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搭理他。”
第66章
放学后, 小满他们几个小伙伴边走边讨论这次的勤工俭学,这次的任务是去山上采药材,每人的任务量是采到能卖五毛钱的药材。
莫莫最有经验, 说:“白蒿晒干了一斤能卖三毛钱, 可是三四斤新鲜的白蒿才能晾出一斤,我们大部分人都完不成任务。”
孟安发愁:“完不成任务可咋办?”
莫弟开心得很,管它能不能完成任务呢,完不成任务老师还能打他嘛, 反正他要去山上玩儿。
多宝遗憾地说:“完蛋了,我没学多少中药材知识,我啥都不认识。”
小满说:“刚好我爸带我去过望峰山, 那座山上长的药材我都认识,咱们可以一起挖。”
小学生们要在山上呆一天, 周日早上,小满自己收拾书包, 他拿了鸡蛋糕跟煮鸡蛋当干粮,另外舒苑还给他包里塞了酸梅粉、果丹皮等零食, 另外还有一大壶水。
坐公交车去不方便, 跟大部分家长一样, 舒苑骑车把小满送过去, 跟他们班的学生在山脚下集合。
“你就当是来玩的,等你们从山上下来我已经在这儿等你了,注意毛毛虫跟野蜂。”舒苑边给小团子整理着衣领, 边叮嘱说。
小满戴着遮阳帽,除了背着书包跟水壶,手里还有一把短柄铁镐跟蛇皮袋,小小一只特别可爱。
他把勤工俭学当郊游, 小脸上满是笑容:“我小时候就在山上活动,压根就不怕这些。”
到了山上,小学生们才知道原来小满掌握得药材知识比老师多,除了最常见的白蒿跟车前草,小满还教他们认识半枝莲、紫花地根、目镜草等等。
小满一点都不藏私,把掌握的知识都教给同学,他身边有好多小孩在跟他学习。
有这么多小孩看着他,跟他请教,小家伙已经不会再胆怯,一板一眼地说:“不管药材多贵重,不能全部采光,幼苗不要采。”
小孩就是这样逐步实现自我认同,自我肯定。
看着被学生们围起来的小满,沈盼垂头丧气,小满经常背诗也就算了,偏偏来挖药材也是他擅长的。
哪个老师出得馊主意,去工厂勤工俭学不行嘛。
又被小满秀到了!
小满不愧是从小山上拾柴捡松子的小孩,到了山上简直是到了他的主场,专挑价值高的药材采,挖起药材来快得很。
等到下午三点多下山,小满已经采了半蛇皮袋的药材,吭哧吭哧地像蚂蚁搬家一样背着下山。
莫莫采得更多,足足有一蛇皮袋,开心地说她这次一定能超额交差。
舒苑已经在跟家长们在山下等着,远远就看到跟着蛇皮袋的小满,她快步迎上去,把小满手里的蛇皮袋跟铁镐接过来,打量他的小脸跟脖颈没有被蚊虫叮咬过,牵着他的小手问:“小满累坏了吧,要没点力气还干不了这活儿。”
小满身上都是土,像个小花猫,心情特别好,声音轻快:“不累,妈妈。”
先是骑车回学校,把采来的药材过磅,交给学校。
班主任王老师眉开眼笑,有小满这个认识中药的小学生做榜样,他们班采得中药材最多,顺利完成任务,还能评个优秀。
得到老师的夸奖,小满很自豪。
交完药材一身轻松,母子俩牵着手往校门口走,看着他们的背影,沈盼很不甘心。
小满这个小孩非常会发挥他的优势,有啥是他不擅长的吗?
总是被小满压一头可怎么办,沈盼特别想超过小满。
——
路城出版社在开会讨论出版挂历,出版社要考虑经济效益,敏锐地捕捉到市场,认为出版挂历能获得更多的效益。
提到摄影师,严寒柏提议:“总编,有个拍人像很出色的合适人选,原先也是咱们社的职工,舒苑,她获了两次摄影大赛大奖,照片在多家刊物上发表,不管是她的拍摄水平跟资历,都能胜任挂历拍摄。”
钟云也极力推荐舒苑:“总编,舒苑很擅长拍人像。”
总编对舒苑印象深刻,她预测得对,国内激光照排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预计再过两三年就能用上,路城出版社说不定会头一批使用这项技术。
他们计划出三四本挂历,可以多找几个摄影师,总编能痛快地说:“严寒柏负责挂历吧,带着钟云一块儿做,把舒苑叫来问问。”
严寒柏对挂历不感兴趣,直接推脱:“总编,能不能安排别人,我手头还三本书没出完呢。”
但总编认为严寒柏有开拓进取精神,说:“咱们出版社还是第一次出挂历,就你来主担,元旦前一个半月就得上市,时间紧、任务重。”
当严寒柏找到舒苑说拍挂历,舒苑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在八九十年代,拍挂历的收入无疑最高。
严寒柏说:“我想出些优秀出版物,根本就不想出挂历,总编非得把这活儿交给我。”
舒苑说:“出挂历多好啊,现在买挂历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把策划创意做好,挂历肯定比出书经济效益好,你手里的就是出版社最挣钱的业务。”
听舒苑这样说,严寒柏心里才平衡一些,他希望通过优秀出版物为社会文明进步贡献一己之力,也愿意给出版社创造经济效益。
——
对于把陈谨正叫回来探亲,事发突然,老爷子就跟没事人一样,也没说原因。
陈载给老爷子摸了脉,确认他身体无大碍,那么叫他回来就是问财物的事儿。
尽管陈载很少表现出情绪,可舒苑还是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舒苑不知道渣爹对陈载母子造成的心理创伤有多大,她想这个世界上渣男那么多,又不用给陈谨正养老,不搭理他就完了。
“不想见到陈谨正?”
“嗯。”
“要是我是你,我会想要见到他。”
“为啥?”
“骂他呀,把心里的不满都说出来,把负面情绪转移给他们仨,不要憋在自己心里,把悲伤都给别人,把快乐留给自己。”舒苑说。
陈载觉得她这样也挺好,但他很快说:“我做不到。”
“用不用我替你骂他?我保证把他们骂得灰头土脸,以后再也不想回来。”舒苑仗义地问。
倒也不是不行。
可能这就是他觉得舒苑性格好的原因吧。
舒苑这才发现,她的嘴其实挺笨的,骂人只能说还凑合,嘴巴跟不上气势来凑,但她没有能解开人的心里疙瘩的三寸不烂之舌。
开解不了陈载,她就多往肉铺跑,用美食安抚人心。
陈载感觉到伙食水平提高,知道是舒苑特意安排,吃饭时小满还给他夹菜,碗里堆得成了小山尖,突然感觉心里暖暖的。
小满的声音奶萌:“爸爸要多吃点哦。”
陈载又把肉夹到小满碗里,说:“小满也要多吃。”
小满那小脑袋已经在思考爷爷到底什么样才让爸爸不想见他,在他眼里爸爸是那么强大,可现在有点同情爸爸,多亏他有这么好的爸妈。
吃过晚饭回家路上,小满软声说:“爸爸,你有妈妈跟我,我们是你的家人,我跟妈妈都爱你,是不是,妈妈?”
舒苑笑眯眯地说:“是的,陈医生,我跟小满都爱你哦。”
母子俩的好话听多了,他现在甘之如饴,感觉心都快融化了,他弯腰把小团子抱起来说:“小满说得对。”
“爸爸不要抱我啦,会过敏。”小满赶紧说。
舒苑把小满从陈载怀里接过来说:“把小崽子给我吧,用不着白白过敏。”
——
陈谨正一家三口各怀心事。
陈甫谧禁止他回家探亲,除了陈载结婚那次,可那次还没回成,不知为何,这次突然叫他尽快回家。
许棉桃心事重重地问:“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老爷子为啥叫你回去?不会是老爷子生病了吧。”
或者是知道了陈谨正偷藏财物?
老爷子对别人妙手仁心,温厚慈爱,可对她疾言厉色,她明明给陈家生了个孙子,一直都没承认她。
可总该承认陈吉吧,凭啥陈吉跟陈厚、陈德、陈载待遇不一样,那不是狗眼看人低是什么!
她现在魔怔了,被想象中的财物迷住双眼,就想据为己有,她想把宋年华气得掀棺材板,在地下都不得安生。
要不是陈谨正这个迂腐愚孝之人拦着,财物早就已经是他们母子的。
陈谨正叹了口气回答:“最好不是生病。”
他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陈甫谧为何突然叫他回家,他不希望父亲生病,一旦父亲死了,他跟陈载还有宋年华就没啥联系了。
许棉桃担任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柔声安慰对方:“爸悬壶济世,救了那么多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没病没灾的。”
“我们俩跟你一起回去。”许棉桃一番铺垫之后,说出自己的诉求。
气氛突变,陈谨正的语气突然冷硬:“我不知道老爷子是啥情况,你们别跟我一块儿回去。”
如此直白地拒绝,许棉桃立刻委屈得眼眶发红,发问:“为啥我们俩不能回去,见见亲人都不行吗?”
想象得出来,陈载肯定又摆一张臭脸,她挑拨几句,父子关系急速恶化,财物就能全部给她。
而陈吉想的是他要尊严,要跟陈厚、陈德、陈载一样的地位跟待遇,听说他们三个都有出息,老爷子为他们骄傲,要不是他父亲带着他们母子在外漂泊,他能跟农民一样种中药吗?他对种中药根本就不感兴趣!
没本事是他自己造成的?
