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沈怀栀参与的不多,但她知道,无论是堂哥还是表哥乃至于陈理,这趟旅程都还是很愉快的。
这样的好心情让连日来赶路的疲累与辛劳都减轻了许多,等一路进入梧州之后,边疆之地的特殊景致与民俗风情更是让诸人大开眼界。
沈怀栀的父亲梧州刺史沈景焕不愧是浸淫官场许久的老手,一场家宴聚会给足了小辈们面子和风光,当然,也不忘在外宣扬一下陈理那位官居吏部尚书的父亲以及自家女儿得圣人赐婚侯府世子的排面,最重要的,是决不能忘了将沈怀栀师从文谦先生这件事广而告之。
于是,一时之间,沈刺史家的这点儿私事迅速成为了州城里最大的热闹。
除此之外,表哥周文钰那张脸也是短短时间内便在梧州城内扬了名,很是招惹了不少姑娘家的芳心,而堂哥沈文远,单他姓沈,还是沈刺史心爱的才华横溢的侄子,就注定了他此行引人注目。
总之,不提沈怀栀南下的真正目的,他们这一行人可谓是替沈刺史赚足了脸面与风光。
但是等风光过后,一些小小的麻烦也随之而来,比如尚且未婚被盯上的周文钰同陈理,纵然沈怀栀的母亲刺史夫人想要亲自保媒,这两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所以,在短暂的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二人便以游学的名义迅速离开了州府。
因为沈怀栀一早定下了自己的落脚之地,因而在刺史府内停留的时间并不长,纵然双亲极力挽留,她依旧带着人早早的搬来了庄园。
父亲那里,他是被利益说服的,但母亲那里,起初并不顺利,为了应对这个感情淡薄疏远的亲生母亲,沈怀栀一早为她准备了厚礼。
比如代表着沈老夫人脸面的心腹亲信李嬷嬷,比如出身永嘉侯府备受太夫人信重专门安排来照顾未来孙媳的张嬷嬷,以及薛琮专门让宫中赐下为她处理琐事的教养嬷嬷徐嬷嬷,最后加上薛琮为了她的安全专门安排的诸多护卫……
乌乌泱泱一大堆人,可以说是瞬间占据了刺史府半边天,沈怀栀清
楚记得自己将身边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们介绍给母亲时对方那难看的面色与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实话,看着就让人心情痛快。
对于她这位亲生母亲,她倒不会没良心到故意给对方找不痛快,但同样的,她也不想让对方给自己找不痛快,所以,未雨绸缪的在相见之初摆明车马,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母亲果然放弃了对她人生的干预与控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沈怀栀才不管她什么心情,她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好。
倒是薛良,这个前世备受薛琮重用的心腹,如今带着许多护卫一路跟随她南下,为了她的安危保驾护航,虽说每旬要去州城向他那个主子事无巨细的汇报有关她的一切,但只要薛琮人不在跟前,沈怀栀就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她散完步正准备去午休,就见冬青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匆匆忙忙而来,“姑娘,薛良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沈怀栀笑着递过去一张帕子让人擦脸,“先喝口水,有话慢慢说。”
冬青灌了一杯凉茶壶里的薄荷茶,等气喘匀了才道,“薛护卫他们先一步赶路回来,带了消息过来,说是夫人一早同他们一路启程往庄园这边来了,说要来探望姑娘,剩下的人则晚一步跟在后面,要将京里送给姑娘的东西运过来。”
沈怀栀倒不在意京里送什么,总归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收到薛琮送来的东西,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钱财人脉资源,但凡他觉得她能用得上的,都毫不吝啬。
如果说能一直这样下去互不相扰的话,沈怀栀觉得如今这桩婚约她还是乐意接受的。
总归她是为了做正事,完全不介意自己到底花用的是谁的钱财,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有利的,这种利国利民之事,那对所有人来说就皆大欢喜。
她坚信,无论是父亲还是薛琮,都是需要这份功绩和成果的,反正她不和政客们谈良心,只谈利益和价值。
“姑娘?”冬青出声唤了下有些走神的沈怀栀,皱着眉头道,“夫人就快要来了。”
冬青是坚定站自家姑娘的,所以夫人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来就来吧,”沈怀栀不以为意道,“我们这位刺史夫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是好奇她来见我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午后时光悠悠而过,当沈怀栀在树荫下的躺椅中眯了一觉时,她的亲生母亲梧州刺史夫人颜翠云也终于到达了庄园。
沈怀栀打理好自己后,带着人出门迎接,宁静清凉的夏日微风里,风韵美貌不减当年的沈夫人终于等到了她的亲生女儿同样是这辈子冤家的沈怀栀。
“母亲登门,女儿有失远迎,”沈怀栀微微笑道,“还望母亲海涵。”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来探望你,”沈夫人淡淡道,“你素日总是呆在庄园里少去州城,母亲心里惦记你罢了。”
一对感情生疏只有面子情分的母女就这样简单的寒暄几句后,终于在正厅落座,谈及正事。
下人面前,彼此还要顾及体面做一对亲母女,等伺候的人都被遣退,两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母亲此番前来有什么目的?”沈怀栀捧茶慢饮,问得直接。
沈夫人同样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的道,“你父亲最近多了个新宠,我需要你帮忙。”
“身为女儿,如何能干预父亲房中事?”沈怀栀笑道,“尤其我如今还是未嫁女,更不宜插手父亲母亲的私事。”
“而且,以母亲的手段,一个新宠罢了,远不到需要依靠我的地步。”
闻言,沈夫人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若是普通的新宠,我自然不在意,但偏偏,这是宫中赐下的美人,说是陛下怜惜你父亲镇守边疆的辛劳,专门下旨赐下的可心人,我纵然想如何,也是有心无力。”
沈怀栀放下茶盏,微微摇头道,“既然是圣人的心意,父亲理应笑纳,母亲何必多想,总归再如何娇媚的美人,也动摇不了母亲的地位。”
“动摇不了我的地位?”沈夫人冷笑一声,面色不善道,“栀姐儿你太看轻你那位好未婚夫的本事了,你应当问问他,我沈家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以致于他要专门放个祸害在家里,闹得我们满门鸡犬不宁。”
所以,这是薛琮干的好事?
