,他这个心腹确实是值得信任重用的,否则不会让他这些儿子们这么忌惮痛恨。
身为永嘉侯世子的薛琮,是他手中最得力最好用的那把刀,即便用来斩他那些亲生骨肉,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外间总有人说薛琮是他豢养的恶犬,这点老皇帝不否认,但恶犬养得好了,可是比人亲的,有些人是舍得弄死儿子却不舍得弄死爱犬的,于他来说,薛琮便是如此。
所以,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君臣相得呢。
君臣闲话过后,一路气势汹汹入宫的五皇子很快到达御书房。
诚如薛琮所想,这人确实来者不善,大概是真的天生脑子有问题,在此时夺位之争如火如荼四面楚歌的处境下,他竟然真的有闲情逸致为了娶侧妃之事来烦扰脾气不好的亲爹。
不死心的五皇子就这样站在圣人面前,拼着触怒对方的风险,说
是想要求一封赐婚圣旨,在薛琮面前明晃晃的昭示了自己对沈怀栀的觊觎。
说出沈家那个姑娘的名字时,五皇子十分嚣张的看了薛琮一眼,那目光中的挑衅,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加遮掩。
圣人今日难得露了两分厌恶在脸上,他这个儿子,讨人喜欢的时候是真的讨人喜欢,但在招人厌恶这件事上,同样有不俗的本事。
他这会儿来是为了娶一个侧妃吗,不,他只是想痛打亲爹豢养的恶犬罢了。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这个儿子如此不识趣,显然更多的是对他怨恨嫌隙已深。
所以,五皇子这会儿越是标榜自己的坚持与固执,老皇帝只会越生气,尤其是在清楚知晓沈家拒婚薛琮却被自己这个儿子盯上之后,他只会更为厌恶他此时行径。
最后,宫中今日确实送了一份赐婚圣旨出来,却不是五皇子想要的赐婚,而是赐婚永嘉侯世子与沈家七姑娘沈怀栀的正式旨意。
当传旨太监到达沈家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沈怀栀站在人群中,只短暂的惊讶了一瞬赐婚到来的时机,就又恢复了平静神色。
她知道这一天必定会来,但比她想象中要快许多,只要再晚上一两日,她就能以出家女冠的身份离开帝京,但薛琮显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圣旨过后,整个沈府喜气洋洋,就算是心有顾虑的老夫人,这会儿也难免忧中掺喜。
“既然是圣人旨意,看来无可转圜了,”老夫人道,“虽说你日后注定要嫁去薛家,但未必不能将有些本事传授给家里人,至多你父亲回京的日子往后延些,这么一想,祖母还是能接受的。”
“祖母的意思我知道了。”沈怀栀淡声道。
赐婚而已,沈怀栀想,只要她不想,她就一定有办法不嫁。
这辈子她不打算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就算哪一日改了心意真要嫁,这个人也不会是薛琮。
他最好不要逼她,不然,闹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就算拼着两败俱伤,她也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第43章 第43章——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这日晚间,薛琮来时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显然对自己此番行径带来的结果心里有数。
沈怀栀手上打着络子,头也不抬的道,“我也说过,我很了解你。”
所以,不管是先下手为强还是不择手段,她都没必要那么意外,和薛琮这个人为敌,她习惯见招拆招。
毕竟,这是一个习惯断人后路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政客,即便薛琮看起来心爱她,沈怀栀也不曾奢望过他不对她耍手段。
现在发生的这些,无非是应验她的推测而已。
“虽然不想惹你生气,但事到临头,偶尔总要变通妥协一二,”薛琮为自己辩解说,“当时五皇子在圣人面前一心想要求娶你为侧妃,我总不能让他如愿。”
沈怀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他,明亮烛光中,薛琮仍是那副招摇的艳色外表,但神情与气质都沉稳许多,已然有了几分她记忆中定国公的模样。
相较之前那种不太正常的状态,她还是更习惯于现在的他,不发病的薛琮,才是沈怀栀愿意用理智沟通的对象。
“五皇子如今身处困局,总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要选妃纳色,”沈怀栀淡淡道,“这个想法追根溯源一下,其中是不是有的你影子呢?”
“所以,虽然被迫请求圣人赐婚,被迫在五皇子面前保下我,还是挺委屈你的。”
“果然瞒不过你,”薛琮轻声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无意隐瞒。”
薛琮没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是转而问道,“你不是已经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打算什么时候南下?”
