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舒苑终于蹲到了工作机会, 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获得招工信息,反正她是通过看报。
这次是工人画报招聘两名摄影记者跟一名编辑。
她不想一直在出版社工作,那样对她来说相当于被迫换了赛道。
编辑要求中专学历, 但摄影记者只要求高中学历, 但要求提供作品,还要参加统一选拔考试。
舒苑有两次获奖经历,再加上积累的拍摄作品,至于考试她完全不怕。
工人画报跟路城日报不同, 在全国范围发行,听名字就知道,当然是重量级大报, 而且让舒苑满意的是它是周报,这就意味着工作比日报轻松得多。
另外相比日报, 摄影记者绝对是画报的中流砥柱,参与最核心的报道, 这就是说会有很多重要的拍摄机会,她会拍出更多有价值的照片。
她觉得画报对摄影师来说是个非常优秀的平台。
还有报社的考勤没那么严格, 不像后世那样不需要坐班, 但外出也方便。
还有比较关键的一点是, 这家报社不会倒闭。
再说, 路城的报社、杂志社算是比较多的了,也就十多家,机会不容错过, 当然要去试试。
她比考夜大还重视这次考试,从陈娴那儿借了专业课课本,有空就翻看。
父子俩看她居然在认真看书,非常意外, 小满问:“妈妈,这个考试比夜大考试还难吗?”
舒苑笑笑说:“主要是我不知道考啥内容。”
舒苑第一次体验到八十年代招工竞争有多激烈,这是面向社会的招工,工人画报一共有二十多名职工,招三人,居然有二百多人经过筛选成功报名。
考场设在画报社附近的小学,离舒苑家也不远,公共汽车三站地,周日这天到门口舒苑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报考人群,年轻人居多,都在等着开门,还有人在看书临阵磨枪。
但大部分人都挺松弛,不像来参加考试,像是来参加什么轻松的集体活动。
考试是一个半小时,试卷是两张八开纸的大杂烩,语数英、新闻专业知识、时政、经济、文化、体育都有。
看到那些常识题目,舒苑淡定不了,她掌握的常识不够多,比如体育题问八零年冬奥会的举办地。
这个年代信息流通不畅,她平时看报主要是找招工信息,顺便看一眼现在政策方向跟主旋律,很多信息一扫而过,冬奥会举办地是哪儿?普来西湖?莱普西德,改了好几遍,最后写了个普莱西德湖。
悄悄往前后左右看,舒苑发现可能题目对大家来说都有点难,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搓手转笔,有人空一大片写不出来,舒苑至少都答出来了,还算是比较早交卷。
回到娘家接小满,小家伙立刻问舒苑考得咋样。
舒苑刮着小满秀气的鼻尖说:“你还真操心,常识题有点难度,不过我没空着,都写上了答案。”
小满立刻睁大眼睛,妈妈说有难度,那就一定很难,他有点担心妈妈能不能通过考试。
——
就在舒苑想方设法淘换冰箱票的时候,她得到了给花雪冰箱厂拍广告的活儿,她想可以用工作换购买冰箱的机会。
小满觉得妈妈很棒,漆黑的大眼睛亮闪闪的,问道:“妈妈,给冰箱拍广告,是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吗?”
舒苑给他解释,对:“广告照片要印在报纸上,宣传画上,就拍模特跟冰箱站在一起。”
花雪冰箱厂经过调研,也要走在市场前沿,也要拍摄广告,干脆,把给胜利饼干厂拍广告的摄影师找来得了,于是他们找到舒苑。
陈载问:“确定是你拍了吗,不会像给饼干拍广告那样要挑选摄影师吧。”
舒苑想陈载其实还挺关心她,或者他担心她一遇到挫折就去磨他,又要求亲亲抱抱之类的。
她说:“这次可简单多了,花雪冰箱厂就是知道是我给饼干厂拍广告,直接找到我的,没有别的候选摄影师。”
这次拍摄不用“竞标”,当摄影师就是要有作品,有作品才会有人主动找上门。
周日一大早,按照约定,舒苑骑车带着小摄影助理直奔花雪冰箱厂,宣传科的人非常热情,还问小满:“你跟着妈妈一起来玩儿啊,等拍完了可以参观下冰箱厂。”
小满鼓着脸颊自豪回答:“我是我妈的摄影助理。”
对接的工作人员已经制定好了拍摄计划,就是让女模特站在冰箱边上,衣服是他们共同挑的,暗红色套装,西装上衣,长度到膝盖附近的裙装,非常时髦。
舒苑跟工作人员一块儿搞了个临时摄影棚,把冰箱搬过来拍。
冰箱是浅绿色,模特跟冰箱搭配,不管是人还是冰箱,都很显眼突出。
拍照结束,双方合作愉快,舒苑拿到了一百块钱工钱,宣传科的人还说去给她申请一台冰箱。
小满还参观了冰箱厂,只觉得大开眼界。
回家路上,小家伙美滋滋地说:“跟着妈妈一块儿真能长见识。”
舒苑觉得很轻松,说:“小满这么招人喜欢,我当然要多带小满出来。”
傍晚在家属院看到舒红果,对方迫不及待地把舒苑叫住:“二姐,听说你要买冰箱,弄票都难得要死!二姐夫不是挺有名气的医生吗,都弄不到票?还是你婆家人弄不到票?他们不是都挺有本事的嘛。不像我们家,想买啥电器,我公婆随时都能买到。”
舒红果很得意,终于逮到机会挤兑舒苑一回。
舒苑打量对方,舒红果真是费尽心思打听她的事儿,再说连家里有冰箱都能这么有优越感?
她立刻还击:“看你这得意劲儿,实在没啥可炫耀得了吧。你觉得我需要费劲找票?冰箱我已经买到了,马上就能拉家里来,不用排队,不用票,靠我自己的本事买的冰箱。”
舒红果瞪大眼睛,她显摆晚了吗?冰箱已经买到了?
舒苑继续打击她:“还挺操心别人家的事儿,快回家伺候一家老小,当你不发工资的保姆吧。”
舒红果脸一沉,她绝对不承认自己在沈家当保姆,可他们一家好像确实是把她当保姆使唤,还不给工资!
沈忠诚还让她守活寡,不想跟她生孩子!
舒苑真会往人心上戳刀子。
越想越窝火。
双开门冰箱花了九百八十块钱,周日,又花了八块钱雇三轮车把冰箱拉回家并搬上楼,就这样,舒苑在大冬天买回了冰箱。
静置,插电,舒苑又带着小满去买菜,蔬菜可以放个四五天,肉类冷冻,以后就不用总往菜站跑。
等陈载回家,小满马上告诉他:“爸爸,看,这是妈妈给冰箱厂拍广告,冰箱厂卖给她的冰箱哦,不要票。”
陈载感觉家里很有生活气息,伸手把小满脸颊上沾的面粉擦掉,非常配合:“你妈真棒。”
小满殷勤得很,拉开冰箱门,给陈载一一展示:“爸爸看,我们晚上吃鸡汤馄饨,妈妈说多包点,用冰箱冻起来,以后你加班回来,可以给你煮馄饨吃,很方便。”
陈载有那么一丁点感动:“麻烦你们俩包这么多。”
结婚之后,舒苑对他一直都很好,还会包馄饨给他备着。
舒苑说:“感谢陈医生努力工作,给我跟小满提供稳定的生活条件,有宽敞的房子住,还有钱买大件电器,是不是,小满。”
小满马上接话:“是的,多谢爸爸给我们提供安稳的生活。”
陈载觉得男的不都得这样吗,不过忙碌一天回来,听到母子俩甜滋滋的夸奖,还能吃到美味饭菜,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心情非常愉快。
别人家的男人可能听不到这种夸奖吧。
吃过晚饭,娘俩继续包馄饨,冻了足够多的馄饨后,舒苑带着小满自制冰棍,牛奶配麦乳精再加白糖跟桔子汁,装进茶缸,放上画糖画用的竹签,装进冰箱冷冻室。
小满是个好奇宝宝,团成一团蹲在冰箱前面,仰着小脸,接受来自冰箱的源源不断的凉意。
冰箱很凉,放里面的东西都能冻住,就像东北冬天的室外一样,这让小满觉得非常神奇。
闭上眼睛,睫毛铺在眼窝上,感受着小脸上的凉意,真的好好玩儿啊。
不过聪明的小孩很快想到一个问题,腾地站了起来,问道:“妈妈,总开着冰箱门,冰箱是不是容易坏?”
舒苑笑道:“坏了就修,反正花你爸钱。”
小家伙吐了吐小舌头,赶紧把冰箱门关上,他不能再玩儿啦。
第二天晚上,舒苑把俩茶缸子从冰箱里拿出来,热水浸泡底部,把俩冰坨取出来,小满拿起一个舔了一口,惊喜地说:“妈,冰棍真好吃。”
舒苑尝了一口,跟糖精勾兑出来的完全不同,奶香可口,还有桔子的清香。
陈载从书房出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娘俩吃雪糕,等小满去卫生间,才说:“舒苑你快来例假了吧,还吃凉的,别再肚子疼。”
你看这人能不是外冷内热嘛,他还记得她的例假日期。
舒苑笑盈盈地看向他清冷的眉眼说:“你看你记得我例假的日子,陈医生,你能不能承认你关心我。”
陈载沉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
舒苑笑着反问:“我说的就不是正经的?你到底要嘴硬到啥时候?”
陈载正无语中,小满从厕所跑回来,拿起自己的冰棍吸溜一口,赶紧跟爸爸解释:“妈妈说你不吃,就没给你做,你要想吃下次也可以给你做。”
陈载伸出食指戳他鼓鼓的小肚瓜,说:“没有下次,你少吃凉的,淋巴结发炎会肚子疼。”
小满缩了缩小脖子,看向舒苑,无奈地说:“好吧。”
舒苑哼了一声:“就你是亲爸,咱家小满没那么娇惯。”
陈载实在受不了那俩大冰坨,转向舒苑,沉声说:“你也不许吃。”
舒苑凑到他耳边说:“你是亲对象,我不吃总行了吧。”
陈载感受着耳畔又凉又热的气息:“……”
小满美滋滋,吃着香甜的冰棍,爸爸妈妈又说悄悄话,感情好得很呐。
——
舒苑发觉自己高估了竞争对手的实力,她觉得考试题目难,别人觉得更难,她考了九十五分,在所有人中脱颖而出,是第一名,很快被通知带着摄影作品去参加面试。
不是啥差额面试,去的就是前三名,按顺序跟主编见面。
舒苑的两次摄影大赛获奖经历可算是派上用场,主编看了她拍的照片,又问了她专业知识,对摄影记者这个工作有啥看法,惊讶于她的专业知识掌握的如此扎实,当即决定录用。
另外还闲聊一些家庭状况,婚姻状况,家庭住址,父母工作等等,聊得比较愉快,主编甚至没很官方地说等通知,直接告诉她过几天会有人打电话通知她录用。
舒苑格外振奋,考试是难了点,但公开公平,她还是拿到了期待中的工作。
她比较慎重,直到画报社通知她过两个星期后去办理入职手续,才买了点卤菜庆祝。
最高兴的人是小满,大眼睛亮若群星,拉着舒苑的手说:“妈妈说去画报社上班能拍到好照片,终于能去了。”
舒苑乐呵呵地说:“对,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傍晚母子俩收摊时,陈载来接他们,小满大喊:“爸爸,妈妈她特别厉害,要去画报社上班了。”
一嗓子把周围小孩的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陈载难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奖舒苑:“你妈很厉害。”
舒苑的嘴角扬起,想压都压不下来。
——
陈载最近也很忙,下午查房回来,夏院长到他办公室来,满脸喜色地说:“我们医院的冠脉搭桥术入选了七五科技攻关项目,国家会给我们拨款,用于设备采购、人才培养跟临床研究。”
陈载同样觉得振奋:“有国家的支持,这项技术会发展得很快。”
冠脉搭桥术操作复杂,耗时长,技术门槛高,大多数医院的条件远远不达标。
技术得到发展之后能够挽救更多患者的生命。
夏院长喜上眉梢:“你来带队做技术推广,各地医院要派医生要到我们医院来进行技术培训,你也要做好准备,少不了要去外地开展培训跟技术支持,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陈载想起自结婚后,他还没出过差,不过他答应得很痛快:“好。”
“还有,一院院长眼红我们医院心胸外科这几年发展迅速,眼看超过了他们医院,想要撬墙角,说他们医院的心胸外科设备更全更先进,更能人尽其用,让你过去工作,我没答应。” 夏院长又说。
想要把他们医院的心胸外科精英挖过去,他绝对不可能同意,但总要跟陈载说一声。
两人都经历过下放,是患难之交,情谊非外人可比,夏院长说到做到,自他入职后提供了各种支持,陈载压根就没考虑过换医院,说:“我工作得很好,没想过调动工作。”
夏院长很满意,当初把陈载挖到医院来绝对是明智之举,再也没有像陈载这样有天分,有才华还愿意钻研的年轻人,他满脸笑容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去,我去告诉一院院长让他死了这条心,你安心工作,我会尽可能地给你提供支持。”
——
舒苑这边从考试到面试一切顺利,可是有人得知她想要加入工人画报可不乐意了,这个人就是盛知宜,盛家跟陈家是世交,之前陈甫谧不知道陈载在乡下连儿子都有了,想撮合她跟陈载。
盛知宜就在工人画报当美编,她可不想跟舒苑在一个单位上班,舒苑原本只是待业青年,后来当了照相师傅,现在居然能考进工人画报这样的重量级大报。
一个高中毕业生,明明只配继续在家待业!看不得她不断进步,居然还能有这么好的工作。
再说她们凭啥在同一个地方上班?