沈怀栀眉心一跳,突然觉得薛琮不是给沈家找麻烦,而是给她找麻烦。
第46章 第46章——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沈夫人皱眉问道,“沈家的内宅之中着实不需要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女人。”
“母亲不觉得这个问题问错了人吗?”沈怀栀笑着反问道,“内宅是父亲和母亲的内宅,美人是圣人所赐的美人,就算其中真有世子的手笔,母亲要来质问的人也不应当是我。”
“我只是一个府外别居安分守己的女儿,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为父母解忧除烦。”
“看来你是不打算帮忙了?”沈夫人不客气的道,“几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像你那位好祖母了。”
“母亲这是说哪里话?”沈怀栀佯装不解的问道,“母亲忘了吗,我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自小跟在两位老人家身边,说话行事当然会有长辈们的影子,所谓言传身教不外如是。”
最后,沈夫人是被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大女儿气走的。
跟着丈夫外任多年,一路随着丈夫从下州刺史升迁到上州刺史,沈夫人养尊处优已久,少有被人违逆之时,纵然真遇到一些不好打交道的夫人,大家看在彼此夫君的面子上,多少也会客客气气的维持体面,是以,她当真已经有好几年没被人这么当场驳回颜面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从前一力讨好她试图亲近她的亲生女儿。
总之,每当看到现在这个性情大变不给她面子还酷似老夫人做派的沈怀栀,她都很难不生出情绪波动来。
亲生母亲拂袖离开后,沈怀栀在书房里见到了办完事来回话的薛良。
薛良将身上背着的包袱解开,放到沈怀栀面前的桌案上,语调恭敬,“姑娘,这是世子给您的信,我全都带回来了,其中还有两封来自陈公子与李公子。”
沈怀栀看着包袱里塞得满满的一堆信封,眉心跳了跳,“除了信之外,你家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还有,府城那边沈府内宅里圣人赐下的美人,又是个什么章程?”
薛良回道,“世子这边没有额外的口信要转达,至于沈府内宅之事,世子的人说所有情况都写在信里,姑娘只需仔细看信即可。”
“既然如此,那你去休息吧,”沈怀栀道,“有什么事我会吩咐你的。”
等人离开后,书房中只剩沈怀栀自己时,她和桌案上那堆信面面向觎许久,最后叹了口气,率先拆开了陈理的信件。
同周文钰外出结伴游学之后,沈怀栀差不多每个月能接到陈理一封信,虽然信件不多,但送回来的东西却不算少,自从知晓她现在一心沉浸农业之后,他外出之时经常会收集一些有用的农学著作或者种植经验,以及花样繁多的植物种子,对她也算帮助良多。
这次送回的信里,说是在某地遇到了一种有些特殊的稻种,再过不久就会托人送回,希望能对她有所助益。
很简短的一封信,多是友人之间的问候,没有半点暧昧与越界之辞,沈怀栀看完之后,嘴角微微弯起,虽然陈理没说太多有关自己的情况,但她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海阔天空之象,看来他的游学之行确实不错,她心里自然宽慰。
看完陈理的信之后,再看薛琮那堆信,她深吸口气,随意拆
开了其中一封。
不算厚的信件里,内容只有薄薄一张,沈怀栀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几句话,“今天做了点好事,有点想你,所以为你准备了许多礼物,我觉得你应当会很喜欢。”
除此之外,只有清晰的日期停在左下角。
一封信看过,再拆第二封,依旧简短无比。
“今天做了点不好不坏的事,很想你,所以挑了几个从前给你添过堵的人挨个收拾,也总算是没有虚耗光阴,虽然以你的心性恐怕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当然,这个忘记,也包括我,毕竟你走了之后就一封信都未曾给我写过。”
第二封之后是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等等……
“京里最近很热闹,只可惜你不在,看不见这份热闹,为了同你分享,决定挑几个倒霉蛋收拾,好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我爱妻不在身边的郁闷。”
“今天没做坏事,但很想你,天气有点阴沉,不太高兴。”
“下雨了,午睡的时候梦里都是你,本来梦里你对我极温柔,结果醒来前那一刻却突然给了我一耳光,我觉得约莫是你在南边骂我的缘故。”
“这是第二十七封信,等攒够了送去南边时,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你给我的回信。”
“突然想起从前的事,那时候我远行出门不带你,所以现在你也不乐意带上我,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好想见你,感觉这京里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
沈怀栀就这样慢慢看完了几十封信,纵然每封都不长,但积攒在一起,也是非常可观的一大堆了。
至此,她终于明白沈家内宅之祸从何而来了,倒也没什么阴谋算计,纯粹是薛琮看她那对亲生爹娘不顺眼,随手给他们找了些小麻烦而已。
你看,薛琮这种人,爱屋及乌对他来说少见,但恨屋及乌迁怒于人却是熟练至极。
纵然口口声声说是挚爱的她,在薛琮心里,照旧是发起疯来能随时同归于尽的十分憎恨的背叛者。
第47章 第47章——
沈怀栀是绝对不希望薛琮南下来到她身边的,纵然他如今看起来十分沉浸于在帝京的名利场中兴风作浪,但也不意味着他哪一日不会突然发疯抛下一切来找她。
如果是从前的薛琮,她不会如此揣测,但自从见识过他十分特别的精神状态后,她就再也不敢笃定。
为此,她今日难得提起笔来,打算写上一封回信。
至于回信的内容,则是坦然又平和的。
她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到达梧州后的生活,即便薛琮已经从他那些属下的口中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依旧不厌其烦的写了个清楚,很显然,内容如何不重要,关键是态度问题。
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后,沈怀栀是万分不想薛琮某些突如其来的举动和想法成为现在生活的阻碍和绊脚石,所以,为此她可以在原则之内进行妥协。
只要薛琮能让她如愿,她是可以低头退让的。
当然,仅限于她划定的界限之内。
给薛琮的这封信写了很多很久,直到外面太阳将要落山,冬青有些担心的来寻她,她才将写好的信封好,打算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薛良。
“姑娘,我看夫人心情还是不太好。”两人一同往外走的时候,冬青不无担忧的道,“您说,她今日来,是不是打算在庄子上久待?”
作为姑娘身边自小陪伴长大的婢女,冬青可以说是亲历了自家姑娘多年来的所有情感转变,因此很能理解她对沈夫人的感情。
她自然是不想姑娘受委屈的,但如今孝道当前,还是生身母亲,有时候是真的要被迫顺应世道和世俗的。
“父亲内宅多了位不好料理的新宠,母亲心情不佳也是理所当然,”沈怀栀慢条斯理的道,“不过,就算不开心也是短暂的,母亲最清楚她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会在庄子上待太久的。”
话是这么说,但当天晚上一起用饭时,对着沈夫人那张心情欠佳的脸,沈怀栀到底没能好好用完这顿饭。
沈怀栀咽下口中最喜欢的鲜竹笋片,放下碗筷,直接对沈夫人道,“若是母亲觉得女儿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不如早日回城?我会安排护卫将母亲一路安全护送回府的。”
“你这是撵我走?”沈夫人不快的道,“栀姐儿,你当真是被你祖母教养得越来越没有规矩和礼仪了。”
沈怀栀闻言挑了下眉,微微一笑道,“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祖母出身名门世家,教养小辈们的规矩礼仪一向极好,若母亲觉得我差劲,女儿觉得,可能是因为根骨问题吧。”
言下之意,因为随了母亲这边的血脉,所以才如此不讨人喜欢。
毫无疑问,沈夫人被女儿这番话刺到了,自从当年她同夫君结缘之后,最为痛恨老夫人的一点就是对方拿着她的出身门第和规矩礼仪挑刺说事,为此可以说是和这位婆母闹得水火不容,以致于多年来宁愿跟随夫君外任都死也不愿意回京城。
偏偏此时,当面用这个逆鳞来刺她的是自己的亲生血脉,由不得她怒气冲冲。
“沈怀栀,你就是这样对你的亲生母亲说话的?!”沈夫人怒道,“当真是没有半点孝之心德。”
“母亲这话我可不敢苟同,”沈怀栀摇头道,“都说母慈子孝,母亲既然对我不慈,我自然也没办法像弟妹们一样,做母亲贴心懂事的好儿女。”
“我何曾对你不慈?”沈夫人嘲讽道,“就因为我更偏爱养在身边的儿女,你就要怨恨你的亲生母亲?”