“最晚不超过十日。”沈怀栀道,“本来我就不打算在帝京多待,现在你一回来,我更不想待在这个即将变得乌烟瘴气的京城了。”
“有你在帝京兴风作浪,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你对我总是这么心狠苛刻,”薛琮道,“那婚事呢,我们之间的御赐婚事怎么办?”
“这就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了,”沈怀栀淡淡道,“我是必然要如期南下的,不管我留下的是什么烂摊子,你都只能自己料理。”
“好吧,”薛琮无奈一笑,“这也算是甜蜜的负担了,我会处理好的。”
末了,他又问道,“听说你约了怀逸后日见面,是为了一同南下之事吗?你依旧打算和他一同南行?”
“我不希望他待在京城,”沈怀栀直言不讳道,“如果你阻碍我的计划,到时候或许会闹得太难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何必动这么大气,”薛琮在沈怀栀身旁落座,亲昵的碰了碰她的脸颊,低声道,“我都舍得让你南下了,一个陈理而已,我尚且不放在眼里。”
“是吗?”沈怀栀眼神里写明了她根本不相信他此时外强中干的说辞。
“这会儿你信不信不重要,不如到时候看我表现,”薛琮拿过她手里的络子边摆弄边道,“不过,你去见怀逸那天,我恰好也要和他见上一面,到时候我们不如同行?”
“可以。”沈怀栀应下这个请求,她也想看看,薛琮到时会和陈理说些什么。
就算两人是好友,她也不觉得薛琮会对陈理心慈手软。
这天晚上,薛琮没再做什么惹沈怀栀不快的事,他只是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非要跟她学打络子,虽然起初有些笨拙,但很快就熟练上手,亲自做了一个如意络子出来,还串好了玉佩绳珠,亲自挂在了沈怀栀腰间。
“我的手艺还不错,”薛琮看着自己的作品挂在沈怀栀身上,满意笑道,“等我再学些新花样,日后你就有更多选择了。”
“那你尽可以慢慢学。”沈怀栀觉得,薛琮能有些分神花心思的事情做,总比一直琢磨她来得好,所以,她很支持他这个新增的兴趣爱好。
虽然看穿了她的打算,但薛琮依然兴致勃勃,这天晚上他没停留太久,守在沈怀栀身边等她睡着之后,便早早离开了。
毕竟,按照他的说法,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做,帝京风雨欲来,他总要为此出一份力。
***
和陈理见面那天,天气不太好,天上阴云密布,看起来似是要下雨。
薛琮一早便登门沈家,以邀请未婚妻一起出门的名义接到了沈怀栀,虽然期间总是被沈老夫人或喜或忧的复杂神情所扰,但依旧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上了沈家的马车占据沈怀栀身旁的位置后,薛琮突然道,“到时候我先去见怀逸,我同他许久未见,有些话要说,等我们聊完,你们再谈南下的事如何?”
沈怀栀目光深深的看了薛琮一眼,“可以。”
于是,最后在薛琮定好的包厢里,沈怀栀坐在屏风后,等来了陈理。
绣着春色桃花的屏风,将人影遮掩得影影绰绰,来赴约的人没看到沈怀栀,却见到了坐在那里犹如主人一般等待客人的薛琮,心中生出了不妙预感。
沈薛两家得圣人赐婚之事已经传遍京城,陈理自然知晓如今的他该如何做,尤其是在之前五皇子打算纳沈怀栀入府时,他在父亲那里因为求娶七姑娘之事吃了闭门羹,更是清楚此时两家这份婚约的分量。
面对曾经的好友薛琮,只说在这件事上,他不止输了一筹,还输得彻彻底底。
至少他是无法做到违背家人心意一心坚持自我的,身处家族之中,不能不有所妥协。
“玄章,恭喜你和七姑娘喜结连理,”坐下之后,陈理试图露出一点喜悦之意,“希望你们日后恩爱情深,百年好合。”
薛琮看着眼前这个更为年轻的情敌,心情复杂,他以为当年的怀逸是天长日久相处后
生出的妄念,谁知道,早在故事开始之前,他就已有心思。
“我以为,你会怪我。”薛琮直接道。
“这话从何说起?”陈理笑了笑,有些惆怅的道,“虽然我心里确实有些难受,但难关当前,我总还是清楚怎么做对七姑娘来说才是最好的,总不能真让她进了五皇子府吧?”