她只是个没啥权利的小职工,可是她大伯是工人画报的社长,在这家报社,她还不是横着走!
舒苑跟陈载结婚,她又是委屈又是憋屈,家人不把她的处境当回事,没人理解她的难堪,她强行压制着愤懑,没哭没闹,没生出任何事端。
舒苑跟陈载眼看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安生日子,听说他们过得还不错,可就凭陈载那冷淡性子,谁知道不是貌合神离装作恩爱给外人看!
现在舒苑现在落到她手里,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不可能就这样放过舒苑。
盛知宜立刻就去找盛是非,说:“大伯,我对这次招考结果有异议,那个综合成绩第一名的舒苑只是个高中毕业生,她有啥资格进工人画报?”
盛是非虽未直接参与招考,但把控整个过程,知道舒苑以第一名的成绩加入,他说:“这次招考学历要求就是高中,舒苑的学历没有问题,而且她已经是夜大在读。”
盛知宜眉头一皱,又说:“可是舒苑人品不好,她跟陈载在乡下就生了孩子,结果却一直瞒着,搞得我爷爷跟陈载爷爷还想结亲,他们一家子联合起来坑了我。”
想到当年陈载平反回家来探亲,陈载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可她对陈载满是倾慕,对方越是冷漠,她越心生向往。
她同意这门亲事,陈载对她不假辞色,但她想她是陈载对象最合适的人选,只要双方家长愿意,她一定能够如愿嫁给陈载。
可后来的事实对她来说是平地惊雷,也好像是扇了她一个大巴掌。
陈载跟舒苑结婚时,她遭受重大打击,成了个笑话,有人知道她多尴尬吗?
她被骗了,被坑了,到现在她都没找到合适对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两家是世交,盛是非不想在背后议论陈家,说:“他们隐瞒那个孩子一定是不得已,陈老爷子又不知道,再说舒苑招考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盛知宜尾音拖长:“大伯,可他们坑了我,全家联合起来坑我,舒苑是罪魁祸首,搞得我现在都没对象,不得有人承担责任吗,舒苑人品存在问题,小门小户出身的人,趁着陈载在乡下落难费尽心思巴结上去,还隐瞒孩子,可以说是费尽心机。
要不是陈载乡下,她压根就没有接触到他的机会,更不用说嫁给他。她用尽手段步步为营这不难想象。
就是你不从家族角度为我出这口气,你也得考虑记者的基本素质。记者应该有高尚的坚定不移的道德操守,这可是您对职工的要求,那么舒苑人品差到这份上有啥资格到工人画报上班?我坚决抗议录用人品有问题的人。”
盛是非架不住侄女的软磨硬泡,答应跟舒苑谈谈。
——
小满说要请爸妈跟太爷爷吃饭,这天陈载有空,终于成行。
出发之前,小家伙数出了三十块钱,仔细地装进小钱包,又装进斜挎包。
预计花十几块,但他很大方,唯恐不够,要多拿一些。
“爸爸,胜利饭店真的很高级,饭菜真的很好吃。你工作忙,一定要多吃点保证营养。”小满说。
陈载很欣慰,儿子吃到了美味食物就很想让他尝尝。
之前他在西北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身生活,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大儿子,能用自己挣到钱请他吃饭。
“好的,小满。”陈载点头。
难得把陈载排在她前面,舒苑问:“那我呢。”
小满甜甜地说:“妈妈就更不用说了,想点啥菜都可以。”
周日中午,一家三口骑自行车到胜利饭店门口,然后跟陈甫谧汇合。
一见面,陈甫谧就乐得见牙不见眼,他大重孙子还是一个小不点就知道请他吃饭,孝顺得很,全天下的大重孙子都比不上小满。
挎包里装着三十块巨款的小满还是看向气派的照片,在乡下的小满会自惭形秽,但现在是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小满。
小家伙小腿蹬蹬迈得有劲,很大方地跟家人走进他心目中的高级场所。
服务员认识小满,跟他说:“小满来了呀,来坐靠窗边的位置。”
小满礼貌打招呼:“阿姨,我用自己勤工俭学挣的请爸妈跟太爷爷吃饭。”
服务员笑眯眯地把菜单递过来说:“原来是小满花钱请客啊,可真厉害。”
舒苑感慨卖糖画挣点钱对小满的正面影响特别大,学会了一门手艺,学着跟小朋友打交道,还挣到了钱,有了钱连小孩都会有底气,配得感提高了不少。
若是他不回城,穿得破破烂烂流浪乞讨,大概率缩手缩脚不敢进高级场所,想到这儿,舒苑又觉得心酸。
她跟陈载会用爱抚养他,小满一定会是有自信,高配得感的小孩。
就吃一顿饭,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陈载突然发现爷爷变老了。
他才意识到爷爷这个年纪去稍远的地方很麻烦,公交车很挤,自行车载他怕摔了,他偶尔会去中医院坐诊或者带徒弟,出行都是中医院安排车辆接送。就是到胜利饭店来,也是中医院派车送来的。
他觉得自己不够孝顺,没有在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发现他老了,在爷爷八十多岁的时候才发现他老了。
时间上真是太晚了点。
爷爷最重视他,可他却忽视了爷爷,他远远比不上小满。
这种想法像是顿悟一样,让他反省跟不安。
突然开始为爷爷的健康操心,爷爷是个当之无愧的知名老中医,从他自己的年龄跟健康程度就不负盛名,但意识到爷爷已经老去,陈载还是担心。
他想应该对爷爷好一点,对舒苑跟小满好一点。
“你们先吃什么,随便点,我花钱你们都不要客气。”小满的声音萌萌的,还带着豪爽。
舒苑被逗笑,经历过贫穷的小孩却一点都不抠搜。
请家人吃饭对他有特别的意义,他很小就有挣钱的想法,是要维持自己的生存,但现在他的生活由爸妈负责,他挣的钱可以请家人吃饭,这样他很有成就感,很骄傲。
他是一个能挣到钱,有本事请家人到高级饭店吃美味饭菜的小孩。
小满跟陈甫谧坐同一排,把他认为很精美的菜单推到太爷爷面前,小脑袋凑过去,说:“太爷爷你先点,你看菜单上的照片都是我妈妈拍的哦,这家饭店的河鲜很有特色。”
陈载开口:“爷爷点口感绵软的菜吧。”
陈甫谧因为大重孙子要请客,本来乐呵呵的,听到陈载这样说,瞥了他一眼,心中诧异,这大孙子啥时候关心起他来了,他嘴硬:“你啥意思,我牙口好得很,啥都能吃。”
最后点了清蒸鳜鱼、蟹粉狮子头、红烧肉、开水白菜、鸡茸粟米羹等。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暖的,一家人安静吃完美味午餐。
舒苑跟经理认识,再说有亲戚在后厨上班,经理给他们打了八折。
等吃完饭付账的那一刻,小满骄傲地把钱包从挎包里取出来,数出九块一毛钱递到服务员手里。
在乡下时,他根本就想象不出有这样高级的场所,不敢想到里面吃饭,更别说他花自己的钱请家人吃。
这对他来说是件能够自我肯定,自我认同的事情。
他发现乡下的记忆越来越遥远,模糊,慢慢的,他会把乡下的经历都抛在脑后,取而代之的都是跟家人在一起的温暖快乐记忆。
走出饭店,小满说:“太爷爷,以后我还会请你吃饭。”
陈甫谧被深深感动,感慨地说:“一大家子人加起来都不如小满孝顺,好,太爷爷等着小满请吃饭。”
第62章
这天又是发花蕾月刊的日子, 每人又是一张大报纸,
“大家先别急着折报纸,咱们班有个学生的作文发表了, 这个学生非常棒, 大家找找是谁的。”老师说。
学生们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连字都不怎么会写,就有同学的作文登报了!
有学生小声说:“我们还没学写作文呢。”
纸张摊开放在桌子上,小满坐在桌前, 显得小小一只,很费力地伸长小胳膊才能够到纸张的另外一边,然后再费力地把纸张压出长长的折痕。
听到老师的话, 又把报纸展开翻看。
老师在过道间走动,又说:“一年级小学生的作文能登上花蕾的非常少, 这是我们班也是我们学校第一篇发表的一年级作文,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二年级才学写作文, 老师只是提了一句,没想到真有学生投稿并发表。
有学生先找到, 举手回答:“老师, 是舒时清的作文。”
“老师, 我也找到了, 是舒时清写的。”
小满也翻找到了自己的作文,整张小脸都明亮起来,原来是他投稿的作文入选了, 是他的作文。
看着自己变成铅字的作文,自信油然而生,其实写作文并不难,发表也不难。
老师给学生们分析:“舒时清写的是记一次溜冰, 写的生动有趣,看他的作文就好像能听到欢声笑语,大家要向他看齐,也可以向花蕾投稿,来,舒时清,把你的作文给大家念一遍。”
小满连忙站起,小身体绷得笔直,双手举着叠了一半的纸张,大声朗读,清脆的童音回荡在教室里。
读完,在老师的带领下,教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小满的内心被满足感充盈,以前都没有机会上学,现在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作文能发表,还能被老师表扬。
而学生们特别羡慕小满,小满可是他们班第一个作文登上花蕾的学生,也是第一个投稿发表的学生。
等小满把花蕾拿到家,舒苑肯定不觉得意外,倒是陈载把作文读了一遍,说:“想不到咱们小满擅长写作,你太爷爷还想让你学医呢。”
“我去给你买点优秀作文,你多看看。”舒苑说。
小满想了想说:“好,不过我想看书架上爸爸的文学名著。”
陈载答得痛快:“那些书以后都是小满的,就是字有点多,注意用眼。”
小满坐在舒苑腿上荡着小腿,亲昵地说:“妈妈,是你带我去滑冰,我才有写作素材,作文能发表也有妈妈的功劳。”
小孩软和的话语听得舒苑眉开眼笑,忙说:“以后妈妈干啥都尽量带上小满,多积累素材。”
可陈载等了半天,母子俩已经转换了话题,也没等到小满提他给做冰车的事儿,爸爸没功劳?
第二天一大早,舒苑跑去肉铺排队,买到了肋排,晚上一家人吃了顿香甜软烂的红烧排骨。
沈盼看到了署名舒时清的名字,立刻感觉大事不妙,舒时清不会是小满吧。
不会是小满的作文发表了吧。
肯定是重名!
小满怎么会写作文呢,他爸爸是作家,他应该遗传他爸爸的写作基因,可他压根就搞不清楚作文是啥,更别提写作文跟投稿。
他特意找人询问,得知舒时清就是小满,小满的作文发表。
小满有这么有文化的大名!他为啥不叫舒小满呢。
沈盼有点慌,他也想写作文发表,他认为他处处比小满强,可不能让小满跑到前头。
小满又会画糖画,又会写作文是咋回事!
可是他跟他爸一样,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想不出来,在桌前坐了半天才憋出歪歪扭扭的两行字。
他灵机一动,拿着纸笔去找沈忠诚,问他爸作文怎么写。
“你一句一句念,我来写。”沈盼催促他老爹。
沈忠诚简直是瞳孔地震,说:“那能算你写的吗,那是我写的。”
他可不想改换儿童文学赛道,再说他被小孩打扰,烦得很,他好不容易有了思路,得抓紧写出来,再卡文的话,这篇小说就废了。
而他,会因此变得无比焦虑。
沈盼开始磨人:“你快念啊,我等着呢,我也要发表作文。”
他爸可是大作家。
这样写出来的作文一定能登上花蕾,绝对碾压小满那篇简单的小作文,能被全校所有学生羡慕。
他要把作品甩到小满面前,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作文。
小满都得自惭形秽自愧不如。
他将是电器厂小学最闪亮的学生,让电器厂小学蓬荜生辉。
沈忠诚无比烦躁地摆手:“出去,别烦我。”
看着沈忠诚那张黑脸,沈盼想要一哭二闹,刚扯开嗓子嚎了一句,就被沈忠诚提溜着扔到门外。
“舒红果,你到底能不能带孩子。”沈忠诚的吼声盖过了沈盼的嚎叫。
咔的一声,插销在里面被推上。
——
舒苑就等着去报道,那样她好跟出版社辞工,没想到总编又通知他们拟录用人员说社长要见他们,要来一轮新的面试。
“社长难得如此重视这次招考,你们一定要好好表现。”总编好一番叮嘱,他认为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社长面试只是走个过场,录取结果不会改变。
舒苑也不知道面前有个大坑在等着她。
坐到办公室里,舒苑只觉得社长四十多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可对方眼神犀利地打量她,仿佛能洞察人心,气定神闲地开口:“你怎么看新闻真实?”
