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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小满的作文竞赛相当于是晋级赛, 参加市里比赛并没有出成绩跟名次,只获得参加下一轮比赛资格。

周日小满要去参加省一级的比赛,考场是在市第一实验小学。

考试足有一个半小时, 对低年级小学生的耐心跟耐力都是考验。

早上舒苑给他吃的是食堂买来的肉包子跟煮鸡蛋, 陈载还要上班,出发前鼓励小满:“别有压力,随便考。”

“好的,爸爸,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我啦。”小满声音轻快。

俩人都上班,可大部分时候都是舒苑带小满, 把家里的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条,他才能安心工作跟读博, 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感谢舒苑的付出, 声音带着歉意说:“我一直都在忙,家里的事情跟带小满都要靠你。”

舒苑正在看小满检查文具, 抬头看了他一眼, 嗔怪:“那你还不对我好点。”

简单的一句话让他心情轻松, 陈载眉眼柔和, 他当然会对母子俩好。

母子俩骑车往考场的方向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送考的家长,等到八点十分进场, 电器厂小学的带考老师带着小满他们找考场,家长不能进入,只能呆在校外。

来参加考试的学生都很放松,根本就没有后世学生参加竞赛的紧张感, 沈盼除外,在进考场前一秒,他还在翻看作文书,不得不按照老师的要求,把作文书放在教室外面。

同桌男生一下就看中了小满的自动铅笔,腆着脸提出请求:“我拿两只铅笔跟你换吧。”

小满的自动铅笔是妈妈从百货大楼给他买的,一块多钱,写字特别丝滑,不会断铅,他可不是能被人随便糊弄走东西的小孩,毫无心理压力的拒绝同桌,坐得笔直,等老师来发卷子。

考题发下来,是一张八开纸的卷子,左半部分是看图写话,右半部分是题目是升国旗的作文。

看图写话画了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正在劝说男孩不要摘菊花,小满立刻想到了莫莫跟莫弟,可是作文才写了多一半就下雨了。

雷声翻滚,黄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小满想起妈妈没有带雨具,学校门口都是平房老住宅区,没有供销社可以买雨衣,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雨吧。

别人的家长送完孩子都去忙别的,就他妈妈在门口等着,不会挨浇了吧。

他想起在东北时,他去山上拾柴,也遇上大雨,天空黑沉沉的像是快压到地面上,雷鸣电闪,他站在栗树底下躲雨,雨水从树叶间落到他身上,打湿他打着补丁的衣裳,整片山上就他一个人,他很害怕,希望妈妈能突然出现把他带走。

现在他妈妈就在学校外面,可是却要淋雨。

他想到妈妈一直在陪着他,接送他上学,陪他参加竞赛,陪他画糖画,别的小孩根本就没有妈妈总陪着。

小满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把思路拉回来,给自己鼓劲儿,胡思乱想可不行啊小满,你得好好写作文,妈妈还挨浇等着呢。

他想出去找妈妈,可那样更不行哦,还是得赶紧写作文。

作文写到末尾,他才看到图画上有树叶,他并没有写出来,只能加到最后,“秋风吹拂,树叶飘落,姐弟俩感觉凉爽极了。”

等考试结束,老师收完卷子走出教室,考生们有的在教室里等,有的挤到楼道里等着家长来接。

小满一直担心没有雨具的妈妈会浇得浑身湿透,可没想到他妈妈第一个撑着雨伞出现在楼梯口,他就站在楼梯下等着呢,立刻惊喜地喊:“妈妈,你没浇到啊,哪里来的伞?”

看妈妈浑身干爽,小满的俊脸马上有了亮光,舒苑笑着说:“我在保卫室躲雨,雨伞也是跟人借的。”

小满哇了一声,妈妈好棒啊,他就是瞎担心,不就是下雨嘛,妈妈会想办法,根本就不会浇到。

俩人站在楼梯下躲雨,小满嘴里被妈妈塞了块儿奶糖,甜滋滋的。

站在不远处的沈盼羡慕坏了,舒红果咋回事,咋还没来接他!小满的妈妈可是第一个来的!

这个继母不会浑身湿漉漉的出现,表现她有多爱继子,回家后还要邀功吧!

怕啥来啥,看到舒红果浇得像落汤鸡一样走过来,沈盼敲着脑壳,果然!

“我叉,你不是有雨伞吗?”沈盼抱怨。

舒红果没好气地说:“下这么大雨,雨伞能管用嘛?”

不耐烦地跟沈盼说话,却在往舒苑那边看,

迎着舒红果的视线,舒苑开口:“看我干啥?”

舒红果讪讪开口:“听说你去大学教书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简直呆若木鸡。舒苑也太能混了,怎么混到大学里去教书的,她有啥资格,有啥能力?

她公公是教授,那是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你看舒苑有教授的气质么!就算她会照相,水平能有多高,能教得了大学生,可笑的是,她自己都没大学文凭。

舒苑淡声说:“对,凭本事得到的工作。”

舒苑自信的语气让人一时无法反驳,舒苑的生活一定很轻松顺心,年纪越大反而越漂亮,再看她自己,打扮得再光鲜全家人也把她当保姆。

等到雨停,母子俩去保卫科还了雨伞,不过自行车浇到雨,舒苑觉得回家换裤子就行,拿卫生纸擦了擦车座跟后座,蹬上车子,小满稳稳当当地蹿上自行车后座。

小满觉得应该像妈妈学习,妈妈根本就不觉得下雨是麻烦事儿,轻松得很,他要学习这种心态。

等回到家,母子俩各喝了一大茶缸热气腾腾的麦乳精,小满说:“今天我做午饭。”

舒苑笑眯眯地说:“好啊,小满做烧茄子。”

小满美滋滋地进厨房洗菜,只要跟妈妈在一块儿,他就觉得生活很美好。

——

下个周日,舒苑又把小满送到老宅,今天老宅来了个病号,俩孩子观摩太爷爷给人做针灸,看得津津有味,等病人走后,小满翻看经络穴位图,只觉得大开眼界。

休息时,两人又去喂鸡鸭鹅,多宝闷闷不乐,她还是担心被送回乡下。

小满可是个小暖男,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又说:“我妈妈一定能有办法。”

他对舒苑很有信心,他妈妈乐于助人,遇到麻烦总能解决。

多宝被安慰到了,她觉得小满聪明,学习成绩好,说话还好听。

俩孩子的对话被陈甫谧听到,等俩孩子回屋,他招呼多宝:“没有人能把你送回乡下去,你这么大点小孩,担心啥呢,你就在太爷爷身边,哪儿都不去。”

他平时对多宝关注少,多宝一家有老大两口子管,小满的老爸无父无母,他自然更关注小满。

让他欣慰的是,俩孩子关系很好,让他感觉家庭和睦。

多宝平时跟陈甫谧不亲,甚至有点怕这个老头,现在听到太爷爷过问,惊喜到眼睛发亮:“真的,太爷爷?”

陈甫谧说:“那还能有假,有我在,你姥姥不敢惹事。”

原来太爷爷很关心自己,有了太爷爷的保证,多宝觉得踏实多了。

舒苑跟陈惠去了家具厂,俩人要去解决个小麻烦。

田野在家具厂干临时工,他们村的村花之前对田野有意,现在追到路城来,跟田野一个厂,陈惠说膈应得慌。

村花也二十七八了,还有俩孩子,可能夫妻关系不好才出来务工,姑嫂俩人来是想看看到底啥情况。

家具厂的露天工作区,几台电锯响声震天,到处都是木材、木料跟锯末,耳膜震荡,空气里都有漂浮的颗粒。

陈惠找到田野的身影,脸都黑了,血压飙升:“你看张桃花不是有病吗,电锯很危险,她站到旁边捣乱,要是田野一不留神,割了手咋办。”

舒苑看清楚那个抹着黑亮头油的女人,噔噔迈开步子,穿过木料锯末等障碍,一把薅住张桃花的衣领,把她往工作区外面拖。

张桃花挣扎不得,被一股大力拖拽出来,不满地叫嚷:“诶,你拽我干啥?”

等站到工作区外,张桃花嬉笑着说:“陈惠,看你急的,我不过是给田野哥泡了麦乳精,他干木工又忙又累,我这是替你关心他。”

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肉麻的声音让人气血上头。

舒苑是个能量很强的人,姐妹们跟她在一块儿都能变得勇敢自信。

陈惠平时温吞得要命,一着急,上去就呼了张桃花一巴掌,说:“你有毛病,电锯多危险,你还往他跟前凑!”

张桃花一手端着茶缸,一手捂着脸,想要还手,被舒苑给拦住。

田野面带尴尬地跟舒苑打了招呼,又百口莫辩地对陈惠说:“你不用特意往这儿跑,我跟她真没啥。”

田野长得浓眉大眼,浑身肌肉,看着结实健康,村草级别。

张桃花故意膈应人,说:“田野哥,我每天打饭都多给你一勺,把肉都盛给你,你不是都吃了嘛。”

舒苑直接打断她,问田野:“是你把她弄到家具厂来的?”

田野边嫌恶地往旁边躲边说:“嫂子,我就是个临时工,哪有本事把她给弄进来。张桃花,你能不能不搅合。”

舒苑又问张桃花:“谁给你介绍的工作?”

张桃花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眼神闪了几下,说:“咋了,我知道田野在这个厂上班,直接找过来,说我会做饭,厂里就让我留在食堂。”

舒苑嗤笑:“你糊弄谁呢,你恐怕不知道找工作多难吧,就算你有路城非农业户口,都不一定能找到临时工干,更何况你是外地农业户口?”

张桃花的眼神开始发飘,舒苑看出她明显心虚,又听她说:“我老乡跟厂领导认识,我老乡帮了忙,咋地,你瞧不起外地人啊。”

舒苑看了陈惠一眼,突然开口:“你这个老乡应该说的是陈惠的老妈吧,她给你好处让你拆散陈惠跟田野,你就别再装了。”

陈惠心头突得一跳,张桃花支支吾吾,一看就是现编。

他们当时凑了一千二想落户跟买工作,却被她妈给搞黄了,她妈能搅合一次,就能搅合第二次。

她明白舒苑的用意,就是诈张桃花,马上跟着说:“张桃花,就是我妈给你弄到这儿来的,你就别白费力气了,你拆不散我们,我妈给你的好处,你也拿不到。”

田野见媳妇跟嫂子说得煞有介事,还以为果真如此,连忙为自己分辨:“张桃花,我丈母娘给你多少好处,你不是要攒钱给你弟弟当彩礼吧。”

张桃花心头一惊,本来她要刺激陈惠,怎么就变成揭露她跟杜康之间的交易,她脸色涨红,嘴硬说:“我又不认识你妈,我不知道你们在说啥。”

张桃花八成跟杜康有交易,不用多做纠缠,舒苑转向陈惠:“咱们走吧,田野多注意安全。”

陈惠白了田野一眼:“她再往电锯跟前凑你就揍她,大不了临时工不干了,我的工资够咱们三口花。”

田野抓着后脑勺说:“知道了。”

两人一块往门口的方向走,陈惠气愤难平:“你不知道我们在老宅住着多憋屈,我都不敢反对我妈,怕爷爷生气,气坏了身子。”

舒苑提议:“你还是直接找你爸,让你妈别搞事儿了。”

舒苑之后自己去搞副业照相,这一天格外轻松,到傍晚才去接小满,小家伙立刻问她:“妈妈有解决办法吗?”

小家伙可不像陈载那样沉闷寡言,能像小大人一样跟舒苑聊天。

他其实不知道是啥事,只知道妈妈会帮助多宝不被送回乡下。

舒苑笑道:“当然有,凡事只要肯开动脑筋,就有解决办法。”

小满立刻充满信心,他要向妈妈学习,像妈妈那样自信,遇事不慌。

陈惠拉着舒苑:“嫂子,咱们有啥办法?”

等陈载下班刚进门,陈甫谧就把夫妻俩叫进客厅说:“梁家栋跟他媳妇要回来探亲,这些年一直没回来过,他们在这边也没啥亲戚,我让他们来一趟,把他们父母的遗物取走。”

他提醒陈载说:“梁家栋就是你妈的保姆的儿子,五十年代,十六七岁偷着跑去了香江,现在四十多岁,已经成家立业,在香江开饭馆,那时候你还小,你应该没啥印象。”

陈载点头:“我记得他,顽皮难管,要不也不至于背着父母逃港,把遗物还回去,也算是了了我妈的心愿。”

陈甫谧赞同:“对,遗物绝基本都是你妈的赠予,交到梁家栋手里,物归其主,你妈所做的安排就彻底了结。”

宋年华把把财物交给保姆跟司机夫妻俩保管,也留给夫妻俩一大笔,留给他们生活养老用,这笔财物跟陈载那两箱财物一起,都在他们得传染病去世前交给陈谨正保管,趁着他还健在,陈甫谧迫切希望尽快把财物交到梁家栋手上。

陈载略感惭愧:“爷爷,这些事情都是你在处理,我没帮上什么忙。”

陈甫谧感叹:“你工作忙,我能为你做得不多,趁着我还在,尽快了结,省的你还得花时间精力操心这些。”

舒苑为陈载代言:“爷爷你可别这样说,你健康得很,陈医生嘴上不说,可他会觉得心酸。”

陈载觉得舒苑说得好,爷爷的话提醒他,老人家已经垂垂老矣。

陈甫谧从善如流:“行,我不说总行了吧。”

——

家具厂的厂长觉得流年不利,本来家具厂的产销情况良好,刚评上市级模范工厂,没想到市安全生产委员会突然派人来检查安全生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桃花正在电锯旁嗑瓜子,被抓了个正着。

一个部门的人来还不够,应急管理局也来检查安全工作。

厂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检查人员马上认为他们厂肯定存在更多的安全问题。

刚到手的模范工厂荣誉还不得被取消?