陈谨正丝毫不留商量余地:“你们不要想着回路城,也没有财物,要有的话,任何人挪用,那都是侵占个人财物,是犯罪。”
许棉桃的心像被冰块砸了,失望透顶。
——
周六下午,舒苑陪着舒苹往粮站跑了一趟,粮站经过调查,曾秀镯第三者插足属实,给了她警告处分,并且要求她返还舒苹三百二十块钱。
拿到钱,舒苹激动得手都在抖,她没想到找到对方工作单位管用,也没想到自己有胆量找上门来,还能追讨回郑建设偷摸花出去的钱。
看曾秀镯满脸颓丧,萎靡不振,已经没有心气再搞啥小作动,除非她破釜沉舟不要工作,可她跟郑建设一样豁不出去。
打了个大胜仗,舒苹的自信心比任何时候都充沛,原本觉得很难很困扰很苦恼的事情原来也可以很简单。
没有任何语言都表达出她现在的心情。
晚上带俩孩子回娘家吃饭,跟舒荷说:“你安心学习,曾秀镯不敢再搞破坏,只要她敢,我就对付她。”
舒荷眉开眼笑地说:“大姐这次可以啊。”
李红霞鼓励大闺女:“对,就得这样,没啥好怕的,别缩手缩脚的。”
次日,母女仨人外加仨孩子去百货大楼买衣服,主要是陪着舒苹去,她说想买条裙子。
以前舒苹节俭得很,俩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自家做的,得知有新衣服穿,俩孩子都不可思议地蹦跳欢呼。
到了百货大楼,姐弟俩发现小满在这种高档场所一点都不胆怯,比他们俩自在多了,他可以自己挑衣服,想买什么都行,二姨根本就不干涉,只会痛快掏钱。
小满很有主见,他选的是墨绿色运动衣跟小白鞋,每天都去晨练的孩子少不了运动鞋。
莫莫想不到小满的自主权这么大,眼巴巴地问舒苹:“我能买条好看的裙子吗?”
莫弟说:“小满有海魂衫穿,我也想要一件。”
得到肯定的答复,俩孩子觉得他们妈妈的变化实在太大了,马上开心地去挑衣服。
“我还没给你们买过衣服,你们的衣服都由我来花钱。”舒苹大方地说。
舒苑赶紧婉拒,说她要买的衣服多。
舒苹多花点钱买衣服是好事儿,她一直缩手缩脚,表现在各个方面,穿衣方面尽量节省,从不打扮自己,能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就说明她慢慢在改变。
李红霞还是想给舒苹当参谋,被舒苑拒绝,让舒苹自己做主。
舒苹相中的是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还是不太自信地问:“我这个年纪穿碎花的是不是不合适?”
舒苑当然要鼓励她,说完夸赞的话后又招呼莫弟,问他:“你妈穿这件裙子怎么样?”
莫弟已经把海魂衫穿在身上,得到梦寐以求的新衣服的他嘴特别甜:“挺好看的。”
莫莫挑的是件粉色连衣裙,看着上面精致的蝴蝶绣花感觉像是在做梦,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裙子。
舒苑自己买了件暗红色的半身长裙,刚好搭配白衬衣穿,又给陈载买了衬衣裤子跟皮鞋。
李红霞买的是棕色格子衬衣,还给舒荷买了件红色带白色圆点的衬衣。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满载而归。
看到舒苹穿了新衣服,郑建设差点惊掉下巴。
舒苹抠搜得很,就那么几件衣服来回穿,穿上裙子的舒苹像是换了个人,她为啥会穿裙子?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吃过晚饭回家,舒苑让陈载试穿新衣服,他说:“每次你给我买的新衣服都刚好合身,以后多给你们俩买衣服,我有穿的就行。”
白衬衣,黑裤子,布料挺括,衬得他身姿挺拔,舒苑的食指指尖戳在他硬实的胸肌上,笑着说:“当然得让你穿得精神点,我自己还要看呢,你穿了我买的衣服就是我的人。”
陈载已经习惯听她这样说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说:“你就是嘴上说说,你怎么不花我的工资给你自己买衣服?你可以随便花,反正足够用。”
舒苑说:“还不是因为我搞副业挣得多,我接到了拍挂历的活儿,又是一大笔收入。”
陈载明白得很,她又不肯正面回答问题,她跟他一样,其实也在回避。
倒是小满很惊喜地说:“要拍挂历?挂历多高级啊,妈妈的工作可真时髦。”
小家伙也换上了新运动衣跟白鞋,俊俏得很。舒苑低头捏捏他软乎的小脸蛋说:“等我去拍挂历的时候要带上小摄影助理。”
——
又是发花蕾月刊的日子,上午发的,课间沈盼一直在校园里东张西望,没找到小满,干脆一下课就到他教室门口等着。
终于等到小满出教室,立刻把小册子怼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说:“小满,不只你能发表作文,我也能发表,你看,我的作文写的比你的好多了,你那个简单浅显,没啥了不起的,我这个才是妙笔生花,我叉。”
小满还没细看小册子上刊登的内容,他只是把小册子叠好,没有裁切装订,没法看。
沈盼沾沾自喜地把小册子打开,指着上面题目是作文身边的好人好事说:“看到了吧,这是我写的,署名沈盼。”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这时候恐怕要翘上天了。
然后他又对着围观的小学生,得意地显摆:“老师说我的这篇作文要作文范文贴在宣传栏,供你们学习参考。”
他太自大,让小学生们不高兴,毕竟不是所有学生都有兴趣去投稿。
“快别现眼了,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就是,显摆到咱们班了。”
沈盼眉头微皱,小满班里的学生怎么不夸奖他呢。
忽略旁人的不满,沈盼急钻钻地等着小满的回复,开口催促:“小满,你这下应该自愧不如了吧,抓耳挠腮都写不出来吧。”
沈盼想看小满受到打击,可是他一如既往地失败。
小满根本就没看他的作文,淡然开口:“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哇,小满,你会背这么多诗啊,真厉害,啥意思,是说沈盼的吧。”说话的是孟安。
多宝说:“肯定是说沈盼能显摆呗,沈盼肯定又没听懂。”
小孩们都感叹小满能把古诗词信手拈来,出口成章,沈盼被晾在一边。
沈盼蒙圈,不管他说啥,小满都要背诗!
这个小孩太可怕了,他就不能背点小学生该掌握的,非得背生僻的,显得他很有文化!
他没听清楚,当然也没听懂!
不就是背诗嘛,偏偏他同学都觉得他厉害。
又给小满提供了炫耀的机会。
会背诗有啥了不起的,写出厉害作文发表才应该被夸赞吧。
他再也不想跟小满说话!
晚上,小满把小册子装订裁切好,终于看到沈盼的作文,他拿给舒苑看,说:“沈盼的作文也发表了。”
舒苑把作文接过来看了一遍,又从头细看,语气肯定:“沈盼他爸肯定给大幅修改了,代笔也说不定。”
陈载难得好奇,把小册子拿过去阅读,问:“为啥这样说?”
舒苑笑道:“沈忠诚的写作风格很鲜明,他爱用一些生僻的或者自创的词汇,显得他水平高,这篇作文就是这样。”
看来沈忠诚终于对儿童文学赛道下手了!
陈载低头看作文:“你说得很有道理,看来你对沈忠诚很了解。”
舒苑哼了一声:“就了解,陈医生你管不着。”
陈载抿唇,不说话。
小满抓抓头顶的软毛说:“沈盼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别理他,学自己的。”舒苑说。
小满点头:“嗯,妈妈,知道。”
这篇作文确实是沈忠诚代笔的,拗不过吵闹的儿子,沈忠诚念一句,沈盼写一句,沈盼认为是他自己写的。
在小满面前没显摆出去,又被小满秀了一脸古诗,沈盼顿觉无趣,翻遍了唐诗三百首都没找到“他强由他强”,只能去问沈忠诚,他爹告诉他:“金庸的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里有这句话,一边玩儿去。”
沈盼瞪大眼睛,小满这么小都看上武侠小说了?那他要不要看?他不能总跟在小满屁股后边跑吧。
好几天都闷闷不乐,这天沈盼终于跟他奶奶说:“我不想在电器厂小学上了,那儿的小学生没素质,给我转学。”
戴淑芳忙问孙子是不是挨欺负了,沈盼说不是,戴淑芳说:“你可省省吧,要是转到路大附小,你还不愿意上,那咋办。”
——
三本挂历由三名摄影师来拍摄,舒苑没有把自己的创意都抖搂出来,提了三种风格,一是港风,一是在水边的清新风,一是摩托美女。
严寒柏觉得王小莱在水边拍得照片很好,让舒苑在水边拍清新风格照片。
要是跟别的出版社合作,舒苑肯定想凭自己的水平跟获奖等资历,给自己争取更高收入,可是严寒柏找她,给她提供机会,舒苑就不提啥收入的事儿。
可没想到,拍次挂历能给两千块钱,出版社能主动给这么多已经很不错。
另外一名摄影师拿得更高,四千块钱,他的资历让舒苑见识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这名摄影师给很多名人拍过照片,这让他的资历比别人的更突出,而舒苑拍过的名人照少,在这方面算是短板,她还得不断积累资历。
舒苑拍摄的挂历的模特是各剧团职工或者初出茅庐的小演员,都不太有知名度,他还让舒苑帮忙联系下王小莱。
联系上王小莱时,对方惊喜的声音马上传过来:“拍挂历?嫂子,我想不到我有机会拍挂历,我的同学同事都特别想拍挂历,可惜没有机会,多谢你帮我推荐。”