沈怀栀不去看母亲那张有些狰狞扭曲的脸,视线落在窗外殷红的晚霞之上,语气淡淡的道,“我生的这是亲生女儿吗?我看生的这是个冤家!她被那个老不死的养得像极了她,我真是看见她就心烦!若是天南地北的离得远一些我还能对她有两分慈爱之心,可她偏偏要来我面前碍我的眼,还想我待她像龙凤胎一样疼爱,当真是痴人说梦——”
“住口!”当意识到沈怀栀在说些什么时,沈夫人立刻失态的高声阻止。
她神色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儿,整个人都慌乱极了,眼神里尽是恐惧与畏缩。
“看来,母亲是记起来了。”沈怀栀转头看向她,神色平和,不见半分当年听到这席话时的痛苦与怨恨,“当年母亲既然不想我在身边,我便如了母亲的意,如今母亲为何不能让我如愿清净一些呢?”
短暂的心虚与愧疚过去,沈夫人厉声出言指责道,“当年你小小年纪就背着人偷听长辈说话,当真是不成体统!”
“那又如何呢?”沈怀栀微微一笑,“终归是听到了母亲的真心话,要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母亲面前不识趣的碍眼多久。”
“过去的事你这么计较做什么?”沈夫人不快的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如今是要和我计较过去这些旧事了?”
“计较谈不上,”沈怀栀轻描淡写的道,“只是不喜欢母亲这副没有自知之明的模样罢了。”
“沈怀栀,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沈夫人重重的拍了眼前的桌子一掌,沉闷声响里,她声色俱厉的道,“公然出言辱没生母,你简直大逆不道!”
“母亲既然生气,不妨出门去宣扬一下我的恶行,”沈怀栀面带微笑抬手送客,“只要母亲敢说,当着任何人的面我都敢认,绝不会否认一字一句,如此,母亲还满意吗?”
沈夫人当然不满意,今日之事,但凡她
敢泄露一句,最先和她翻脸的绝对不是沈怀栀,而是她那位好夫君。
沈怀栀看着对方强忍怒气的模样,轻声笑了下,“看来母亲也清楚自己做不到,至于原因,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虽然我不是个好女儿,但对父亲的前程来说却极为有用,只要我对父亲的官途有一分助益,他就不会容忍母亲毁了我。”
“你当真以为,母亲拿你没有办法?”沈夫人满脸厌恶的道。
“那倒不是,”沈怀栀神情诚恳的道,“一个母亲,在孝道大于天的时代,能收拾一个姑娘的手段多得是,前提是,母亲敢真的对我动手。”
“你真以为你父亲会一直护着你,会由着你如此羞辱你的母亲?”沈夫人冷笑道,“作为你父亲的枕边人,我可比你了解他。”
“是啊,同样是靠男人,母亲和我都需要依靠父亲,”沈怀栀语气徐徐的道,“只是母亲忘了,我比你多了一个男人做靠山。”
“你是说薛世子?”沈夫人嗤笑道,“你还没嫁进薛家呢,当真以为侯府太夫人和世子会容忍你这些丧德败行之举?”
“会啊,”沈怀栀笑意悠然的道,“世子爱我至深,至于到底有多深,大概是母亲今日敢给我一耳光的话,等消息传到京里,这刺史夫人从此就会换了人做那么深吧。”
“简直是胡说八道!”沈夫人此时可谓是已经被气得七窍生烟。
沈怀栀对此是半点不在意,她这个母亲,是付出一分后会从她身上榨取一百分回报的精明之人,前世的她早已磨尽了她所有心软与感情,以致于今生她只想和她两不相干客气相处。
但对方显然不满于此,一定要来试探她的脾气和底线,既如此,那沈怀栀不介意开门见山一击即中。
“你、你当真是大逆不道——”被气疯的沈夫人此时神色扭曲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像是在看一个令人恐惧的恶鬼。
沈怀栀面上带着两分志得意满,内心却平静极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人心是如此无法直视,毕竟,当她第一次发现母亲心里竟然是十分嫉妒她的时候,花费了许久才敢确认。
她的亲生母亲,当年和父亲冲破家里阻碍才在一起的所谓真爱,在经年之后爱意凋残,夫妻体面之下是谁都不曾说出口的怨恨。
丈夫对妻子的怨恨,是仕途蹉跎,妻子对丈夫的怨恨,则是他爱意浅薄,她从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样一对夫妻,除了不爱她,对沈怀栀来说本不该有太多影响。
直到母亲对女儿的美满生活生出嫉妒之心。
沈怀栀是真的很难想象,在她为那些流言蜚语困扰难过时,她的母亲给予的不是安慰与支持,而是落井下石与尖酸刻薄,她是真的乐于品尝她的痛苦得到快乐。
就像她那时候对她说的那些话——
“你怎能如此不贤德?竟不知给侯爷添美纳色,妒妇一般是要毁了你妹妹的名声吗?”
“你真是和你那个祖母一样贪得无厌惹人厌烦!”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到底想要什么?是不是这全天下的好事都得归你一人你才满意?!”