张桃花都傻了,她不就是来田野送水吗,在电锯旁呆一会儿咋了,跟安全生产有啥关系?

厂长满脑门子汗,点头哈腰地说:“张桃花只是个临时工,在食堂做饭的,来得时间不长,她自己非要往电锯旁边跑,我马上就把她开除。”

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厂长厉声宣布处罚结果:“张桃花,你赶紧写份检查,写完马上离开工厂。”

张桃花无法,工厂居然给了她处分,她还只能卷铺盖离开家具厂。

杜康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了又惊,脸白了好一阵,张桃花跟田野都有家庭,最多是作风方面的问题,她考虑过后果,认为可以承担,但没想到会涉及到安全生产?安全无小事,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张桃花想跟她要钱才没把她给供出来,一旦把她说出来,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说,可能影响到陈君正,她能想象得出来陈君正黑着脸训斥她。

陈君正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吧。

他们这个体面家庭不会被搞得乌烟瘴气吧。

只是往家具厂塞了个人而已,怎么就跟办了蠢事一样。

事儿没办成,还被张桃花敲了竹杠,让她憋屈不已。

正在忐忑纠结,这天陈君正一直拉着战斗脸,让杜康觉得不妙,果然,晚上关起门来,前者语气格外严肃:“你想拆散陈惠两口子,我没说什么,你还把张桃花弄到家具厂?搞出了安全生产问题?你可真能折腾。妨碍安全生产的帽子一扣下来,你担得起吗?”

陈君正说得严重,但也不是啥大事,只是陈君正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能纵容家人干这种蠢事儿。

杜康连忙分辨:“我只想着最多是作风问题,刚好俩人一块儿回乡下,哪想到张桃花蠢笨不受控制,搞出安全生产的问题。”

陈君正的语气极为严厉:“你以为作风问题就不严重,也能抓进去坐牢,你就不会被牵连?我想不到你会干这么愚蠢的事儿。”

杜康被吓了一跳,她最看中名声名誉,哪能想得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她赶忙说:“我这不都是为了咱闺女好嘛,张桃花已经走了,我再也不管陈惠,总行了吧,你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

晚上陈载八点多钟才回来,边换鞋边跟娘俩说:“我大舅想要回国探亲,小满,你大舅爷要回国,不过要等到明年。”

舒苑刚进厨房烧水,把水龙头开的小一点问:“你妈那头的亲戚全都出国,就留下了你一个是吧。”

只留他一个,把他留给爷爷,不知道陈载会怎样想,会不会觉得被母亲那边的亲戚抛弃,会不会因此觉得孤独。

陈载边脱外套边往屋里走:“是的,国内的至亲就我一个,他在国内有些事情要处理,也是回来看我。”

平时陈载跟这些亲戚有联系,包括之前从国外寄过来的摄影师的画册,应该就是国外的亲戚给找的,舒苑想他们之间应该是平平淡淡的亲戚,关系谈不上好坏。

小满跟他一样关心这个问题,本来想直接去书房,听到这个话题停了下来,站在椅子上,边帮陈载挂外套边问:“爸爸,大舅爷对你好吗?”

陈载温声说:“他们都挺好的,奶奶那头的亲戚都挺好的。”

奶奶,这个词对小满很陌生,从陈载嘴里说出来同样陌生,他突然想,他妈要是知道他们一家三口过得平静和睦,应该会很高兴吧。

陈载伸出手,捋了捋小满的头发,小满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不像他小时候,失去爸爸妈妈的庇护。

难得他有这么高的评价,舒苑烧完水,从厨房出来往卧室走,说:“你妈当时把你自己留下,应该有她自己的考虑。如果她能带上你,她肯定会带。”

陈载不理解的是他妈为啥不带他走,他因此拧巴,感觉自己被抛弃,但他愿意接受舒苑的说法,这说法让他心情舒畅。

小满仰着头:“爸爸,妈妈说得对,奶奶一定是身不由已,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

舒苑赞同:“小满说得对。”

陈载心情轻快:“走吧,小满,赶紧去写作业。”

小满背着书包往书房走:“作业早就写完啦,我要去看书。”

这天陈载正常下班,小满也不去摆摊,陈载骑车带着母子俩往胡同里走,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停下。

“这就是我家之前的一处房子,我妈在这儿住过。”陈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说。

胡同宽敞,石板铺路,大门雕梁画栋,依旧可见当初的气派,不过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五六个人进门回家。

舒苑能理解陈载心态,他应该不在意这房子,他关心的重点是这儿有关他跟他妈的回忆。

他妈走时,陈载还小,应该留下回忆的地方不多。

亲戚们走的时候留下了这座房子,运动中被收了上去,现在住了好多户人家。

小满听爸爸提奶奶,突然有些同情爸爸,还是他自己比较幸运,爸爸妈妈都在身边。

舒苑说:“这座房子看来住了不少人,已经是大杂院了吧,进去看看吗?”

陈载轻轻摇头:“不用进去,可以想象出里面是啥样。”

三人并未多做耽搁,离开胡同范围,陈载才说:“我大舅想把这座院子要回来,落实政策应该能要得回来,或者买回来都行,这样他回国探亲有住的地方,也算是怀旧吧,可现在住了这么多人,应该无法收回。”

舒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伤感,陈载对财物财产并没有啥兴趣,但他看重的是曾经的温情的记忆。

舒苑突然意识到冷漠其实只是陈载的外在,他其实很重感情。

这个发现让舒苑觉得特别新鲜。

舒苑想要安抚他:“收不回来就算了吧,你妈留给你那么多东西,都是念想。”

小满也说:“妈妈说得对,爸爸,咱们家的房子不也挺好的嘛,可以把书房腾出来给大舅爷住。”

听着大儿子稚嫩的话语,舒苑笑着说:“对,咱们家的房子多好啊,够宽敞,亮堂,所有东西都是身外之外,不要被过去羁绊住手脚,你们两个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有你们两个就够。”

舒苑物质欲不高,即便她跟陈载之间的关系拧巴,她对现在生活还是很满意。

小满说:“对,我们一家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舒苑所说的表白吧,陈载心情不错,说:“我赞成你们两个说的。”

晚上在书房各忙各的,陈载难得开了小差,傍晚舒苑说他跟小满对她来说最重要,她说得那么真诚,那么他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小满这个大儿子肯定是爱他的,那么舒苑呢。

她是随口说的还是果真如此,他希望是后者。

舒苑偏头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扬了扬秀气的眉毛说:“没事儿你看我干啥?你再看我要收费,看一眼收十块。”

陈载不搭话,直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叠钱,走到舒苑旁边,递到她手里,然后坐回自己桌旁。

舒苑手里捏着一叠大团结:“……”

人狠话少陈医生,上来就塞一叠钱。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而小满在感叹,妈妈挣钱真的好容易啊,爸妈一定在玩很好玩的他参与不了的游戏。

他想其实他不用操心爸妈,他就是瞎操心。

小家伙给舒苑出主意:“妈妈,你让爸爸多看几眼,你不就能挣得更多了嘛。”

舒苑边数钱边说:“你爸不肯看了,他舍不得再花钱。”

小满瞧了爸爸一眼,看来这钱花得心情愉快,连嘴角都是扬起来的。

第72章

小满心里藏了个秘密, 他希望能在学习成绩上全面超过沈盼。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爸妈分享,但没有把这个秘密跟他们说。

妈妈根本没兴趣跟别人争。

爸爸特别优秀,他不用跟别人争就能轻松甩别人一大截。

他也想像妈妈那样轻松地生活, 可是他就想胜过沈盼, 因为沈盼总在他面前显摆,总想压过他一头,称呼他是乡下来的小子,在梦里沈盼还把他妈妈气死, 综合种种原因,他希望自己能战胜沈盼。

有时候他想沈盼不过是个骄矜的小孩儿,何必跟他计较呢。

可是他仔细想过, 他并不想跟别的小学生比,不想跟任何人比, 除了沈盼。

他要做个像妈妈一样豁达的人,或许有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产生想要比较的想法。

他想他总有一天能够摆脱这种力量。

回到第四次考试上来, 沈盼那个靠爸爸给他写作文发表的小学生居然也通过了三次比赛,决战的时刻到了。

他一定要打败沈盼。

带着这种心态, 小满上了全国作文竞赛的考场。

小家伙站在学校门口, 阳光下, 唇角飞扬, 头发丝都在发亮:“妈妈,最后一次比赛啦。”

这次考试跟前几次松弛的考前状态不同,入选的小学生个个紧绷, 就连送考的家长看上去都挺严肃。

舒苑笑盈盈地朝他挥手:“加油吧,小满。”

跟别的考生相比,小满心情最轻松,脚步最轻快。

他加速朝送考老师跑过去, 冲啊,小满!

这次又是一张八开纸卷子,同样是一个半小时。

八百字,对二年级的学生来说已经是篇幅很长的作文,有些写字慢的学生连字都写不完。

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事,小满写的是妈妈去东北接他,下笔有如神助,刷刷刷写得很快。

战斗并不是单方面的。

沈盼也要跟小满较量,也想战胜小满,他想让这个乡下来的小子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是他前面三次过关斩将已经非常吃力,也许是靠着背作文临阵磨枪的得到的成绩,他对全国总决赛完全没有信心。

可小满那个小子进考场前笑得好开心呐。

卷子上八百个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他觉得自己像只蜗牛慢吞吞地爬,怎么爬都爬不完。

工整地写出这么多字都难,更何况是比赛写作文呢。

等小满心情轻松畅快地走出考场,得知作文题目跟他写的内容,舒苑觉得小满未必能获奖,一是提到人贩子,她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旋律,反正她自己在拍照方面一直积极向主旋律靠拢;二是八百字的篇幅,未必能写得清楚这件大事;三是搞得跟伤痕文学似得,不知道是否符合主流小学生形象。

小满的作文在一众小学生的试卷里面,应该会比较特别。

不过舒苑没有跟小满分析这些,只跟他说比赛重在参与,又问:“小满想喝桔子水吗,我去买。”

买了三瓶桔子水挂在车把上,舒苑骑车带着小满回家,小家伙牢牢抓稳自行车后座,说:“妈妈,我的作文写得很好,即使不能获奖,我也觉得写得好。”

阅读量大,他想自己有判断能力。

舒苑意识到小满跟之前不一样了,语气笃定,从容自在。

自卑、敏感也许还在,但更多时候,他不会畏缩,是个舒展的、积极的、自信的小孩。

舒苑当然赞同他的说法:“我相信你一定写得很好。”

得到妈妈的肯定,小满笑得呲出小白牙。

不过舒苑还是跟他说比赛结果不重要,凡事积极参与才重要。

回到家,母子俩喝甜滋滋的桔子水,做午饭,下午没有别的事儿,按部就班地去摆摊拍照。

——

母子俩参加作文竞赛,陈载在做手术。

他现在已经有慕名而来的小患者,可是今天这个该做室间隔缺损手术的小姑娘因为害怕,哭得特别惨,央求她妈妈能不能赶紧回家。

“回去吧,妈妈,不做手术,我能跑能跳。”小孩的脸哭成了小花猫,她妈妈担心耽误手术,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安抚。

几个护士给她糖果都没啥效果。

陈载告诉自己把患者当成待修的机器,或者把自己当成机器,失败。

他也想不到,他原本以为他只会对小满好,没想到也会对别的小孩心软,尤其是看不得跟小满同龄的小孩生病受罪。

这个小姑娘一定是在家人宠爱中成长的,才会哭闹撒娇,换成小满,只会懂事到让人心疼。

陈载进了病房,小姑娘的妈更加慌乱:“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我会尽快把她哄好,不会耽搁手术。”

看要给他做手术的叔叔进病房,小姑娘就好像看到了行走的手术刀,泪眼婆娑地看过来,打了个哭嗝,哭声哽在嗓子眼。

医生会把她拖进手术室,会给她开膛破肚,她吓坏了,然而她并没有被拽走,只听医生温和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都没给小满讲过故事,不是个合格的爸爸?可是小满从来不需要讲故事,他一直都是自己看书。

听到讲故事,在小姑娘眼里,手术刀终于变回医生,危险暂时解除,眼巴巴地问:“啥故事?”

陈载开始讲述:“我给你讲个小孩历险的故事,小孩叫小满,跟你差不多大,被迫跟妈妈分开,他要挣一大笔路费去找妈妈,要是你,你怎么挣钱?”

小病号立刻被问题吸引,说:“我跟妈妈要。”

陈载说:“可是他跟妈妈分开了。”

小病号开始开动脑筋,很好奇地问:“那他怎么挣钱?”

陈载说:“小满去山上拾柴的时候顺便捡松子,家人为了烧火也会弄回来松塔,他把松子都收集起来,攒了一蛇皮袋,你猜他能卖多少钱?”