舒苑说:“别谢我,人选还没最终确定呢,你到路城出版社找严编辑吧。”
挂掉电话,王小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严寒柏这个大龄未婚男青年面对美女们特别拘束,多亏有舒苑在,他才觉得略微自在。
“拍得尽量自然,不要矫揉造作。”严寒柏提要求。
舒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笑着说:“我会给她们设计姿势,每个人都不会做作。”
“今年效益好的话,明年肯定还会出版挂历,到时候多给你申请点工钱。”严寒柏说。
他觉得舒苑不只是摄影师,还参与策划,提供了不少思路,帮了他大忙,应该支付给她更高的报酬。
“咱们这挂历肯定差不了,接下来几年,挂历会深受百姓欢迎,成为流行趋势,路城出版社也算是占了先机。”舒苑说。
挂历能火到九十年代初,作为摄影师她有了成功作品,收入也会水涨船高。比如可以分成,或者找小出版社合作,都能拿到高额报酬。
严寒柏觉得美女模特的长相也就那样,可是没想到舒苑把这些人拍得特别美。如果说本来的长相是七分,照片上的长相就能达到九分,每个人都有最美的姿势跟角度,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极大提升了他对挂历市场前景的信心。
等拿到工资,舒苑让父子俩猜她挣了多少钱。
陈载发现自己居然愿意配合她玩这种无聊游戏,说:“给饭店拍菜单报酬是四百,拍挂历的报酬应该更多。”
舒苑立刻跟父子俩显摆:“看,两千块,当摄影师终于能挣到钱了,我以后几年要想多挣钱就得多拍挂历。”
小满边数钱边捧场地说:“妈妈真厉害,一下子就能挣这么多,摄影师的工作真是又能挣钱又时髦。”
心算之后,他瞪大乌溜溜的眼睛说:“比爸爸一年的工资都高,我得画六万多个一毛钱的糖画才能挣这么多,六万多个啊,我得画很多年。”
陈载教育儿子:“小满,不要把挣钱放在第一位。”
他说要把对社会的贡献放在首位。
小满嘴特别甜:“我懂,爸爸医生的工作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特别厉害。”
舒苑大气地说:“让你爸安心忙工作吧,以后家里挣钱的任务就交给我,我挣钱给你们俩花。”
陈载眉眼舒展,他儿子很可爱,儿子他妈也很可爱。
有母子俩陪在身边,他总能心情愉快。
第67章
舒荷马上就要高考,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证她安稳参加高考。
舒苑知道按书里写的,柯志刚搞家暴,靳永红头磕到桌角送医院抢救, 人没救回来, 耽误了柯松高考,连累了舒荷也没考好。
舒荷知道寡妇老娘不容易,学习格外刻苦,舒苑不想看到她在高考的时候掉链子。
这天在娘家吃过晚饭, 让陈载跟小满在楼下等着,舒苑去找靳永红母子,门没关, 臭气熏天的酒味扑鼻而来,地上摔了一地碎瓷片, 柯志刚在指着柯松的鼻子骂骂咧咧:“你总骂你老子没出息,你有出息!我让你参加不了高考, 你就知道你还不如你老子。”
柯松不想让他妈被打,正挡在靳永红面前, 两人一个愤怒, 一个惊恐。
靳永红在工作中是闪光的女性, 可是长期生活在家暴的阴影之下, 不是她不想离婚,是柯志刚这个赖皮狗不离,她离不掉。
舒苑把母子俩叫下楼, 跟他们说:“柯志刚八成会影响柯松高考,你们在高考期间一定不要跟柯志刚冲突。你们想想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提前想好对策,别让他撒酒疯。”
靳永红苦笑:“又让你看笑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
她觉得自己窝囊,一提离婚,柯志刚就威胁说要打死柯松,她倒觉得虎毒不食子,就是怕柯志刚一失手,真的把柯松打死。
她现在连离婚都不敢提。
舒苑表示理解,说:“大家都知道你的难处,把高考这些天过了再说,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柯志刚影响柯松高考。”
靳永红想了一会儿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使劲磨了磨后槽牙,说:“我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这个混蛋耽误柯松。”
舒荷高考,除了有柯志刚这个威胁,曾秀镯也是威胁,她会在高考前搞破坏,谁知道她不会在高考时搞破坏!
舒苑给郑建设派了活儿,接送舒荷高考,万一曾秀镯闹事儿,他来处理。
郑建设问:“啥意思,又用到我了呗。”
舒苑说:“高考期间让你看好曾秀镯,事儿是你惹得,你不管谁管!”
舒苑派活儿,郑建设可以不干,但架不住他老娘逼他。
高考前两天,柯松告诉舒苑说他爸刚好去外地亲戚家奔丧,绝对不会影响他们高考。
舒苑觉得挺好,威胁少了一半。
舒荷知道舒苑给她做得安排,说:“二姐,不至于吧,真会有事儿吗,别人高考哪儿有接送的。”
舒苑说:“你要是有压力我们就不接送了。”
舒荷说:“行,你安排你的,我说着玩儿呢。”
等到高考这天,舒苑发现她不是绝对主力,黄青草才是主力,老太太雄赳赳气昂昂,薅着郑建设接送舒荷。
郑建设像是被孙悟空拘来的小妖,再不情愿也得做任务。
舒荷站在学校门口,跟送考队伍咧嘴笑:“二姐,大姨,大姐夫,谢谢你们,我进考场啦。”
没有人作妖,两天半的考试很顺利,最后一门英语考完,舒苑问舒荷考得咋样,舒荷眉开眼笑:“正常发挥,按我平时成绩能考上大专,说不定能上本科。”
——
前几天顿顿有鱼肉蛋,李红霞在伙食上费了不少心思,高考一过,伙食水平直线下降,就只剩了鸡蛋,估计还是看在小满的份上做的。
舒苑刚要说上两句,舒荷急匆匆从楼道那头跑过来,见到舒苑就跟见到救星似得说:“二姐,柯志刚这几天不是没出现嘛,你知道他去哪了不,是柯松给他关到朋友家的旧平房去了,柯志刚在里面呆了好几天,等柯松给他放出来他就跑到派出所告柯松绑架,派出所把人给带走了。”
柯松还挺有个性!
啥奔丧啊,原来是把他爸给关起来了。
也不怪柯松使出这极端手段,谁知道柯志刚会不会破坏柯松的高考,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舒荷。
李红霞啧啧两声:“这孩子可真是,赶紧让他妈去派出所保他去。”
舒苑说:“对,他妈是劳模,派出所总得给几分面子吧。”
舒荷看上去急钻钻的:“他妈跟柯松一块儿干的,他爸在那儿闹,一定要拘留他们俩,派出所不放人。”
舒苑:“……”
靳永红作为劳模,不仅在工作上表现出色,在人品上也是模范,那可是完全正面的形象,看来为了儿子豁出去了。
舒荷觉得这事儿非常严重:“要是柯松在这个时候被拘留,肯定影响他的政审,就是他到了分数线,大学不会录取他,那他不就完了嘛。”
舒苑想了想说:“赶快去找厂领导吧,他们可是厂里的双职工,厂领导总不可能不管。”
李红霞提醒道:“可千万别去找王副厂长,柯志刚还造谣勒永红跟他纠缠不清,啥德性啊,找他就是火上浇油,找不着钟厂长就去找谭副厂长,我去找吧。”
李红霞倒是临危不乱,挺有主意,她去找厂长,舒苑带着小满跟舒荷先去派出所。
一路脚步匆匆,舒苑还想着呢,她不认识派出所的人,她这电器厂顶流到了派出所也不管用。
到派出所舒苑可是见识了极品人渣,明明没喝酒,偏要撒酒疯,骂柯松绑架他,限制他人身自由,必须得拘留关监狱去,还骂靳永红不检点,跟王副厂长有一腿。
就他一个人,就能把派出所搞得乌烟瘴气。
靳永红评上过两次劳模,有劳模光环,在厂里工作表现出色,受到不少人的尊重,她的自尊心也强,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像要生病一样。
对这种家庭纠纷,尤其是柯松还未成年,公安也想和稀泥,但柯志刚一直闹,他们没法放人。
柯松年轻气盛,听柯志刚辱骂他妈,攥起拳头冲上去就要凑他,要不是公安拦着,柯志刚挨了打,更无法收场。
吵吵闹闹中,小满惊喜地朝着门口喊:“爸爸。”
舒苑牵着小满的手往外走,顺便透口气,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载说:“看见小满姥姥,她去找厂长,我先来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舒苑跟陈载说了下情况,三人又走进讯问室,陈载打量了柯志刚几眼说:“要不你们先出去,我跟柯师傅聊聊。”
舒苑不知道陈载想跟柯志刚聊啥,她想对付这种人渣,文的不行,还不如用拳头呢,不过看陈载特别淡定,就让他试试,除了一名公安跟柯松,他们全都先去外面等着。
沉稳有度的陈医生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没过五分钟,柯松就兴奋地大声喊:“妈,快进来签字,咱们可以走了。”
靳永红一听大喜,赶紧往讯问室跑,赶紧签字,他们一家子被批评教育一番,此事了结。
舒苑他们一行人往大门口走,柯志刚就像个癞皮狗一样蹭得就溜了过去,肯定又要去找地方喝酒。
“多谢二姐夫出手搭救。”柯松赶紧致谢,他挺担心政审受到影响,高考录取要因为这事儿泡汤不值得,没想到陈载换个思路,马上解决。
舒苑非常好奇:“陈医生,你跟柯师傅说啥了?”