“囿于深宅,还要和那么多人分享同一个夫君,纵然能做侧妃,也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妾室,或许还要卷入权位之争,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她会喜欢,相较起来,你和薛家已经是极好的选择了。”
“你倒是深知她心意,替她考虑的周全。”薛琮淡淡道,语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意。
“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才敢说这些,”陈理苦笑道,“但凡换一个人,若是在对方未来夫婿面前说这些话,那不是想帮人,那是害人,也就是你我相交坦荡,我才敢如此坦白。”
薛琮闻言,心中越发酸涩,你看,这就是陈怀逸,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可以交托背后的友人,只可惜,他到底是越界了。
他偏偏看中了他最不能放手的宝贝。
“其实,将五皇子的消息传给你时,我有过犹豫,”薛琮突然说,“我给了你机会,也给了自己机会,但很可惜,最终与沈家结亲的是薛家。”
这话让陈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坐在那里,像是在思虑也像是在放空自己,许久未曾说话。
最后,他从失神中回神,轻声道,“人面对重要的选择时总要有所取舍,我只是……”
选择了于他而言更重要的家人而已。
父亲的白发与皱纹,母亲的愁苦面容与哀求,祖母的不赞同与叹息,陈家不是他一个人的陈家,他不能将自己自私选择带来的苦果让全家人替他承受。
他本也不是那么自私的人。
“没必要愧疚,”薛琮淡声道,“你本也不必背负沈怀栀的人生,就算她对你有那么几分好感和心意,也不值得你为此背弃家族,毕竟,她待你的本心并不纯粹。”
薛琮一句话,惊了屋内两个人,陈理是疑惑不解,沈怀栀自然是气怒交加。
她没想到,薛琮居然会当着陈理的面说破这件事,但气怒过后,她又清楚,或许说开也是好的,如今的陈理,不需要受困于她对另一个人的心意。
“玄章,你的意思我不明白,”陈理问道,“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薛琮看着好友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负累于真珠对你的心意,她有时候行事有些越界,但那并不是她的本意。”
“她曾经有过一个很喜欢的人,和你有点像,所以在遇到你之后,难免有些移情,我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体谅她从前的不妥之处,日后不要再生出困扰。”
陈理很想否认,但仔细想过后,又能从过去寻出几分蛛丝马迹来,这下子,他终于绷不住心里难受的劲头,面上带出了些许痛苦来。
薛琮看着这样的陈理,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那时候的他要更为痛苦更加难以接受而已。
他丝毫不介意假惺惺的安慰自己的情敌,“我知道你有些难以接受,但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等时间久了事情过去,你再看现在的自己,只会一笑而过。”
薛琮那副轻描淡写仿佛对此习以为常的姿态看在陈理眼里,实在让人难受,于是他不禁反问道,“你呢,你不介意吗?”
“从前介意过,”薛琮笑了笑,坦言道,“但现在我已经放下,如果心想事成意味着要忍受这点瑕疵的话,那我愿意忍。”
更何况,现在更重要的是人,只要人是他的,有时候心在不在他身上,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当然,这点心路历程就不必告诉情敌了。
“总之,一旦我们成婚,日后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注定了夫妻一体,我绝无可能放弃她背叛她。”
陈理至此无话可说,虽然觉得好友的想法有不妥之处,但仔细想过之后,又突然觉得,这种坚定不移选择她偏向她的男人,或许才是她想要的。
他从前和沈怀栀聊天时曾无意提及她的双亲,那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惹人心疼,一个在家里不被爱且不被偏爱的孩子,如果能遇到一个一心偏爱她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坏。
最后,陈理沉默许久后说,“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那就好好对她。”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薛琮道。
有些话,陈理知道自己不该说,没有立场说,但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
“玄章,请容许我胡言乱语一次。”
“你和七姑娘都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们成亲之后和和美美,所以有些话不吐不快。”
“你说,我听。”薛琮道,“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