他居然还知道在讲故事时跟人互动,城里生活的小姑娘想不出该如何捡松子,完全沉浸到故事中,急着问:“小满挣了多少钱,攒够路费了吗?”

陈载说:“松子卖了二十多块钱。”

小病号惊呼:“小满好棒啊,收集松子就能卖这么多钱,那他找到妈妈了吗?”

未完待续,陈载看了眼手表,说:“咱们得先去做手术,做完手术你就能知道后面的故事。”

小姑娘已经忘了哭,她现在对会给她讲故事的医生很有好感,急着听故事后续,于是乖巧配合:“好的,做完手术一定给我讲哦。”

小姑娘的妈妈有点惭愧又满心感动,这个看着冷淡的医生居然会这么温和有耐心地给她家小病号讲故事,哄孩子这种小事儿还得麻烦医生,赶紧致谢。

站在手术台边,陈载觉得得到了来自小病号的鼓励,他第一次讲故事成功了。

他一直担心注入感情会影响医术。

心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水平,手术非常成功,走出手术室的那一刻,陈载浑身轻松。

他觉得他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

——

这些天舒红果格外积极殷勤,每天四菜一汤,每个菜都拿出最好的厨艺,给沈修远打洗脚水,甚至提出帮人洗脚。

沈修远可吓坏了,他好手好脚的,他媳妇都不给他洗脚,儿媳怎么会突然要给他洗脚,他板着脸问:“不用,你有啥事儿!”

无事献殷勤,让他心里发毛。

舒红果这才把舒苑教书的事情说出来,语气极其夸张:“爸,舒苑她没啥文化,也没啥本事,怎么能像你一样当大学老师,不知道怎么混进大学的。”

她满脸痛惜:“她会误人子弟,不知道多少大学生要被她耽误。”

她觉得舒苑有必要知道天高地厚,她没有能力对付舒苑,但是有个绝佳的人选,就是她公公沈修远。

戴淑芳立刻就想起上次跟舒苑打交道,只是想让她说几句好话,谁知道好话没听到,还被趁机要走了六百多块钱,这让她觉得窝火。她难得跟舒红果看法一致:“舒苑去你们学校教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学校聘用教师出问题了吧。”

沈忠诚立刻站起来,手掌嘭地砸向桌子,力度大道几乎要把桌子拍碎:“你们听过她的课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贬低舒苑!你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三道四,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她。”

舒红果听到这话心里一抽,沈忠诚反驳她也就罢了,居然也忤逆他老娘,他在维护舒苑,替她说话,舒苑都不搭理他,他死皮赖脸念念不忘?

陆修远本来对舒苑没啥看法,也不会被舒红果轻易撺掇成功,但看沈忠诚这被人踩了尾巴尖一样的恶劣态度,立刻燃起斗志,一是要打压沈忠诚,二是他想看看舒苑的教课水平,水平欠缺的话,一定要跟学校反应。

陆修远立刻安排两个学生去听课,让他们评估舒苑的讲课水平,没想到这俩学生听了一节课之后就决定去旁听,说他们本来以为照相很简单,没想到很复杂,坚持旁听的话,还能多掌握一门技能。

这个办法不奏效,陆修远本来打算放弃,奈何媳妇跟儿媳总在他耳边吹风,又生一计,向学校提议让学生给教师打分。

对,为了评估舒苑的水平,拉着全体老师被学生考核评分。

他相信,舒苑一定会在学生的评分中现出原型。

舒苑知道学校要组织学生对老师进行打分,从课代表那里看到打分表,她并不是很有信心。

现在课程进展顺利,不代表学生就对她心悦诚服,她学历跟资历上的短板是客观事实,而打分表里这两项占比非常重,比如学术水平、前沿知识、理论功底等等。

伍学民等下课的时候叫住舒苑,看上去非常急,说:“舒老师,你是学校外聘的老师,跟有编制的不一样,听说评分末位,不知道倒数第几,可能就不会聘用了。”

舒苑:“……”

大学老师不好当啊。

清纯男大眼眶都红了,说:“舒老师,咋办,我舍不得你走,快想想办法吧,总不能去游说他们吧。”

舒苑笑着说:“看你那样儿,忒夸张了点,就跟要生离死别似得,该怎么打分就怎么打。”

不仅清纯男大,别的学生也舍不得舒苑走,摄影课是他们唯一觉得轻松愉快的课,带着期待去上课,舒老师教得很好,可不能被挤兑走了。

不就是打个分嘛,主动权在他们手上,简单!

——

调查问卷结果出乎舒苑意料,为了照顾全体教师的面子,只排出了前十名,舒苑排在几个德高望重的教授之后,她可不想排到所有教授前头去,就这样的排名已经超出她的预期,让她非常振奋。

她没想到学生们对她的评价那么高,两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感觉看这帮天之骄子顺眼了好多。

这次去学校上课,她买了一包奶糖带给学生。

这节课要在暗房上,舒苑怕他们把糖纸丢在暗房,或者糖块直接掉在暗房里,让伍学民下了课才发。

舒老师竟然给他们发糖,大白兔奶糖多贵啊,两块五一斤,还要糖票,舒老师舍得给他们吃大白兔,不就是想用糖收买他们吗!

他们一定要……

心情愉快地接受舒老师的收买。

学生们从暗房里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分到两块糖,甜滋滋的奶味在嘴巴里蔓延,感觉人生非常美好。

最爱上的课就是摄影课。

沈修远的分数排名在舒苑之后不说,舒苑还是前几名,这让他内心五味杂陈。

把调查问卷结果告诉家人,全家人都惊讶于这个结果,戴舒芳立刻质疑:“怎么可能,调查问卷设计合理吗,学生有没有被舒苑收买乱填,有没有作弊,舒苑有没有做手脚?”

舒红果质疑得更厉害,嗤笑一声:“还不是她长得漂亮,学生也都是年轻人,她长得漂亮学生就给她打高分呗,说不定还是求着学生打的分,有的人,学识能力不够,就把相貌当通行证。”

她受沈忠诚耳濡目染,也念了点诗,觉得自己也是个文化人,开始咬文嚼字:“你们都听过北岛的诗吧,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舒苑是拿美貌当通行证。”

舒苑可听不到这话,要是听到的话她肯定说美貌的通行证还有吗,多发我几张。

沈修远觉得这话没法入耳,板着脸,眉头紧皱:“不要以貌取人,你也是女性,不要以外貌攻击别的女性,尤其是在你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舒红果都听傻了,沈修远不也看舒苑不顺眼吗,咋还义正词严地教训起她来了。

这种老教授真了不得,训斥人可有一套,都是他对!

戴淑芳难得跟舒红果统一战线,赶紧说:“你说红果干啥,现在的问题是调查问卷结果没有说服力,你们学校的老师都不服气吧,你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

全国作文竞赛阅卷老师在低年级组看到一篇特别的作文,特别到没法直接打分,只能挑出来让别的阅卷一起来看。

已经参加三轮竞赛,能参加最后一轮的学生写的作文都不差,起码结构完整,文字流畅,可这篇作文显得与众不同。

“张老师,你抽空看看这篇作文,实在不像低年级小学生写的。”

张老师接过卷子,刚读了三分之一,鼻梁上的眼镜差点被惊掉:“这是这个参赛小学生的亲身经历吗,遣词造句准确生动,有叙述,有描写,有细节,充满画面感,还有细腻的感情。”

听阅卷组组长张老师评价那么高,别的阅卷老师都对这篇作文产生了兴趣,放下手里的卷子挤到一起看这篇作文。

“啥作文,真写的这么好吗,快拿来让我们看看。”

“这篇作文还真不错,行文流畅,条理清晰,故事完整,结尾点题。”

一位阅卷老师鼻子一酸,说:“你看结尾还做了升华,感谢他勇敢的妈妈,还有英勇的公安,还有不屈不挠的自己。好像是写的很悲惨的经历,可是文字很温暖,很有力量,感动到我了,这个学生心中一定有光明有爱。”

“作文讲的故事生动饱满,中心思想深刻,有教育意义,很能引起人的共鸣。”

“别说是一到三年级的学生写的,就是说是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写的我都信。”

阅卷老师的看法一致,都对这篇作文做出了高度评价,至于舒苑所担心的八百字容量不够写不完,更严重的是不符合主旋律,在阅卷老师这儿并不存在这些问题。

可没过一会儿,他们便对低年级小学生是否能写出这样的作文提出质疑。

“有没有可能是背的范文,这次竞赛的题目很普通,背上一些范文说不定堵到题了。”

有老师附和,但马上有人提出质疑:“反正我没有看过这篇范文,你们看过吗,或者看过类似的。”

所有人都摇头,他们五六个人都是教小学的特级教师,市面上的作文书就那么多,总不能没看到过这篇特别的作文吧。

不过又有人提出新想法:“那有没有可能是这篇作文没有发表过,我们当然看不到,但却是某个写作能力很强的人写的呢,只是参赛学生把它搬到了试卷上。”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老师们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给这篇作文打分。

有人提议:“我们要是知道这个小学生是谁,问问他的老师,不就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了嘛。”

立刻有人反对:“我们阅卷为了保证公平性跟保密性,看不到考生姓名跟信息,甚至只知道是低年级,不知道到底是几年级,不可能因为这一篇作文破例,不能只看这一个考生的信息吧。”

大家商量的结果是绝对不能看考生的信息。

阅卷组组长张老师拍板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认真对待这篇作文,不能觉得低年级小学生写不出来,就认为是搬运到试卷上的,不能给文抄公可乘之机,也绝对不能埋没写作的好苗子,我们都去翻翻作文书,不如不能证明这篇作文是抄的,那就应该实际水平给打相应的分数。”

——

下午,舒苑专门往路城出版社跑了一趟,拿到了出版社送给她的挂历,她迫不及待地展开看,果然跟五寸相片比,还是大幅图画更震撼,她把每个天然大美女都拍得明眸皓齿,美不胜收。

她想挂历要表达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美的追求,才能让人有购买动力,起码这本挂历能够做到。

“卖得怎么样?”舒苑问。

严寒柏说:“这三本挂历在供销社跟书店卖得都还不错,超出了我们的预期,等到年底再看看总得销售情况,不出意外,明年还要拍,你帮我想想拍摄主题。”

严寒柏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热血青年,本来不想出版什么都是大美女的挂历,但现在看能给出版社带来不少经济效益,他还挺有成就感。

跟别家的挂历相比,他们的拍得更精美,第一年拍挂历是摸着石头过河,可舒苑有很多创意跟想法,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让他的工作更顺畅。

舒苑最想把挂历拿给陈载看,但他今天没按时下班,她只能先把挂历给小满跟李红霞看。

小满眼睛瞪大,惊呼:“哇,妈妈拍得照片这么好看!”

小家伙对挂历非常好奇,他觉得挂历很高级,纸张摸起来很滑很厚,从头到尾把挂历翻了一遍。

李红霞也连声赞叹:“真不赖,你妈拍得照片越来越好。”

舒苑很自豪:“本来没这么好看,我一拍,再印到挂历上,就这么美。”

等他们俩看完,舒苑把挂历又卷了起来,说:“等你爸回来给他看。”

小满的眼睛又睁得圆溜溜,妈妈这语气不对劲啊,她不会想给爸爸挖坑吧。

娘俩吃完晚饭回家,陈载九点才回来,他说已经吃过晚饭,舒苑给他泡了半杯奶粉麦乳精。

“小满还不去睡觉?”陈载问。

“我一会就睡。”小满说。

他在等着爸爸回家,爸爸还没看到挂历,他怎么能睡呢。

等三人一块儿去书房,看舒苑把挂历从桌子上拿起来,小满就觉得妈妈要搞事,果然他见妈妈拉了椅子坐到爸爸旁边,举着手中的挂历说:“给你看好东西,大家都爱看,你肯定也爱看。”

小满默默地啊哦一声,搞事儿开始!

陈载淡淡地扫了挂历一眼,问:“你拍的?”

舒苑把挂历展开,一张张给陈载翻看:“对,我拍的,你看看这些大美人咋样?”

客观评价,拍得很美,等翻到第五张,舒苑笑盈盈地说:“好看吧,看入迷了吧。”

“作为女性,我爱看大美女,你呢。”舒苑问。

陈载:“。”

他没兴趣,要不是舒苑拍得,并且一张张翻给他看,他根本就不想看。

他自己不会买挂历,不需要,也不想看。

小满满脸警惕,妈妈这些问题就是搞事儿。

接着舒苑问:“是我好看,还是照片上的这些大美女好看?”