小满现在对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本来觉得这事儿非常难办,可爸爸太厉害了,一出马就从派出所把人捞了出来。
陈载的声音没啥起伏:“我就问他喝完酒是不是头晕恶心腹痛呕吐,我给他开个方子,抓点中药,能让他摆脱酒精依赖,他想要药方,另外想找个台阶下,就借坡下驴。”
还得是陈医生出马,他们各个都气够呛,义愤填膺的,陈医生一来,轻松化解危机。
在外人面前,舒苑跟小满也不吝啬夸奖,都夸陈载特别厉害。
靳永红说有空请他们吃饭,舒苑觉得没必要,替陈载婉拒。
路上还遇到匆匆赶来的李红霞跟王副厂长,既然人已经放了出来,此事了结,皆大欢喜。
等回到家,舒苑问:“妈你不是说不能去找王副厂长嘛,你怎么又找他了。”
李红霞说:“我这不是刚好碰见他嘛,他说一定能把柯松跟他妈保出来,还说不能让柯志刚造他的谣,刚好去派出所澄清流言。”
忙活了一大晚上,吃过晚饭回家路上,舒苑说:“陈医生,我现在特别崇拜你,你真厉害啊,这么快就把人捞了出来。”
小满声音甜脆:“爸爸,我也崇拜你。”
陈载:“……不至于吧,就是小事儿一桩,你们俩不用这么夸张。”
可能是听母子俩夸奖听得迷糊了,听到夸奖心情愉快,听不到还不太习惯。
——
陈谨正坐上了去路城的火车。
他不让母子俩去,可是他们自己买了票,一定要跟着去,谁知道一路辗转到了火车站,却找不到火车票。
许棉桃脸一沉:“火车票呢,不就在我的包里嘛,是不是被你爸给拿走了。”
母子俩在人流中蹲下,陈吉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翻找,也没找到火车票,又翻找别的行李,仍没找到。
陈吉皱着眉头:“可能让我爸拿走了,他应该不想让我们跟着去路城。”
许棉桃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想不到陈谨正能干这种偷拿车票的低级的事儿。
明明陈谨正对他们母子俩关怀备至,可她却感受到了对方冷酷绝情的一面。
他们连去路城见他家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连讨要名分的资格都没有?
陈谨正是不得已不照顾他们母子俩,实际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家人。
她恨声说:“你爸能把人气死,我们偏偏要跟着去,你是陈家人,就得跟陈载有是一样的地位,买票,一定要去。”
她气急败坏,赶紧让陈吉扶着她再去买票,无论如何也要跟过去,一定要去路城讨要身份打败宋年华,还要阻止陈谨正把财物给陈载。
卖票点人群拥挤,陈吉让她在角落里先坐一会儿,半个小时后跑过来说:“今明两天的票都没有,我买了后天的。”
听说这两天的票都没有,许棉桃又是一急,觉得头疼得厉害,平时她的偏头痛只是装柔弱、装可怜,让陈谨正怜惜她,可现在真的犯了。
眼见她头疼欲裂,脸色惨白,大滴汗珠往下滚落,不回去还等着什么呢,估计后天都没法出发。
什么想得到财物,希望认祖归宗,什么被陈家承认打败宋年华,根本就见不到陈家人,就被陈谨正击打得稀巴烂。
许棉桃各种情绪交织,憋屈,委屈,难过,忍气吞声,感觉受了奇耻大辱,感觉遭到了陈谨正的背叛。
——
站在深宅大院门口,望着飞檐雕花的古式建筑,陈谨正近乡情怯忐忑不安。
出乎陈谨正预料,不管他准备了多少说辞,陈甫谧压根就没给他辩白,没有寒暄,没有让他跟俩兄弟叙旧,直接来了个下马威,打得他措手不及。
这天是周日,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陈载一家三口全都在。
所有人都按位次坐好,气氛严肃到让人局促不安。
陈甫谧、大伯、三叔三人都跟瘟神似得,不苟言笑,让屋里多了几分压抑。
舒苑倒是自在得很,她想看戏,怀里抱着小满,心想要是来把瓜子就好了,把茶缸推到陈载那一侧,示意他喝茶,陈载端起茶缸喝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不知道舒苑啥时候把他的茶水换成了桔子水,入口甜味就在嘴里漾开。
杜康作为长媳,觉得有责任劝说,于是开口:“爸,先别搞得这么严肃,老二还不知道啥时候来呢,对您身体不好,等他来了再说不迟。”
话音刚落,云姨就把陈谨正带到了客厅。
多年未见,寒暄没有,套近乎没有,老爷子不发话,别人都不敢出声。
陈甫谧的目光犀利如鹰,只盯着陈谨正,开口先是让陈载去拿他母亲的遗像。
陈载非常意外,遗像就放在二进院东厢房他父母原来的房间,房间除了他没有人出入。
不过他很快把遗像捧来,摆在老爷子旁边的福禄寿喜桌上。
说是遗像,其实就是十二寸的黑白生活照,照片中的女人优雅从容,眼眸灵动,面容精雕细琢,跟陈载有几分相似。
陈甫谧苍老的声音凛冽肃然:“看着宋年华,你有想说的吗?”
陈谨正如遭当头棒喝,一句话都没说呢,他可想不到迎接他的会是遗像,不知道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家人像审判一样的目光又让他如坐针毡,只能讪讪开口:“我对不起她。”
陈甫谧端坐,饱经沧桑的面容让他看起来无比威严:“不用说这些,你有别的话要对她说吗?”
陈谨正有点慌,额头直往外冒汗:“爸,您到底想让我说什么,给我个提示,除了要跟宋年华说对不起,对着这照片,我不知道还能跟她说什么。”
再次询问有没有话想说,陈谨正额头直冒冷汗,还是一言不发。
陈甫谧没再询问,让陈载把遗像放回原处,勒令陈谨正去遗像前跪着,不许出屋。
陈谨正痛苦地闭了闭眼,他不敢看遗像上那双直击他灵魂深处的双眼。
大伯、三叔四人都觉得莫名奇妙,没有给人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让人去跪。
陈甫谧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就这样,动静闹得挺大,过程挺快,散会了。
之后老爷子恢复常态,就跟没事人一样,让云姨多做几个菜,晚上大家留下吃饭。
老爷子招呼小满:“到太爷爷这来,陪我下盘象棋。”
陈载的小替代品赶紧跑过去,跑到柜子边上,蹲下拿象棋,说:“我是臭棋篓子,下不过太爷爷啊。”
陈甫谧看到殷勤的小满心情马上好了起来,这小家伙跟陈载长得一模一样,可比陈载小时候乖巧多了,整个大家庭里,小满是最合他心意的晚辈。
陈甫谧说:“小满才不是臭棋篓子呢,比你爸下得都好。”
小满把象棋棋盘跟棋子都摆到桌上,说:“太爷爷来吧。”
陈甫谧摆开架势舒:“好,小满,老规矩,我让你一步棋。”
陈载很满意两人的相处,陈甫谧有了乖重孙,就把他扔一边了。
屋里就剩下苍老的跟稚嫩的两道声音,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晚饭甚至比之前的聚餐还要丰盛,陈谨正就在他的房间里跪着。老爷子让云姨给送了饭,大概是让陈谨正维持生命体征,并且有脑子能好好思考。
陈谨正就那么稳稳当当地跪着,好像他跟宋年华之间又有了密切的联系。
他在自我折磨,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在遗像面前,折磨死他自己。
晚上小满要陪太爷爷睡,夫妻俩也有独处时间。
陈载洗澡回来,关了门,屋里很安静,舒苑正站在书架前端详他的那些书,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让陈谨正在你妈遗像面前跪着?”
陈载正在擦头发,有点意外大大咧咧的舒苑能猜出他的心思,便回答说是。
陈谨正没资格跪他妈的遗像,他不配。
陈载再不情愿,也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来。
自从有了小满,他更能理解爷爷的心意,也变得心软,决定对爷爷好一些。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他不希望子欲养而亲不待。
可是这样让陈载觉得憋屈,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
他不觉得这是对陈谨正很好的惩罚方式,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带着他的妻儿滚蛋永远别再回来。
舒苑看向陈载,暖光下容颜俊美,只在眉宇间有一丝丝几乎捕捉不到的落寞。
他的情绪总是很淡并且擅长隐藏,在外人看来就是云淡风轻无事发生,在患者看来,他沉稳可靠能给人安全感。
安慰别人可能简单,但安慰陈载绝对不容易。
舒苑开口:“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要不肩膀给你依靠吧。”
陈载瞧了她一眼,淡声开口:“你又逗我玩儿。”
舒苑把书合上重新放回书架,热情洋溢地张开双臂:“来吧,陈医生,我可以让你抱抱,你不抱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陈载手上仍拿着毛巾,干净清爽,半干的头发散发着黑亮的光泽。
见他矜持,舒苑只能主动,舒展双臂把他抱了个满怀。
他的怀抱干净清新,带着暖意,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僵硬机械的,舒苑贴近他硬实的胸膛,踮着脚尖,嘴唇轻轻擦过他的脖颈、下颌。
低落的情绪放大了陈载的感官,他只觉得怀中之人温软,清甜香气环绕,感觉到她踮脚吃力,把毛巾扔到椅背上,伸出有力的双臂环住她,一只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一只手臂托住她的后背,虚松地抱住她。
他感觉到的是她热情鲜活的生命力,驱赶走他的愤懑跟低沉,他发现可以从她身上汲取力量时,双臂收紧,如铁箍一般,使劲把她往自己坚硬的身上按。
两人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地拥抱在一起。
他僵硬的手臂像有了生命,抚过她乌黑的发丝,脖颈、后背。
舒苑的脸颊埋在陈载颈窝处,隔着衣物,她发现陈载的体温越来越高,气息灼热微沉,洒在她腮畔。
只是拥抱,她就被突然热情起来的男人进攻、挤压,她被按得透不过气。
他非常克制,可舒苑还是感觉到他想索取更多,想要做点什么,这时,男人松开手臂,打横将她抱起来,走到床边,把她平放到床上,伸出长臂关灯,自己随之躺下。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睡觉吧,舒苑。”
面对两人之间至少一臂的距离,舒苑:?
他可真能够克制,刚才她明明感觉到他想做点什么!