被问到这个问题,舒苑有些诧异,一是社长不管采编,也会问采编专业的问题?另外,在八十年代研究新闻真实的人应该很少吧。
在专业方面舒苑很拿手,从新闻真实、事实真实、法律真实方面讲了一遍。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不怎么去夜大上课,在专业领域居然有这么深刻的认识,难怪能在那么多来考试的人中脱颖而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舒苑说:“伶牙俐齿,我并不否认,凭借你的专业能力,你能干好这份工作,但是根据你的过往经历,我认为你在人品方面有欠缺,可能会导致你干不了这份工作。”
舒苑被雷得懵圈,诧异开口:“请问我的什么过往经历?我的人品哪方面存在问题?”
盛是非慢斯条理地说:“刚才你义正词严地谈论了一番新闻真实,可你自己在乡下未婚生子,隐瞒孩子若干年,直到回城一年之后,你这样擅长隐瞒,又颇费心机,请问你能够践行新闻真实吗?”
舒苑又被雷得外焦里嫩,我偷偷生个孩子跟新闻工作有什么关系!
她才知道,刚才盛是非问新闻真实的问题,其实是给她挖坑,对方来者不善。
她未婚生子,关注最多的是电器厂的人,但她早就洗白得差不多了,偶尔有人说不好听的,她也不怎么在意,还没人像盛是非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这一搞事儿吧,居然是这么大的事儿。如果未婚生子给她埋了雷的话,现在终于炸了。
盛是非现在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个老成持重的报社最高领导,跟电器厂里边纳鞋底边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妈没啥分别。
足足有十几秒,舒苑才找回思路,强迫自己冷静,开口:“请问盛社长当过知青吗?”
对方反问:“你看我这个年龄,能当过知青吗?”
舒苑又问:“那么您被下放过吗?”
盛是非眼神犀利,边分析舒苑的意图边回答:“没有。”
舒苑说:“那么,您并不了解知青跟下放人员在乡下的经历,您不可能对这些人的遭遇感同身受,所以您高高在上对我的行为进行指责,其实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请问我在洪水里救人,把人救上来自己被冲走差点淹死,您会认为我人品好吗?您能放弃偏见吗?不能!”
盛是非很意外,舒苑这是铁嘴钢牙毫不示弱啊。
换个求职者会很着急很忐忑,拼命剖白自己,解释并试图证明自己没问题,可是舒苑没有,而是硬核指责他?
他不了解舒苑,但他想也许舒苑应该有作为新闻人的骨气,要不是盛知宜,他不想为难舒苑。
但话说回来,舒苑语气不敬,一点礼貌都不讲,毫无分寸可言,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起码这几年还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这让他大为恼火,绝对不可能再录用舒苑。
于是他毫不委婉同样硬核地告诉舒苑不予录用。
主编意外得不得了,社长把最优秀的报考者给否了,啥意思?
社长之前一直公正,在人事录用上并没有以权谋私的情况,当然,有些人推荐的不好驳回硬塞进来的职工不算,这次是啥情况?
——
舒苑突遭变故,说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白白错失这个差点到手的工作机会。
她几番思索,决定去打听这个盛是非有什么背景来历,为什么会对她一个小职工横加责难。
先去找骆宾,骆宾当然知道盛是非其人,但不熟,告诉舒苑的都只是些皮毛,之前盛是非在市委宣传部门干过,之后去外地的劳动日报,后来又调到工人画报,在新闻宣传领域顺风顺水。
“我再去打听。”骆宾说。
舒苑又找了严寒柏,没想到陈娴给了她答案:“盛社长是盛知宜的大伯啊,在你跟我三哥结婚之前,两家人撮合她跟我哥。嫂子,就凭咱们两家的关系,盛社长一定会关照你,你的工作会很顺利。”
舒苑立刻就明白盛是非为啥特意找她说那一番话了,原来是因为他侄女跟陈载未成的婚事刁难她啊。
她之前跟盛是非没见过面,或者见过她没印象,盛家跟陈家来往多的是盛知宜的父母,知道他们经常在周六晚上回老宅,也许是特意避开。
舒苑并不需要跟盛家人打交道。
哪里有什么照顾,分明是坑她针对她。
从新闻从业者道德角度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一己私利。
“嫂子,你见到盛社长了?不会有啥问题吧。”陈娴看着舒苑的表情又问。
舒苑摇头:“能有啥问题,我就随口问问。”
她思索了好一会儿,不想让爷爷知道,爷爷年纪大了,她不希望自己工作这种小问题变成两家人的斗争。
她也不想让陈载知道,找他还不如直接去找陈甫谧呢。
于是她这几天尽量避免跟陈载对视,以免被他发现端倪。
陈载的观察力非常敏锐,还是发现了她的异常,但他在反思自己,他这几天也没说啥不好听的话,舒苑为啥又不爱搭理他?
思索之后实在得不到答案的陈载转而求助七岁的小豆丁,他说:“你妈妈这两天是不是又不爱搭理我?”
小满是个暖心小棉袄,努力给爸爸分析:“妈妈要换工作,她这些天很忙,说话就少。”
陈载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但可能只是表象,可能有别的原因,正想着,听小满说:“爸爸,你应该去问妈妈。”
陈载说:“行吧,那我问你妈。”
但他从舒苑这儿没得到答案,舒苑笑眯眯地说:“陈医生,你有没有发现你年纪越大越有魅力,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沉稳,有没有女同志暗恋你?”
陈载:“……没有!”
能不能好好说话!
等舒苑洗澡的时候,父子俩又凑在一起聊天,小满坐在窗台上,陈载站在窗前,小孩摇晃着小腿说:“爸爸,你知道妈妈为啥总夸你吗?”
陈载早就发现,母子俩都会夸他,开始他是抗拒的,并不爱听夸奖,但听多了已经习惯,感觉非常不错,母子俩给他提供了不少情绪价值。
他想听听儿子的说法,就问:“你妈为啥总夸我?”
小满的声音奶萌又清脆:“当然妈妈喜欢你才夸你。”
陈载内心忽地一跳,他很意外儿子的说法,问道:“真的?”
小满黝黑的大眼睛像辰星一样闪亮,郑重点头:“对,爸爸,我也会夸你和妈妈,我喜欢你们才会夸。”
陈载拒绝考虑这个问题,他绝对不会跟舒苑谈感情,已经谈过一次教训深刻,绝对不会谈第二次,感情跟身体的接触都是他的底线,他宁愿舒苑跟他谈钱,简单,省力。
再说,小满这个小豆丁跟他谈感情的话题,是不是显得太成熟了点。
小满的视线在爸爸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问道:“爸爸,你也喜欢妈妈,你看妈妈说话少你都担心。”
他已经模糊地意识到爸爸在回避。
爸爸妈妈真让人操心呐,建设和谐家庭,还是得靠小满。
小满得加油啦。
陈载看问题很透彻,包括感情问题,不需要经人点拨茅塞顿开,他只是在回避,固守底线。
但他还是恍然发现,他居然会琢磨舒苑的想法,琢磨舒苑对他的态度。
实在无法忽视儿子脸上失落的神情,在小满追问之前,陈载转移话题:“小满,咱们是不是应该聊点小孩的话题?”
小满眨巴着像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问道:“啥是小孩话题?”
他平时是不是对小满关心太少了?跟同龄孩子相比,小满省事的很,他是福气好才有这样乖巧的宝宝。
可小满的思维明显比同龄的小孩成熟,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好。
思考了好一会儿,陈载才说:“那就聊一聊学校吧。”
小满耷拉着小脑袋:“一年级的小孩都很幼稚,要不咱们聊聊如何建设和谐家庭,如何改善夫妻关系?爸爸要不要认真地思考一下?”
陈载:“……”
看着面前肉嘟嘟的滑嫩的小脸,陈载心说这崽崽特别招人喜欢,就是思维有点成熟了吧。
小满一扬手,陈载便把他从窗台上抱下来,小家伙蹲到地上,像小兽一样团着身体寻找,从地上捡起一根长发,捏在手里举在空中:“看,妈妈最近掉头发,爸爸你得关心妈妈。”
儿子这么细心,陈载在反思,他对舒苑的关心是不是太少。
这时他听小满说:“爸爸你说妈妈知道自己掉头发会有啥反应,她会啊的一嗓子,说‘我掉头发啦,我会不会变成秃子’。”
模仿得特别像,简直就是舒苑本人说的,逗得陈载忍俊不禁。
小家伙脸颊鼓鼓的,大眼睛分外明亮:“太爷爷告诉我了个熬洗发膏的方子,说他那里有中药,我想给妈妈熬洗发膏。”
老爷子想让小满学中医,绞尽脑汁才想出个他可能感兴趣的,这不,就要被小家伙用上。
看舒苑从卫生间出来,小满忙把指尖捏着的长发藏到身后。
舒苑边擦头发边问:“你们俩聊啥呢?”
陈载说:“咱们家小满啥都懂。”
舒苑笑道:“那当然,小孩都聪明着呢,你觉得他不懂,其实他啥都懂。”
陈载想那么他跟舒苑在小满面前是不是得收敛一些,或者再装得更恩爱一些。
熄灯之后,陈载把自己的想法跟舒苑说,舒苑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不用装,我可以本色演出,陈医生你可以吗。”
陈载:“……”
还能不能跟她正常地聊天啊。
——
舒苑这些天一直在思索如何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放出来,本来心仪的工作都到手了,就这样被人踢出来不憋屈嘛。
再说本来觉得这工作就那样吧,也没多好,但被踢出来之后就觉得这工作有很多优点。
她要支棱起来。
根据骆宾、严寒柏他们打探来的消息,一番思索之后,舒苑决定给新闻界的泰山北斗陆公斋写信,陆老先生有多部专著,桃李满天下,是宣传思想阵线的卓越领导人,地位绝对不可撼动的意见领袖,是盛是非大学时候的老师,盛是非非常尊重陆公斋,跟其来往颇多。
她不觉得写信冒昧,这封信陆老先生极有可能看不到,那么谈不上冒昧,如果能看到,那她投诉陆老关系密切的晚辈,这封信就很重要。
舒苑写的地址写的是路城大学,陆公斋卸任在宣传阵线的领导职务后,专心教书写书。
信的内容当然就是自己本可以加入工人画报,但却因为盛是非的私心横生变故。信里还写了她获得的奖项,随信寄了照片。
当然她并没有表达自己遭受不公的委屈,而是不卑不亢地陈述事实,重点是展示自己的能力。
为了让这封信显眼,信封上画了某新闻奖的图标,该新闻奖是陆老提议发起的。
给陆公斋写信无果的话,她就要写信给别的跟盛是非熟悉的大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会跟盛是非作斗争。
——
肯定是舒苑的运气足够好,陆老先生看到了她写的这封信,写信的年轻人就是给谢敬出书的出版社编辑,很优秀,好好培养的话,也许是个人才。
盛是非总是主动去探望老师,没想到这次是陆老主动找他,他拎了些水果跟麦乳精上门,寒暄了几句便问:“要不我帮您找个人,专门整理新闻通史的手稿吧。”
这间书房到处摆满了书跟手稿,陆老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弄乱他的手稿,盛是非是能进到陆老书房的少有的几个人之一,人坐在书海之中,显得格外狭窄逼仄。
陆公斋很干脆地说:“不需要,我想问你是不是有个年轻人本来可以加入工人画报,你出于私心干涉?”
盛是非非常意外,陆老师说的是舒苑的事儿,他怎么知道的?
他连忙说:“陆老师,这是小事儿,我是以新闻从业者应该恪守职业道德的角度拒绝她,她在品德上有些瑕疵。”
“你竟然会意气用事,她专业能力足够强的话,为什么不照常录取?”陆公斋边喝茶,边气定神闲地说。
盛是非忙说:“好的,录取她没有问题,您跟舒苑有什么渊源?”
“不认识。”陆公斋实话实说。
盛是非觉得不太可能,对陆公斋来说,舒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后辈,他学生那么多,大多数连名字都记不住,怎么会管舒苑的小事?
他每天教课跟写书都忙得要命,不认识的话难道只是凭着对后辈的提携关爱就过问此事?
盛是非觉得这其中应该有蹊跷,难道真的一点渊源都没有?舒苑凭什么得到陆老的提携?