陈载:“……”

很好,难怪这么殷勤地翻挂历,不只是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小满的小脑袋中开始敲警钟,爸爸这个问题很危险呐,他马上就跑到陈载另一侧,给他提示:“爸爸,妈妈不仅把这些姐姐拍得很好看,她自己也很好看,妈妈是个很会表现美的摄影师,非要比较的话,还是妈妈更漂亮。”

舒苑抿着嘴笑,小满这回答很完美啊,可以去答记者问了。

跟他惜字如金的爸爸不一样,小满表达能力很强。

陈载从不关注外表,非要评价的话,他觉得舒苑拥有鲜活的、生动的、明媚的灵魂,他觉得她很美。

当然,舒苑长得很好看。

但他说不出来“你好看”三个字。

陈载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掀动挂历,说:“我都看完了,你拍得很好。”

舒苑把挂历拿开一些,坚持不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小满双臂搭在桌子上,侧头看向陈载,着急地说:“爸爸,你就说妈妈长得好看很难吗?我觉得我妈最好看,你也得觉得你媳妇最好看。”

小家伙早就发现了,他爸嘴硬。

舒苑唇角快扯到耳朵根,看挂历美女都能像老僧入定,凭实力单身的人就是不一般。

不为难他,舒苑又说:“行,我不问了,你爸的人生真是没啥乐趣,连挂历美女都不爱看,挂起来吧,挂哪里好啊。”

陈载松了口气,连忙说:“别挂了,你自己保存。”

那么大张的照片挂在屋里特别有存在感,没必要。

舒苑把挂历重新卷起放到桌上,招呼大儿子:“走吧,小满,快去睡觉。”

小满很意外妈妈竟没追问,危机解除,但他还是要当爸爸嘴替,说:“妈妈,爸爸就是嘴硬,他肯定觉得你长得好看,要不他怎么只看你,不看挂历上的姐姐呢。”

还是大儿子嘴甜,舒苑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咱们都了解你爸,要不我怎么不问你爸了呢,走,咱们去睡觉。”

小满麻利地跑回卧室去睡觉。

十点半,陈载回到卧室,摸着黑换睡衣,突然想看看舒苑,伸长手臂拉灯绳,站在床边看她。

她侧躺着,睡得很安静,散开的海藻如海藻,皮肤白皙晶莹,有健康的光泽,长睫在眼窝处投下阴影,淡红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可是却经常拿各种玩笑逗他取乐。

发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陈载精致的喉结微微滚动,赶紧关灯,迅速坐到床上拉开被子躺好。

第73章

沈修远已经上头, 不用人再撺掇,他高低要看看舒苑讲课水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他自己去听课, 他不懂摄影, 但他可以从方方面面,比如课程内容设计、课程结构是否清晰、学生反应等评估舒苑的能力跟水平。

只要是个草包,在他的火眼金睛面前就无所遁形。

他一旦判定舒苑水平不行,一定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包括但不限于让新闻系主任知道她误人子弟, 跟学校反应教师聘用存在问题,等等。

戴淑芳趁机撺掇:“新闻系系主任是不是老糊涂了,赶紧跟学校说, 别聘用舒苑这样的老师,得耽误多少学生啊, 我都看不下去。”

接下来的课是实操课,到下一节课, 他才能去听课。

于是舒苑这天的课堂出了点小意外,上课开始两分钟后, 有人推开后门, 脚步匆匆地走进教室。

舒苑本来以为是哪个学生迟到, 学生们上她的课特别积极, 已经多节课没有发生过迟到现象,定睛一看,惊讶到连说话都卡顿了一秒, 来人居然是沈修远。

她跟沈修远完全不熟,不了解,只是认识。

舒苑以为他找她有事,没想到沈修远直接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下, 打开笔记本跟钢笔,推了推眼镜,直视前方,做听课状。

旁听?蹭课?还是来找茬?她跟沈忠诚又不联系,一个老教授为什么要来找她的茬?

要是别的教授来听课也就罢了,可他是沈忠诚的老爹啊,尤其是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的情况下,她不能不受干扰。

开始的时候难免慌乱,可是舒苑算是稳住,继续按照她的教案教课,声音平稳,节奏正常,同学们都没看出端倪,不过有学生往教室后面看,见有眼熟的教授来听课,以为是学照相技术,觉得新奇,但没往心里去。

舒苑在研究沈修远的时候,沈修远正捏着手里的表格,是他数易其稿精心设计的打分表,这份打分表客观、公正、科学,他要给舒苑打分。

舒苑在保持了一会儿正常的讲课节奏后,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只见沈修远听课比一般的学生还认真呢,搞不明白他到底为啥来,决定抽出点时间大大方方先发制人。

“我现在要进行提问,请大家想一想,在低光环境中,如何调整相机设置来平衡噪点和细节的损失?我们今天课堂来了个特别的人,沈教授来回答这个问题好吗?沈教授?”舒苑的语气自然,像是寻常提问,毫无挑衅意味。

沈修远惊诧不已:“……”

舒苑居然叫他回答问题!

出其不意给他来个突然袭击?

他不懂摄影,也许对专业人士来说,这个问题不难,可术业有专攻,他那里懂啊。

那些毛头青年的目光立刻刷刷刷地朝他看过来,居然在等着他回答问题。

舒苑可真会刁难人,还会故意气人,多亏当初她没嫁到沈家,要不得把他气死。

但他不能不理睬,不能胡乱说一通,也不能说他不会,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舒苑这点小心眼能难得住他?

他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以有气度有涵养有地位的长者的姿态说:“你们上课,我就随便听听。”

说完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意思是结束这个提问,并且从容得体地坐下。

本来以为这个处理非常完美,可是他突然意识到,这些学生都是啥眼神啊,还在看着他没收回视线,认为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教室里很安静,没人说话,可那些年轻的眼神里写的就是他不会的意思!

新闻系的学生真奇葩,居然这样看他。

有点窘迫,额角微微冒汗。

他是傲然走出教室,还是留下继续听课?他没想到有一天这对他来说成了个问题。

不过舒苑并没有为难他,找了个同学回答问题,然后继续上课。

沈修远竟觉得舒苑讲得很清楚明白,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摄影理论的他全部听懂。

他在纠结中听完了整节课,并且很高效,很严谨地完成了对舒苑的评分。

手臂下夹着笔记本走出了教室,他非常苛刻,已经尽可能的打低分,但舒苑仍然及格,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地平心而论,舒苑讲课挺好,摄影理论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功底扎实。

没有人能空口诋毁她的专业水平跟教课能力,课堂气氛良好,学生对她的打分看来是真是的,完全不可能搞小动作。

总体而言,舒苑合格,学校的聘用完全没有问题,在课堂上积累教学经验,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老师。

别说舒红果,沈家一家人都在等着沈修远的听课评估结果,等他下班回到家,所有人立刻跟他打听。

戴淑芳迫不及待地问:“听课了吧,咋样,肯定是一团遭,纯粹是浪费大学生的时间。”

舒红果喜上眉梢:“现在有了舒苑讲课水平不高的证据,可以跟学校建议更换老师了吧。”

舒苑肯定想不到当不成大学老师,是她舒红果出了一份力。

沈忠诚又激动到拍桌子:“舒苑碍着你们的事儿了?非要去找她的茬,你们老两口都是知识分子,能不能有点素质!”

沈修远环视一圈,把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清了几声嗓子,说:“让你们失望了,我去听了课,舒苑教得很好,可以用年轻有为来形容她,你们还是放下成见吧,起码放下对她学识跟授课能力的成见,不要毫无根据的贬低别人。”

作为教书育人的教授,他有最基本的道德修养,客观、严谨,绝对不会无故诋毁任何人。

如果舒苑是他的儿媳,他们应该相处得很愉快吧。

舒苑没嫁过来,是他们沈家没有福气。

几个人都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

戴淑芳诧异道:“老沈,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舒苑给你灌了啥迷魂汤,她跟你说啥了。”

沈修远一板一眼地说:“你们到底跟舒苑较啥劲啊,她也没惹你们啊,我看她都不搭理你们,赶快放下偏见吧。”

——

离过年越来越近,电器厂副厂长竞争杀出了一匹黑马,厂领导二代,志在必得的罗解放没选上,被很多人看好的劳模靳永红也没选上,靳永红算是被酒鬼兼家暴对象拖累,她本人心气也不高,胜出的人是在外面修了好几年鞋的邵成业。

安稳下来之后,邵成业工作特别努力,不仅重新当上工程师,还很快当上产品研发科的科长。

电器厂以前主要生产配电设备,现在在开拓家电业务,向阳牌收音机、洗衣机是市场上的主流产品,现在正在进行电视机研发,邵成业是厂里倚重的人才,他能当上副厂长并不让人意外。

新一轮干部提拔,李红霞会计工作经验丰富,很少出错,有“铁算盘”的外号,现在有职位空缺,她顺利当上了会计室主任。

郑建设自己不思进取原地踏步,不参与副厂长的竞争,谁当副厂长跟他关系不大,可是扣他七十块钱工资的老丈母娘居然被提拔了,他意外到瞳孔地震。

李红霞以前操心仨闺女,每个人都不省心,工作就让她力不从心,在工作上没啥斗志,但现在俩闺女有正式工作,舒荷又在上大学,心情舒畅,有更多精力忙工作,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顺理成章。

单说工资,原先她的工资是五十多块,现在拿六级工的工资,七十七块,多了一大笔,家里不买大件电器,没有大项花销,就再也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当了多年职工,终于当上干部,肯定要吃顿好的庆祝。

舒苹负责买菜跟当大厨,她现在在最好的饭店当学徒,师父肯教,她学会了不少菜,把着家里的钱,花钱自由支配,想回娘家吃饭就带着孩子回,不用跟郑建设商量还得看他脸色,日子过得舒心多了。

像今天,她一大早就去买菜,买了鳝鱼、排骨,晚上就做蒜香排骨、爆炒鳝丝。

每道菜都油汪汪的看着特别香,大家热闹地围坐一桌,舒荷举着装着汽水的茶缸说:“下面请厂领导李红霞同志给我们讲两句,大家欢迎。”

李红霞嗔怪:“这么大丫头一点正形都没有,啥厂领导,不过就是多拿了二十块钱工资。”

舒苑给小满夹了块肋排,笑着说:“妈你不用谦虚,咱家你最厉害,你是干部。”

吃着喷香脆嫩的猪肚,郑建设突然意识到,舒家的娘子军全都支棱起来了,这个家庭已经度过了低谷,当年舒大庆去世,舒苹干临时工,舒苑下乡,舒荷整天蔫不拉几的,整个家庭消沉、萎靡不振,很难想象这个家庭能走出低谷。

而现在,李红霞当上干部,舒苹学厨,舒苑当摄影记者,舒荷上大学,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并且上升势头良好。

以前他老丈母娘只是普通会计,就能联合厂长扣他工资,现在当上会计室副主任那还了得,还不得狠狠压制他。

连老丈母娘都能支棱起来,那舒家娘子军的想法应该是彻底把他踢出这个家。

她们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不理会他,让他安安生生挣工资,等到不需要他工资的时候就把他踢开。

想到这一层,郑建设突然感觉危机重重。

——

小满想跟沈盼争,沈盼也一样,不过他被小满的“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说法忽悠到了,他看小满云淡风轻,越是不想跟他争的样子,他越急钻钻的,甚至催着他爷爷奶奶去打听作文竞赛成绩。

“上哪儿打听去?”沈修远不想管这小事儿。

沈盼不满:“还用我说吗,我叉,教育局啊。”

被孙子磨得头疼,沈修远只能去教育局打听,成绩已经下发到教育局,路城一共两个学生获奖,二年级获一等奖的小学生叫舒时清。

舒时清就是小满,沈修远很难想象,陈甫谧那种古板守旧的人会愿意重孙子随母姓。

并不想把作文成绩告诉沈盼,架不住他问,沈修远只能如实说小满得了一等奖。

沈盼立刻就炸了,这是怕啥来啥啊,难怪这些天他总是不安,小满果然获奖。

低年级组一等奖就一个名额,小满就拿到了这个奖!

“他写的真那么好吗?我叉你叉,他凭啥获奖?”沈盼垂头丧气地问。

沈修远实话实说:“教育局的人说小满的作文表达生动,引人入胜,逻辑清晰,中心思想深刻,达到初中生水平。”

沈盼瞪大眼睛,才二年级,作文就能有初中生的水平?

为什么他爸是作家,他却没有继承写作天分,作文获不了奖!

为啥要有作文竞赛!

小满是天才么!

他这是有病么,非要去提前打听,这就是自取其辱。

小满发现沈盼最近看他的眼神别有深意,难得完全丧失了在他面前显摆的斗志,这让他觉得多少有点奇怪。

学校终于公布了作文竞赛获奖的消息,周一升旗,他跟六年级获奖的学生一同被叫上台领奖,他得到了奖状,钢笔,塑料皮笔记本。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小满又是惊讶又是激动,四次考试,他都考麻了,实在没想到能获一等奖。

小满双手举着奖状站在台上,听着老师给学生们打鸡血,号召向优秀同学学习。

“经过四次比赛,舒时清同学凭借文字生动,感情真挚的作文,在全国作文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给我们学校带来了荣誉,大家都要向他一样,热爱学习,勤于积累,书写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精彩篇章。”

小满看到台下的学生全都朝他看过来,听到了热烈的掌声,还有老师给他们拍了照片,说要贴在光荣榜上。

小满很自豪,他可以是很棒的小学生,站在台上被表扬,被同学们羡慕,不用再躲在阳光照不见的阴影里,低人一等,受人欺负。

小满看到台下的沈盼,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好像受到了巨大打击。

他在学习上超过了沈盼,看到了对方萎靡懊丧的样子。

他强大,竞争对手就弱小。

超过沈盼曾经是他的目标,但达到目的后,小满突然不想跟沈盼争了,他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不用去管别人,在这一刻,他好像理解了“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含义。

他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没必要再把沈盼当做竞争对手。

捧着奖状走下台,小满脚步轻快,心情也轻松愉快。

他想他已经摆脱了那股莫名奇妙牵引他与沈盼对抗的力量。

小满看很多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有些连字都写不好的二年级小学生觉得他非常厉害。

“这可是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啊。”

“小满,你真了不起,能把作文写得这么好。”

等放学舒苑来接他,小家伙立刻把奖状跟奖品都拿给妈妈看,舒苑特别惊喜:“哇,小满获了一等奖,可真厉害啊,我就没见过这么棒的小孩。”

她还担心他的作文太特别,没想到获奖了。

老师的表扬小满淡然接受,可妈妈夸他小满就要飘,连忙说:“钢笔跟笔记本都送给妈妈。”

舒苑眉开眼笑:“英雄牌钢笔跟笔记本质量都很好啊,刚好给我采访用,我特别需要,不过没有爸爸的吗?”