虽然说出的话不一定是好听话,但薛琮也很好奇此时的陈理还能说些什么。
陈理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的道,“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的心意固然重要,但方式和手段也要讲究,不然,那就不是爱,而是伤害了,甚至有时还会弄巧成拙,偏偏这种因为爱造成的伤害,更伤人心,倒不如从来没有过。”
“我见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不想你重蹈覆辙,毕竟,你也知道你的性情,一向疏于这些。”
说真的,薛琮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理想说的竟然是这些。
他不止被对方上了一课,更是突然生出了一种,陈理又把沈怀栀从他这里明晃晃抢走了一次的感觉。
他想,这就是为何他在真珠离京之前,宁愿用卑劣手段让圣人赐婚,也一定要阻止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理由,即便明知道她不会嫁给陈理,他也决不容许存在一丁点可能与纰漏。
“多谢你的关心,我日后会注意的。”就算不愿,薛琮也好声好气的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陈理挑了挑眉,温言笑道,“比起之前,你好像变了很多,我的意思是不止打扮。”
穿明艳颜色的薛琮虽然令人意外,但更令人意外的是他此时的反应,至少,陈理没想过事情会如此顺利。
“要成家了,人总要有些变化,”薛琮也回以笑容道,“现在的七姑娘不喜欢我从前那副模样,为了讨她欢心,总要有些变化。”
闻言,陈理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不再介怀于心,只诚挚的对两位好友送上自己的祝福与心意。
“怀逸,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托付你,”临分别前,薛琮慎重道,“再过不久真珠就要南下梧州,听说你同样有南下的打算,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一段时间。”
“因为我无法陪伴她同行,所以,我将她的安危暂时交给你。”薛琮玩笑一般提醒道,“我视她如半身与性命,你可千万不要监守自盗啊。”
陈理压下心中苦涩,认真点头,“好,我会照顾好七姑娘,不负玄章所托。”
送别陈理时,薛琮想,我那么心爱的沈怀栀,绝不会让给任何人的沈怀栀,怀逸,这次,你一定要替我“守”好她啊。
等房中只剩两个人时,薛琮走到屏风后,看到了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沈怀栀。
“我已经答应让你南下,也会让怀逸陪你南下,这个结果应该让你满意吧,”他坐在沈怀栀身旁,抬起她的脸轻声道,“我已经退让至此,真珠能不能给我一个笑脸呢?”
“我笑不出来,”沈怀栀实话实说,“你也不必试探我,我对陈理,再不会越界。”
“是啊,你不会越界,”薛琮莫名冷笑一声,“我以为,你回来后就会同他在一起,没想到我也有看错的时候。”
“不对,其实我也没看错你,”薛琮摇摇头,语调里是旧日难以释怀的憎恨,“正因为你心爱他,所以才不会和如今的他在一起。”
但是那又如何呢,薛琮眼里心里,无论是陈怀逸还是陈理,依旧是他必要除之而后快的心腹大患。
他只有一个沈怀栀,是决不肯分给任何人的。
那颗心也就算了,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才被迫接受现实,因为如果不接受,他就连现在这重来的机会都没有,但也仅止于此了,他的自私
让他只能退让到这个地步。
他只庆幸,沈怀栀是这样一个天真纯粹的人,若不然,他将毫无机会。
但这份庆幸也仅限于她,真论起来,他心中其实对她的固执与偏执是嗤之以鼻的,因为如果换做是他,他早就先下手为强,将人吃干抹净,所以,幸好他这样的人遇到的是沈怀栀这样的人。
你看,他对这样的她只能是又爱又恨了,有时爱到想和她纠缠共生成为一棵树,有时又想将她整个人的血肉吞吃殆尽再不分离,总之,他这种糟糕的人遇到她是幸运至极的事。
虽然有些病态,但他已然习惯这样的自己了。
薛琮抱着沈怀栀,应对着心里陡然而生的痛苦,如果我能不爱你就好了,如果我能放弃你就好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难过,他知道,自己又开始重复起从前已经做了无数遍的事,陷入新的梦靥里走不出来了。
这日的相会结果还算不错,虽说沈怀栀本人没能和陈理直接对话,但结果称心如意才最重要。
难得的,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激动,她好像,真的要走出这困了她两辈子的牢笼了。
薛琮将沈怀栀的喜悦看在眼里,目光深了深,最后只安静的闭目抱紧了她。
他是绊不住她的脚步的,因此,只能让她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
永嘉侯府,太夫人在为心爱的孙子相看成婚吉日时,突然遭遇了一点麻烦。
“你说什么?”满眼不肯置信的太夫人提高了声音道,“你近期没有成婚的打算?沈家打算送沈姑娘去南边梧州看望父母?”