舒苑搞得他在老师面前灰头土脸,好像滥用权利似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改变主意,重新录用舒苑。
——
周日舒苑要参加摄协活动,本来想带小满长见识,谁知道小家伙说要去老宅,跟陈载一块去,父子俩比她走得都早。
陈甫谧笑得合不拢嘴,学中医就要从娃娃抓起,谁说小满对中医不感兴趣,这不,他给了个药方,小满就被吸引来了。
中药材有一大包,早就配好的,陈甫谧笑眯眯的说:“小满,你看这些药材,皂角、首乌、山参、白芍……”
本来陈甫谧要教小满,可是陈载一定要参与,他要自己教小满辨认药材,教他熬洗发膏。
父子俩占用了厨房,煤炉点着,大药吊子放上面,里面加水,依次放入各种药材,已经转成小火,药香味儿四溢,药吊子里的汁液眼色逐渐变深,变得浓稠。
会画糖画,会做饭的小孩熬起中药来也不在话下。
陈载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椅旁忙他的,他拿到了自七十年代第一例冠脉搭桥手术的部分病例,对有限的资料进行对比分析,他要写一本冠脉搭桥手术需要的设备器械以及手术流程的小册子,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熬好的洗发膏晾凉,装在洗净的装葡萄糖的玻璃瓶里,足足有一瓶半。
小满看着他们的劳动成果非常满意,妈妈看到中药洗发膏,一定会非常惊喜。
下午四点多,一家三口前后脚到家,小满本来想让陈载把洗发膏拿给妈妈,但实在带不动爸爸,只好自己上。
“妈妈,这是爸爸给你熬的中药洗发膏,你用了这个洗发膏就不会掉头发啦。”
舒苑睁大眼睛,摸着发稍询问:“啊,我掉头发?最近掉头发是有点多,我会不会变成秃子?”
陈载赶紧说:“你头发多,掉点没事儿。”
舒苑又啊地一声惊呼:“那就是说我最近真掉了很多头发!”
小满瞅了爸爸一眼,他懵懂认识到说实话有时候会伤人,连忙哄舒苑:“别急,妈妈,你没咋掉头发,试试这个洗发膏。”
舒苑的注意力从掉头发转移到洗发膏上来,问道:“爸爸熬的?”
陈载实话实说:“小满。”
小满说:“是爸爸。”
舒苑笑道:“好啦,我知道是你们俩一块熬得,小满动手,爸爸指导是不是,谢谢你们俩,熬洗发膏的药材得不少钱吧。”
中药材在这个年代也很贵,哪有化学品便宜啊。
她现在用的是海鸥牌的洗发膏,一块钱一大铁罐,能用两三个月。
陈载说:“爷爷想教小满中医,就算是学费。”
“那我去洗头发,谢谢你们俩。”舒苑说着,弯腰在小满软乎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小满还希望妈妈也亲爸爸一下,结果妈妈拿着洗发膏进了厨房。
舒苑掂了掂暖壶,抿着嘴笑,父子俩把洗头用的热水都烧好了。
棕褐色的洗发膏让人心生信任,头发洗得干净顺滑,带着淡淡的药香,把头发擦到半干,舒苑把头发随意扎起,招呼小满:“去电器厂门口看看有没有肉类可以买,给你们俩做好吃的。”
小满连忙跑过来:“走,出发。”
走到医院家属院门口传达室,刚好传达室的大爷说有舒苑电话。
舒苑回拨电话,是工人画报社的主编打来的,对方说:“你在笔试面试中表现优秀,画报社会录取你,你有空来报道吧,直接来找我就行。”
舒苑心平气和地说:“主编,是盛社长那边横生枝节,盛社长怎么说。”
主编说:“盛社长在我旁边,等我把电话给他。”
第63章
盛是非开口:“你告状?”
语气相对平和, 舒苑并未听出上位者的威严感,坦然地回答:“如果您说的是那封信的话,我只是寻求公平对待。”
看来她写的信非常管用!
盛是非手握听筒:“很多时候并没有所谓的公平, 我现在要看你的工作成绩, 来上班吧。”
舒苑直截了当地说:“您现在改变策略,把我招进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要我工作出任何纰漏, 都可以随意拿捏我。”
盛是非:“……我跟你并不是站在对立面,你想当摄影记者的话,最好学会委婉。我不干涉采编, 你的工作由任主编安排。”
上次找她谈话要不是她态度生硬,他一时上头, 也未必会说不予录取。
被晚辈跟下属回怼肯定不爽,不过他倒觉得舒苑身上有种精神, 很难形容,也许能让她把工作做得很出色。
任主编手揉眉心, 他听不下去, 赶紧打圆场, 把听筒接过来说:“舒苑, 咱们社长的人品有口皆碑,他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他已经搞清楚社长跟舒苑之间有什么纠葛,在他看来, 社长就是脑子一抽,还抽得特别厉害,才能干出先是驳回,又亲手把人招进来这种事儿。
他说了社长不少好话之后话锋一转:“你不是想拍好照片吗, 有个机会,市里组织航拍路城,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搞过,你要早点入职的话还能赶上,我可以安排你去,刚好,也能让我们看看你的实力。”
航拍危险,但是前所未有的机会,不说全部,至少多一半记者都愿意参加,跟别的记者相比,舒苑的水平甚至在他们之上,他愿意把这个机会给舒苑。
拍得好,皆大欢喜,拍不好,挫挫她的锐气。
舒苑眼睛一亮,航拍!好机会!
对方很会抛诱饵,但愿意把航拍机会给她也能说明诚意。
“一定能让我去航拍吗?”她问。
任主编保证说:“只要市里不把这个活动取消,就让你去。”
这个条件非常吸引人,舒苑说:“那我考虑一下。”
搞孤立,让她坐冷板凳,给她穿小鞋,让她主动灰溜溜走人,盛是非想要做这些,并不容易!她并不怕被盛是非打压,有这个平台,她能够做出成绩,她可以骑驴找马,她并不会像别人一样,打算一辈子干一个工作。
——
两天之后,舒苑去工人画报社见任主编,确定一切没问题又跑到回杂志社辞职,调档案是两家单位的事,舒苑又在杂志社办理工作交接,等办好手续彻底到画报社工作。
出版社的工作要交接给严寒柏,她带着严寒柏去路大拜访谢敬。
舒苑说:“您的书二审二校已经完成,现在是三校,按照计划,五月份就能上市。严编辑原先是今日青年杂志的主编,他责任心跟工作能力都很强,一定能按计划推进。”
严寒柏说:“谢教授,我按流程审核校对,然后盯着印刷厂就可以,不出意外就能按计划上市。”
谢敬对舒苑的高效工作很满意,要不是舒苑,他的书稿可能还是被搁置。舒苑积极推进,还给他节省了几个月的时间。
看舒苑带来的年轻人靠谱,谢敬说拜托严寒柏,然后又问舒苑换工作的事儿,他说:“盛社长平时人品不错,不知道这次哪根筋出了点问题,你就正常工作,他要是为难你你来找我。”
舒苑连忙致谢:“我没有把您的书出完就换工作单位,您还操心我的工作。”
谢敬摆手:“放轻松,好好干,不是啥大事儿。”
——
任主编兑现承诺,舒苑上班没几天就把路城航拍的任务交给了她。
“咱报社的前辈都有任务在身,小舒,这么重要的任务落到你头上,抓住机会,多攒攒资历。” 任主编说。
这个任务让舒苑无比振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个摄影师不想航拍呢,可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机会。
她的双眼像黑宝石一样闪亮,问道:“主编,用啥相机?”
听说报社好相机就那么几台,大家都抢着用,她得争取先进设备。
“尼康F3,咱们报社最好的相机给你用。”任主编豪爽地说。
尼康F3是八零年发布的相机,一千多美元,换算成人民币一万来块钱,航拍绝对没问题。
舒苑眉开眼笑:“主编,相机一定给我留好。”
晚上,舒苑把这个消息告诉陈载跟小满,陈载的第一反应是问:“安全吗?”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给你一个给小满找后妈,给你自己找情投意合的伴侣的机会。”
陈载无语,她一直胡言乱语就改不了吗。
小满的表情跟他爸贼像,同样无语,他妈有时候会乱说,但他妈一定会长命百岁。
小家伙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妈妈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哦。”
舒苑连忙改正:“行,我给我的嘴巴装上拉锁。”
得知跟她一起去拍的还有路城日报的骆宾,还有路城晚报的资历深的老记者丁正红,华新社驻临江省的老记者李庆,舒苑更加期待这次航拍,有空就拿着地图研究,对想要拍的照片做好计划。
这次拍摄是市委宣传部举办的,联系飞机,确定拍摄地点,申请航线都不用舒苑他们来做,终于这天一大早,舒苑他们赶往一座小型军用机场。
看到面前的飞机,舒苑的期待跟兴奋被横扫一空,这是一架喷洒农药的直升机,外观斑驳破旧,舷窗小又不透亮,不可能从窗口往外拍,组织方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直接把直升机的机舱门给拆了。
也就是说他们要坐着没有舱门的直升机飞到高中,再从空中往下拍照。
这真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这能行吗?”骆宾迟疑着问。
舒苑赶紧拉住相机包的袋子,诧异地说:“连舱门都没有,还要飞那么高?”
丁正红年纪大资历老,觉得有带晚辈的义务,安抚他们俩说:“既然这样安排,肯定能保证我们的人身安全。”
李庆对组织非常有信心:“没错,绝对安全。”
不管他们怎么想,接下了拍摄任务,都得登机,算上驾驶员,一共就五个人,四人所有的安全措施就是一条安全绳,现在他们还能坐在座位上,等到飞机到达预计拍摄地点,他们就得在机舱门口拍照。
舒苑心一横,来都来了,肯定得把照片拍好。
拍摄任务还挺重呢,要拍乌沙江、马尾河、春生路、景塔、体育馆、古城遗址等等。
螺旋桨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疼,舒苑抱紧相机包坐在座位上,没有舱门的飞机果然酸爽,随着高度上升,地面上所有的景物越来越小,呼呼的风也从门口灌进来。
强气流袭来,飞机剧烈颠簸,丁正红本来觉得自己应该给晚辈做好示范,结果他先掉了链子,晕机得厉害,开始呕吐。
想不到在晚辈面前这么丢脸。
“乌沙江,到达预定位置,可以拍了。”直升机驾驶员说。
骆宾正在给丁正红帮忙,舒苑觉得现在气流小,机身稳定,赶住抓住机会去拍。
见舒苑往舱门走,骆宾叫她:“舒苑,安全吗?”
感受着机舱门口吹进来的呼呼的风,舒苑瞄了眼系在腰间的安全绳,说:“看着挺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骆宾的声音混合在螺旋桨的嗡嗡声跟风声里:“我以为你要鼓励我们,说看着危险,其实挺安全。”
不过舒苑的玩笑让他紧张的神经成功变得松弛,有危险又能怎么办啊,迎难而上啊!
舒苑也没乱说,万一安全绳开了,断了,他们掉下去不就噶了吗。
如果她噶了,陈载可能自己带娃,可能给小满找后妈,这两种情况要么陈载惨,要么小满惨,她一定要稳住,留住自己的小命。
舒苑坐在舱门附近,稳住身体,双臂当三脚架固定相机,对准乌沙江,调整快门光圈,迅速构图,咔嚓、咔嚓数次按下快门。
意外时时发生,强气流袭来,机身又是剧烈颠簸,舒苑赶紧一只手臂搂住相机,一只手抓住扶手,等飞机平稳再继续拍。
等她滚回舱内,才发现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接着是骆宾像她一样去门口拍摄,他挺佩服舒苑,舒苑都拍完了,他也不能认怂。
丁正红难过极了,他不仅晕机,还恐高,他知道自己有恐高症,总是尽力克服从来都不让人知道,没想到上了没舱门的飞机他浑身瘫软不敢移动,根本就没法拍。
“我一定要拍。”丁正红咬着牙说。
多么重要的航拍任务,如果他完不成拍摄,那就是懦夫,无能,会成为他记者生涯中的污点。
见他非要勉强,舒苑先是护好自己的相机,说:“我抱着你的腿。”
飞机真要把他们甩下去,抱着腿也没用,心理安慰而已。
丁正红心中却是一股暖流,他能不能完成拍摄跟年轻人有啥关系呢,刚好衬托他们的工作完成出色,但在这么惊险的情况下,两个年轻人还是愿意帮助他。
李庆帮不上忙,她自顾不暇,要尽力保证自己不给别人拖后腿。
舒苑跟骆宾都抱着丁正红的腿,丁正红侧着身体坐在舱门附近,他哆哆嗦嗦,脸色焦黄,满头大汗,但是摄影记者的专业素质让他尽力稳住双臂保证相机不抖,勉强完成了拍摄。
每个预定地点的拍摄都如此艰难,但舒苑还是第一次拍摄场面这么宏大的震撼的照片,她觉得值得,再来一次,她还是愿意接受这个任务。
她把相机握得很稳,应该拍得很清楚。
直升机平安落地,危险解除,拍摄任务完成,舒苑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
丁正红对两个年轻人致谢:“多谢你们俩帮忙,有空咱们找个时间,我请你们俩吃饭。”
他们又不熟,俩年轻人完全可以不管他,但多亏两人,好歹完成了拍摄任务,起码能够交差,不至于成为笑柄。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舒苑要赶回画报社,尽快把三卷胶卷都洗出来。
——
任主编拿着舒苑航拍的照片去了盛是非的办公室,他说:“舒苑拍的,这次拍摄有点危险,照片您看怎么样,在直升机上能拍得清晰并得到完美构图非常难,市委宣传部已经把照片拿去用了,领导对这些照片很满意,说以后有重大活动还安排舒苑去拍。”
盛是非一张张翻看照片,点头:“还可以。”
照片拍摄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可以说是一次成功拍摄。
舒苑拍得照片就在一进门的宣传栏贴着,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看见,盛知宜当然也看见了。
舒苑竟然能得到航拍机会?