小满想了又想,说:“他不是不想送,只是送给爸爸的话,爸爸只会淡淡地说谢谢,一点都不会表现出开心,好像也不怎么需要。”

舒苑笑道:“但是你爸心里会偷着乐。”

母子俩把商量把笔记本送给陈载。

晚上在姥姥家吃饭,等陈载一进门,小满就告诉他作文竞赛获奖,还要把笔记本送给他,不出母子所料,陈载表现很淡:“小满真棒,笔记本爸爸收下,刚好可以用。”

小满叹气,还是跟妈妈报喜更好玩啊。

但舒苑看陈载嘴角有明显的弧度,还有继续上扬的趋势,嗔怪说:“陈医生,你高兴可以表现出来,不犯法。”

她又转向小满:“你爸当然高兴,夜里做梦他都能笑醒,你说他矜持个啥劲儿啊。”

她凑到陈载耳边,轻声说:“陈医生,你又不是没热情过,就差最后一点点了哦。”

她真是啥都能说。

陈载顿时觉得面红耳热,手脚都感觉没处摆放:“……”

她真是随时能开他玩笑。

可不能让孩子听见。

小满也凑到陈载耳边,他知道爸爸会过敏,离得并不算近,悄悄说:“爸爸,你喜欢妈妈也可以说出来,不犯法。”

陈载揉着被呵得痒痒的脸颊,说:“小孩儿知道啥,别乱说。”

小满很认真:“爸爸,我真没乱说。”

舒苑疑惑地看向父子,问道:“你们来说啥呢。”

小满咧着嘴笑:“秘密,妈妈。”

课间,沈盼忍不住懊丧,特意找到小满说:“不就是一等奖嘛,我叉,你一定很得意吧,不过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了,等下次,我一定会战胜你。”

话虽这样说,其实是他极度失落跟不自信,强行为自己找回尊严。

小满安静地看向对方,清淡的劲头特别像他老爹,开口:“胜固欣然,败亦可喜。”

沈盼抓耳挠腮,什么败亦可喜,这不是说风凉话嘛,小满一跟他开口就背诗词,不背诗他就不会说话了是吧。

偏偏他旁边的小伙伴说:“小满你可真谦虚。”

至于阅卷老师们,本着不能证伪便正常打分的原则,每个人都给小满的作文打了高分,等获奖名单公布,立刻有人联系小满的班主任,得知这个学生确实有写作天分,并推断是学生的真实经历,他们悬着的心彻底放心,并且庆幸发掘了一个写作的好苗子。

——

作文竞赛获奖的事儿很快传遍了电器厂家属院,小满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很多小孩被爸妈耳提面命要向小满学习。

看着自家孩子歪歪扭扭的自己跟憋出不出来的作文,很多家长头疼。

“看你的字写的,跟蜘蛛爬的似得。”

“二百字的作文都憋不出来,更别提八百字的。”

小满这次没有靠着妈妈是厂花,他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凭借自己的学习成绩当上电器厂顶流。

走在家属院里,不少人跟李红霞问小满作文竞赛获奖的事儿,李红霞挺直腰杆,大声回答:“对,小满得了全国作文竞赛一等奖。”

“嗬,小满是咋教的,成绩这么好。”

“你大外孙可真有出息,看你嘴巴都乐得合不拢。”

听到这些赞叹,李红霞喜上眉梢,脚下生风。

之前仨闺女都不省心,舒大庆去世后她迅速衰老,一直给闺女操心,整宿失眠,早生白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不用她操心,成绩又好的孙辈,让她心情舒畅。

一大早上去肉铺排队,买了猪肚跟鸡,舒苹休班,晚上过来做菜,一大家子热闹地吃了顿猪肚鸡。

“小满多吃点,好好补补脑。”李红霞乐呵呵地说。

——

小满最近得到的夸奖太多,超出了他的承载能力。

小家伙很能“未雨绸缪”,现在得到夸奖,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嘲讽他呢。

他会有落差,也许会重新想起在小河村的日子。

放学见到舒苑,小满边往自行车上跳边说:“妈妈,我最近得到的夸奖太多了。”

舒苑蹬着自行车,笑着说:“那是小满值得夸奖。”

晚上在书房,小满翻看着唐诗三百首,找到了一首诗,便凑到舒苑身边拿给她看,说:“妈妈你看,白居易的续座右铭里写闻毁勿戚戚,闻誉勿欣欣。”

字面意思,不用看注释,他就看懂了。

舒苑点头:“对,就是说要宠辱不惊,不管别人是夸你还是骂你,保持平常心就行了。”

小满点头:“我明白了,要保持平常心。”

小家伙已经学着自我调节,他翻看古典书籍,总能找到辩证看待得失,超然物外的古诗文,小小的内心能够得到感悟。

舒苑想他一定能成长为内心强大,从容不迫、处变不惊的孩子。

——

接近年底,梁家栋夫妻俩终于到了老宅,少年离家,乡音已改,言行举止都跟离家之前有很大的区别。

已经没有多少亲朋,面前的老人也不熟悉,可是却保管着他们父母的遗物,这让梁家栋心绪澎湃。

一句“小少爷都长这么大了”让陈载不知该如何应对。

拿到一小箱子遗物,梁家栋热泪滚下:“我看偷着跑去香港的人发了大财,我也想去闯出一番天地,五七年有些人衣锦还乡,我那时候是港口的卸货工,穷困潦倒,没脸回来,到后来别说回来,想要联系父母都难,没想到一走跟二老就是永别,到现在也是开粤菜馆勉强度日,我没在父母面前尽孝,也没出人头地,年少不懂事造成这么大的遗憾,我不孝,对不起二老。”

四十多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

等他情绪平复,陈甫谧让他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他父母的亲笔信,一片金黄映照着他的瞳孔,然而他却先拿起那张泛黄的薄纸,阅读上面在病弱时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上面是对儿子的嘱托,还有一张宋年华写的,是财物清单,保姆跟花匠两人未动分毫。

梁家栋泪眼滂沱:“没想到大小姐给我爸妈留了这么多财物,大小姐心地仁厚,温良慈惠,一定能够福荫子孙,泽被后世。我想继续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我们的生活还能维持,也许会换大一点的房子改善生活,但我更想保存。”

他以为遗物是零碎东西,没想到是一大笔钱,还是宋年华给的。

美丽、高贵、善良的大小姐给他们家留了那么多东西,可好人不长命,她却早早走了。

胸口被震惊、感激充盈,激动难抑,涕泪横流,嘴唇颤抖不止,说不出话来。

这些本就是宋年华的赠予,老人跟小少爷又帮忙保管,不差分毫地交到他的手中,可见这一家人是多么温厚良善。

他又不知道有这些东西,就是不给他,他又能怎么样!

还没有人像这家人这样,让他感觉到善意跟温暖。

梁家栋呜咽梗塞:“大恩大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陈甫谧声音温厚和缓:“好好过日子,不用提什么报答。”

之后祭拜了宋年华的遗像,夫妻俩满怀感激之情跟感恩之心离开。

梁家栋夫妻俩很讲究礼仪,给带来不少护肤品,舒苑准备给姐妹们分着用。

陈甫谧如释重负,宋年华的嘱托彻底完成,陈载有能力,有才华,悬壶济世,有和睦幸福的小家庭,宋年华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吧。

陈载同样感觉了结一桩大事,跟他妈有关的大事。

陈甫谧说:“等你大舅再来一趟,你们舅甥见面,我就了无遗憾,走了也能安心。”

舒苑觉得陈载听不得总结陈词似的发言,连忙代言:“爷爷别这样说,你一定能够长命百岁,这些话陈医生听了心酸,他嘴上不说,其实很关心你。”

陈载赞同:“爷爷你身体健康,不要提这些。”

陈甫谧从善如流:“行,我不说总行了吧。”

他转向舒苑,又说:“你就惯着他吧,陈载从来都不爱说好听的,他全身上下,嘴最硬。”

从客厅出来,俩人站到窗跟下,舒苑凑到陈载耳边说:“爷爷说你全身上下嘴嘴硬,是这样吗?”

温热的气息散开,从她那看似正经实则调侃的语气中陈载就意识到不是好话,下意识往后移开几公分,警惕地问:“啥意思?”

舒苑唇角扬起,循循善诱地贴近说:“你想想,男人只有嘴最硬,能是好事儿嘛,陈医生不会真这样吧,所以只能以禁欲为借口。”

陈载僵在原地:“……”

突然觉得脸颊像烙铁一样灼热。

难道这是啥虎狼之词?

可舒苑欣赏完他泛红的脸,僵硬的表情,留他自己在原地,心满意足地去前院找小满。

她的背影有婀娜的曲线,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步伐轻盈,陈载收回视线,抿了抿薄唇。

她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嚣张,把他惹急了,他也不是不能把底线推翻!

不过舒苑成功把他从各种思绪中拉出来,她总有本事让他放松心情愉快。

等舒苑跟小满、多宝他们一块儿进客厅吃饭,舒苑敏锐地感觉到陈载看她的神色不一般,诧异地问:“你看我啥眼神?”

陈载淡定地移开视线:“没啥。”

想看她哭!

第74章

已经到了年底, 电器厂的家用电器销售情况不错,工厂要举办年终总结跟庆功会,家属院的小孩可以参加表演, 吃过晚饭, 莫莫特意跑过来问小满去不去。

“参加表演的小孩会发文具。”莫莫说,她很想得到免费的文具。

小满眼睛一亮,说:“刚好我妈要给活动拍照。”

舒苑给年终会拍照是友情赞助,厂里会发给她一份劳保用品, 包括洗发膏、毛巾、手套、香皂之类的。

小满本来不太感兴趣,但舒苑要去,他要是也能参与就能跟妈妈一起。

舒苑则觉得重在参与, 小满多参加点集体活动,可以让他的性格外向一些。

最后小满跟莫莫、孟安他们商量参加合唱表演, 表演歌曲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吃过晚饭后在礼堂里排练。

小满不爱参加这类活动, 但跟小伙伴们在一块儿,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年终会这天, 抽奖环节还发了五十本舒苑拍得挂历, 一本要卖七八块钱呢, 拿到挂历的人乐得合不拢嘴。

舒苑马上跟拿到挂历的人显摆:“这本挂历是我拍的。”

周围立刻一片惊呼:“舒苑真是你拍得啊, 挂历上的人可真好看。”

“舒苑你水平这么高,都能拍挂历了?”

舒苑炫耀得美滋滋,等到明天, 她拍挂历的事情就会传遍厂里。

现在她完全是个正面形象,哪怕是真有流言蜚语,她的良好形象足以抵挡。

而小满脸颊跟嘴巴都被涂得红成一片,额头上涂了红点, 他很不习惯这种打扮,不过等到表演结束,拿到新书包跟水彩笔,小家伙很满意他的劳动所得。

在小孩群里,小满看上去大大方方,没有不合群,没有拘束,舒苑觉得这样就很好。

活动结束从大礼堂出来,舒苑就觉得闹哄哄的,有人喊:“不好啦,死人啦。”

舒苑赶紧攥住小满的手,边从众地跟着人流走,大过年的还以为谁家有丧事呢,原来是柯松的老爹柯志刚死了,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摔倒在地,呕吐物堵住口鼻,窒息而死。

大家摸着他已经没气了,不过还是给他送到五院,没抢救回来,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

有大妈跟舒苑说:“死得时候就趴路边上,跟你娘家的楼离得近着呢,我走那条道都瘆得慌。”

舒苑说:“那我不得绕路?我就大年初一来吃顿饭,这些天先不来了,晦气!”