要不是她,陈载真会一辈子打光棍。
有的人,就是能够凭本事单身。
凭什么抱完她就跟没事人一样。
舒苑不会放过他,舒展手脚又把他抱住。
修长的腿束缚住他,手开始趁人之危触碰到他劲实的腰线。
他的躺姿跟平时一样,依旧很规矩,可是所有的矜持已经被舒苑破坏掉,陈载觉得自己差点完蛋,或许是太过克制,那只绵软滑嫩的手就像星星之火,突破他给自己设置的障碍,在他僵硬的身上起了燎原之势。
只有舒苑能给他这种近乎崩溃的感觉。
他的手像炙热的铁钳,攥住舒苑的手,沉涩的声音掩在灼热沉闷的气息中:“睡觉,舒苑。”
跟舒苑的短暂亲密让他意识到也许他没必要那么紧绷,没有必要跟过去的人和事纠缠,当下最重要。
但是他记得他最开始的想法,他不能让底线崩溃。
留有底线,对他跟舒苑都好,能让他们的关系更平稳,有利于小家庭和谐。
舒苑挣脱开他修长的手指,冷哼:“睡觉!单身狗!”
陈载:“……”
好像是在骂他,但听着很顺耳。
舒苑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臂距离,以后他想越界,门都没有。
次日早晨,陈载先醒,在院子里跑了数圈,洗漱回来,舒苑才刚坐起来换睡衣。
“单身狗是啥意思?”陈载淡声问。
舒苑回答:“字面意思,就说你是狗,凭本事一辈子单身的那种。”
陈载的唇角微微抬起,上扬,继续上扬。
心情舒畅!
陈家人各自上班上学,工作生活与平时无异。
这几天,陈谨正一直在他房间跪遗像,当然老爷子让他睡觉,毕竟要维持生命体征。
到第三天晚上,一家三口又被叫了过来,陈甫谧说:“小满你去跟多宝玩儿。”
小满见气氛有些凝重,赶紧回答:“好的,太爷爷。”
陈甫谧又问陈谨正有没有话想说,陈谨正还是说没有,陈甫谧就让他走。
陈谨正现在脑子都不太好使,他迫切需要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恢复自信跟尊严,像得了圣旨似得,想赶紧跑路,可是陈甫谧却不放他走,厉声问:“当着他妈的面,你说,陈载他妈留给他的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陈谨正冷汗如瀑,老爷子怎么知道的!
他并不是不想把东西给陈载,是陈载从来没管他叫过爹,老爷子跟陈载的态度都让他心寒,他总不能热脸贴上去,送上财物,再跟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赶出家门。
他站立着,脑子有点晕,但是腰背挺得笔直,竭力维持尊严:“爸,东西是在我手里,但你知道运动那些年我保存这些财物有多难,那可是我赔上命保存的,可陈载从来没叫过我一声爸。”
陈载看向陈谨正所在的方向,但视线偏移,目光并未落在对方身上,面色如常,但下颌线绷出利落的弧度。
陈甫谧眉头紧皱:“逆子,你想把东西留给陈吉,休想,少一件都不行。”
听到陈吉二字,陈载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他身姿挺直,脑袋低垂:“财物保存完好,我这点上我对得起宋年华,没有我东西早就没了,我从买都没有想过留给陈吉,我甚至跟母子说只是普通个人物品,这是我的功劳,我费劲心思,豁出命去保管,可我得到一声感谢了吗?”
他抓住机会想要控诉:“为什么我一回来就是这种态度,让我颜面扫地,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
舒苑听他文绉绉地说话都着急,她想说你快去那对母子那儿找尊严吧,可她实在不好开口。
陈甫谧不想跟这个逆子掰扯:“把东西拿回来交给陈载,自此你跟宋年华,跟陈载两清,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陈谨正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眼眶泛红,看吧,果然是想拿了财物,再把他像狗一样撵出去。
第68章
陈谨正一定要拿财物做交换, 他说:“爸,我不强求你们承认陈吉母子,但想要拿回财物, 陈载必须承认我是他爸, 必须得叫我爸。”
陈载垂下的手收紧,再收紧,指节发白,手背上的经络分明, 语气是平静的,坚决地,丝毫不留任何余地:“这些你都别想。”
舒苑想说还想让陈载管你叫爸, 结婚没过一年就搞外遇的时候去干啥了,要是让她对付陈谨正, 保准给他骂得哑口无言。
舒苑偏头看他,只见他嘴唇微微发白, 便伸出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
“陈载必须叫我爸。”
陈甫谧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 茶水溅了陈谨正一裤脚, 语气严厉, 中气十足, 有大家长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滚,别拿陈载对你的态度当借口,明天你就回去, 把东西拿回来。”
陈谨正想拿财物做交换条件失败,他们比他想象得还要无情决绝。
他没再坚持,他要感动自己,他不顾自身安危保留宋年华留下的东西, 他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百年之后,他有脸见她,跟她说我没有亏待你儿子。
“好。”他决绝地吐出这个字。
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他感觉他整个人都升华了,他的品质,他对宋年华的感情都得到了升华。
感谢她留下的那些东西,让他有机会跟她重新建立联系。
“一件都不能少。”
“你这样说简直在侮辱我的人格。”
陈甫谧不管他怎么想,不在乎他的语气,只想拿到财物,然后让陈谨正再滚回西南小城,眼不见心不烦。
没让陈谨正留在老宅留宿跟吃晚饭,陈谨正麻溜地走了。
舒苑收拾摔在地上的茶杯,边提着暖壶重新沏茶,边听陈甫谧说:“他答应得也顺利,跑得也挺快。”
陈载最担心的是爷爷的身体,生怕老人家气坏身子,安抚他说:“他对财物没有贪念,东西一定能拿回来。”
其实他并不确定,陈谨正不贪,但许棉桃母子会,说不定陈谨正会被母子俩撺掇,或者出别的意外。
聊做安慰的是,他应该是对爷爷的心理承受能力多虑了,爷爷是生气,但远远不到会气病的程度。
——
自从有了舒苑跟小满,陈载觉得老宅不再压抑,不再排斥回来,可往事涌上心头,他一秒钟都呆不下,马上就要回自己家。
他们的小家才是充满阳光、温暖、明亮的。
两人进屋拿挎包跟小满的书包,舒苑能感觉出他的落寞,在往外走时,伸出手,抓住他的。
陈载修长的指尖微凉,他低下头,乌黑的头发随之垂落,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合拢,从她温热的手上汲取温度。
两人默默无言,等他的手指恢复温度,放开手,就在舒苑想要迈步往门外走,他突然把门关上,用身体抵住门板,伸出长臂把舒苑拉入怀中,双臂环绕,开始只是虚松地抱着,很快他就开始进攻,布料的窸窣磨蹭声中,低头找她的唇。
他需要拥抱,需要温暖,需要力量。
他的灼热气息洒落在舒苑耳畔:“你不会离开我跟小满吧。”
舒苑被他禁锢在硬实的怀抱里,感受到他如烙铁一般的掌心温度,柔声保证:“不会,我不会离开你跟小满,绝对不会。”
他的指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审视的、有攻击性的、黑沉的目光撞进她清澈的眼眸里,声音低沉暗哑:“我能相信你吗?”
舒苑的头微微后仰,凝视着他俊美的脸庞,轻声开口:“我希望能成为你最信任的人。”
他的双臂死死禁锢住她,眼眸幽深如潭,喉结微微滚动:“为什么?”
舒苑被他独有的干净清冽气味包围,双臂不自觉地环住他坚韧的腰,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因为我跟你有个大儿子啊。”
每次问关键问题,她总是不正面回答,陈载突然放弃理智,双臂使劲儿把她按向自己的身体,灼热的气息像要能把人烫伤:“你忘了你抛弃我跟小满了吗?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这是长久以来的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的疑问,她洗白的那一套说辞显然是不管用的,不过他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微重的呼吸中,低垂着头,找到她的唇,轻轻触碰,之后是啃咬,咬她的嘴唇,下巴,脖颈,逐渐用力,好像是惩罚,惩罚她抛弃他跟小满。
在听到轻哼之后,他撬开她的牙关,生涩却又放肆地进攻。
冷淡只是他的伪装,就像现在,舒苑见识到他的强势跟掌控力。
他看着被动,其实他会很主动,只要他愿意的话。
舒苑没法跟他解释,她觉得跟陈载谈对象的“原主”就是她自己,可她并不能确认。
有时候她觉得即便他是别人的男人也无所谓,可更多时候她觉得不行。
他想要进一步的惩罚跟进攻。
可克制终究会战胜放肆。
等他们前后脚从房间走出,陈载又恢复了平日里清冷自持的模样,淡然的神色遮盖住内心深处的波澜。
像是醒酒一般,他再也不会问出“你为什么会抛弃我们”这样的话来。
喊小满回家,转头看到她那个幽怨的眼神,陈载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舒苑哼了一声,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对不起的事儿吗?莫名奇妙被你给咬了,早晚有一天我要咬回来。”
陈载的心情突然轻松起来,舒苑总是能够让他愉快,他嘴角上扬,朝院子里喊:“走吧,小满。”
小满从多宝房间跑了出来,声音欢快:“走喽,回家。”
不过一家三口还是被留下来吃晚饭,等回到自己的小家,陈载还是觉得小家明亮温暖,空气清新,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
小满放了暑假又去了老宅,跟多宝一起学中医。
俩孩子现在学的是中药知识,什么发散风寒药、发散风热药、清热泻火药等等,很多种药材都要背性能、功效、使用注意,枯燥乏味,毫无趣味性可言。
小满本来对中医兴趣不大,但他听舒苑说记者就是万金油,啥都得懂。
他也想多积攒点知识,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用上。
俩小孩坐在窗前,各自拿本书在背,多宝背了忘,忘了背,抓耳挠腮,铅笔头已经被她咬烂。
多宝本来爷不想学中医,可是小满在学,她要是不学就显得她不好学跟没事干。
她影响不到小满,从雕花木窗望进去,小满坐姿笔直,眼睛跟书保持适当距离,活脱脱是个用功读书的英俊少年郎,画面安静美好。
吃过午饭的休息时间是俩孩子最快乐的时候,俩人站在家禽圈前面拿着菜叶子喂鸡鸭鹅,耳边是咕咕嘎嘎的声音,多宝悄悄问小满:“你爱学中医吗,我看你很爱学。”
小满说:“我就是来陪太爷爷,我要不来就得像别的小学生那样,脖子上挂钥匙自己在家呆着。”
原来小满是不得不来,多宝又问:“那你都背会了吗?”