……
一直到薛琮与李玉瑶的风流韵事传得沸沸扬扬,她才从她那里得了几许安慰与好脸色,毕竟,她这个被嫉妒的女儿终于沦落到与母亲一样的境地了。
她终于不再那么幸福圆满了,有些人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能顺畅了。
所以,这样一个母亲,你要针对她自然只能拿捏她的软肋。
而沈夫人的软肋,毫无疑问是男人的爱。
她对此是如此的耿耿于怀,并且难以释然。
这时候,沈怀栀倒觉得薛琮的存在是一个极好用的工具了,并且,她不介意多用几次。
最后,这晚被她气疯了的人沈夫人是连夜赶路离开的,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她觉得自己也是时候安排一场远行了。
于是,半个月后将庄园这边的一应事宜安排好交给冬青主理后,她带着冬桃薛良等人,踏上了去某地的旅途。
不过沈怀栀没想到的是,薛琮这个人,提多了是要遭现世报的,而她很不幸,信写得再多再厚都没能心想事成。
第48章 第48章——
古人先贤曾有言,“上以奉玉食,粢盛及醴酒,下以饱苍生,亿兆哺其口”,意思是说在祭祀仪式中,用粮食与美酒供奉祭祀祖先,从而求得神明庇护,以期获得健康丰收平安等,而这里所说的粮食与美酒,离不开稻麦这两种关键作物。
梧州是当年沈怀栀同老师等人共同选定的驯化优良稻种的重要基地,主要原因就是在于从当地某处比较偏僻的村子里发现了一种特殊的野生稻种。
多数野生稻,经常是稻粒干扁个头瘦小容易倒伏的,但也有一些特殊进化的稻种,会在某种特性上有所变异,在那个名为小石村的偏僻村落里,就存在着一种以粒多见长的野生稻。
前世能发现这种稻子也是机缘巧合,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机缘巧合,造就了一种后来让稻谷产量倍增的优质稻种。
从前的偶然与随机已是过去,这次沈怀栀想亲眼去看一看上辈子这株历经波折才终于到达她手中的稻种。
小石村在梧州南面的山林间,这里作为人迹罕至仅有少数蛮人遗民聚居的地方,甚少有外人到访。
是以,当沈怀栀一行十几人出现在聚居地的边缘时,瞬间惹来当地百姓的注意。
那些人离得远远的,神情紧张且戒备的看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一同前来的几个向导只说对方并无恶意,极力想要为双方牵线做成他们眼中的这笔大生意。
“小石村这边虽然产些好药材,但在这边买田买地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意外的,”其中一名向导对众人护着的沈怀栀道,“公子若是有意,我可以为您介绍其他好地方。”
身着男装的沈怀栀经冬桃巧手装扮后,如今充其量只算是一个容貌稍微有些俊秀的年轻公子,她摇摇头,拒绝向导的推荐,视线只在附近的荒地上打转。
上辈子再珍惜不过的野生稻,此时遍地都是,当年这些荒地上的稻种最后毁于一场林间大火,以致于后来培育良种之事费尽周折,钱财人力与时间不知浪费了多少。
如今绝世宝藏近在眼前,她放眼望去,只觉得心潮澎湃。
年轻时一心沉浸于情爱的沈怀栀,从未想过自己人生的落脚点竟是在土地之上,那些在田地里生机勃勃的植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幸福感与满足感。
也是那时候,她终于理解书本之中古人先贤们的远大理想与追求,先人遗志第一次在她心中有了明确的画面和目标。
那不是父亲和薛琮他们在朝堂中汲汲营营追求的野心与权势,也不是诸如祖母与母亲那般的狭隘与偏执,她在老师的引导下,看到了一个更为广阔崭新的世界,然后发现眼中的世界从此有了诸多斑斓色彩。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无法简单的用语言来描述与分享,她只知道,她做这些事是快乐的欢欣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不管土地天时有没有辜负她的付出,她都没有半分怨怼。
自此,以小石村为落脚点,沈怀栀等人暂时停留了下来。
山间生活清苦,尤其是偏僻的小石村,可以说是要什么没什么,但即便如此艰难,每日里沈怀栀去往田间时都是面上带笑的。
虽说语言不通,但聚居地的蛮人遗民们见他们并无恶意,渐渐的也接受了这些外人的到来,尤其是随着两边频繁交换各类生活用品,彼此关系可谓是渐入佳境。
“吱吱,我们今天也来帮你干活。”蛮人中最近和她熟悉起来的小孩子们神情热络的冲过来,一大群孩子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
这边的蛮人只会说本地土语,为了方便交流,沈怀栀专门请了个向导学习本地语言,当然,因为有糖盐等好东西开道,对方在交换过程中十分积极的同她学着官话。
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总算是方便了交流,其中孩子们学得最快最多最好,约莫也是因为沈怀栀格外喜欢雇佣这些孩子们陪她干活的缘故。
用糖作为奖励,她每天都同这些手脚伶俐的孩子们在山野间跑来跑
去,他们带她熟悉地形,给她介绍各种各样的本地植物,她的脚步踏遍山野,将自己发现的每一株优良的野生稻或者特殊植株做好记号。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她每日都忙得格外充实,月底时州城那边父亲专门派来的属官登门拜访,带来了父亲“关心”的同时,也送来了刺史大人的关心与问候。
“刺史大人很惦记大姑娘,平日里总要时不时问起,若是姑娘方便,不如书信一封让我带回去以慰藉大人爱女之心?”一脸笑眯眯的属官道,“还有,下官此次来这边视察公务需要暂时停留几天,正好为姑娘准备些常用的东西,毕竟这山上的日子实在清苦,虽说姑娘心有大志,是为了做正事,但也不可太委屈亏待自己,不然世子知晓了难免要怪罪我们没有照顾好姑娘。”
“世子?”沈怀栀手上动作停了一瞬,确认般问道。
“世子。”属官笑眯眯点头道,“所以,姑娘万不可太委屈自己了。”
好吧,薛琮的手真是伸得越来越长了。
不过只要他人不来,沈怀栀就能安心。
身兼沈刺史与薛琮两重责任的属官,办事效率着实是高,他只在这里呆了三天,沈怀栀的衣食住行就来了个翻天覆地大变样。
虽说和贵女生活不能比,但差不多就是她平常在庄园里那种水平,也就是她极力拒绝增加服侍的人手,不然对方好歹要给她再买上几个丫头回来。
就这,属官临走时还有些不满意,那副认为自己办事未能尽善尽美苛责自己的神情,沈怀栀看了都想感叹一声她何德何能,对方真的是天生就该有升官发财的命。
为此,她在分别给父亲和薛琮两人的信中,都不吝言辞的大肆夸赞了这位属官的尽职尽责。
生活条件变好后,沈怀栀要做的事也逐渐变多,将居住地周围的山野走了大半,获得了足够多的野生稻种之后,她开始组织人在附近开垦荒地,打算试种自己带来的良种。
梧州这边气候条件优越,刚好能赶上一波晚稻,于是沈怀栀日日带着人晒种选种浸种催芽,而薛良他们则负责监督荒地的开垦事宜,并请了人在附近顺着河道引水造渠,以方便后期种植。
就这样,小石村因为这些忙碌的农事,逐渐变成了附近最为热闹的村子,就算位置偏僻人迹罕至,但因为沈怀栀大笔银子毫不吝啬的洒出去,竟然也逐渐变成了一个极热闹的地方。
至于不远千里非要花钱跑来这偏僻地方种地的沈怀栀,则成了众人口中的大善人,虽然大家一致觉得这位善人傻得出奇。
但只要对方肯给活干给饭吃给银子,就算是傻子又如何,他们能给主家干一辈子活。
当初期最忙碌那段时间过去后,沈怀栀在追过肥引过水源的荒地里开始移栽插秧,当然,这活不必她亲自来干,那些乐意挣钱的蛮人们很乐意为这位大主顾效劳。