柯志刚一直威胁说要去路大举报柯松绑架他,柯松跟他妈本来还挺担心,没想到一切危机解除。

母子俩没有悲伤,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一滴眼泪都没掉,没有披麻戴孝,没有仪式,平静地尽快处理完柯志刚的后事。

厂里职工跟家属压根就不觉得俩人奇怪,甚至有不少人发来贺电。

靳永红浑身轻快,第一次觉得天蓝风轻,摆脱了这个酒鬼家暴男的束缚,以后她就可以安心工作。

而柯松欢天喜地地去找舒荷,说:“我爸活着的时候我怕连累你,现在他死了,咱们可以谈对象了吧。”

舒荷整张脸都拧巴起来:“你想得美。”

柯松腆着脸说:“我怎么就想得美了,我妈好歹也是科长,还是劳模,我也是大学生,怎么都能配得上你吧。”

舒荷撇嘴:“我要找对象就找父母双全,和睦家庭出来的男青年,家庭残缺人家的孩子,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柯松并未受到打击,说:“那好,你先找,把我当个备选,找不到合适的再来找我。”

年轻人心甘情愿当备胎。

舒荷压根就不想考虑他:“你可省省吧,备选我都不会考虑你。”

——

大年三十,一大家子在老宅聚餐。

舒苑带着小满刚到,陈惠就拉着她说话:“嫂子,我妈终于松口了,她说以后不管我们,我们日子过得咋样跟她无关,她也懒得搭理我们。”

舒苑笑道:“那不挺好的,你们安心过日子,等知青配偶落实政策,他落了户,就能转成正式工,户口跟工作就都解决了。”

陈惠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说:“我妈每个月给张桃花四十块钱报酬,还答应她只要把田野弄回乡下,还给她三转一响,张桃花想拿来给她弟弟结婚用。”

舒苑大跌眼镜:“你妈还真是下血本,舍得给人家那么多东西?她真觉得她干的是好事?”

陈惠对她妈失望透顶,说:“我妈一分钱都不肯给我们,她不管做什么都只考虑她的面子,我是考虑到爷爷不想跟她闹,好在我爸已经禁止她再搞破坏。本来她想把田野跟多宝赶回乡下,还要再给我找对象,有好几个备选。”

这个老娘的操作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舒苑说:“大伯母就算是妥协了,幸好大伯支持你们俩。”

陈惠苦笑:“陈厚升副团了,我哥有出息就行,他是我爸的骄傲,我咋样随意,不过我爸也没完全不管我,只要我态度强硬,我爸也会考虑我的看法。”

舒苑想说那你就强硬点,不过她不想在大过年的时候挑事。

——

他们这儿愉快地吃年夜饭,西南小城的一家三口愁云惨淡。

许棉桃盼着陈吉收购药材挣笔钱赶紧回来,好一雪前耻给陈谨正看看,她有浓厚的亲儿子滤镜,说:“你说陈吉学艺不精,行不了医,他又不愿意种植中药材,可我看他脑瓜子聪明,做中药材买卖适合他。”

谁知道千盼万盼,陈吉回来时那脸黑得跟在煤堆里滚过一样,他去收购中药材,卖给药材厂,这次又把陈谨正给他的钱赔光了。

有些脑子灵活的药材贩子已经成了万元户,陈吉认为他出身中医世家,得了父亲的真传,肯定要比那些只略懂些皮毛的药材贩子强。

他要凭借实力让老宅的人看到,他才是陈家最有出息的孙辈。

然而做第一笔买卖,收购的是独活,当成当归,赔了三千块。

他不承认自己有问题,说是别人骗他,再接再厉,又收购了次等石斛当优等品,又赔了两千块。

陈谨正倒不是赔不起这五千块钱,他是又心寒又生气,他从小开始教陈吉,陈吉有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就学成这样!

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怀疑这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许棉桃愁坏了,家里有多少钱都不够陈吉赔,另外她担心陈谨正觉得陈吉愚笨。

她要找财物的心更加迫切,陈吉要真蠢的话肯定得给他留点财物傍身,她不敢再让陈吉去收购药材,母子俩整天到处翻找。

这次没靠扮柔弱可怜试图说服陈谨正拿出财物,而是跟踪他,想要发现财物的蛛丝马迹。

出师不利,上次摔断了腿,这次直接偏头痛发作到啥都干不了。

陈谨正的心像掉到冰窟窿里,他认为贪人钱财不仅是犯罪,还是卑劣的行为。

他已经看不下去,语气多少有些不耐烦:“你说你整天偷偷摸摸跟着我,到底想干啥?”

许棉桃气不打一处来,温柔体贴,做低伏小那一套不管用,她也就不用装了,怨气冲天地用逼迫的语气说:“你豁出命去保留下来的财物一定有陈吉的份,你想想,当时你要出了事儿,我跟陈吉不也得受牵连,凭啥不给陈吉补偿?”

陈谨正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母子俩受半分牵连了嘛,这是他们想要侵占财物的理由?

他现在深深怀疑许棉桃的人品。

陈吉开口:“爸,你就把财物拿出来吧,别让我妈再找了,她都跟有了心魔一样,都是被那些财物,被你给折磨的。”

陈谨正愕然,陈吉也想贪别人的财!并且责怪他!都是他过于溺爱陈吉,把他给教坏了。

他怒斥道:“混账,我怎么教你的,陈家人绝对不会侵吞别人财物,这是品德败坏。”

实在无法忍受,陈谨正直截了当地说:“并没有半分财物,只是宋年华的个人物品,再说我已经……”

他想说已经还给陈载,话到嘴边转了一个弯说:“以后不要再找,我早就已经给沉到了云澜江里,江水早给冲走了,这些遗物跟我无关,你们不要再白费功夫。”

许棉桃的脸因为生气而变形,风韵不在,看上去格外狰狞。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糊弄谁呢?

陈谨正为了宋年华跟陈载居然编瞎话糊弄她!他的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她失望透顶,陈谨正背叛了宋年华,现在又来背叛她!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谨正,我要跟你离婚!”

气血上头,她气得扑上去想要厮打陈谨正,却突然停下来,面容苍白扭曲的抱住脑袋。

“嘶……”她的偏头痛严重发作,疼得死去活来。

陈谨正感觉如五雷轰顶,许棉桃不是温柔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吗,怎么要跟他动手?她那面目狰狞的样子跟平时判若两人。

没有了温情,他的生活只剩一地鸡毛?

——

新的一年舒苑第一个重大拍摄任务是去西北沙漠地区出差,她上半年没课,可以出长差,学校的安排是明年她全年有课,这样逐步摄影课安排到大二去上。

等到下半年,她考虑学校课程,出差时间就不能太长。

舒苑边把衣物、手电筒、饭盒等往行李袋里装,边叮嘱小满:“上学爸爸送你,姥姥接送你放学,画糖画先停了,你可不要乱跑。”

小满边帮舒苑叠衣服边说:“我可不会乱跑,我会一直跟小朋友在一块儿,妈妈要去二十多天吗,时间真长。”

还跟没妈妈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呢。

舒苑说:“光坐火车来回都得七八天,我要拍勘探工程队的工作,要拍在风沙口种树的农民,还要拍沙漠里与世隔绝的村落,到了沙漠里还得来回奔波呢。”

小满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向往地说:“哇,这些地方真不一般,妈妈一定能拍出特别好的照片。”

舒苑点头:“我很想去沙漠看看,总在同一个城市里呆着,拍不出好的风光照。”

画报社这个平台足够好,她才有机会拍摄大漠风光,这就是她认为的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平台达到她的预期,逐步给她积攒了不少资历。

母子俩忙碌,陈载插不上手。

出差这么多天,她高兴得很,没有离愁别绪,没有一句是要对他说的。

他对她来说没啥价值吧。

“我可以接小满放学。”陈载主动找话说。

舒苑笑着说:“不用啦,你忙你的,你的时间不能保证,还是让姥姥来吧。”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跟着同行一起走,可别落单,注意风沙,听说风沙口的风沙能把人吹走。”陈载又说。

舒苑开玩笑说:“我有定风丹,孙悟空就吃过。”

面前两张俊脸上严肃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们都觉得不好笑。

等舒苑收拾完东西,小满拿着清单跟舒苑一一核对,免得落下重要物品,担心老妈吃不上饭,小家伙又把自己所有的零食都给舒苑带上。

陈载插不上手的感觉更甚。

在校门口告别,舒苑弯下腰贴了贴小满的脸,可却没理会他,不,只是淡淡地让他照顾好小满就兴致勃勃地跟华新社的记者一起奔向她的行程。

一点都不热情,这让他感觉自己可有可无。

晚上蹭饭回来,父子俩够感觉到了冷清,只少了一个人而已,房子就显得空荡荡的。

坐在桌旁,小满说:“爸爸,你有没有发现妈妈不在家,家里很冷清,没有欢声笑语,没有人逗我们俩开心。”

陈载点头:“是这样。”

父子俩同时意识到,舒苑对他们情绪的影响非常大。

俩人很安静,写作业,看书,洗澡,睡觉。

小满感觉内心好像空了一块儿,一方面希望妈妈顺利完成工作,一方面希望她能早点回来。

等忙完回到卧室,陈载独占整个房间,独占整张床,不用再拘束身体,可以放松手脚躺成任意姿势,可他没有觉得轻松愉快,只觉得房间很空,床很大。

没有她清甜的气息,匀称的呼吸,大床空了一半,他反而不能很快入睡。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愿意做出改变,适应能力很差的人,他已经习惯她在身边。

舒苑还在赶路,在奔忙劳碌,旅途辛苦,她一定不会想到他吧。

——

陈载这几天反思,认为他对舒苑不重要的原因是他为舒苑做过的事情少之又少,舒苑的付出更多,她更多地承担了抚养小满的责任,给他做美味的饭菜,给他准备衣物,给他过生日,让他觉得家庭很温馨。

更要命的是,再不愿直视内心,他也认为舒苑对他很重要,他从舒苑那儿得到乐趣,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需要舒苑。

她从他这儿索取的只不过是拥抱跟亲吻,他却束手束脚好像这事儿有多重大一样。

这不平衡,不是积极健康的关系。

等到哪天她连拥抱都不想索取,是不是他就更没啥用处?

经过自我反思,陈载的结论是应该多为舒苑做点事情,于是他跟小满商量:“等你妈出差回来我们得给她做点啥?”

难得爸爸主动,小满立刻赞同:“妈妈这些天肯定没吃好饭,我们得给她做几顿好吃的。”

“还有呢,小满,好好想想。”陈载说。

小满立刻开动脑筋,他们还能为妈妈做点什么呢。

只是通讯不便,他们只知道舒苑返回的大致日期。

——

舒苑可没想到沙漠迎接她的并不是什么长河落日的大漠风光,而是黑风暴。

她跟着五名记者组成沙漠报道小队,在塞北省火车站集合,塞北省银鞍旗宣传部的人来接他们,第一站是先去跟为修建沙漠公路而进行勘探的工程队汇合。

十一点多,他们在国营饭店吃饭歇脚,黑风暴就是这时候刮起来的,天空的颜色逐渐加深,从浅黄到土黄,风呼啸而过,舒苑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拍照,放下筷子,取出相机,边往外跑边调整光圈跟快门,迅速构图拍照。

见她往外跑,同行想要跟上,不过他们晚了一步,被接待人员拦住,语气急促:“你们不知道塞北省的沙尘暴有多吓人,不要出去。”

拍照几乎是舒苑的本能,这就是她认为有意义有价值的照片。

她还不知道她拍的照片一定会成为历史资料,跟这场黑风暴一起载入史册。

黑风压城,慌乱的行人,惊恐的羊群,飞舞的苫布,被吹折的树干……

天很快黑沉下来,不过五分钟,舒苑紧紧护住相机,带着满身风沙跑了回来。

刚才拍照时她一点都没怕,现在天气预报不怎么准,大家都没做好防风准备,在外面的人很多,又不是她一个。

外面狂风呼啸,砂石剧烈翻涌,伸手不见五指,白天已成黑夜。

舒苑不顾拨弄脸上、头发里的沙子,赶紧从摄影包里掏出细毛刷跟软棉布,清理机身跟镜头。

同行问:“拍的照片不错吧。”

舒苑点头:“应该能用。”

烛火中,同行们望着门外黑漆漆的“夜色”,都很羡慕她反应快,刚才他们要是也麻利地跑出去拍照,现在也顺利回来了。

只有舒苑拍到了黑风暴来临前的照片,可以想象这些照片有多重要。

饭店里挤满了来避风的人,狂风挟着砂石席卷而过,吹倒庄稼、树木、电线杆,两个小时之后,十一级大风转小,“黑夜”转为白天,两离地外的羊圈起了火,消防员赶来救火,他们又跑出去拍火灾跟风灾,火势借着风燃气十几米高,在场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

父子俩跟本没来得及思考能为舒苑做点什么,整天抱着收音机听新闻的小满就听到了塞北省刮特大罕见黑风暴的新闻。

小家伙立刻变得忐忑不安,当摄影记者可真是个危险的工作。

等晚上陈载下班,小满立刻跟他说黑风暴的事儿,他很担心:“妈妈他们不会遇到黑风暴吧。”

陈载神色平淡,肯定地说:“你妈给我打过电话,刮黑风暴的时候他们都在房子里,黑风暴停了才出来活动。”

爸爸气定神闲,平稳的语气极具安抚性,小满信了,忧虑的小脸立刻攒出笑脸:“原来这样啊,我就知道妈妈很强大,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舒苑当然没打电话,陈载感觉到了担忧跟牵挂,这对他来说是很新奇的感受。

——

舒苑回到路城已经是二十多天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单位报到并洗胶卷,等到傍晚去接小满放学。

一家三口在校门口汇合,父子俩又惊又喜,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妈妈,你变黑了,出差很累吧。”

舒苑把带回来的牛肉干、奶酪等零食塞到小满怀里,轻描淡写地笑:“一点都不累,风沙往脸上打,能不黑嘛。”

小满看舒苑不仅变黑,皮肤还变得粗糙,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连忙去拉她的手说:“妈妈在外面奔波肯定很辛苦,接下来好好休息吧。”

回娘家等着吃晚饭,舒苑享受到了小满提供的捏肩跟按摩小腿服务,小家伙殷勤乖巧,让舒苑感慨有个大儿子可真好。

晚上等小满睡下,陈载问:“拍到黑风暴的照片了吧。”

看他俊脸上写满关切,舒苑说:“当然拍到了,你担心啥,我懂得保护好自己,等过几天拿回来给你们看。”

陈载薄唇紧抿,不出所料,她果然拍了,沉默好一会儿,苦口婆心地跟她说要注意安全。

舒苑的眼中像是有漫天星光,笑着说:“看你严肃的,一点危险都没有,你很关心我是吧。”

关切之情掩盖在他清淡的外表之下,但舒苑能感觉得到。

陈载这回没嘴硬,淡淡地嗯了一声。

父子俩都特别殷勤,第二天傍晚,舒苑吃到了父子俩做得大餐,红烧排骨跟炖鸡汤。

等到周日,小满还特意往老宅跑了一趟,回来时拿了一些中药粉末,眼巴巴地跟舒苑说:“妈妈,太爷爷说药粉掺水,薄薄的一层敷在脸上,你的皮肤就会恢复。”

无心学习中医,可他掌握的中医知识还是越来越多。

小满可真是个小暖男,舒苑被小家伙感动,把药粉接过来,这不就是面膜嘛,她说:“你太爷爷给配的中药肯定管用,晚上我就用。”

晚上,舒苑敷了中药面膜,小满给她按摩胳膊腿,服务熨帖周到,一睁眼就是小满俊俏的小脸,感觉特别好。

舒苑没想到陈载会主动提出会看电影。

晚上吃饭回来,陈载从钱夹里拿出三张电影票,递给舒苑说:“是电影牧马人的票,你去看吗?”