“玄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傻话?”太夫人难得生出了几分怒气,“你以为祖母为何一直催着你成婚,难不成就只是为了娶妻生子吗?你到底还记不记得你成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孙儿很清楚。”薛琮神色平静道,“祖母不必动怒,且听我细细道来。”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你们先下去。”薛琮将房内伺候的人全部遣退,派人守好了门户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道,“祖母,我不止近期不会成亲,未来几年内婚事可能也不会顺利举行,您期盼的孙子孙女更是不知何时会来。”
“如果您老人家真想身边有孩子陪伴,我可以从族中挑选几个孩子陪在您身边聊以慰藉。”
这番话一出,太夫人怒气反而降了下来,她阴着脸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直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祖母一直不希望我走前人老路,但我作为祖父与祖母的孙儿,父亲与母亲的孩子,怎么会不像你们呢,”薛琮话语平淡,态度自然,甚至还在太夫人怒气蓬勃的眼神中姿态从容的笑了笑,“虽然有些抱歉,但我不过是走了你们的老路罢了。”
太夫人直直的瞪了薛琮许久,最终神色疲惫的闭上了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止亲生父母的事,还有她和老侯爷的事。
“一个秘密,只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薛琮说,“我只是好奇,为何自己与旁人不同罢了。”
在失去沈怀栀的那些年里,薛琮有过太多不切实际疯癫妄想的念头了,偏偏,他还是一个能让自己所有念头付诸现实的人。
从前,他只知道自己的双亲是一对怨偶,父亲娶了祖母娘家的侄女,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长大,却在生下他后,父亲在外另有所爱,然后因为这个真爱闹到两人两败俱伤,最后双双死于船难。
说是船难,其实薛琮后来已经清楚的知晓,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对背叛自己的负心人的制裁,至于那个真爱,同样死得毫无声息。
所以,可以说他的母亲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以爱憎的名义。
至于他的祖父和祖母,那就是另一个更为糟糕的故事了。
闭着眼的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神色漠然的道,“知道也好,总归是家里不能见人的丑事,你总有一天要知道的,毕竟我看你也快走上他们的老路了。”
说完,她看着薛琮,直接言明了当年旧事,“不提你的祖父,但你的父亲,我的亲生儿子,实在是像极了他那个无能懦弱没担当的父亲。”
“他自小就怕我这个亲生母亲,所以他骗你的母亲,勾引她诱惑她,让她做他的支撑与靠山,替他撑起一片天,如果他能一直真心诚意也就罢了,却偏偏像极了你那薄情的祖父,将人利用完之后还要找个真爱,对于真爱掏心掏肺,要身份给身份,要地位给地位,宠爱和荣华富贵更是毫不吝啬的给,他以为,崔家的女人是好招惹的,以为你母亲对他一片痴心只能妥协,但很可惜,你母亲像我,对于背叛的负心人,总不会轻易原谅。”
太夫人没细说那两年里那对夫妻是如何恨海情天彼此折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走到最后那个地步,谁都不无辜。
“现在,这么像我们的你,也要去害你喜欢的人了。”太夫人轻声道,“看你这模样,沈怀栀一定是不喜欢你的,所以,你们两个人,日后或许也会步我们的老路。”
薛琮想,祖母确实说对了,沈怀栀已经被他害过一次,可他就是不肯放手,非要再和她继续纠缠下去。
“以后,我会改变。”薛琮如是说。
“是吗?”太夫人轻飘飘的反问道,“反正薛家和崔家的根子都不算好,你最好真的不会伤害她。”
“有时候,我都希望沈姑娘是我薛家亲生的孙女了,那样一个纯粹的小姑娘,就算不爱她伤害她,她也不会像你疯癫的母亲和祖母一样,伤害心爱的人,至少,对我来说,我是很喜欢这种人的,毕竟,这种美好的品德,我们两家是丁点儿没有。”
“当然,你身上也是没有的。”
薛琮不言不语,太夫人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末了随意挥挥手道,“好了,我已经知道你今天要和我说些什么了,祖母都同意了。”
“日后不管你做什么,都随你心意吧,不管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那都是你的事,祖母不会再干涉,这样我还能省心清净的多活两年。”
说完之后,薛琮人被撵走,太夫人自己一人坐在房中,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
为了说服她,竟然拿家族秘辛来要挟,她这个孙子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当然,太夫人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被孙子窥探到过去的隐私与秘密,只是一旦将真相揭开,怕是他们这对祖孙从此之后再无法如常相处。
显然,薛琮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见好就收。
太夫人想,薛家确实是一脉相承的真爱至上,而崔家的女人们,也永远都改不了心狠手辣的秉性。
当年她因为两情相悦嫁给薛琮的祖父,助力他在兄弟之争中顺利袭爵,在背后一心为他出谋划策立足朝堂,结果,那个男人是怎么回报她的呢?
他背弃誓言移情别恋,在外面日日养着真爱与私生子,宛如神仙眷侣,生怕她们遭了她的毒手,一心谋划着为她们争取地位和利益。
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枕边人,她当然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选择亲手弄死他们,毕竟,妄图踩在她的心血和辛劳之上过好日子,想都不要想!