她日日在田间督查,还将逐渐成熟的野稻种一一仔细回收,可以说,她这次小石村之行,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沈怀栀为此欢欣雀跃,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就连当年她初初对薛琮心动时都不见得有现在这般满足快乐。
然而,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在她光顾着高兴时,却并未想到危险已经临近。
梧州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因为毗邻几个边陲小国,且还有分属诸多不同寨子的蛮人,所以在管理上一向软硬兼施多管齐下。
小石村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同样是特别的,在沈怀栀所不知晓的内情里,上辈子那场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些人蓄意而为,后续还引发了一场关于梧州这边官场的大地震,牵涉其中之人不知凡几。
如今这一世,沈怀栀在小石村雇佣人手大肆垦荒种田,将这原本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招来了州府那边刺史等人的瞩目,自然招了某些人的眼。
毕竟,这个地方是真的有些特殊。
于是,就在沈怀栀觉得自己事业进展顺利之时,梧州附近的边军驻地突然得到消息,说是有小国异族举兵进犯,且对方来势汹汹,竟然在边军猝不及防之时迅速越过边境线,以致于边境骤起战火,百姓人人自危。
这种情况下,州府那边自然迅速和边军联动,开始调动兵马星夜赶去救援。
沈怀栀这边虽然偶有消息传来,但因离得远,众人并未重视,只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虽然薛良等人加强了防守,但若危险袭来,他们人手少必然会捉襟见肘。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薛良遣人同附近的边军联系,本来早就打点好的关系,却因为边防调动迎战敌人的缘故,就这样有了临时空缺。
见状,薛良不免要劝沈怀栀远离危险,“姑娘,安全起见,咱们暂时还是先离开小石村吧,虽然有我们这些护卫在,一些小危险还能应对,但就怕事有意外,真出了什么事措手不及。”
“边境出事,梧州这边是一定会有探子潜进来闹事的,您身份特殊,不好置身险境。”
大事上,沈怀栀从来是个听劝的人,说来她对梧州的熟悉多是纸上谈兵,现在危险来临,她就算再舍不得自己那些田地,这会儿也认真听了薛良的劝告,和冬桃等人一起收拾行装以尽快启程。
但有时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异族既是冲着他们这群罪魁祸首来的,自然不会让他们顺利走脱。
于是,就在这天,小石村附近几个县城因为外邦探子的蓄意作乱引起了大骚乱,将附近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全都引到了县城那边,以致于当地守备愈发空虚。
阴沉沉天色里,就连夏日的风都变得沁凉了起来,风声刮过林间,发出呜呜声响,让人颇觉沉闷不详。
他们这些人站在山上,甚至能看到远处县城里燃起的一丛丛黑烟,薛良眉头紧皱,面色沉重道,“异族人在到处蓄意纵火,县里现在肯定乱得不行,恐怕我们此时动身已经来不及了,姑娘,咱们现在最好呆在原地静观其变。”
“都听你的。”沈怀栀道,“你带着人看一下周围情况,免得生人靠近。”
谁也不敢保证这时候出现的陌生人是不是异族奸细,因此只能以防备为主。
“姑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薛良留下几人安排好护卫事宜后,带着两个同伴朝附近跑了过去。
因为之前打算启程离开的缘故,众人此时都聚在一起,好歹众人还能安心一二,他们退回自己的小院里守好门户,却不妨外面突然有尖叫声和哭喊声响起,甚至附近也开始有纵火的黑烟燃起。
“异族这么快就来了?”看着周边迅速燃起的几处黑烟和越来越多的哭喊声,有人惊异道,“这动作也太快了!”
听着外面嘈杂动静,沈怀栀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了上辈子小石村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虽然时间不同,但事件却是相似的,她心中生出不好预感,怀疑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可能是蓄谋已久。
混乱很快蔓延,在沈怀栀准备让人出门救人时,小院的门被人猝不及防的踹开,众人瞬间严阵以待。
门外是一群身着异族人服饰满身彪悍匪气的士兵,人人手持兵器,看过来的眼神里轻蔑夹杂着血腥,宛如驱赶家畜一般二话不说就动了手。
“人都给我弄死,老大说了,一颗人头一两金,你们这群小子有的赚了!”当先一个身材高大的异族人率先开口,用着生涩的本地话招呼身后跟随的士兵们,“院子里还有几个漂亮姑娘,一个个机灵着点儿,等杀完了带回去享用!”
这话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国仇家恨生死大仇在前,两方人迅速动起了手,个个都不含糊,一心想要置敌人于死地。
沈怀栀被冬桃护着快步退进房间里,以免在外碍手碍脚,两人在窗前看着外面形势,听着兵刃相接声响,心跳得飞快。
很快,交手的两拨人就见了血,薛琮专门安排给沈怀栀的护卫无疑是个中好手,但
架不住敌人源源不绝,护卫们将异族拦在血线前,任凭对方如何突围也不肯退让半分。
伴随着惨呼声与言语不堪的咒骂声,这场交锋很快转变了形势,约莫是觉得眼前这群人着实是难以攻克的硬茬子,在异族人又接连丢下几具尸体过后,对方很快选择了逃跑,只留下满院血腥。
“姑娘,情况不太对,”有受伤的护卫忍痛道,“这群异族人明显有备而来,我看他们数量绝不会少,外面肯定还有人手在向这边聚集,他们那群人一旦叫来救兵,我们会有大-麻烦。”
“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边军驻地,”有人道,“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往那边去,情况紧急,咱们最好加快赶路。”
之后,就如同沈怀栀猜测的那样,小石村这边突然出现的异族人确实数量不少,当手无寸铁的平民对上杀人不眨眼的异国恶徒,放眼望去,整个小石村似乎都被无尽的黑烟与血色笼罩。
沈怀栀觉得窒息,却依旧努力跟着冬桃逃跑,现在他们是没有余力救人的,只能寄希望于边军能尽快发现此处的不妥,好分兵来救。
因为联想到上一世的情况,沈怀栀心里颇有些不乐观的想法,但险境当前,也没有胡思乱想的功夫,只能抓紧时间逃命。
就在小石村即将彻底被血腥与火焰笼罩时,疾驰的马蹄声带来的地面震动瞬间让人看到了得救的希望,举着本朝战旗身着边军服饰的骑兵队伍就这样迅速接近,如一阵风般刮进了这场杀戮之中。
沈怀栀觉得自己似乎在领头之人里看到了薛琮,但对方身着盔甲,她又觉得是恐惧惊惶之下生出的错觉,两方即将靠近之时,其中一匹马上的骑兵突然一跃而下,仗着身高腿长就将她整个人抓在怀里动作迅速的滚到了一旁。
旁边草地之上,扎进土里的长箭尚且嗡鸣不止,沈怀栀头晕目眩之间,只觉得自己被人在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她还未来得及呼痛,就被人动作粗暴的搪塞进了跑过来救人的冬桃怀里,外加一句声色俱厉的痛斥——
“护好她!”