舒苑接过,把这几张轻薄的纸捏在手里,说:“听说牧马人的票很难买,居然有三张,我带着小满去看,另外一张可以送人吗?”

陈载:“……”

当他不存在是吧。

他沉声开口:“我也去。”

舒苑睁大眼睛:“你也要去啊,你从来都没跟我们一起看过电影,好吧,你也去。”

陈载终于主动了一次,他想起电器厂每次放电影,舒苑都会带着小满去看,而他从来没去过。

可陈载觉得舒苑的反应跟他预期中的差得太远,他原以为她会很高兴。

小满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抿着嘴笑。

舒苑笑着说:“是不是出差才有这种待遇,你们俩又给我做好吃的,又给我找中药药粉,还去看电影,那我以后多出几次差得了。”

陈载赶紧说:“你正常工作,不用刻意多出差。”

小满也想这样说,不过这次被爸爸抢了先,小家伙说:“妈妈,不用抢着出差啊。”

陈载买的是周六晚上的电影票,吃过晚饭,一家三口骑车去电影院,路上,舒苑说:“咱们看你爸爸会不会打瞌睡。”

小满说:“爸爸你可不能浪费电影票钱,要两毛钱呢。”

到电影院才知道,里里外外都是人,那热闹场面堪比年关将近的菜市场,买不到票的人垂头丧气,到处都吵吵嚷嚷,不过他们提前买好票就从容得多,等上一场散场,进放映厅找到座位坐下就行。

小满又化作好奇宝宝,转着小脑袋到处看,他还是第一次来电影院,这放映厅可真大,有两层,二楼也有位子,他们的位置刚好,不远不近也不偏。

爸爸妈妈就坐在他左右两边,感觉可真好。

而陈载没有睡觉,没有闭目养神,他被电影内容吸引,想到了他跟舒苑。

他很幸运,拥有舒苑,他想完全拥有她。

走出电影院,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舒苑问:“小满,电影怎么样啊。”

小满赶紧抓住机会“教育”父母:“你们俩也应该像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爱对方,共同面对困难,和睦相处。”

舒苑笑道:“听到你儿子说得了吧。”

陈载温声说:“知道,小满。”

舒苑跳上自行车后座,轻哼:“你爸就是嘴上说知道。”

——

接下来是陈载出差,依旧是冠脉搭桥术的推广工作,他终于见到老朋友,大学物理教授凌霁。

当年他们同在清大读书,院系专业不一样,两人又同属于寡言少语的类型,本来没啥交集,但被对方的才华吸引折服,惺惺相惜成为挚友。

不过毕业后各自回到家乡,陈载又经历下放跟援助西北,凌霁根正苗红,有次跑到乡下看望他,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联系少之又少,直到陈载出差,他们才能再次见面。

陈载认为凌霁是科学家,他想舒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跟科学家探讨。

第75章

陈载跟凌霁两人大学跟患难期间的友谊深厚, 这次见面两人并没感觉到生疏,只觉得分外亲切。

一向冷淡的陈载难得热情地说:“大物理学家可太忙了,见你一面不容易。”

凌霁平时也是高冷矜持做派, 但在老朋友面前很温和, 说:“惭愧,我可不是啥物理学家,只是个大学老师而已。”

陈载眉眼舒展:“你可别谦虚,再过一二十年, 你肯定是当之无愧的顶级物理学家。”

凌霁唇角上扬:“承你吉言,到那时候你一定是国内外顶级心外科专家。”

两人不是互相吹捧,是真心实意觉得对方优秀到耀眼。

在嘈杂的充满烟火气的饭店角落, 同样沉默是金的两个挚友相谈甚欢,难得拨开高冷矜持的表象, 谈论两人几年内的经历,谈论各自的家庭, 谈论量子力学在医学成像技术中的运用,讨论热力学在理解癌症这种生物过程中的作用……

他们谈得酣畅淋漓, 甚至破天荒地喝了点葡萄酒, 从国营饭店出来, 两人身上都微微带着甘香的酒气, 微风拂面,更觉得清爽惬意。

有些话在饭店里不方便说,但陈载有重要的事情要问凌霁, 他们沿着护城河走,四周无人,陈载才开口:“你一定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未必乐意听。”

凌霁干脆地说:“说吧,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陈载觉得他要说的事情跟刚才他们在饭店里谈论的那些相去甚远,不过他疑惑至极不吐不快。

“我在乡下听过很多关于动物的传说,甚至亲眼见过。”陈载开始讲乡野八卦,“有次我被叫去给一个老太太看病,老太太满嘴胡言乱语,同时又变得力大如牛,说她自己是只蛇,它的巢穴就在石头堆里,老太太的儿子打死了它的孩子,它便报复缠上了老太太。

老太太的儿子大惊失色,两天前他确实打死了一窝小蛇,难道母蛇真会附到老太太身上。

这家人于是忙着按照老太太也就是那条蛇的要求去烧纸道歉,我并没有给老太太做任何治疗,老太太的病无药自愈。”

看凌霁听得出神,陈载说:“但凡在乡下呆过的人,大多数都听过类似的传说,而我是亲眼看见,你认为这是迷信吗,你相信这样的传说吗?”

凌霁非常善解人意,笑道:“你是问我这种事情有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

陈载百思不解:“我想科学解释不了。”

而他心底最深的疑惑是,舒苑这个人很矛盾,中间有段时间的她跟之前还有现在差别很大,她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会不会像那位老太太一样,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控制住。

如果不是舒苑,老太太的事儿完全不会引他思考。

凌霁说:“科学无法解释你说的现象,也许在有些人看来这是迷信,但是科学无法否认迷信,两者属于不同的范畴,迷信并不依赖于科学方法,科学有局限性,科学基于证据跟逻辑,迷信依赖信仰、传统跟主观体验。”

见陈载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凌霁像写论文似得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科学方法无法直接应用于神秘力量、命运、灵魂领域;科学可以证伪,但无法证明某些迷信现象不存在等等。

两人谈兴正浓,不知不觉已经明月高悬。

在招待所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陈载心情舒畅,脚步轻快。

不需要得到百分之百确凿的解释,他保留自己的猜测跟判断。

——

周日,舒苑跟谢敬一起,抽空去了路大陆公斋的办公室,陆教授说要看她拍得黑风暴的照片,她便拿了一些照片过去,包括之前的各种照片。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访新闻学领域的泰斗,两人交集不多,陆教授又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她,舒苑难免激动。

“你拍的黑风暴的照片能上内参。”陆公斋翻着照片说,发掘了一个掌握扎实专业知识,有进取精神,具备高度的新闻敏感性和判断力的新闻从业人员,喜闻乐见。

跟在课堂上见到的不同,私下拜访,陆教授和蔼,关爱晚辈。

舒苑忙说:“已经送过去了,应该能刊登出来。”

盛是非对舒苑的工作表现也很满意,他的直觉没错,舒苑身上有传播有价值新闻的强烈使命感,这让她总能克服各种困难拍出好的照片,她能成为最优秀的新闻尖兵。

等到本年度长江新闻奖评选,他会把舒苑拍的黑风暴的照片送去评选,按照他的经验,一定能够获奖。

舒苑本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既然拍照,就要拍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照片。

得到老前辈的肯定,舒苑比获奖都有成就感,从路大出来,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当摄影记者东奔西跑,她不确定摄影记者这份工作她能干多少年,不知道等年纪大了会不会感到劳累,能不能一直保持热情。

如果跑不动了,她能干什么呢,要想一直在大学教书,夜大学历不够用,她得去考个研究生,另外她可以开照相馆,借着婚纱摄影以及个人写真热潮,她能把照相馆经营得有声有色,还会很轻松。

要开照相馆的话,她应该趁着房价低买个铺面。

而小满想的是,妈妈出差时整个房子都空荡荡的,冷清到过分,爸爸嘴上不说,可一直都盼着妈妈回来,爸爸出差就不一样了,他跟妈妈的学习工作生活都没啥变化。

——

陈载坐火车返回,十点多钟到医院,刚好有送来抢救的病人,他没能休息依旧忙碌,这天加完班回到家,扬起手臂敲门,才发现已经十点多钟。

笃笃的声音响起,舒苑很快跑来开门,她显然已经睡着,睡眼惺忪嘟囔了句:“回来啦,累很累吧,要泡点奶粉喝吗?”

陈载说不用,抱歉说吵到她睡觉,话音刚落,舒苑已经麻利地跑回卧室,快速地躺下拉好被子。

等陈载洗漱完躺到床上,舒苑已经重新进入梦乡,手肘撑着身体,陈载上半身悬空,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浓密黑发洒落在枕头上,年轻姣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皮肤,岁月一定是偏爱她,她的相貌跟初次见面时没什么分别。

要评估舒苑的变化,最简单的最明显的判断标准就是对他感不感兴趣,看他的时候眼里有没有光。

看向他时,她眼中璀璨的光芒会让他困扰,跟她怀孕前没有什么分别。

她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除了跟科学家寻找思路,最好的答案当然是来自当事人。

舒苑一定有答案吧。

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直到舒苑翻了个身,陈载才恍然回神,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伸出长臂拉了灯绳,躺下睡觉。

第二天,舒苑跟小满收摊回家马上做饭,做了干笋炖老鸭汤,算是给陈载接风洗尘,三人吃了顿美味晚餐。

等到晚上,舒苑等他回卧室后开口:“你肯定有话要跟我说,咱俩还有啥不能说的吗?”

陈载不知道怎么把这些迷信的想法说出口,更不想得到接受不了的答案,后者的疑虑更大,思索了好一会儿,他还是问:“在乡下时,你对我态度突变,是为什么?”

舒苑转头,看向那张俊美的脸,语气看似轻松,其实是个非常有深度的问题,陈载应该一直有这个疑问,为啥突然提起?

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舒苑说:“还不是你下放,我想要保护你,不想让人发现小满。”

洗白那套说辞说得太多,她自己都相信了吧。

不肯跟他说实话,是她并不信任他?他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陈载扬了扬唇角:“好吧,你说什么我都信,早点睡吧。”

舒苑可不好糊弄,说:“陈医生,你压根就没信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载没忍住伸出手,食指指背蹭过她柔滑的脸颊:“睡觉吧。”

他再好好想想该怎么问她,总有一天他们会敞开心扉共同面对。

——

舒苑没想到她严防死守,严防跟沈忠诚的纠葛传到电器厂来,时间推移,再加上她人缘越来越好,她逐渐松懈,觉得就是传出来也掀不起风浪。

可她没想到关于她老娘的风言风语先传出来。

寡妇门前是非多,舒大庆刚去世时,李红霞性子和善,经常被人说三道四,还有老光棍想要趁机占点便宜,面对流言,她只能支棱起来,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彪悍,成功压制住各种捕风捉影的说辞。

这次风波又起,因为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把郑建设的工资发给舒苹,第二件事就是她被提拔当上会计室副主任。

这次的流言对象是王副厂长,算是跟这两件事都有关,他分管生产管理,郑建设的工资由他签过字,另外李红霞的提拔据说是他提议,厂领导表决通过的。

走在回娘家的路上,杨大妈把舒苑叫住,满脸八卦地说:“你妈这回遇到麻烦了,人家都说你妈能当上会计室副主任,是王副厂长出了力,你知道王副厂长吧,媳妇走了十来年了。”

舒苑瞧了眼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神情,平静地问:“杨大妈,你觉得我妈是咋当上会计室副主任的?”

杨大妈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显了出来,说:“老王那人不错,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也行,要不找个媒人说合?”