她大伯竟然把航拍机会给的舒苑?
盛知宜立刻就跑去社长办公室表示不满:“大伯,你根本就不顾我的处境,招她进来就算了,为啥还把那么重要的拍摄任务交给她,多少记者想去参加航拍都没机会呢。”
她觉得委屈,憋屈,他人即我之地狱,不想看到舒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闪闪发光。
盛是非忽略她愤懑的语气,说:“你要把工作跟个人恩怨分开,下次有这么危险的工作,你去!”
盛知宜:“……”
啥意思?
——
舒苑加入工人画报两个星期之后,陈载才从陈娴嘴里得知她入职的波折。
他本以为舒苑一路顺利,陈娴语焉不详,他就直接去找盛是非,才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盛是非觉得他君子坦荡,并未遮掩,外加粉饰美化,直接道来。
陈载不能接受,并没有跟盛是非掰扯,周六吃过晚饭,陈载说要拜访老朋友,直接去找盛家老爷子。
这个大家族同样住的四合院,盛老爷子跟两个儿子同住一栋房子。
陈载难得登门拜访,当然是他们家的座上宾。盛母热情地把他迎进正房客厅,热情寒暄:“陈载工作忙吧,你可是稀客,这些年都没来过我们家。”
陈载把水果放到桌上,并不废话,开门见山:“我来看看盛爷爷,有几句话要说。”
盛老爷子见到陈载喜欢得很,拉着他寒暄,好不容易等他停下,陈载赶紧开口:“我是为了舒苑工作的事情来的,盛爷爷,您应该不知道,盛大伯凭着他是社长,以权谋私刁难舒苑。”
盛老爷子听陈载语气格外严肃,这不是来告状,这是质问!
他马上和蔼地说:“我没听说过这事儿,去,把他大伯叫来。”
盛知宜得知陈载来了,欢天喜地地往正房跑,听到陈载这番话,心脏顿时一沉。
盛知宜很惊讶,陈载居然在维护舒苑,不就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嘛!
这件事捅到陈家老爷子那儿她也不怕,她刚好揭发舒苑,将舒苑在乡下蓄意接近陈载外加跟沈忠诚的纠葛一并说出。
陈家人会看清舒苑的真面目,舒苑会为她的心机跟谋算付出代价。
可她太自大了。
盛是非被叫过来后,赶紧说他并没有私心,都是工作而已。
盛老爷子听得脸色阴沉,舒苑未婚生子跟他们有啥关系,陈老爷子又不知道这件事,再说还是盛知宜剃头挑子一头热。
陈载上门讨伐,盛老爷子当然要骂自己儿子,高声呵斥之后又试图挽回:“你也是舒苑大伯,你得爱护晚辈,以后得多关照她。”
陈载可不吃他们这一套,直白地说自己的想法:“你们家这样对待舒苑,再看看我们家是怎么对待你们家的。盛伯母的哥哥腿骨骨折,找我;盛伯伯表叔的儿子得了肺炎,找我;盛家远房亲戚得了肾结石,找我。
就算是我自己家的亲戚,也会直接去医院看病,并不是生病就来找我。还有,你们还介绍了很多人到爷爷那儿看病,现在爷爷只接疑难杂症,你们啥小病都往他那儿介绍,但爷爷从来没说过半个不字。”
这些话都是事实,听得盛老爷子面红耳赤,脸上的慈祥笑容都撑不住。
陈家祖孙就是盛家最好用的医疗资源,靠这些医疗资源做交换,扩展、稳固人脉,可今天陈载特意跑上门的意思是要翻脸。
盛是非听得心惊,盛家居然经常找陈家办事?
陈载一口气说完,站起身:“盛家对舒苑不仁在先,以后求医问药的事儿别再找陈家。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告辞。”
众人皆惊,陈载同样硬核,直接撕破脸,一点颜面跟余地都没留。
盛父盛母很着急,陈载跟陈老爷子撂挑子,他们以后找谁看病去?
等陈载走后,盛老爷子厉声质问:“你们俩,混账玩意!”
盛知宜浑身一抖,她捅篓子了吗?
没有人理解她的委屈跟难堪?
等陈载回到家时,小满已经睡下,舒苑跑来给他开门,很快就又沉入睡眠。
黑暗中,陈载朝向舒苑的方向侧躺,听着她均匀清浅的呼吸。
以舒苑的性格,不会窝窝囊囊地上班,这份工作不行,那他就帮她找个别的摄影师的工作。
——
次日吃早饭时,陈载貌似不经意地随口问:“新工作咋样?干得顺利吗?”
小满也用小大人的语气问:“对,妈妈新工作咋样?”
舒苑语气特别轻松:“挺好的啊,等有空带小满去新单位参观。”
小满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哇,妈妈。”
她不肯提,陈载只能追问:“没遇到啥难题吗?”
舒苑瞧了陈载一眼,轻笑:“陈医生,你就承认吧,你还真挺关心我的,我不是去航拍了嘛,市委宣传部的领导都说我的照片拍得好,有大活动还让我拍。”
小满抓住机会促进和谐家庭关系,赶紧说:“爸爸不要嘴硬,你承认关心妈妈就行了,多简单的事儿啊。”
见爸爸不说话,小满无奈只好又对舒苑说:“妈妈,爸爸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关心你的,他的想法跟行动更重要,不说就不说吧,习惯就好。”
舒苑被逗笑,伸手刮了下小满的鼻尖:“好吧,你这个小崽崽比谁都懂。”
说完又笑着跟陈载说:“陈医生,你应该向你儿子学习。”
陈载总结出两个重点,一是他家的人际关系影响到了舒苑的工作,可舒苑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他对舒苑的疏远只是男女感情上的,可舒苑对他是心灵上的隔阂;二是工作受挫,可舒苑这次并没有跟他要求亲亲抱抱,为什么?
——
陈载事先根本就没跟爷爷商量就去盛家兴师问罪,去老宅蹭饭时又跟陈甫谧说了这事儿,本来担心爷爷被盛家人气到,气出好歹来就麻烦了,谁知老人家经历过风浪,心理承受能力强得很,大手一挥,很干脆地说了五个字:“跟盛家绝交。”
“你去跟舒苑说,小事儿!不就是工作嘛,她水平那么高还能没合适工作!”
看爷爷根本就没当回事,陈载心头顿时一松。
爷爷从小到大都很宠他,要不他也不会健康平安长大,现在连带着宠舒苑。
不过也可能是舒苑性格好,能让爷爷开心,爷爷打心眼里喜欢她。
爷爷年事已高,他以后应该对爷爷好一些,也许说话应该委婉点,不要那么冲。
盛家可不想跟陈家断交,他们怎么会乐意失去这么优质的医生资源呢。
他们数次拿着礼品登门致歉,甚至盛老爷子也跑了几趟主动求和,陈甫谧就是不肯松口。
——
晚上不到十点钟,陈载就回了卧室,见舒苑坐在床头翻书,也坐过去拿本书翻看,语气随意地说:“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这次入职工人画报,盛是非给你找麻烦,我们可以共同解决。”
“也不是啥大麻烦,已经在正常上班,盛是非没再找事儿。西临矿山不是有名矿工认识你家保姆夫妻俩嘛,我申请了采访机会,到时候顺便问问。”舒苑语气轻松地说。
陈载淡声说:“先别提我的事儿,先说你这次遇到的麻烦。”
舒苑清澈双眼中的光芒灿若星辰,笑盈盈地说,“陈医生关心我啊。”
陈载移开视线,避开她眼中的光芒,见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把这件事分析了一遍,又说:“我们俩应是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你遇到麻烦我们一起想办法。”
舒苑瞧了他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书上,说:“遇到任何麻烦,我都是想办法自己解决,再说这次的事情,你们家跟盛家是世交,两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我跟你什么关系,共同抚养小满,远远比不上你家跟盛家。”
陈载的胸膛像是破了个洞,有凉风灌进来,她经常夸赞他,开他玩笑,其实都是最表层的肤浅的交流,当她愿意敞开心扉,很容易就能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是疏远的。
遇到问题她要单打独斗,有她原生家庭的原因,还有就是他自己并未给她提供足够的支持跟安全感,她并不会信赖他,依靠他。
他干脆把两人手中的书都扔到椅子上,关了灯,让夜色掩饰他的情绪,说:“你不需要考虑两家人的关系,你是我跟小满的家人,是爷爷的家人,盛家人只是外人,所有人都是外人,外人并不重要。作为家人,我们应该同舟共济,共同面对困难跟挫折。”
舒苑安静地朝向他,难得沉默了几秒,家人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很温暖,这时候的他并不冷淡。
她只考虑过他们是不是爱人,家人是她没有考虑过的角度,现在,她愿意接受家人这种说法。
她开口:“只有婚姻存续期间,我们才是家人。”
陈载否认:“不,任何时候我都是你的家人,愿意为你提供支持跟帮助,做你的后盾。”
他的声音温和,语气笃定又真诚,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舒苑毫不怀疑他能够说到做到。
但是他为什么愿意这么做?不得不给他发张好人卡。
舒苑语气轻快:“我都离开你一次了,说不定会离开第二次,我要跟别的男人跑了呢,你会跟我翻脸。”
在黑暗中,陈载眉眼舒展,还是更习惯舒苑的这种说话方式,他语气非常肯定:“离开过一次,不怕你再离开第二次,不管你遇到什么,我都会作为家人支持你,不计任何条件地帮助你。”
平稳温厚的声音落在舒苑耳畔,这是他的誓言,是保证,让她相信一经出口,便一字重若九鼎,不会改变。
舒苑声音带笑:“我愿意相信你,信赖你,你可以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伸展开手臂:“能抱抱吗,别说得那么好听,让你抱抱就跟施舍一样。”
陈载微微倾斜身体,伸手把她拥入怀中,他的双臂有力地环绕着她,一点都没敷衍。
他的怀抱干净而温暖,让人觉得他很真诚,很可靠。
舒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强劲的心跳,问:“要是我们离了婚,你又有了媳妇,你很爱她,我们俩打了起来,你帮谁?”
又开始胡搅蛮缠,还是更习惯这样的舒苑。
他否认:“不存在这样的女人。”
舒苑坚持问:“假设,你好好想想。”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帮你。”
反正假设不成立。
舒苑对他的回答满意,喃喃低语:“我信了,你也要记住你的承诺。”
待他手臂松开捋顺她的长发时,舒苑提起身体轻蹭他的脖颈,陈载的声音低低传来:“我跟你说的,有麻烦跟我说,咱俩共同面对困难跟风雨,到底有没有往心里去?”
舒苑声音轻快:“我知道了,陈医生,以后我有任何事情都会跟你说,绝不含糊。”
第64章
作为妈妈的头号粉丝, 舒苑拍过的所有照片都会拿给小满看,小满这天在翻看照片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妈妈去航拍时跟别的记者在直升机旁边合影, 直升机的舱门敞开。
小家伙立刻感觉到自己知识储备不足, 他的阅读都集中在文学方面,毫无直升飞机的知识,不知道舱门是不是左右开,或者能往里开,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直升机好像没有门。
这是个大问题,他立刻拿着照片跑去书房找陈载, 小满说:“爸爸你看,妈妈去航拍时直升飞机是不是没门?”
陈载仔细地看了看说:“还真没有。”
等舒苑洗完澡去书房, 父子俩都等着她呢,陈载问:“你去航拍时, 直升飞机连门都没有?”
舒苑不以为然地说:“为了航拍,直升飞机把门给卸了, 要不我们没法拍。”
小满的嘴巴张成圆形, 惊讶道:“等直升飞机飞到空中是不是很危险, 有风吗?”
小家伙的脑瓜转呀转, 原来当摄影记者有危险,不如在照相馆上班安全。
舒苑笑道:“当然有风,呼呼的, 不过有安全绳,没有危险。”
陈载呼吸不畅,眉心微微攒起,舒苑有没有安全意识?总是干这些危险的事儿!
舒苑的语气轻描淡写, 可他感觉心脏都拧巴起来了,没想到优秀照片背后有这么大的危险。
他问:“是盛是非给你安排的工作?”