小满肯定点头:“都背会了。”
多宝质疑:“你背这么快?要不你背给我听听。”
她翻着书,听小满背诵,听着听着,惊讶到嘴巴半张,小满背得好轻松啊,竟然一字不差。
他只不过是来陪太爷爷,顺便学中医知识就学会了,可她自己背完又忘啦。
她一直担心自己被送回乡下去,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但在小满面前,她觉得自己是个学渣。
但陈甫谧非常满意,俩孩子都不想学中医,这不还是学上了嘛,在小满带动下,多宝学得也很认真。
小满长大也许不想当中医,没准多宝可以。
小满最开心的是周日舒苑带他去摄影展参观,“我要去找妈妈拍的照片。”小满兴致勃勃地说。
“我入选的照片有二十几张呢,大部分都是人物照。”舒苑语气轻快。
摄影展是大众摄影、大众电影等几家杂志跟摄协联合举办的全国大型展览,路城是巡展的其中一站,并没有评比,但能入选就能说明实力。
摄影展就设在农业展览馆内,需要花两毛钱买票,但小满发现妈妈不用买票,作为参展摄影师之一,妈妈手里有两张赠票。
八十年代初的文化活动不多,摄影展吸引了不少人来参观,一进门,小满就隔得远远地看,猜测哪张照片是妈妈拍的,对他来说这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母子俩还遇到了谢敬,谢敬的书已经在五月份顺利上市,作为实用性很强的工具书,销量很不错,这让谢敬对舒苑的印象非常好。
寒暄两句,对方问:“路大首次开摄影课,现在正在准备暗房,采购相机等设备,等九月开学先让大四学生把这门课补上,学校让陆教授帮忙推荐摄影课老师,他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教?”
舒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没想到她能得到到路城大学教摄影课的机会。
她跟陆公斋不熟,除了蹭课那一次,就是她去参加夜大考试,在校园里见到谢敬跟陆教授,打了招呼而已。
舒苑完全是受宠若惊,陆老认识的专业人士那么多,偏偏给她机会!
这是陆老对晚辈的关爱跟提携。
陆公斋对舒苑的认知来源包括谢敬的新闻词典成功出版,从盛是非那儿得到的工作情况,还有就是课堂上的短暂交流等。
她掌握扎实的新闻学理论,有独立的思考跟深刻见解,摄影技能功底深厚,作品水平很高,有活力,一定能教好这门课。
对于从天而降的机会,舒苑当然要抓住,连忙推销自己:“谢教授,我掌握大量的摄影理论知识,实践更没问题,教课完全没有问题。”
谢敬很干脆地说:“我联系学校,有空你见见系主任。”
小满在旁边支棱着小耳朵听着两人对话,他很佩服妈妈,要是有人找他去教课,他恐怕要谦虚客气,可是妈妈不一样,妈妈直接说她能教!
有了新的工作机会,摄影展就显得没那么有趣了,从展馆里出来,小满问:“妈妈,你能拿到教课的机会吗?”
舒苑并不确定,但她很乐观:“这次得不到机会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
小满由衷感叹:“我要向妈妈学习,学习妈妈的自信跟勇气。”
舒苑跟他解释,像陆公斋那样的大佬可以谦虚,毕竟成就在那儿摆着呢,可她不一样,在摄影行业摸爬滚打,有点成绩她自己不说,难道还等着别人发掘吗?
小满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懂了,妈妈可真棒。”
第二天舒苑就去了学校,新闻系系主任简单对舒苑进行了解之后,哪怕知道她在读夜大,资历尚浅,也丝毫不怀疑陆老的推荐,找舒苑谈教课的事儿。
但双方很快达成一致,由舒苑担任新学期摄影课的老师。
穿书前上大学时,摄影课老师就是资深摄影记者,并不是专职老师。
她想她的各种资历,还有她现在的平台工人画报都是她获得教学机会的因素。
她又是激动,又是兴奋,甚至变得小心翼翼,担心自己教不好课,辜负陆公斋的信任。
短暂的忐忑跟紧张之后,她鼓起斗志,要把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全都传授给年轻一代大学生。
不能把这门课搞的一团糟,不能浪费大学生的时间。
路城大学的大学生可都是知识分子,国家悉心培养的人才,她一定要把摄影这门课教好。
感谢八十年代,在二十一世纪,即便她读了研究生,也没机会到大学教书,而现在,她可以给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上课。
想到能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材,舒苑为她这个新身份骄傲,腰杆挺得笔直,走路脚下生风。
她开始制定课程计划,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对待这门课程。
——
陈谨正为了保存财物动了不少脑筋,财物中除了有金条金元宝之类的还有古董,他很担心损坏,更担心被人发现拿走。
两个檀木箱子之外他给加上了普通的木箱做掩饰。
许棉桃母子猜得对,他把东西就放在认识的人家中保管,他们走访过他去过的所有人家,但总不能把人家的家给刨了吧,当然找不到。
陈谨正先是去国营饭店点了几个菜,狼吞虎咽饱腹之后,去招待所睡了一觉,第二天就买票返回西南。
暂时忘记见父亲一面尊严被碾碎的事情,他在考虑如何把两箱财物安全运到路城。
带上火车太显眼不说,也没地方放,托运的话他也觉得不太安全,那么有没有往路城运货的卡车?听说现在卡车跑长途并不安全,经常会遇到截道的。
保存那么久,被人抢走就遭了。
另外一直对许棉桃母子隐瞒,最后关头,也没必要让他们知道,那样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时候的陈谨正仍觉得自己在升华之中,他以一种圣神的完成宋年华嘱托的心态来做这件事,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火车最安全。
他并没有回家,就在招待所投宿,托人联系开往路城的列车的乘务员,搭上线之后,确定好出发时间,就去藏宝地取俩大箱子。
帮他保管物品的是个乡下独居的老头,老头很可靠,陈谨正对他有救命之恩,独居的土坯房四周围着芭蕉、茶树、思茅松等茂盛植物,木箱就藏在一段土坯之中,拿到木箱,租了拖拉机开到火车站,搬着两个大箱子另外加一个小箱子进了货车车厢。
陈载这天休班,找了皮卡接站,顺利把三个木箱运回老宅。
陈载对财物对钱并无执念,他觉得足够保证生活就行,这些东西在他心中远不如小满,但母亲没有抛弃他的凭证,是思念,是念想,能修补他内心的漏洞,他当然希望能留在自己手里妥善保管。
陈谨正终于完成这个神圣使命,足以抵消宋年华对他的恨了吧。
他对陈甫谧跟陈载说:“看清楚,一件都没有少,豁出命来保管的是我,陈载你记住,是你爸拼命给你保管,我永远都是你爸。”
儿子都长这么大了,相貌堂堂,才能出众,宋年华那样品貌才学俱佳的人才会有这样优秀的儿子。
别说等他叫一声爸,他甚至都不能好好看他一眼。
陈载:“……”
他深感不适,可是他现在感觉词汇匮乏,面对这个邀功的人,他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要是舒苑在的话,早就该伶牙俐齿地回怼上去了吧。
陈甫谧本不想多言,见陈谨正邀功,陈载又顶不回去,就说:“要不是我问你,你不会把东西主动拿来,那母子俩要是知道有这些东西,不会让你给陈载吧,这些东西就成了他们的。”
知子莫如父,陈谨正被老爹揭穿,哑口无言。
核查完毕,陈甫谧摆手:“你可以走了,回西南,守着你的媳妇孩子过日子吧。”
除了留给陈载的两箱,还有宋年华留给保姆夫妇养老的财物,现在已经是二人的遗物,陈甫谧要暂时保管,有机会交给他们的独子。
在陈谨正看来,他们比预想中还绝情,没有和好,没有缓和关系,没有感激,冷硬决绝地让他滚回西南。
他憋着口气,脸色黯淡,转向陈载:“我拿命做代价,为了你做了这么一件大事,就是你不肯叫我爸,也总得感谢我吧,在你爷爷对你的教育里,没有感谢吗?”
陈载眉心攒起,终于脱口而出:“在爷爷对你的教育里,没有朝三暮四吧,本来你不需要费劲保管财物,你别忘了我妈的家人都健康得很,只有她情志不畅,年纪轻轻诱发癌症,她的病因你而起,另外你别忘了,我妈出国前都不知道陈吉的存在,等她知道又加重病情,要不说不定她能治好,你对得起我妈的天之灵吗?”