听声辨人,沈怀栀这下确定,救她的人是薛琮无疑了,毕竟,现在再没有谁比他更在意她的生死。
骑兵远去剿匪时,沈怀栀看着自己被薛琮匆忙之间咬出的伤口,直觉自己接下来要有大-麻烦了。
第49章 第49章——
耳边依旧是和刚才别无二致的凄惨叫声,但当这些声音是从敌人嘴里发出时,沈怀栀觉得它格外动听。
骑兵清剿小石村这些异族的动作很快,约莫是因为这支队伍装备精良且身手不凡,远非一般边军能比,很快,这支凭空出现在小石村的异族被杀了个干净,周围终于再度恢复安静。
冬桃护在沈怀栀周围,因为家主的到来神情紧张,显然是在担心自己办事不力,刚才若非世子出手,那支箭说不得要害得姑娘重伤,如此大的纰漏,还是在前主人面前,她如何能不感到焦虑。
“别担心,”沈怀栀拍了拍冬桃的手背安抚她,“事有意外,你已经尽力护着我了,若非你一路上那么尽心,说不得我早就出事了。”
“接下来是世子和我之间的事,你不必太忧虑,先看下自己身上的伤要紧。”
努力护着沈怀栀的过程中,冬桃自然不可能安然无恙,事实上,若非被伤势拖累,她刚才肯定不会出纰漏。
被这样安抚一番,冬桃好歹没那么焦虑了,虽然仍旧有些担忧,但已然恢复镇定。
入侵的外敌被灭之后,骑兵们开始有组织的安抚起小石村的百姓们,看他们行动如风迅速驻扎的模样,显然是要在本地久留的。
处理完正事后,回到此前自己居住小院里的沈怀栀听到了久违且熟悉的脚步声。
如今这会儿天色已晚,屋里屋外都有些昏暗,屋内因为外敌侵扰的缘故一片凌乱,此时只孤孤单单的点了一支蜡烛照明。
晃动烛影里,身着盔甲满身血腥味的薛琮一步步靠近,泛着寒光锐意的甲片摩擦声里,背着光的人神情如何几不可见。
沈怀栀下巴被抬起,对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视线的存在感极其强烈。
薛琮不说话,沈怀栀同样不发一言。
刚才遇险千钧一发之际薛琮都没忘记狠狠咬她一口,足可见薛琮情绪波动之剧烈,沈怀栀已经足够清楚自己此时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不小心再刺激到对方。
只可惜,她人虽然是这么想的,奈何身体不太配合,薛琮身上的血腥味实在太重太冲,她只忍了一会儿就耐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偏过头去呼吸新鲜空气。
心里明知道这是一个糟糕信号,奈何确实忍不住,偏头侧身换气的沈怀栀终于听到薛琮冷冰冰的声音。
他说,“看着我。”
听声音,他似乎比刚才冷静许多,但当沈怀栀抬头去看他时,屋内的光线终于照亮了薛琮那双猩红泛着血光的双眼。
沈怀栀看了两眼就想低头,却被薛琮强硬的捏着下巴被迫抬起,“我们真珠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想见到我?”
“没有。”沈怀栀言简意赅的回道。
“真没有吗?”薛琮似笑非笑的道,“难得我们真珠愿意给我写那么多回信,愿意用心哄着我捧着我,看起来多好啊,情深意重似的,其实呢,她只怕梦里都在担心我南下来寻她。”
沈怀栀不意外自己的盘算被看穿,只是在刚被薛琮救过之后立即提到这些,难免有那么一点尴尬,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毕竟他们之间什么情况,彼此心知肚明。
她对薛琮除了妥协就是应付,他自己应当是最清楚不过的,却还偏要强求,自然不能指望她给出什么好的回应。
“不过,就算你骗我应付我,我也心甘情愿,”薛琮低声道,“毕竟,我们真珠如今愿意花费心思在我身上,已然是了不得的事了。”
“总好过你花心思惦记旧情人。”
这话委实难听,且触到了沈怀栀逆鳞,她动作粗鲁的推开薛琮的手,直接问道,“我不想听你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你突然南下出现在小石村是什么情况,这里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薛琮遗憾的收回手,在沈怀栀身旁坐下,简单直接的道,“这里有银矿。”
短短五个字,沈怀栀已然能窥见其背后涉及的腥风血雨。
她现在终于明白小石村这场祸事的由来了,包括上辈子那场大火在内,如果涉及到银矿,那无论是异族的突然出现还是当年梧州官场的变动,都情有可原了。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着实微妙,一选就选了个别人怀里的聚宝盆。
但即便这里有银矿,薛琮本人出现在这里也颇有些大材小用了,须知上辈子薛琮同样奉圣人之命去往边疆,只不过是抵御北戎,并在那里呆了三年之久,只不过他出征时已是他们成亲之后,且他出发不久,她就被查出身怀有孕,很是过了一段艰难日子。
因着想起旧日一段不太美妙的回忆,沈怀栀歇了追问的心思,她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副不想同任何人说话的模样,安静宛如木石。
但薛琮此时却很有谈兴,他道,“自你南下之后,我就不曾疏忽过梧州这边,既关注的多了,自然会发现些不妥。”
“起初本以为不过是些官员贪赃枉法的平常事,谁知其中涉及到异族细作,金鳞卫插手之后,梧州这边许多旧年烂账自然被扯了出来,还牵扯到曾经大皇子二皇子与太子的夺嫡之争,事情越挖越深之后,这后面的惊天祸坑自然是填不上的。”
“也就是我上辈子起初一直镇守北疆,对南边这里的情况不甚熟悉,否则必定不会置你于危险之中。”
这话沈怀栀是信的,故而她此时只问了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到的梧州?”
今日能及时救她,显然不是出于临时起意。
薛琮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道,“半个月前,不过我手上有公务,所以没能及时来寻你。”
“你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离开?”沈怀栀又问道。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我才会回京复命,”薛琮道,“可能比你想象中呆的时间要长,也可能比你推测的要短,全看这边官场是个什么情况。”
小石村的银矿,异族恰到好处的动手,无一不说明本
地官员中有同异族勾结之人,薛琮留在梧州,明显是要大开杀戒清洗本地官场震慑梧州官员的,其中包括沈怀栀那个位居梧州刺史却明显有所失职的父亲。
薛琮身为圣人信重之人,被派来处理此事,明显是不可能徇私的,即便对方是他未婚妻的父亲。
所以,沈怀栀问道,“我父亲在其中牵扯得有多深?”