舒苑赶紧否认:“不是他,他不管采编,就是他安排我去航拍,我也会认为是交给我重要工作,是难得的机会,而不是危险的工作。”
她说得特别真诚,见陈载并没有被说服,又说:“我托人打听过盛是非这个人,业界口碑还不错,他阻拦我进画报社的事儿就过去了,我的工作还不错。”
明明刁难过她,可舒苑心无芥蒂,陈载觉得舒苑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关注点又回到安全上来,他说:“你真得注意自身安全,以后别干危险的事儿。”
他把任务交给小满:“你跟你妈说,以后务必得注意安全。”
小满立刻化身陈载的嘴替,把椅子搬到舒苑桌子旁边,认真给舒苑讲安全的重要性,小家伙郑重其事,大眼睛黑溜溜的,腮帮子鼓着,嘴巴叭叭地说个不停。
陈载忙自己的,偶尔听上一耳朵,觉得小满这个嘴替非常优秀。
舒苑本来以为小满跟陈载一样,是沉默话少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特别能说,从各个角度告诉她要注意安全,舒苑赶紧站起来去拿他的茶缸,让他喝水,赶紧服软:“我懂了,小满老师,就冲这么可爱的小满我都得注意安全。”
小满端起茶缸子喝了几大口水,做总结发言:“以后不能干危险的事情,包括工作。”
本来应该费唇舌教育小满安全的重要性,现在挺好,反过来了,夫妻俩倒省了不少话。
舒苑连忙点头:“记住了,小满老师,以后绝对不让小满跟陈医生担心。”
小满纠正:“重点不是我们担不担心,生命安全事大。”
舒苑马上表示赞同:“知道,务必注意安全,呦,九点半了,小满老师快去洗漱睡觉吧。”
——
放学后,四个小伙伴边往学校门口走边聊天,多宝说:“你们发现了没,沈盼好像得了抽动症,他歪嘴巴,抽鼻子。”
小满说:“他应该是在学我,他觉得好玩儿吧。”
孟安说:“我看他不像装的,他还清嗓子呢,总是嗯嗯嗯的。”
莫莫说:“谁叫他以前总学小满,自己也得了吧,真是活该,咱们再好好观察观察他。”
小满开始观察沈盼,数次在校园里几次见到他,对方一直在清嗓子、皱鼻子、歪嘴巴,还有飙脏话。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对方,他没看错,沈盼脸上的小动作特别多。
沈盼也已经发现自己也会做鬼脸,他觉得自己学小满学得很像,很好玩儿,很拉风。
好像鼻子眼睛嘴巴跟喉咙都不受他控制,不过还是很酷。
他不会得了小满的真传吧。
他觉得自己很独特,与众不同。
最近他们班的班主任很头疼,沈盼这个来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孩居然开始骂脏话,以国骂居多,频率高得让她头疼。
沈盼一人就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他这么一带头,班里别的学生也开始说脏话。
班主任很有上进心,班级想评优秀,她自己想考职称,哪容得下学生说脏话,没办法,这天上语文课,她让沈盼在教室后面站了一节课,并跟他说再说脏话就找家长。
戴淑芳被找家长后也觉得头疼,沈盼本来就骄纵,现在还说上脏话了?怎么教育都没用,这孩子脾气还越来越急躁,家里人都围着这个孩子转,被他的脏话跟暴躁脾气搞得筋疲力尽。
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要骂人,这怎么管教。
戴淑芳特别着急:“你别再骂了行吗,到外边你这样骂人会挨打。”
舒红果被骂得烦躁,她嫁到沈家来是想要过好日子,是挨小崽子骂来了吗!
还有沈忠诚,小说写不出来,在她眼里,光环散尽,魅力全无!
——
舒苑想陆公斋帮了她的忙,盛是非才会又把她招进报社。
陆老那样的人物不需要她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晚辈的感谢,但她想去听一下陆老的课,她没见过陆老,只要他写的书的扉页上看过他的黑白小照片。
夜大并没有安排陆公斋的课,舒苑就去问陈娴,刚好陈娴他们在上新闻史这门课,舒苑就跟陈娴约好去旁听。
在报社上班考勤相对自由,这天下午,舒苑到了路大,她跟陈娴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的最后一排。
陆公斋实行是大水漫灌似的教学,他有一湖的水,一节课的时间,尽可能多的灌给学生。
舒苑特别喜欢这种讲课方式,信息量大,知识点密集,一点都不浪费时间。
“你们上陆老的几门课啊。”舒苑伏在桌面上,歪着头轻声问。
“一门课就够幸运的了吧。”陈娴说,“听说学校的新闻系要申请招收研究生,等以后招了研究生,陆老师就不再教本科。”
“研究生招生能申请下来吗?”舒苑有点心动。
陈娴低声说:“应该能申请得下来吧,路城大学是全国重点,申请不下来的话,路城别的学校也申请不下来。”
陆公斋看到了这两个女生窃窃私语。
从来不跟学生互动,不会叫他们回答问题,他只在讲台上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地整节课输出,等上完一学期的课,学生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可是今天突然想让这个脸生的说小话的女生回答问题。
“最后一排的女生,就你,对,你阐述一下这个观点,否定阶级斗争论,让报纸重新作为新闻纸。”
舒苑很意外,手指着自己鼻尖,确认是叫自己回答问题后,马上站了起来。
对这个问题,舒苑很懂,必须比所有在座学生甚至包括陆公斋在内都懂。
对他们来说,这个问题是当下,而对舒苑来说是新闻史,是新闻史上的一个重要变革阶段,后人有各种分析论述,对后人来说,已经从拨开迷雾的历史中窥见真相。
可陈娴立刻就被吓了一跳,因为她们俩聊天,陆老师才叫舒苑回答问题吧。
刚才陆老师问的可是陆老的最新研究课题,也是对媒体报道的新要求。
舒苑读的夜大应该还没学到这些理论,她刚进画报在业务中也没接触到,她哪儿答得出来啊。
答不出陆老师的问题可不是啥好事儿。
陈娴的冷汗刷刷地从额角往外冒,脸色都变得发白。
她又安慰自己,算了,反正舒苑旁听,等走出教室,没人认识她。
问题问得突然,舒苑迅速组织思路跟语言,开始回答:“报纸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性质说违背了新闻传播规律,否定了新闻报道的真实性、公正性、客观性,改革开放伊始,社会大环境发生变化,新闻事业需要重新定义它的性质……”
见陆公斋一直在听,并没有打断她,舒苑就一直往下说,从新闻事业是刊登时事为主的传播机构,到重新确立新闻真实性的权威,到重视经济新闻的报道,再到肯定“读者需求论”,在新闻选择中关注新闻价值等等,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足够组成一篇短论文。
坐在前面的学生已经知道回答问题的女生不是他们班的,不少人频频回头看,他们发现舒苑的回答逻辑性极强,言之有物,表达清晰,观点鲜明。
陆公斋可是第一次在课堂上提问,这个女生走了狗屎运,居然回答得那么好。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被陆老师提问,也能像舒苑那样侃侃而谈。那不就能给陆老师留下印象了嘛!
可是他们回答不了那么好,只能零零散散说几句。
在陆公斋跟同学们的注视下,陈娴挺直脊背坐着,想不到舒苑把问题回答得那么好,让她都觉得倍儿有面子。
可是等舒苑回答完问题,陆公斋反应平淡,手掌下压:“好,坐下吧,咱们接着讲,讲到敦煌进奏院状,我这儿有两张残页的影印件……”
舒苑心虚,她回答得挺好的呀,陆老为啥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她说多了?剧透了陆老师或者某些新闻从业人员脑子里的内容?或者她回答的哪些措辞让人觉得政治不正确?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点麻烦。
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再开小差,坐得笔直,眼睛大睁,认真听完了整节课。
陆公斋的风格是讲完课就走,很少留下解答问题,不过这次他走在楼道里,被几个学生追上,有学生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陆老师,那个女生回答问题,她回答得怎么样?”
陆公斋手臂下夹着书,反问:“你们说呢。”
学生说:“她的观点很清晰,很鲜明,跟当前新闻改革的需求是一致的吧。”
陆公斋说:“我都想不到她能有这种见解,她的思维非常深刻,有反思有操作性极强的建议,大学生能有这种见识足以让所有让新闻从业人员汗颜。”
这是极高的评价!陆老师可是极少夸奖哪个学生跟晚辈!
学生们想说新闻系就俩专业俩班,新闻学跟播音主持学,那女生肯定不是新闻系的,难道是别的系来旁听的?可是哪个系的学生专业水平能超过他们?
岂不是深深打击到了他们。
他们还想再问,可惜陆公斋只愿说这么两句,就拿着课本走了。
舒苑一下课就拉着陈娴从后门溜出了教室,等到人少的地方,舒苑说:“陆老师啥意思,一点反馈都没有,我回答得不好?”
高深莫测,捉摸不透,总会让人不安。
陈载就是这种风格!
陈娴说:“你在担心啊,你回答得挺好的啊。”
舒苑把刚才回答得问题又过了一遍脑,说:“估计哪里说得有小毛病,把陆老师听得都无语了。”
蹭课有风险,以后再也不来。
“你先别着急,反正你也不是新闻系的学生,老师对你印象好坏无所谓,我去打听再说。”陈娴说。
——
舒苑要去隔壁西临市郊的矿山去采访,在陈甫谧找的人中有一名矿工,跟陈载母亲保姆家同一个矿上上班,后来去了西临矿山。
刚好可以去问问有没有线索。
舒苑觉得他们是大海捞针,只要有一点点线索,就不会放过。
陈载的财物跟她无关,但她想帮陈载找到他妈妈的爱。
陈载不放心舒苑自己去,便提出自己休班,算上周日,两天就能来回。
“我一个女同志自己去矿山肯定不方便,还有个同事呢,是个小伙子,实习生,你不用不放心。”舒苑说。
陈载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歪了,小伙子!现在舒苑的工作也许经常会有异性搭档。
不,这跟他没关系,他的侧重点应该是下井不安全。
“我跟你一起去。”他语气坚定。
行程计划是周六周日两天,周六坐长途汽车赶过去,周六下午采访拍照,周日返回。
夫妻俩头一回都不在家,小满就交给李红霞,舒苑叮嘱说:“一定要接送上学放学。”
李红霞吐槽说:“没见过你这样的,放学自己走回来不就行了嘛,有谁家的孩子天天接送的。”
小满瞪圆眼睛,眼里都是小星星,他以为妈妈上学送他是顺路,放学是接他画糖画,原来是一定要接送他啊。
别人家的小孩都没有这个待遇,他妈妈天下第一好。
舒苑递过一叠钱票说:“我的孩子是我的,别人家的是别人家的。”
李红霞接过钱票,把小满揽过去说:“ 看你妈事儿多的,明天放学姥姥给你买卤猪耳朵。”
“爸妈放心,我会乖乖地跟姥姥呆着。”小满声音脆生生地保证。
——
舒苑的采访任务差点没完成,她年纪不小,可是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初出茅庐,本来事先社沟通得很好,可见到两位记者年轻,拿相机的又是女同志,接待人就耍滑头想要糊弄。
舒苑的感受是有的被采访单位把记者当领导,但想在领导面前偷奸耍滑。
本来跟画报社说得好好的,接待人也热情得很,介绍了矿山的基本情况后,安排舒苑去拍摄食堂、篮球场、会议室。
舒苑:???
这些场所跟别的厂有区别?拍出来毫无意义,发不了稿,他们就算是白来一趟。
她要下井!
经过一番交涉,接待人无奈地说:“可以下井,井深两百米呢,你们可别害怕,只能到巷道里,不能到工作面去。”
怕俩记者不乐意,他还解释了一下:“到有的工作面得一两个小时呢,旷工都是带上干粮,上两个连班。”
还有工作面有危险,里面闷热,很少有记者去工作面。
这些情况她事先都有做了解,舒苑还是坚持说:“我们就去最近的工作面。”
经过谈判,得到批准,舒苑两人终于穿上工作服,带上头盔,坐上电梯一样的罐笼,然后再坐拖车去采煤点。
巷道像蜘蛛网一样四通八达,幽闭黑暗,舒苑觉得自己轻敌了,她觉得区区二百米,后世的矿井深度能有八百米,可是她感觉到了压抑,甚至有一丝丝恐惧。
不过她很快说服自己,她看中的画报社这个平台,在画报社,她才有机会下井拍照,能去作业面,她拍得照片会成为历史资料。
相机里装的是黑白胶卷,舒苑把相机感光度调到最高,看到灯光移到迎面而来,拍下了一排矿工准备升井的照片。
他们头上的头盔忽明忽暗,脸上遍布黑漆漆的煤灰,看着很震撼。
两人到的工作面异常狭窄,需要蹲下匍匐前进,就跟爬行一样,行走非常吃力,没走多远舒苑就觉得腿酸。
不过舒苑拍到了检修工艰难工作的画面,这才是画报社最需要的也是她最想拍的照片,一定能顺利刊登。
等升井的时候,越往上走,舒苑心理越敞亮,等到井上,终于见到阳光,能自由呼吸,感觉像还阳了一样。
——
陈载有种奇特的想法,他哪儿知道舒苑差点连巷道都进不了,他担心舒苑在井下出事故,万一舒苑在拍照时发生渗水、冒顶、瓦斯爆炸等事故咋办。
原来当摄影记者有点危险。
他一直是个冷静淡定的人,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哪里冒出来,他甚至想到了各种矿难,强行压制,依旧让他觉得不安。
小满不能没有妈妈,他,也不能没有舒苑。
他不该呆在职工宿舍,他应该跟舒苑一块儿去采访,本来是本着不打扰她工作的原则才没跟着去。
——
让舒苑意外的是,陈载就站在离矿井口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直立,朝这边望着。
好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
陈载觉得自己可能是多虑了,矿工还不是天天下井,哪儿那么容易发生事故!