所以,女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男人这种东西,不要了管他去死。
太夫人拨着手里的佛珠,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小佛堂一趟了,毕竟,她那些旧日仇敌,还在地底下埋着呢,只有日日踩在他们身上,她这辈子才能过得畅快。
第44章 第44章——
赐婚后,沈怀栀依旧要坚持南下这件事,老夫人是不太理解的,但结亲的薛家人都没说什么,她这时候当然不会跳出来说什么难听话。
尤其,无论是她还是沈家都是受益方。
也不怪她从前一心想同永嘉侯府结亲了,只看结亲之后那流水般送入春芜院的好东西以及薛家在外面大张旗鼓的替她这个孙女做脸面,她老人家的心情可谓日日都极好。
这不,家中其他姑娘的婚事也顺势水涨船高,已经出嫁的沾了光彩婆家更看重一分,未出嫁的婚事比从前更为顺遂,就
连那些未到年纪的,也开始有人殷勤打听,所以不怪她一心想着将孙女高嫁,实在是通过婚姻交换而来的利益真的是又快又直接。
反正,以永嘉侯世子如今在圣人面前受宠爱的程度,跟薛家结亲的沈家说是鸡犬升天也不为过了。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沈怀栀竟然还坚持南下,且还能说服薛家同意她的打算与行程,饶是老夫人多年见惯大风大浪,也要亲口说一句薛世子当真是挚爱栀姐儿。
就这样,沈薛两家亲眼见证了沈怀栀同薛琮是如何快速走流程,最终在她南下之前将一切琐事料理好的。
“栀姐儿,你比祖母想象中要更幸运也更有勇气,”荣辉堂里,老夫人对即将南行的沈怀栀道,“现在,我都不知道遂了你的心意是帮你还是害你了。”
在孙女说要坚持带李嬷嬷一同南下后,老夫人不能不震惊于对方的选择与志气,哪怕她从前对这个孙女有过诸多算计,此时也要称道一句,不愧是被文谦先生收为弟子的姑娘,总有几分与众不同。
“当然是帮我,”沈怀栀笑道,“祖母该知道,一个人若是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如何能说是不好呢?”
“好吧,你说了算。”老夫人道,“明日就要启程出发,你还是早些回院子里做准备吧,听说今日薛世子也要来送你,你们年轻人正好说说话。”
考虑到现在情况特殊,所以老夫人宽纵了孙女一回,毕竟薛家着实是个难得的金龟婿,两个已经赐婚的年轻孩子纵然一整日待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道的,谁让栀姐儿明日就离京了呢。
春芜院里,沈怀栀一回来就看到了坐在临窗处认真打络子的薛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忙碌的日常里抽出时间学了这许多花样的,反正现在沈怀栀身上的配饰全都换成了他的手笔。
因着明日要走,所以沈怀栀现在心平气和极了。
“不用编这么多,等我去了南边,到时候要日日呆在田间,怕是没多少机会戴这些配饰,”她直言道,“有几个应付人就够了,你不必这么累。”
“有没有和戴不戴是两回事,”薛琮头也不抬的道,“给你其他东西你总有许多理由搪塞我,如今不过是一个络子,难道你还要和我计较?”
“计较的不是我,”沈怀栀神色平静的道,“如果我当真要计较,现在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还两说。”
薛琮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目光中是诸多隐忍的复杂情绪,最后,他轻声道,“这不是怀逸说的吗?喜欢要讲究方法和手段,既然我拦不住你,就只能让你别忘了我。”
“说得这么可怜做什么?”沈怀栀不为所动道,“装得这么卑微可怜,可太不像你了,只会让人心生戒备,怀疑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闻言,薛琮收敛起那副可怜姿态,无奈笑道,“何必把我想得这么坏,偶尔我也是很脆弱的。”
“或许吧,”沈怀栀看他一眼道,“但我并不想深究。”
“偏心的人是这样的,”薛琮自己煞有其事的点头,“怀逸无论做什么,你都会为他找理由开脱,至于我,你不往我身上甩黑锅,我都要庆幸自己今日运气好。”
“同样都是喜欢你,区别对待至此,我若不耍些手段,当真是毫无立锥之地。”
对于薛琮这番话,沈怀栀没否认,她只是语气平淡的道,“说起喜欢,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我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所以喜欢就要追着你嫁给你,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感情,非要一心强求,所以最后情意落空也是我自作自受。”
“虽然我的喜欢不怎么样,但做人还算有几分长进,至少做好了你的贤妻和孩子们的良母,凭良心说,我是不亏欠你和薛家的。”
她看向薛琮,“你也别拿我对怀逸的感情说事,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在这件事上论对错最没有意义。”
薛琮沉默后道,“现在的我,只是做了从前的你而已,你非要这么苛责我们两个人吗?”