“这事儿行,老王可是副厂长,抓生产的,上哪儿找条件这么好的。”

“俩老的张不开嘴,抹不开面儿,你们当闺女的就得给操持。”

舒苑:“……”

她从来没考虑过寡妇妈的再婚问题。

在厂里收集完闲言碎语,回家吃饭时,舒苑跟李红霞说:“妈,你听到别人说你闲话了吧。”

李红霞气势足得很:“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谁当面说我我就给怼回去。”

舒苑又问:“妈,老王这人咋样?”

李红霞神色不太自然,嗔怪:“你可别跟着一块儿瞎说,老王咋样跟我有啥关系?”

舒苑觉得说点闲话倒是小事儿,很快一阵风就吹过去,麻烦的是说李红霞升职来的不正当,等风吹过去,这种观点会留在某些人的脑海中,这就是污蔑啊。

推个别的“热搜”掩盖这事儿用处不大。

有些人还是会认为李红霞的职位来的不正当。

那么该怎么应对流言?

想来想去,舒苑觉得去找钟厂长,官方压评是最好的办法。

这天吃过晚饭,陈载跟小满先回家,拎着李红霞一大早买来的苹果,直接杀到钟厂长家。

老厂长六十多岁,就快退休,人品端正,对晚辈态度很好。

舒苑开门见山地说:“钟叔,厂里关于我妈跟王副厂长的流言您听到了吧,我妈正当提拔,有人偏偏要从男女关系方面串闲话,这事儿您得管。”

钟厂长不想管这小事儿,说:“呦,我还真不知道,不算啥大事儿。”

舒苑说这关系到厂里人事任命的公平公开,把这事儿说得特别严重,之后又说:“钟叔,我二叔抢我工作那件事,我觉得您工作忙,都没找您,自己费劲解决,现在我妈的事儿您一定得管,要不我爸在天之灵不能安息。”

钟厂长:“……”

行,把她因为工伤去世的老爹都搬出来了,他还能不管吗,可钟厂长很为难,说:“我咋管,堵不住人的嘴啊。”

舒苑赶紧抛出对策,说:“钟叔,厂里得发个公告,说明这批人员提拔完全按照流程,公平公正,不存在任何问题,宣传栏得贴,让大家都看到,开大会的时候也得强调一下。”

钟厂长:“……你都想好了?行吧,我看看发个公告。”

几天之后,公告发出来,贴在了宣传栏,舒苑觉得这样可以,有官方认证比啥都强。

李红霞可是一点都不谦虚,站在宣传栏前,对来看报的人说:“看到了吧,这是厂里的正常人事任命,钟厂长说了,谁再带头造谣可是要罚款的。”

原来解决起来也不算难。

——

舒苑跟小满收摊后去王副厂长家楼下蹲守,连蹲了两天,终于等到。

王副厂长是这几年才提拔的,厂里二层小楼就那么几栋,都被别的厂长住着,他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居室。

“王叔好。”舒苑打招呼。

王副厂长五十三四岁,跟李红霞是同龄人,穿一身工装,并不显老,腰背挺直,看着还挺精神。

“呦,舒苑,这是你们家小满吧,你家孩子养得真好,来家里坐会儿。”王副厂长挺热情地说。

舒苑笑着说:“不上去了,我还得带着小满回娘家吃饭,王叔,有件事要跟您说,厂里的闲话您听到了吧,得想办法压一下。”

王副厂长说:“我跟你妈没有啥事儿,总传对你妈肯定有影响,我想想办法澄清,让他们都别再传了。”

不知道老王会有啥办法,沟通倒是很顺畅,舒苑痛快地说:“行,咱们都想想办法,王叔那回头见。”

毕竟是跟李红霞传流言的人,舒苑对老王的评判标准就不一般。

舒苑发现她受李红霞影响还挺深,她自己可以跳槽换工作,但是她妈要再婚的话,对方得有安稳工作,有持续的收入能保证生活,另外不管多大年纪,都要干净不油腻。

四五十岁,丧偶多年,厂领导,看着精气神足,也难怪会传出他的绯闻八卦。

李红霞再婚的话,王副厂长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选。

舒苑不知道中老年半路夫妻是啥样的相处模式,但是她想只要俩人都健康,起码短时间内在身体上不会拖累另外一方,经济条件有保障,相互作伴儿,相互扶持着过日子也挺好的。

吃过晚饭,舒苑让李红霞帮着钉扣子,顺便把舒荷拉进卧室,用闲聊的语气说:“妈,你有没有考虑过再婚,你看我们姐仨不用你咋操心,也不用你帮着带孩子,你看你现在多自由,之前你拉扯我们仨不容易,现在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你要是想找老伴,我绝对支持。”

李红霞嗔怪:“咋突然提这个,净嘴上说得好听,谁说我不用操心,钉个扣子都得找我,用得着你们操心我吗,我没考虑这事儿。”

舒苑语气特别正经,说:“妈,你要是想再婚那就趁早,还能过几年好日子,能培养感情,可别等六十多岁再婚,那可真就是相互扶持着养老了。”

舒荷立刻表示支持:“妈,我二姐说得对,你要想再找老伴我们都支持,要找就趁着还年轻,年纪大了还找啥啊,以前你总为我们操心,现在得多为自己考虑。”

李红霞根本就不想跟俩闺女聊,嘴硬得很:“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不用管我。”

老娘不肯聊,舒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能说:“反正我们的态度放这了,你也不用有啥顾虑,反正我们都会支持你。”

李红霞很欣慰,三个闺女都通情达理,孝顺,比别人家的儿子强多了。

——

又一个周日,下午,舒苑带着小满去了路大,来了个校园一日游,然后坐在凉亭的石桌凳前休息吃爆米花。

小满还是第一次来路大,觉得长了见识,说:“妈妈,你能给哥哥姐姐们上课可真厉害。”

舒苑笑着说:“下半年妈妈有课,等有机会带小满来上课,妈妈在上课的时候小满也在上学,就没法带你来。”

没一会儿,清纯男大伍学民就跑过来找他们,坐下问道:“舒老师,谢谢你帮我推荐工作,丁老师啥时候来?”

舒苑给他抓了一把爆米花说:“他就在做毕业采访,等到四五点钟吧,他看了你的简历跟新闻稿,觉得还不错。”

陈娴的工作早就落实了,是去电视台,她以前总觉得自己丑,有相貌焦虑,不跟那些长得俊的同学竞争去电视台的工作,凭着优秀的播音能力,很轻松地得到去广播电台当播音员的工作机会。

八十年代大学生的毕业分配也很焦灼,学生们各显神通,都想去好单位。

伍学民老实腼腆,他觉得自己性格内向,可能报错了专业,不适合干新闻。

但舒苑觉得他新闻稿写得好,笔力深厚,算是有一技之长,至于性格内向,那就多锻炼。

到毕业时也没啥路子,别的同学的工作都落实了,他的还没着落。

不像舒苑进画报社是通过社会招考,他们都是直接分配进单位。

毕竟给他当过半年课代表,舒苑就把他推荐给了丁正红,就是路城晚报的跟她一块航拍过的老记者。

丁正红是晚报主笔,报社大学生接收工作已经结束,临时多出来一个工作岗位,他带个人进来并不难。

舒苑鼓励伍学民要有自信,伍学民连连点头:“知道了,舒老师。”

过了二十多分钟,丁正红采访结束来找他们,对这个谦恭尊重前辈的学生很满意,他觉得当记者并不一定要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有深厚的写稿基本功也是突出优势。

丁正红干脆地说:“那你明天就去趟报社见下总编,没啥大问题。”

意思就是说不出啥岔子的话,伍学民就能到路城晚报上班。

伍学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赶紧对二人鞠躬致谢。

舒苑说:“不用谢我,以后跟着丁老师好好学。”

穿书前上大学的时候,舒苑觉得能给学生推荐工作的老师很棒,现在她觉得自己很棒。

二人走后,母子俩继续等陈载从实验室出来,三人汇合,小满赶紧跟爸爸汇报:“妈妈很厉害,以前妈妈自己找工作都很费劲,现在她都能给别人找工作啦。”

小家伙的语气非常自豪。

陈载问:“你帮哪个学生找工作?你那个课代表?长得挺精神那个?”

听他的语气,舒苑差点笑出声来:“我问了几个认识的记者,就把他给推荐出去了。”

陈载记得这个学生,跟在舒苑身边,小心翼翼,眼神充满崇拜跟倾慕,就是现在,也是如此。

他倒不会跟小男生吃醋,他只是觉得舒苑现在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好多关系都不错,那么对她来说,他并不重要吧。

她认识的人多,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相比较之下,他接触到的人都是患者跟家属,也没什么朋友。

很奇怪,当他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更亲密时,他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跟舒苑的疏离。

不过他又觉得舒苑看他的眼神比小男生的眼神更明亮好看,黑瞳好像繁星璀璨。

晚上,等舒苑从书房回卧室,陈载很快跟了回去,坐在床边,边翻书边直截了当地问:“舒苑,小满对你很重要,我对你来说重要吗?”

看似随意,可他的声调真够严肃的,舒苑瞧了他一眼,袖口雪白,手指修长,视线集中于书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她说:“那当然,你承担养小满的一半责任,负担家庭开销,关心家庭,能不重要嘛,

你跟小满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陈载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深深看她,问:“别的方面呢。”

“哪方面啊?”舒苑声音带笑。

当然是不谈小满,作为丈夫,哪怕是名义上的,他对她是否重要,情感上是否依赖,她是否需要他;还有她开得那些玩笑,是否有真实的成分;可是陈载说不出来。

看上去舒苑完全不依赖他,也不怎么需要他。

见他不答,舒苑只能把球踢回去:“那我对你重要吗?”

陈载答得非常痛快:“当然。”

舒苑追问:“哪方面重要啊?”

陈载复制她的回答:“你是小满亲妈,我们共同抚养孩子,你当然重要。”

舒苑看向他俊美的脸:“……”

装作闲聊,其实下颌线紧绷,一点都不放松,正在忐忑地想得到什么答案吧。

这就是遮遮掩掩不想表达也不愿意迈开脚步的陈医生。

她躺下拉开被子,说:“那不就得了,我们对彼此都很重要。”

陈载沉默,眼眸幽深,有点沟通不畅的感觉。

他想听的,说的,都不止于此。

他希望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对彼此都最重要。

好吧,就这样,帮她拉好被子,往房间外走准备去书房。

舒苑看向他的背影,难得他跑来主动聊天,俩人聊一会儿就把天给聊死了!

但不能惯着他,纵容他,要不他会一直隐藏自己的想法。

——

晚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舒苑刚睡下不久就被惊醒,站在窗前,看雪亮的闪电划过夜空。

马上就要入夏,这是今年第一场雷雨。

舒苑想陈载的办公室备有雨衣,不用专门去给他送。

雷声轰鸣中,她又想起一件事,按书里的时间段,沈忠诚前妻回国,二人复婚,“舒苑”憋屈致死。

她不知道憋屈致死是怎样的死法,一直惦记这事儿,多少有点担心会莫名其妙嘎掉,三年期限已到,反正她活蹦乱跳,身体好得很。

又一道雷劈下,舒苑突然振奋起来,这不就意味着舒苑道友渡劫成功嘛!

她想对着雷雨大喊,渡劫成功。

她没死,以后也会活得好好的。

小满不会失去妈妈。

赶紧给自己泡了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坐在黑漆漆的窗前,听着惊雷往地上砸,感觉像是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她等着陈载回来,想要告诉他这个消息。

第76章

等到十点多, 雨稍微小了些,陈载才踏着泥泞回家,在门口脱了雨衣拎在手里, 不停往下淌水。

舒苑想她原来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她现在觉得很充实,很踏实,觉得自己的人生拥有很多东西。

她连忙接过雨衣挂到卫生间,听陈载边关门边解释:“有个急救病人, 小满睡了吧。”

这种雷雨大作的恶劣天气,他希望能早点回来陪着母子俩。

陈载换拖鞋时,舒苑给他递过去一茶缸凉白开, 回答:“他睡得挺香,没被吵醒。”

她急切地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说:“我渡劫成功,早死不了了。”

陈载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神神叨叨的。

她有时候说话有点夸张, 但刚加班回来就听到这话挺震撼的。

她不会平白无故提到死这个话题。

他想,他对舒苑的疑问, 舒苑应该能给他解释, 她肯定掌握着他不知道的信息。

之前他像是鸵鸟, 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怕现在这种关系都无法维持下去,一直没有问她。

但现在他想弄清楚,问道:“啥意思, 详细解释一下。”

舒苑眼角眉梢都带着明显的笑意:“你让我抱抱,我就告诉你。”

陈载深深看向她清澈的眼眸,明显她有话要说,他答应得特别痛快:“我先换衣服。”

两人很有默契, 陈载进了卫生间,舒苑端着茶缸回卧室帮他拿睡衣,可等舒苑回到卫生间,不顾他裤脚上的泥水,张开双臂使劲抱住他说:“我听说沈忠诚的前妻回来了,我想打听下他为啥没跟前妻复婚。”

她觉得这算是重要剧情,按照剧情俩人应该复婚,但为啥没复婚呢,哪里出了岔子?有必要弄清楚。

陈载只觉得这话题跳跃度非常大。

而且她这样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还以为要说啥亲密的话,结果提沈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