舒苑的脸上抹满了煤灰,看到他后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是不一样的生动鲜活,看到她的笑脸,陈载的心情随之舒展开来。
他大步朝舒苑走过去,从裤兜中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擦拭她脸上的黑渍,手绢变脏,再换一面,直到……把舒苑俊俏的脸涂抹成了花猫脸。
“干净了吗?”舒苑问。
陈载捏着脏手绢迟疑着回答:“干净。”
舒苑的同事憋着笑,没出声。
舒苑的手也是脏的,怕把相机弄脏,得先洗手,到水房陈载才告诉她,她不仅手脏,脸颊也是乌漆嘛黑。
“我真想给蹭到你脸上。”舒苑说。
陈载唇角忍不住上扬。
把相机包挂在陈载身上,舒苑费了老半天劲,才把手脸洗干净。
拍摄还没结束,还要拍别的工作场景,陈载一直跟着,好像亦步亦趋的卫士,直到舒苑的工作全部完成。
接下来她就没活儿,陪陈载去找杨大民就行。
他们要找的旷工晚上七点才能升井,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舒苑他们就先去矿工食堂吃饭,矿工食堂外表带着油渍包浆,外表破破烂烂,接待人介绍说食堂饭菜贵,一般是单身矿工在食堂吃饭,拖家带口的都是自家做饭吃,晚饭是两米饭,红烧豆腐,炒青菜,舒苑应该是饿了,觉得饭菜还挺可口。
舒苑还在琢磨着临走的时候要把他们吃饭的钱票留下,就放在接待员的办公桌上吧。
有接待人员做安排就是方便,等到晚上七点半,他们就见到了杨大民,原来的年轻人已经步入中年,住矿山家属区,拖家带口,有老婆孩子。
矿山家属院的条件非常艰苦,很多旷工家庭住的是十几平米的工棚,杨大民算是资历老的矿工,住的平房有仨房间,三十多平米,已经算是最好的住房。
舒苑夫妻俩给这个家庭带了点心,桃酥、江米条跟鸡蛋糕,马上就成为受欢迎的客人,拥挤的房子里非常热闹。
杨大民的媳妇看上去朴实厚道,给刚下班的对象煮了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杨大民一边呼噜噜吃着,一边跟舒苑他们聊天。
说起当年的传染病,杨大民聊得挺欢:“我也得了病,差点死了。医疗队的人也怕传染,不得不来。多亏梁保生跟医生认识,我们这一片也跟着沾了光,那医生经常往我们这边跑,我算是捡了条命吧,可梁保生两口子没挺住,走了。”
梁保生就是保姆对象,那个司机的名字。
“医生是谁你还记得吗?”陈载问。
“那医生姓陈,早就认识,应该挺熟的。”
陈载试探着问:“陈谨正?”
杨大民挠了挠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文邹邹的,是中医,给我们用了中草药,好像有点用处。”
陈载大概能确定是陈谨正,跟舒苑对视一眼,又询问平时夫妻俩还见过什么人。
其实他用冷静掩盖住了内心突然冒出的想法,陈谨正,给夫妻俩治疗传染病,在夫妻俩去世之前,多次见过他们。
聊了一个多钟头,实在获得不了更多的信息,杨大民把他们送到山下招待所,舒苑的同事已经帮他们订好房间,两人顺利办理入住。
矿区招待所很简陋,应该有住宿旅客特别没素质,用床单擦了皮鞋,蹭得黑漆漆的一片,床单没洗净就直接铺上了。
舒苑找服务员换了床单,又把自己带来的两个床单铺在床上,边铺边说:“凑合一晚吧。”
陈载觉得舒苑还挺细心,他都想不到带床单。
出门在外,不方便聊私密的话题,两人洗漱后很快上床睡觉。
次日又在矿山食堂吃了早饭,前往长途汽车站的路上,舒苑还有收获,她拍到了两张她满意的照片,一张是小少年赶驴,另一张是小姑娘放羊,坡地上,穿着朴素的八九岁小姑娘周围有十几只羊。
照片要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舒苑觉得可以拿这两张照片参加新闻摄影展。
拍到照片心满意足,三人坐长途汽车返回路城。
让小满开心得是,傍晚放学,爸爸妈妈居然都来接他,看到夫妻俩并排站在一起,小家伙小脸乐得跟花一样儿,立刻跑过来问:“妈妈采访顺利吗,爸爸找到人了吗?”
舒苑伸出双臂把小家伙托举起来,说:“很顺利,采访完了,妈妈还下矿井了呢,爸爸也把人找到了。”
小满觉得自己真没出息,爸爸妈妈只有一天不在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爸爸妈妈同时出现,他的安全感跟满足感都回来啦。
小家伙夸赞:“真厉害,矿井里啥样。”
舒苑把下井的事儿说了一遍,还说陈载把她的脸蹭得乌漆嘛黑,她也要蹭他一脸,听得小满咯咯笑个不停。
他真不知道该同情妈妈,还是同情爸爸。
陈载在旁边听着,嘴角上扬,再上扬。
她应该总能让人开心吧。
晚上等小满入睡,夫妻俩终于有时间聊正经的,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椅子上,陈载分析:“财物的下落有三种可能性,一是被夫妻俩藏在某个地方,已经被人找到或者没有找到;二是就藏在自己家,已经被人拿走,深埋地下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那儿盖了楼房会打地基;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夫妻俩把财物托付给了陈谨正,二人在病重时见过陈谨正,没有别的人选,把财物托付给他也有可能。”
第65章
陈载听说梁保生去世之前数次见过陈谨正, 下意识就认为梁保生会把财物托付给陈谨正,他们知道不合适,但在紧急情况下, 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这是陈载的推测, 他的直觉。
舒苑觉得这财物可真难找啊,要是真被藏了起来上哪儿找去,要是被人挖了出来就更找不回来了。
但她希望能找回来,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人生做出的物质保障, 是宋年华留给陈载的念想。
如果找不回来,宋年华地下有知,也会遗憾。
她关注的是陈载的第三点分析, 问道:“要是在陈谨正手里,他为啥不给你呢。”
陈载声音低沉:“可以留给陈吉。”
要真如此, 可真气人啊,那是宋年华的东西, 绝对不能留给私生子!
天知道陈载在说这几个字时有多失落。
灯光洒落,在他的眼窝、鼻翼处投下阴影, 眸色黯淡, 薄唇抿成直线, 像是俊美的雕像。
他一贯克制, 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否难过,愤怒, 舒苑倒是希望他能快意恩仇。
安慰陈载是件很难的事情,舒苑觉得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妈妈很爱你。”
陈载薄唇微微开合, 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舒苑声音轻快:“你妈给你留了财物,她给你的成长跟人生都做了保障,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给你留那么多财物还能不爱你嘛。”
陈载记得舒苑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想到她是认真的,这对他来说是全新的思路,他用探讨的语气问:“钱跟爱能混为一谈吗?”
舒苑肯定点头:“你没缺过钱,要是缺过钱你就知道钱有多重要。”
陈载僵硬的内心有一丝丝松动,如果真能简单粗暴地用钱来衡量爱就好了,那宋年华还真的很爱他呢。
对,他妈妈是爱他的吧。
并没有抛弃,他妈妈是迫不得已。
关灯睡觉,平躺在床上,大脑依旧活跃,明天还得上班,他希望能尽快入睡,可依旧翻来覆去想个不停。
这时听舒苑带笑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你想给我买相机吧,你愿意给我花钱,说明你爱我,你就承认吧,陈医生。”
“从来没有人愿意给我花这么多钱,我都感动坏了。”
陈载:“……”
舒苑对感情的判断这么纯粹吗,要是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也这么纯粹就好了,可偏偏是复杂纠结的。
舒苑循循善诱:“你想想,除了你的家人,你还愿意给别人花钱么。”
陈载的思路被她带动,认真地想了想,他不愿意给别人花钱。
得不到回应,舒苑继续说:“不说话就是默认,陈医生,你早晚有一天会卸下矜持的伪装。”
舒苑插科打诨,他的心情倒好起来。
给小满跟爷爷花钱天经地义,但是他为啥也愿意给舒苑花钱?
他考虑了一下,结论是他就乐意!不需要理由!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他直接问:“你给沈忠诚那么多钱。”
舒苑:“……”
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解释:“那是个意外,真是个意外,可能那时候脑子出了问题吧,毕竟把钱都要了回来,那就说明跟爱没有关系。”
陈载并不纠结,声音低缓轻快:“我相信只是个意外,不是啥大事儿,睡觉吧,舒苑,谢谢你。”
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赶出脑子,好好睡觉,明天还得上班。
——
再次回老宅吃饭,陈载把他的推测说给爷爷听。他不想让爷爷生气,但找回财物是陈甫谧的头等大事,找不到的话于心不安,不得不说。
听到陈载的分析,陈甫谧沉默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深刻得多。
会在陈谨正手里吗?
这么多年,这个逆子为啥不把财物还回来?
陈谨正除了不忠于婚姻,作为老父亲,陈甫谧认为他在其它方面的人品没有问题,绝对不会贪图别人的财物。
可他不会想把财物给那对母子吧!他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孽障!
片刻之后,陈甫谧涩然开口:“我们再找找,真要在你爸手里比在别处强,肯定能拿回来,如果落在别处跟别人手里,拿回来的希望不大。”
舒苑正在跟陈娴聊天,后者说:“我打听到了,陆教授肯定你了,说你有见识,见解深刻。”
舒苑马上问:“陆教授咋说的?跟谁说的?”
听陈娴说了一遍,舒苑悬着的心落回原位,可以放心了,只要她的回答没有政治不正确,提前剧透等问题就行。
陈娴说:“陆教授可是从来不夸奖学生,好多学生都羡慕你呢,还跟我打听你是哪个专业的。你再去蹭点课,说不定陆老师就认识你了。”
舒苑想了想:“我刚到新单位,总往外跑不好,再说我有点发怵再见到陆老师,我怕再被提问,先不去了。”
——
周五下午,舒苑刚外出拍摄回到画报社,是市三中打来的,说舒荷出了点事儿,要找家长。
舒苑赶紧骑车往学校赶,到目的地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造谣舒荷跟柯松早恋,学校叫家长不是因为早恋,而是俩高中生不服不忿,非要闹到教育局去,说必须得给造谣者处分。
舒荷是不吃亏的性子,惹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舒苑跟靳永红前后脚到学校,学校找他们的目的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不能往教育局闹。
舒荷可不是受了委屈后可怜巴巴的模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曾涛造谣说我们早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他纯粹是放屁,我要找对象也不找柯松这种老爸是个酒腻子还家暴的,我要找父母双全,家庭和睦的。”
这话一出,柯松难为情地挠着后脑勺,而靳永红神色讪讪。
曾涛是谁,曾秀镯的堂弟,那么对方的目的就很阴险了。
去年舒荷跟柯松去捉奸,跟曾秀镯互殴,之后曾秀镯一直很安静,根本就没搞事儿,没想到怀恨在心,在高三下半年来阴的,造谣早恋一石二鸟,一起打击舒荷跟柯松。
在学习任务最重的时候打得人措手不及,扰乱两人心智,目的是让他们分神没法好好学习,高考落榜。
曾涛成绩中下等,考不上大学,姐弟俩打击两个成绩好的,可真够损的。
舒荷是个强硬派,坚决还击:“曾涛必须道歉并且受到处分,要不我就告到教育局去,说你们包庇造谣分子,就因为政教处李老师是曾涛的舅舅,他就不用挨批评受处分,我连李老师一并告。”
立刻有老师让舒苑管管舒荷,让她别小题大做,知道得学生越多对她的影响越大。
舒荷根本就不会被流言蜚语打倒,冷哼:“就是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也不怕。”
舒苑觉得舒荷的强硬性格很好,有啥好怕的,比窝窝囊囊的强多了,她说:“不用你去找教育局,我去,在高考前造谣抹黑别人,败坏学校风气,还有校领导亲戚助长这种不正之风,说不定教育局还能树个典型。”
学校老师:“……”
这家长怎么跟学生一样不受控制!
找你来是想让你管好学生,不是让你把事儿闹大!