“也不是苛责,”沈怀栀道,“只是我们如今经历了这么多,该长长教训了,实在不必将自己困在执念之内,贻害所有人。”
“就像喜欢,现在的我觉得,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你喜欢,我也喜欢,这才叫喜欢,若是只有一个人喜欢,不顾另一个人的感受,这叫伤害。”
“正如圣人所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现在已经懂得这个道理,希望你也能有所体悟而已。”
薛琮其实很不喜欢听沈怀栀说这些,就算她说得再诚恳再好听,目的也不过是打消他的执念而已,可他能做到吗?
如果他能做到,上辈子大权在握的他早就诸多美人在怀尽享风流了,而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沉迷佛道之学,大肆重用僧道之流,只为自己求一个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来世。
别人家的皇帝坐拥江山权势之后都是谋求长生,只有他,仿佛生怕自己死得晚一样,一日日的折腾自己。
所以……
“你的话都是对的,”薛琮神色平静的道,“我很想全都如你所说,但只可惜,人心贪婪,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贪婪之心。”
抑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控制。
身为延绵薛崔两家血脉的孩子,薛琮披着薛家人的皮,内里却是崔家人的骨,不因自己的私欲伤害她,已经是他极力控制的极限了。
“既然如此,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沈怀栀没再多说,她不想自己弄巧成拙,万一不小心哪里刺激到薛琮,让她功亏一篑,那她才要哭死。
薛琮看着平静的沈怀栀,突然说,“你知道匣中恶鬼的故事吗?”
沈怀栀摇头,“没听过,你可以说来听听。”
总归薛琮说这些不是无的放矢,沈怀栀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明天就要启程远航,她不由自主的警惕每一分变数。
“故事是这样的,”薛琮道,“有一个恶鬼,被天师封禁在匣子里,这个匣子被扔进大海深处,一日日的品尝着无尽的黑暗寒冷与孤独绝望,就这样,恶鬼在匣中呆了几百年,一直期待着能有人来救它。”
“第一个百年,它愿意给救它升天的人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它没能等来拯救者,第二个百年,它愿意满足救它之人的所有愿望,但它依旧没能得救,等到了第三个百年,终于有人来救它,你说,它会给拯救者带来什么?”
这个问题让沈怀栀沉默,薛琮却一定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真珠,你说,拯救者会得到什么?”
“会得到无尽的憎恨与怨怼。”沈怀栀回答,毕竟,她所熟知的人性就是这样的。
说是匣中恶鬼,其实是人心恶欲才对,以人心来揣测,她所能想到的答案就是这样的。
无尽的等待,尤其是怀揣着希望的无尽等待,会彻底消磨一个人的心智,最终,让拯救者也成为了一个迟到多年的背叛者。
“所以,恶鬼在得救后,会杀了拯救它的人。”薛琮微微笑道,“在它已经习惯了孤独与绝望后,这个迟来的拯救者,会是它最憎恨的背叛者。”
“当年我看到这个故事后,可以说是深有体会。”
薛琮没说他体会到了什么,但沈怀栀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念头。
“真珠,你说,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会是匣子里那个等了多少年的恶鬼呢?而你对我,又该有什么样的期望?”