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父亲只是在梧州多停留了几年,官途并未有过太大的波折与变动,但对方在梧州蹉跎那几年,也正好是京中最乱那几年,永嘉侯府作为处于风暴中心的涉事者,同样举步维艰,所以她反而不清楚这次银矿案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就目前的进展来看,牵扯的不太深,”薛琮道,“你不必担心,就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护着他的。”
薛琮丝毫不觉得自己徇私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圣人既然遣他南下,自然清楚他这位岳父事涉其中的话他必然为难,所以,临出发前,他已经出言请旨,愿意以爵位和功勋作保,为沈家赎罪,不论这个罪行有多重,他都愿意一力承担。
对此,圣人自然是要发怒予以斥责的,但如今的薛琮太清楚这位长辈心中矛盾的想法了,对方确实需要一只听话的恶犬,但恶犬也得有软肋,否则上位者用起来总归会有些疑心与不痛快的。
所以,虽然他看起来儿女情长了些,但这未必不是圣人期望看见的,这种微妙的想法他自己都不见得清楚,但薛琮却是看了个明白的,否则,他不会将自己的软肋示于圣人。
“我确实不希望父亲出事,但你公然徇私的话,没问题吗?”沈怀栀皱眉问道,“人非圣贤,皆有私心,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如果我父亲真的犯下滔天罪责……”
她还在斟酌用词,薛琮已经快速道,“你不用自己吓自己,岳父确实事涉不深,真正要负责的是上一任梧州刺史,现在的沈大人,若真要论罪,最重不过一个失察失职之罪。”
说实话,此时的沈怀栀确实有被薛琮的话安慰到,毕竟她确实不想自己的父亲沦为罪臣,纵然他有过,身为亲生女儿也是无法坐视不理他身陷囚笼的。
在她的设想里,最坏不过她面圣陈情,借用文谦先生弟子的身份,走到圣人面前,希望他给自己和沈家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她相信,她是能做到用功绩救家人的。
当然,前提是她身边没有薛琮。
现在的薛琮,无疑是最不能容忍她出事的,之前诸多表现可见一斑,但她也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利用他那份在意。
“这件事上,你确定没有瞒骗我?”沈怀栀追问道,“你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瞒骗我,我需要知道真相,就算真相不堪,我也能接受。”
“这种小事,我没必要对你撒谎,”薛琮笑道,“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发誓,”沈怀栀道,“用我发誓。”
很明显,这句话惹了薛琮不痛快,他并不想应下她这份无理要求,既不想也没必要,但沈怀栀坚持,最后,他到底是咬牙切齿的如了她的愿。
至此,沈怀栀终于相信薛琮说的都是真话了,毕竟,这会儿的他能拿她来立誓,确实有几分可信。
两人聊完之后,心情不太好的薛琮又继续出门忙碌去了,事涉银矿本就是大事,还有异族边境作乱,再加上梧州境内通敌的官员以及到处流窜作乱的奸细,他就算想留下来也分身乏术。
于是,之后几天小石村除了多了一支驻守的军队之外,纵然一片破败处处悲痛泛滥,到底还是恢复了之前的安宁。
薛琮回来,是在几天之后。
沈怀栀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夜半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眼下有青黑的薛琮看起来极其疲倦,睡意深沉的他就这样双手搂着沈怀栀,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半分不松。
想也知道,他最近应当是很辛苦的,对于薛琮在公务上的尽责之心,沈怀栀是从无半分怀疑的,他最近应当每日睡得时间极少,以致于现在她醒来后他都无半分反应。
沈怀栀虽然不舒服,但也不想半夜突然叫醒一个疲累的人,她闭着眼睛躺在一旁,渐渐又涌起睡意。
只是这睡意刚起,她突然听到了身旁薛琮的梦话,然后惊出了她一身冷汗。
因为薛琮说——
“与其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
沈怀栀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个梦里也在发癫的男人,突然庆幸他最近日日在外忙碌了,不然以薛琮那日的疯性,怕是早就要和她算账了。
就在她刚生出心惊肉跳之时,他又自顾自的加了一句,“安心,真珠,我会陪你一起的。”
这大可不必吧?
沈怀栀眉头皱得极紧,她真想说,她这辈子还没活够呢,既不想和薛琮同生共死,更不想被他夜梦恐吓。
所以,她最终只能遗憾的,重重一巴掌打醒了沉浸在梦境中发疯的薛琮。
半夜神情迷茫醒来的薛琮,直面了沈怀栀的冷酷面孔和冷言冷语,“薛琮,如果你这辈子敢对我动手,害我不得安生,那我就不会再遵守远离陈理的承诺。”
言下之意,我会真的考虑和他在一起。
这下子,薛琮再无半点睡意,他如同刚才被惊吓的沈怀栀一般,立时出言阻止,气急败坏的道,“这绝对不行!”
“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沈怀栀道,“要看你怎么做。”
“不是只有你会发疯吓人,”她说,“我同样也会。”
第50章 第50章“我确实后悔了。”
夏夜的山林间风声呼呼而过,幸而梧州这边的夏季是凉爽舒适的,若是如帝京中一般燥热的夏日,但凡薛琮凑过来,沈怀栀是肯定要立刻不快的。
就如此时的大半夜,两个人不点灯坐在床上,为着薛琮的几句梦话起了争执。
“我没有发疯,”薛琮为自己辩解道,“梦话而已,当不得真的。”
“梦话?”沈怀栀声音冷淡,“老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不是你白日里这个念头想得太多,如何会在梦里有这般呓语,说到底,你本就不值得信任。”
“更何况,自我们再度重逢之后,你性情本就有些疯癫,时常让人预料不到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有此担忧再正常不过。”
薛琮靠在床侧,用自己在夜间也堪称卓越的视力静静的看着沈怀栀,许久一言不发。
“我确实后悔了。”最后,沈怀栀等来了他这样一句话。
冰冷语调里似乎不含什么强烈情绪,但沈怀栀只听薛琮的呼吸,感受他看过来的视线,就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当初,我不该同意你南下,不该贸贸然送你到我尚未掌控的地方,”他道,“所以,我确实后悔了。”
闻言,沈怀栀皱眉,却并未出言反驳。
有时候,在心智坚定的人面前,语言的作用微乎其微,更遑论是薛琮这样偏执的性情。
就算她在小石村遇险纯属意外,而他也在危险之际及时救下了她,但恐惧后怕这种情绪不讲道理,
它只会在心念偏执的人心中扎根且越来越深,直至他行事开始失之偏颇。
薛琮梦中的呓语,如何不能算作是一种应激与怨怼呢?