舒荷神色一松,她就知道舒苑会支持她,叫家长也不能叫她老娘,一定得叫她二姐。
靳永红作为劳模,踏实勤勉,在道德上也堪称标杆,本来担心把事情闹大,想着息事宁人,听舒苑这样说,突然灵机一动,说:“咱们俩现在就去,我认识教育局长,我们好几次一起参加劳模表彰活动,前几天才见过面。”
想尽快把这件事压下去的众老师:“……”
办公室里风向突然逆转。
曾涛跟他舅舅李老师更是没想到,本来啥事儿没有,是他们非要作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俩人脸色同时变得灰败。
商量的结果是曾涛马上道歉,周一升旗的时候通报批评,记过记入档案。
俩高中生甚至因祸得福,本来学校有给优秀毕业生的进校办工厂的名额,他们俩考不上大学的话,学校会安排他们进五金厂。
就算是补偿。
四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舒荷心情轻松,原本觉得周围乌烟瘴气,现在又感觉风清气朗。
舒荷所有的困扰一扫而空,高兴得嘴巴差点裂到耳朵根:“五金厂也是不错的工厂,高三毕业生为了进这个厂争得厉害着呢,我们俩现在就是考不上大学也有校办工厂兜底。”
柯松说:“舒荷你不用担心,就曾涛那怂样,再造谣我就揍得他来不了学校,当然,还有他堂姐。”
靳永红想的是不能让学校给开空头支票,俩人要是考不上大学,她就盯着学校给兑现。
舒苑突然想起书里寥寥几笔带过的情节,在高考前一天晚上,柯志刚又施暴,靳永红的头磕到桌角,送到医院抢救,没救回来,柯松没参加高考,舒荷倒是正常高考,但是成绩受到影响,至少能考上大专的成绩,愣是高职都没考上。
柯松此后经常打他老爹,逐步黑化。
舒苑忙说:“遇到事情先动脑想办法,总能够解决,别想着靠武力。你得注意点你爸,别高考的时候又搞家暴,影响你高考。”
柯松很担心他家那点破事儿连累到舒荷,点头:“我知道,我现在又不是只等着挨揍的小孩,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
舒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软弱,曾涛受了惩罚,也必须得打击曾秀镯这个始作俑者。
她想是时候提溜舒苹,于是她跟舒苹说了这事儿,鼓励她勇敢面对,没想到这次舒苹真的支棱了起来。
舒苹受到了强烈刺激,她可以隐忍,可以为了俩孩子委曲求全,但是现在曾秀镯出阴招打击她的家人,她无法接受。
舒荷的高考在她眼里是天大的事儿,舒苑成绩也很好,但当年没有高考,舒荷再考不上大学的话就得跟舒苑一样待业很长时间。
她不允许妹妹因为她耽误前程。
她自己可以受到伤害,但妹妹不能。
她要保护妹妹。
舒苹就像是躲在茧里的昆虫,薄薄的一层壳构造出脆弱的虚无的安全感,但现在,昆虫受了刺激之后,沽涌沽涌,终于从茧里爬了出来,在空气中舒展身体。
从此以后,她不允许自己继续瑟缩、无能。
她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吃过晚饭,姐妹俩把郑建设叫下楼,舒苑说了这件事,嘲讽道:“看清楚你的外遇对象,丝毫没有道德跟素质!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到底进了多少水。”
郑建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跟我说有啥用,你们扣了我的工资,我还能干啥,我跟她没联系。”
舒苑警告他:“不管咋样,你惹的事,舒荷高考要到受到影响我收拾你们俩。”
舒苹一直在积蓄力量,突然爆发:“说,你给曾秀镯花了多少钱!”
那是炸裂般的,如猛兽嘶吼一般的声音,郑建设浑身一颤,当弄清楚这声音不是舒苑,而是舒苹发出来的时候,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预料不到老实巴交的舒苹会突然用凌厉的、凶悍的态度对待他,突然对他提出质问。
以前,舒苹从来没提过曾秀镯这个名字。
郑建设强作镇定,说:“我哪记得清楚,两三百块钱呗。”
崛起后的老实人声如裂帛:“让我知道你再跟她来往,看我不收拾你。”
面前这个威慑力十足的女人,就像绵羊突然穿上了钢铁铠甲,突然向他伸出利爪,郑建设满头黑线:“……”
别说郑建设,就是舒苑都觉得突然,本来她以为要费挺大劲儿才能把舒苹提溜起来,没想到没费力气,舒苹的表现超出她的预期。
这是骨子里遗传了李红霞的彪悍基因啊。
姐妹俩都把休息日调整到周二,上午十点左右去了曾秀镯的工作单位,粮站。
舒苹跟郑建设爆发那么一次,首战大捷,她意识到跟某些人相处,双方力量不过是此消彼长。
她现在不再缩手缩脚,但依旧缺乏自信,可是舒苑在她旁边啊,舒苑会给她提供支持,给她帮助,事情她做不成也没关系,舒苑能做得成。
有舒苑的陪伴,她有勇气,有信心,比想象中强大得多。
作为受害者,舒苹找到粮站站长说了曾秀镯当第三者破坏她的家庭,并且花了她家五百块钱,要求返还。
有正规单位就好,不怕没有人处理她。
曾秀镯脸色煞白,在她看来一棍子打不出屁来的舒苹突然变得强悍,眼神还那样锋利,她极力分辨:“你胡说八道,我没有,我没有花那么多钱,最多三百。”
从粮站出来,舒苑诚恳夸赞:“舒苹,就该这样,你现在感觉到曾秀镯瑟缩了吧。”
舒苹腰杆挺得笔直,长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原来并没有那么难,以前我觉得曾秀镯长得漂亮、知书达理,现在只觉得她可笑。”
天蓝云淡,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畏缩的日子终将成为过去。
——
密密丛丛的山上,许棉桃跟陈吉母子以种植草药的名义在山上翻找
许棉桃就跟魔怔一样,想要找到被陈谨正藏起来的财物。
可是她去过陈谨正走过的所有地方,遍寻不着。
日头毒辣,蚊虫叮咬,越来越觉得希望渺茫,许棉桃心中愤懑,一脚没踩稳,随脚下的石块一同骨碌碌滚下山去。
“哎呦。”钻心的痛从腿部传来,许棉桃的脸疼到扭曲变形。
躺在门板上被抬着送到医院,有那么一瞬,许棉桃恍惚觉得是宋年华显灵,她才从山上摔下来。
陈吉劝她:“妈,别找了,咱们找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是我爸不想让咱们找到。”
许棉桃惨白着脸,咬着后槽牙冷哼:“找,接着找,把你爸去过的地方都翻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啊。”
表面上宠妻护子的陈谨正能把人气死。
她觉得憋屈,找不到财物,感觉好像损失了一个亿。
陈吉给他出主意:“要不趁着骨折问问我爸,他看你腿都折了,说不定会告诉你。”
腿部骨折,又受偏头痛的困扰,手撑着头,病弱之态让陈谨正觉得心疼不已,温言软语一开口更是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谨正,你看陈吉干一天农活都累瘫了,我不如宋年华高贵漂亮,陈吉不如他哥聪明,不如他哥成绩好,考不上大学,但他孝顺,这些年我们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好歹也要为陈吉考虑,不能眼里只有陈载。”
说着她疼得“嘶”了一声,证明她浑身难受得厉害。
陈谨正连忙去给她拿药端水,哄着她把药吃了,并保证说:“我知道陈吉孝顺,肯定亏待不了他。”
许棉桃泫然欲涕:“我知道在你心里,宋年华永远是第一位的。”
陈谨正鼻子一酸,赶紧说了很多好话,诅咒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
许棉桃眼里含泪,但努力不让眼泪落下:“陈吉愚钝,但他努力,孝顺,你更应该保障他的生活,那些东西为什么不能留给陈吉,都是你的儿子,给陈吉不也一样嘛。”
许棉桃一定要说服他,见陈谨正不开口,继续说:“谨正你想过没有,宋年华不仅不爱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她出国之前宁可把东西留给她家的远房亲戚,也就是她家的保姆保管,委托保姆等陈载结婚把东西交给他,你毫不知情。
你在她心中的地位都不如她家保姆!
保姆两口子染上传染病,要不是你当时在做传染病治疗,他们无奈把东西交给了你,这些东西要么就被人拿走,要么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
那几年你保管这些东西有多难?那些东西就像炸弹一样随时会炸开,不仅会连累你,还会连累我和你儿子,陈载他知道你的难处吗,他会感激你吗?但凡他管你叫一声爸,我都同意你立刻把东西给他送过去,可是他都不愿意认你当爸。”
她越说越委屈,拿手绢擦拭通红的眼眶:“都是陈载太让人心寒。”
陈谨正默默听完,语气严肃,跟刚才的和缓判若两人,他说:“那些东西只是宋年华的个人物品,并不贵重,跟陈吉没什么关系。”
许棉桃不可能相信,陈谨正豁出命去保存的东西一定是非常贵重的财宝,不可能是不值钱的个人物品,要不会大大方方给她看,不至于藏到外面,连个影子都不让她找到。
他这样说不过是想让她打消念头,让她别惦记,为了保存宋年华的东西,为了交到陈载手里,真是煞费苦心。
陈谨正会为了保存宋年华留下来的东西拼命,这让许棉桃觉得他们一直以来恩爱有加的婚姻是个笑话。
许棉桃刚张了张嘴,又听陈谨正说:“如果真是贵重物品,那也是宋年华留给陈载的,如果我们挪用,那就是侵占他人财物,要坐牢的。”
他的声音那样严厉,带着警告,许棉桃心头像是被人猛地一锤,他竟然针对她?他居然用法律来回击她?她不懂法,不知道会不会坐牢,可是陈谨正的说法让她心寒。
为了陈载,他在吓唬她!
他威胁她要坐牢!
她柔弱可怜,眼里蓄泪:“可是只要咱们不说,谁又能知道呢,陈吉是你儿子,你保存的东西就是你的,留给陈吉不是天经地义吗。”
宋年华知道财物到了陈吉手里,会不会气得把棺材盖都掀起来啊。
她很希望能看到这样的画面,这样就能算是她赢了宋年华。
陈谨正的声音刻板,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还是打消这方面的想法吧,我跟你说了,只是不值钱的个人物品,留个念想而已,就算是个人物品,老爷子跟宋家人不会不管,没有任何人能拿。”
许棉桃的心凉透了,那可是陈谨正在那些年拼着危险护下来的财物,她只知道是俩大木箱子,都不知道有啥东西,陈谨正把木箱藏到了别处,原来也是为了防她!像防贼一样防她。
宋年华都死了,陈谨正还为她拼命,那些年说不定因为财物他就被人给整了,死了都说不定,他可以为宋年华付出性命,跟宋年华母子相比,她们母子还是要输。
她不会一辈子都说服不了陈谨正吧。
不会真的拿不到这些东西吧。
宋年华不知,她都死了还有俩人跟她斗得天昏地暗。
许棉桃哭哭啼啼好不容易睡下,可陈谨正久久不能入睡,满脑子都是宋年华那张美丽的、绝情的满是厌烦的脸。
他跟许棉桃认识的时间早于她啊。
他真心实意对待过许棉桃,但在适婚的年纪,却不得不选择了跟他各方面条件都匹配的宋年华。
他被她的谈吐气质吸引,他深爱她,爱她端庄美丽、知书达理。
许棉桃母子并不会破坏他们的婚姻,他也只是想把他们藏在外面而已。
没有他来安顿他们,许棉桃母子走投无路都会死。
宋年华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呢?
只要她宽容一些,他们仍然可以举案齐眉,他们的家庭依旧和睦融洽,但她那么决绝地出国,毫不留情地抛下他。
他爱她入骨,可以为她伤害自己的身体,按她的要求去做了结扎手术,她以为除了陈载,他不会再有别的儿女,可她不知道,陈吉在那之前两年就已经出生。
他只有对待许棉桃母子更好,来证明自己并没有错。
那一个意料之外的错误,为什么她不能够原谅!
他没有把财物给陈载,他们也没给他机会啊!陈载叫过他一声爸?难道他拿着财物巴巴地贴上去,然后又被轰出家门?
想要财物可以,老爷子还有陈载都得跟他低头服软。
——
好奇心驱使,小满他们几个小伙伴特别想弄清楚沈盼是不是得了抽动症。
等晚上见到陈载,小满请求:“爸爸,你有空能不能去校门口看看沈盼,他以前总学我做鬼脸,他觉得很好玩,现在好像也得了抽动症,整天挤眉弄眼的。”
舒苑说:“我也发现了,不像是故意学的。”
儿子的小要求陈载无论如何都会满足,说:“没问题,等我正常时间下班就去学校门口接你。”
“爸爸可真好。”小满声音轻快。
这天陈载按时下班,一点时间都没耽搁,赶紧往学校门口赶,小满也是抓起书包就往校门口跑,父子俩在校门口汇合,等了两三分钟,顺利见到往校门口走的沈盼。
沈盼正在跟小伙伴聊天,脏话说得飞起,就跟妙语连珠似得,一会儿一句傻叉,一会儿一句你麻怎么样。
他的小伙伴很倒霉,好像在被骂。
观察了一会儿,舒苑又骑着自行车赶来,沈盼的身影汇入人流,一家三口也一起往电器厂的方向走。
陈载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你们猜得对,沈盼是得了抽动症,不过他这个是抽动秽语综合症,得这个病就会说脏话,不是他故意要说,他控制不了,你之前的症状轻微,沈盼的症状比你之前严重得多。”
小满嘴巴张成圆形:“哇,还有这种病,老师还以为是没把他教育好,不少学生都被他带动得说脏话。”
舒苑可不想自己的孩子总被骂,说:“以后你别搭理他,他要是骂你就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