沈怀栀彻底明白了薛琮的未尽之意,薛琮对她的步步紧逼,乃至于她对薛琮的抗拒与拒绝,一旦走到两败俱伤的
局面,最后接受不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薛琮。
因为他永远比她更疯癫,更能豁得出去,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能够接受最糟糕的局面,甚至于不介意自己亲手炮制最糟糕的结局,但沈怀栀,却还没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所以,她的想法是对的,不与疯子论长短得失,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眼前的薛琮,无疑可以说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薛琮了,她不用期待他变得更好,因为匣中恶鬼此时虽然满足了拯救者的愿望,但只要一念之差,它就会变成令一切鱼死网破的罪魁祸首。
沈怀栀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这就是薛琮的爱,而她从前期待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所以,爱与恨,果然是永远的一体两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怀栀说,“日后,我们好好相处吧。”
应该庆幸,她还有逃避的自由与空间,否则呆在薛琮身边,一定会变得窒息。
薛琮将她搂在怀里,温柔的笑了笑,“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沈怀栀不可置否,伸手回抱了他,至少,别变得更糟糕了,她真的不想被毁掉如今窥见曙光的美好人生。
***
第二日,五月初七,沈怀栀在家人与亲朋们的送别中,踏上了南下的行程。
从帝京出发,做马车去往津州码头,包括堂哥沈文远、表哥周文钰在内之人,在停泊在码头的大船边与众人道别。
即将分道扬镳,一去几千里,任是平日里再刻薄的人此时都一副温言软语惜惜离别的模样,薛琮站在沈怀栀身前,目光深深的看她,仿佛要将人彻底刻在自己的眼睛里。
离别在即,他却一改平日多话的模样,此时有些沉默,沈怀栀站在那里,同样不发一言。
“我要走了。”最后,众人打趣催促眼神里,沈怀栀率先开了口,“你保重。”
薛琮不发一言,就只是看她,那副好似在酝酿些什么模样让沈怀栀有些心惊胆战。
她从薛琮的眼神里看出了他随时打算将她重新掳回的意图,于是便不肯再耽搁,率先脚步轻快的登了船。
这天,薛琮到底是没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放沈怀栀天高海阔一路南下寻求她梦想中的自由去了。
只是临走前,在他又给了她许多亲手编织的络子时,她同样回赠了他一块平安玉。
薛琮将平安玉紧紧的捏在手心,看着大船扬风起航一路南下,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天际线,才终于舍得挪动脚步。
希望他的决定是对的,希望他这么做是真的能挽回她,不然,他怕自己会当真成了毁灭一切的匣中恶鬼……
而沈怀栀,此时站在迎风的甲板上,笑意畅快,两辈子,她终于挣脱樊笼,开始新的人生了。
第45章 第45章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梧州的夏天,是沈怀栀难得喜欢的夏天。
这里与帝京不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都有鲜妍明媚的绿色,在帝京被闷热干旱笼罩时,身在梧州的一干人等反而享受到了避暑的乐趣。
此时的沈怀栀坐在院中的树荫下,正一边喝酸梅汤一边复盘着自己近期的种植计划。
如今已是她到达梧州的第三个月,她本人并未在州城的刺史府居住,而是一早就同父亲商量,搬来了她早就看中买下的庄园里。
至于为此惹得母亲不快这件事,她是半点不放在眼里心上的,毕竟,她并不想看她端着所谓好母亲的做派日日装模作样。
真心诚意她都已经不想要,更遑论是虚情假意。
盛夏时节,坐在毗邻着山川的庄园里,能看到远处巍峨的雪山和碧波荡漾的湖水,爽朗熏人的微风里,是清脆的蝉鸣鸟啼和花草香气,身处如此情境,日日只需为理想费神,任谁来看这都是难得的神仙日子。
甚至于,沈怀栀都觉得这是自己两辈子以来过得最好最舒心的日子了。
“姑娘,午饭备好了,您先用饭吧。”冬青从小厨房那里过来,同丫头们一起端着饭菜送到树荫下的石桌上。
最近沈怀栀尤其喜欢在这里用饭或忙碌正事,因为专门准备了一大一小两个石桌方便自己使用,她放下手中毛笔,将写好的东西放到一旁晾干,满面笑容的走到一旁用饭。
虽说沈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沈怀栀如今做人只管自己高兴,反而不介意用饭时聊些闲话,就像她此时问冬青的问题,“薛良他们昨日去府城,人还没回来吗?”
“没有,”冬青道,“按之前的情况来说,人早该回来了,现在还没动静,可能是在城里有事耽搁了。”
沈怀栀想了下道,“等人回来,你让薛良组织庄园里的护卫们在附近巡猎两趟,最近田间地头多了不少麻烦的小东西,影响我安排农事。”
冬青爽快应下,将这件事加入自己的日程安排里。
用过午饭后,沈怀栀在院中简单转了两圈儿散步,自打南下之后,她心情就一直是轻松畅快的。
虽说在南行的船上需要面对陈理,但彼此既已决定划清界限,不给对方造成困扰,两个有心人自然是有志一同的维持好了彼此的体面。
沈怀栀不再越界,而陈理也不去探究曾经心上人的白月光,他们能够如常的谈天说笑,将所有异样隐藏在完美的面具背后。
这样就足够了,无疑,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五月南下,是顺风顺水的旅程,船上除了陈理之外,还有周文钰同沈文远,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总能找到共同的话题,尤其是大家都是第一次独自南下远行,情绪激昂之下反而让这场同行显得热闹有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