只是怨怼的对象,可能并不是她,两个人中,他更恨更怨的那个人必定是自己。
联想她上辈子的结局,再看此时的薛琮,她对他或许会多两分的理解,但也仅仅只是理解罢了,她不会认同他的决定,更不会让他随心意摆布她的新人生。
即便顶着为她好的借口,其根由终究也不过是薛琮宽宥自己私心的说辞罢了,说到底,为了安抚自己失去她的恐惧感,他只会变本加厉的控制她的自由。
因此,沈怀栀选择直接戳破他们之间那被层层粉饰过的假面。
“薛琮,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爱的是你自己。”她道,“对上辈子的你来说,因为失去我感到痛苦,所以你要排解这份痛苦,那么害死我的人自然要承受你的报复。”
“但之后呢,无论你因为这份所谓的爱做了什么,对一无所知的我来说,都是不存在且毫无意义的,它只存在于你那里,只是你满足自己执念的私有物而已。”
随着沈怀栀的话,薛琮的呼吸沉了两分,他看起来根本无法认同她的话,以致于整个人都情绪激动起来,咬着牙道,“不对,不是这样的。”
沈怀栀有些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虽然我直到现在也不清楚你到底爱我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对我情根深种的,但我只想说,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一份只会为我带来麻烦的爱,于我来说那应该不能称之为爱,或许更多的只是你的自我满足与移情。”
“你沉浸在一份执念里太久了,甚至形成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惯性,自顾自的沉浸在这份过于偏执的情绪里,既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别人。”
“就像现在,你的所谓爱意,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我的困扰和麻烦,明明我如此抗拒和逃避,你却依旧要强迫我接受,那我们两个之中,真正被取悦被满足的人到底是谁,还不够明显吗?”
沉重的呼吸里,沈怀栀听到薛琮越发咬牙切齿的声音,“不对,你说得不对,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对你来说不是这样,但对我来说却是如此,”沈怀栀直言道,“因为这件事里得利的人是你,所以你要紧紧抓着不放,于我而言,却是恰恰相反的。”
“所以,我会感激你帮我,感谢你救我,愿意做出妥协和让步,但那不意味着我真的能和你重修旧好。”
“过去的早就过去,我和你之间再没有走回头路的可能,你应当清楚这一点。”
薛琮不再反驳她的话,大概是因为反驳毫无意义,她不会认同他,他也不肯认同她,彼此分歧如此严重,最终只能保持缄默。
“我去外面吹吹风冷静一下。”最终,薛琮以一句话结束了这不甚愉快的争执。
小院之中,夏夜凉风徐徐,和前几日的阴沉天气不同,今日夜空之中繁星满布,山林间的萤火虫在院中上下飞舞,是一副和之前破败血腥模样截然不同的宁静悠远。
被夜风吹拂到脸上之后,薛琮此前在沈怀栀面前的那副激动模样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沉与冷酷。
他的妻子,真的是口舌伶俐能言善辩。
凡事关心则乱,薛琮不否认自己曾经被短暂的动摇过,那一刻几乎都要相信她说的话了,但很快,他就察觉到其中的异样之处。
沈怀栀的话看似很有道理,但仔细深想一二,很快能察觉其中纰漏,尤其,她本性心软良善,就注定了她斗不过薛琮这等心机深沉的黑心之人。
她的话确实是真心话,但这番话中转移矛盾和焦点的手段也颇为高明,面对心心念念的心爱之人,薛琮偶尔也会出现脑子与理智不够用的情况,况且面对她,他总免不了感情用事,所以自然会受到影响与辖制。
但唯有一点她是失算的,那就是薛琮心中这份感情的重量。
没有经历过他那段人生的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所以纵然沈怀栀体会到他再多异样与疯癫,心底也始终缺乏对他和这段感情的清晰认知。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做到了逼得他退让一步,就像现在,薛琮已经没有了此前控制她自由将人绑在身边的想法,他们两个,将会再度恢复此前的平和相处局面。
不管她说那番话的初衷如何,在薛琮这里,她已经如愿达成自己的目的。
毕竟,经过今夜这番谈话之后,短时间内他是肯定不会再生出越界之心的。
就像是水面上吹过的一阵风,虽然有波纹荡开,但风过后终究会恢复平静,至于水面之下如何汹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短暂的在沈怀栀身边停留一天之后,薛琮又开始了忙碌日常。
梧州乱象带来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有圣人授命在身的薛琮,杀起人来是毫不手软,整治起本地官场来更是毫不留情,很快在民间传出了玉面修罗这个称号。
沈怀栀听人提起时还有些茫然,她在山间专注农事,并未过多打听案子情况,奈何薛琮行动力太强,就算是小石村这么边远的地方,百姓们都知晓了州城里来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大人物,尤其是,这位大人物据说长相俊俏极了。
总之,在村子里整修田地时被女眷们如此打趣,沈怀栀当真是笑也不是应和也不是。
自那日两人起了争执之后,彼此就默契的回避了此类话题,但薛琮人虽离开得痛快,却不代表他当真会放任她,是以,即便他不在她身边,但存在感却依旧强烈。
毕竟,在薛家的人接连不断的以她未婚夫的名义前来送东西之后,周围百姓难免议论。
大概是奉了薛琮的命令,这些人行事大张旗鼓很是张扬,恨不得一言一行里都极尽彰显薛琮对她的重视,以致于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桩姻缘极好极般配,许多人言语间都是对她的羡慕,觉得她拥有这样的未婚夫很是幸运。
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沈怀栀很清楚,但凡她在外表现出一分对薛琮的不耐与冷漠,她日后在小石村的日子就不会平静。
薛琮此番作为,目的不只是为了护她,恐怕还有昭示主权的意思,毕竟在听说梧州生乱之后,原本在其他地方游学的陈理已经有了回来访友的打算。
至少,寄回来给沈怀栀的信里,是如此写的。
这种情况下,沈怀栀不觉得这是个好选择,有薛琮这个说不好何时会发疯的人在,她并不想陈理再牵涉其中亦或者被迁怒。
于是,她认真的写了回信,将自己这边的情况尽数告知之后,鼓励他继续周游。
既然已经脱身,就不要再回头了。
薛琮这一场忙碌,持续了两个多月,等他终于能长久的停留在小石村时,时间已到了秋天。
“等州城那边的事情收尾,我就要启程回京了。”夜里,睡在沈怀栀身边的人说,“就算你不想看见我,不耐烦应付我,也就这几天功夫,忍忍就过去了。”
沈怀栀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想说话。
她和薛琮的分歧没得谈,所以也懒得浪费口舌,只要他不逼她,彼此面上能做到相敬如宾,她就愿意粉饰太平。
总归,他人是要走的,她只求这个。
看在他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沈怀栀容忍了他偶尔的越界,终于,她等来了薛琮离开的那一天。
梧州去往帝京的官道上,聚集着浩浩荡荡准备启程的一行人,在烈烈旌旗中,沈怀栀看到了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薛琮。
他浑身散发着不容人亲近的冷意,远远的投来视线,如之前答应她的那样,保持了距离。
“一路珍重。”沈怀栀神色平静,语调平淡,半分不为离别所苦所伤感。
至于薛琮,他露出一点言不由衷的笑意,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沈怀栀知道,如果她一直在梧州待下去,或许终有一日会在这里与薛琮重逢,她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重逢这件事比她预想中要来得更快更措手不及。
来
年春天,当她轻车简从的带着人在某处村镇里跟着乡间老农学习时,那位来自帝京的不速之客行事嚣张的在田里挡了她的去路,似笑非笑道,“沈姑娘,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