陈载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击在陈谨正心上,他突然破防地高声反驳:“你妈的病跟我无关。”
陈甫谧让他跪遗像他不会破防,让他把财物拿回来他不会破防,但是陈载说宋年华的癌症因他而起,他破防了。
有时候他想宋年华自己身体不好赖谁啊,有时候他想是因他而病,听陈载用言之凿凿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的愧疚、失落、后悔、遗憾、悲伤一起涌上心头。
成功保管物品给他带来的成就感、神圣感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他挺直的脊背像是失去了支撑,低垂着头,颓废萎靡。
他不希望陈载再叫他爸,也不想再看到宋年华的遗像,他想赶紧离开老宅。
等陈谨正走后,爷孙俩把俩大箱子藏好,陈载带小满回家。
路上,他想宋年华留给他的念想自然非常宝贵,但如果只是一般的财物对他的意义不如小满,那么舒苑呢,舒苑跟财物比呢。
换位思考,对舒苑来说应该是财物比他更重要吧,他们对彼此的看法应该是不对等的,但是他还是想把舒苑的地位排在财物前面。
至于舒苑会把他排在后面,那是她的事,不重要。
小满惊喜不已,这还是爸爸第一次带他摆摊卖糖画,小家伙殷勤地让爸爸坐在旁边的石头上,自己熟练地打开木箱,摆开各种物品。
等舒苑下班回来,三人汇合。
这一片区域非常热闹,舒苑从卖菜人手里买了鲜嫩的韭菜跟十来个大鹅蛋,当她拎着网兜向他走过来,说晚上吃韭菜炒鹅蛋时,陈载觉得烟火气息十足,跟舒苑还有小满一起生活让他非常放松。
舒苑扬起下巴:“你看我啥眼神?看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载收回视线,欲盖弥彰:“没看。”
在西北时,他根本就不可能停下来感受生活中的烟火气。
尤其是小满画了糖画,两支带笑脸的向日葵,拿过来递到他们手里,甜味儿在嘴里四溢,心情又好了一些。
等回到家,母子俩很快进了厨房,燃气灶上蒸着米饭,小满择韭菜,舒苑打鹅蛋,还跟他说:“你就等着吃饭就行,小满来炒菜。”
韭菜鹅蛋是小满大厨炒的,金黄碧绿,油汪汪的,鲜美可口。
晚上等小满睡着,舒苑给他泡了杯奶粉麦乳精,去了书房,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把茶缸放在他旁边问:“拿到东西了吗,都在吧。”
陈载端起茶缸轻抿,声音轻快:“拿到了,爷爷说都在,陈谨正已经离开了老宅。”
舒苑由衷为他高兴:“那就好,没有留给陈吉,你妈其实对你挺好的,她已经尽力为你的生活做保障,你是被你妈深爱着的,陈医生。”
陈载偏头看她,看她清澈的眼睛中有细细碎碎的光,他意识到,舒苑跟小满就是他奔波忙碌中的柔软时光,他重重点头:“嗯。”
陈载想其实他妈当年可以把他带到国外去,年幼的他愿意跟着去,但是他愿意顺着舒苑的思路思考。
换个思路,果然心情舒畅。
——
陈谨正一共跑了三趟,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处理这事儿,为了不被许棉桃母子俩发现,中间并没有回过家,等他出现在家里,许棉桃的偏头痛真的在发作,脸颊消瘦,一副病态。
为掩饰这些天的行踪,陈谨正态度极好,赶紧去给她煎药,许棉桃一上来就要讨说法:“你把我们的火车票拿走了,为啥不让我们去路城?我们母子俩已经够卑微了,真想不到你会坑我们俩。”
他淡声回答:“我是为你们考虑,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们没必要去受气。”
陈谨正有些恍惚,如果这一家三口是他跟宋年华还有陈载该多好!
是他自己,把他的人生搞得一团糟。
“咋去这么长时间,都干啥了?”许棉桃盯着陈谨正,想从他脸上看出啥蛛丝马迹。
陈谨正简洁搪塞:“还能干啥,受气,以后再也不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那意思就是他们母子不会被承认呗,一直都见不得人呗。
轻描淡写的话语更是让许棉桃心生疑窦,她现在觉得根本没办法信任陈谨正,陈谨正拒绝母子俩跟老宅接触,一定是有事儿瞒着他们。
母子俩压根就不知道陈谨正已经把财物安全送到路城,他觉得他完成了重要使命。
接下来,他们还会魔怔一般地继续寻找从未见真容的,想象中的财物。
——
舒苑的课程计划写了改,改了再写,废了好几版,并且参考了学校给她找来的别的学校的计划,几个晚上都熬到十二点,终于做出比较完美的课程进度表提交给新闻系主任,很快得到批准通过。
就等着开学去上课,在回娘家蹭饭时舒苑还骄傲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小满率先捧场:“妈妈可真棒,都当上大学老师了。”
舒苑乐呵呵地说:“这就是掌握一门手艺的好处,小满,你也掌握糖画手艺。”
小满点头:“我要继续练习立体糖画。”
舒荷惊喜地说:“哇,二姐,你现在可真是文化人,真厉害。”
李红霞眉开眼笑:“真不错,有本事给大学生上课,好好教,可别误人子弟。”
舒苑还对陈载说:“你以后肯定也会带硕士、博士,会在大学里教书,可是现在,我抢在你前面当上老师了,我觉得我自己非常厉害。”
陈载:“……”
他并不想打击舒苑,只是觉得有必要提醒她在大学课堂教书的难度,于是问道:“你课程都备好了吗?”
舒苑点头:“当然,一共是十八节课,每节课都讲什么我都已经做好计划,八节理论课,八节实际操作课,一节户外拍照,地点嘛,就去南华公园,一节考前复习。”
多亏不像别的教授那样讲理论做学问,摄影是她擅长的,她认为自己教起课来绰绰有余。
陈载想要给她打个预防针,说有些学生可能会质疑她的学历,质疑她没有资格教书,但看舒苑完全没这方面的忧虑,话在嘴里滚了几遍,还是没说出口。
“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乐观面对。”陈载说。
舒苑挑眉:“没头没脑说这么一句话,啥意思?你这语气好像知心大哥哥,没想到你人还挺好的。”
舒苑没想到李红霞在厂里逢人就说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电器厂一枝花去大学里教课,甚至有人说舒苑已经当上了大学教授。
“一枝花都当上大学教授了!”
“咋当上的,快说说。”
舒苑只觉得汗流浃背,不得不跟人解释,她真的不是教授!
第69章
画报社要组织体检, 这是好单位才有的福利,反正小满在放暑假,舒苑顺便也给他报名体检, 自费, 等到周日带着他一起去。
陈载凭借职业敏感度跟对舒苑的了解,他觉察到舒苑并不愿意去体检,她明显很抗拒去医院。
“你好像不乐意去体检。”他说。
小满跟刚从乡下回来时不一样,现在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他很确定即使他生病也不会被抛弃,对父母家人百分百信任,并不抗拒体检。
陈载不理解舒苑, 按照她乐观开朗的性格,体检只是小事儿, 但她在没病的情况下讳疾忌医,肯定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原因。
舒苑轻描淡写地说:“谁平白无故想去抽血啊。”
看吧, 她又不正面回答问题。
小满嘴特别甜:“妈妈,抽血没啥大不了的, 有我陪着你呢。”
“可是我要出差, 没法马上知道你们的体检结果。”陈载说。
他自调回路城之后, 还是第一次出差, 带队去外省医院推广冠脉搭桥手术,要开展培训跟技术支持,这个项目的计划是让更多医院掌握冠脉搭桥术。
“你得出差多少天?”舒苑问。
“路上得四五天, 怎么也需要十几天。”陈载说。
舒苑说:“那刚好,等你回来就能看到我们的体检报告。”
周日上午母子俩去体检,下午舒苑还要去画报社加紧把照片洗出来,顺便带小满去新单位参观。
小满知道, 自从妈妈离开照相馆去杂志社上班,大家就认为她是知识分子,今天他要参观的就是知识分子们上班的地方。
原来画报社也有暗房,跟照相馆的差不多,小家伙在暗房里看舒苑洗照片,又坐在舒苑的办公桌边翻看妈妈给他找来的书。
等到下午跟妈妈从画报社出来,他们还要去摆摊卖糖画,小家伙觉得这个暑假过得非常充实。
等拿到体检报告,舒苑可高兴坏了,她跟小满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前还有贫血,现在指标已经完全恢复正常。
她的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平时心情也很好,完全不可能像书里写的那样憋屈而死,不可能早死。
陈载出差回来到家是傍晚,母子俩正在摆摊,看到他逆光大步走过来,舒苑只觉得特别亲切,马上告诉他他们体检结果都没问题,连贫血都好了。
陈载最关心的就是这个,看她笑容明亮,好像摆脱某种负担一样。
等回到家,陈载看体检报告,舒苑把冰箱里的大鹅拿出来化冻,有冰箱就是好,冷冻室储备从老宅拿回来的鸡鸭鹅,留着没肉的时候吃。
之后三人都挤在厨房里,俩大人打下手,小满大厨做鹅肉炖豆角,很快,厨房就升腾起浓郁的香味。
十几日未见,小家庭气氛很好,生活平平淡淡,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平静的、安宁的生活。
——
晚上舒苹一家也回娘家吃饭,难得人多,可是舒荷闷闷不乐,她不高兴还能有啥事,高考落榜了呗,搞得全家都低气压,大家都不咋说话,就连小满、莫莫跟莫弟也都跑到姥姥屋里安静地看书。
等大家都坐到桌旁,更是没人说话,屋里气氛安静到诡异。
舒荷终于开口:“抱歉,让大家失望了,我这次考试没考好,落榜了。”
本来就已经猜出来,听到她说落榜二字,李红霞心里更是一咯噔,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几个能考上,考不上多正常啊,不是能去五金厂上班吗,找找学校老师,上班去。”
舒苑把活儿包揽过来,说:“我明天就去找学校落实工作,有工作兜底,不怕。”
舒苹连忙说:“考不上就考不上,要不再复读一年也行。”
郑建设终于有了说辞:“还接送你考试呢,别的考生有这待遇吗,还不是落榜,亏得搞那么大阵仗,大专都考不上?还以为你能考上路大呢。”
舒荷没理会他,转向小满说:“小满,你还没安慰小姨呢,我想复读。”
小满忙郑重其事的安慰:“小姨别灰心,你只是没发挥好,再复读一年,一定能考上理想大学。”
“还是小满会说话,莫莫、莫弟你们俩呢。”
莫莫赶紧把暖心鼓励的话送上,莫弟哼哼唧唧,想说你学习差考不上赖谁啊,但在低气压下很识相地没说,只说了句:“那就复读呗。”
集齐了全家人的安慰,舒荷满意了,嘴角攒起坏笑,低头从口袋里拿出张纸来,笑嘻嘻地说:“逗你们玩儿呢,我考上路大了,嘿嘿,大姐夫,让你失望了,还真是路大。”
她把录取通知书展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举在空中,得意地说:“各位请看,路大录取通知书,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尤其是在我高考期间为我保驾护航。”
舒苑看向一改低迷,得意洋洋的舒荷:“……”
这不是欠揍么。
舒荷站起来,隔空把录取通知书怼到郑建设面前:“看清楚了,路大,生物系,你还有啥好说的。”
郑建设头往后仰:“……”
她担心考不上路大,没报热门的中文、经济等专业,专门挑的冷门专业,能考上就行。
李红霞红了眼圈,也站了起来,看清楚录取通知书上的路大跟舒荷的名字后,从几个孩子身后挤过去,进卧室拿了鸡毛掸子出来,气势如虹地往外走。
舒荷一看不妙,赶紧把录取通知书小心叠好装进口袋,撒丫子就往外走,开门,往楼道里狂奔。
李红霞咬牙切齿地追了出去:“死丫头,混蛋,我叫你逗着玩儿,看我不打死你。”
母女俩在楼道里的重重障碍中追赶,一扇扇门打开,刘大妈端着饭碗出来,伸出空着的手拽住李红霞,说:“舒荷又干啥了,十八九的大闺女就别打啦,给她留点面子。”
嘴上劝说,实际上想的是又有好戏看啦,看着热闹好下饭。
李红霞停下,气喘吁吁地说:“这死丫头高考考上路大啦。”
刘大妈:“……路大是哪?”
李红霞说:“路城大学啊,咱国家的重点大学,舒荷考上了。”
刘大妈愣住,怎么感觉李红霞在跟她显摆。
这么一闹腾,整个楼道的人都知道舒荷考上路大。
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就怕邻居家的孩子有出息。
第二天,电器厂的很多职工跟家属都知道了舒荷考上路大。
李红霞脸上有光,脚下生风,挺直腰杆,扬眉吐气。
迎面走过来的是被行李压弯腰的老李头,这个老头说话可狂了,她家仨闺女,舒大庆又去世,老李头五个儿子,就说拔出一根汗毛比李红霞的腰粗。
当年的李红霞老实本分,被人挤兑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但现在不一样,她大声打招呼:“老李,五个儿子家又轮着住哪,整天拎着行李跑,连固定住的地方都没有,要我说还不如生闺女,我小闺女考上路大啦。”
老李头瞳孔地震,就舒荷那丫头能考上大学?
柯松也考上了路大,化学专业,但他跟他老娘都特别低调,厂里的人还不知道。
唐素凤懵了,舒荷考上路大?那丫头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
她连忙找人打听,希望这消息是假的,没想到别人都跟她说舒荷考上路大。
她整个人都不好啦,她家俩小子连中专都考不上,就怕老大家的丫头有出息,可是怕啥来啥。
恨不得把耳朵塞上驴毛,不想听,根本就不想听。
——
九月份开学,小满是二年级小学生,而舒苑要正式到路大教摄影课。
舒荷找不到打零工的机会,就给家属院的高中生辅导功课,一个小时一毛钱,远不如小满画糖画挣钱快,被路大录取后报酬水涨船高,涨到了两毛,她用攒了一暑假的钱买了肉菜,请家人吃饭。
红烧鲢鱼、酱猪大骨、糖醋鸡块都是舒苹做的,这顿“升学宴”吃得格外轻松。
“以后我是路大学生,我二姐是路大教授。”舒荷美滋滋地说。
“啥教授,你们可省省吧。”舒苑手揉着额角说。
开始舒苑得到教书机会很兴奋,最初的新鲜感过后,越是临近上课她越紧张。
除了备课,她还做了充分准备,小满这个体贴的小家伙主动充当她的学生,舒苑把着装、如何走进教室,如何做自我介绍等都演练了几遍,觉得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指摘才作罢。
她的课是周四下午第一节课,午间休息之后学生们依旧提早进教室等待上课,这段时间是他们的交流时间,平时教室里很安静,可是今天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未曾谋面的摄影课老师。
“你们知道吗,新来的摄影课老师才二十七八岁,还是个女老师,正式工作是工人画报的摄影记者。”
“你这种思想有问题,女老师咋了,你对女老师有偏见,还是对女摄影记者有偏见?”
“不是我对女老师有偏见,最主要的问题是她只有高中学历,在咱们学校读夜大呢,跟咱们一样,新闻学专业。”
这话一出,周围的同学都很感兴趣,立刻加入讨论。
“啊,读夜大的来教咱们?咱们可是费劲考上全日制本科的,哪个不是成绩优秀的佼佼者,新老师那么年轻,一看就没啥资历,还读夜大,水平够不够啊,有资格教咱们吗?”
“她上夜大总是请假,应该是想要混个学历吧,我怀疑她没水平教咱们。”
舒苑可不知道学生们已经对她做了一番了解,还在课前认定她没水平没资格教摄影,她仍然在从走进教室到自我介绍到讲课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走进教室。
在迈上讲台的那一课,她所有的紧张烟消云散,不过,当她站在讲台上,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向教室里那些灼灼发亮的眼睛,很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质疑、对抗跟不屑的气息。
教室里一片寂静,学生们觉得意外,这位女老师五官姣美到过分,看起来很年轻,非常容易让人误会她跟他们同龄。
之前就在教室里发酵的偏见更加浓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年轻貌美的女老师即便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也没有教他们的水平跟能力。
舒苑将一张张年轻的怀疑的脸庞尽收眼底,强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按部就班地自我介绍,转身在黑板上写字自己的名字,介绍本堂课是摄影概论跟鉴赏课,在黑板上写下“新闻摄影与光影的艺术”之后,转身再次面对质疑,有些人在窃窃私语,他们的交头接耳在她眼里非常刺眼。
她索性放弃讲课,视线在教室内扫了一圈,沉着声音开口:“我想你们每个人应该都有疑问,在讲课之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聊聊,你们在想什么,有人说说吗?”
班长在众人期待中先站起来,挠挠后脑勺说:“舒老师,我们就是想知道,你一个高中毕业生,怎么才能教我们这些大学生?”
班长刚刚坐下就又有人站起来说:“对,舒老师,您不仅没有学历,工作才几年时间,工作资历也不够丰厚,您有足够的水平教我们吗?”
舒苑想过学生们会质疑她的学历,她认为他们会在私下里说这事儿,没想到他们会在第一堂课上刁难她。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思维这么活跃这么敢于表达吗?
“学历有欠缺,那就用资历来凑,可是舒老师这么年轻,恐怕也没啥能拿得出手的资历吧。”
“学校在摄影课上太敷衍了,根本就没重视这门课,想要糊弄也得找个有学历的,要么就找个年纪大有资历的。”
“以后毕业分配,听说我们的摄影是高中生教的,用人单位都会质疑我们的水平。”
舒苑只觉得耳边嗡嗡嗡作响,好像有无数只苍蝇乱飞。
亏得之前她还想为国家培养栋梁,谁知道这些栋梁这么难缠,她自己当学生时也这么惹老师讨厌吗?
一整个班的人质疑她,跟她作对,一张张年轻的鲜活的面孔,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晕过去,亏得她之前还认为他们是天之骄子国之栋梁,想跟这群有文化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本来她已经备好课,只是一个学期的学习,这些学生从理论到动手操作,所有只是都能掌握,不说水平会特别高,起码到工作岗位能很快上手。
她本来想把自己所学,所掌握的技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群年轻人。
现在她很失望,面对攻击她可是从来不惧,刚进教室时的紧张早就没影,她要以更强的火力回击。
她跟所有震怒的老师一样,拿板擦拍了几下桌子:“安静!”
等教室终于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集中于她身上,舒苑不着痕迹地深深呼吸,开口:“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受全日制大学教育,有些人没能读大学并不是说学识或者文化课水平比你们差,只是没有机会坐到大学课堂里而已……”
她还没说完,就被不礼貌的同学打断,班长又起立,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质疑道:“那么恢复高考的时候舒老师怎么没参加高考呢,是考不上吗?”
舒苑异常冷静,好好讲道理不听是吧,那么她就要毫不客气地攻击打击他们,她挑起唇角,反问:“那么请问,你们为什么不考清北呢,是你们不想吗。”
她顿了顿,留给学生们几秒思考的时间,然后接着说:“当然不是因为你们不想,是你们考不上,你们底子薄、基础弱,成绩差呗。”
她继续发问:“你们想想,本身成绩都不好,连清北都考不上,有资格在我面前表现你们作为大学生的优越感?你们哪里来的自信对我进行质疑!”
学生们都懵圈了,舒老师这是嘲讽他们考不上清北吗?
路城大学也是全国排得上名的重点啊,大一刚进校时连校长都说他们是精英,是人才,是天之骄子。
没说出口,可是舒老师那讽刺的语气,居然把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
最初的惊呆过后,好几个同学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准备狠狠回击,并且对舒苑进行更新一轮的猛烈攻击,一定将她打击得体无完肤,丢盔弃甲。
可舒苑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她继续说:“各位听好,我的学识水平跟成绩并不在各位之下,你们最近有考试吗,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参加考试,如果我的成绩超过你们班半数,你们这群考不上清北的人就全都闭嘴吧,反之,我二话不说马上辞职。”
学生们又听傻了,舒老师要跟他们一起考试?
有人已经跟跟着她的思路走,说三天后就有英语考试,舒苑很干脆地说:“行,我来跟你们一起考英语。”
她不恋战,说:“我先走了,考不上清北又狂妄自大的年轻人,这堂课你们就自学成才吧。”
说完,转身走下讲台,洒脱地离开教室。
望着她的背影,这群天之骄子都呆住了!
他们是对舒老师提出质疑,舒老师只要用专业水平征服他们,给他们看她的作品,讲她的拍摄资历,讲她的摄影知识,展现业务能力让他们心服口服,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肯定会认可她,那不就是皆大欢喜嘛。
但是舒老师她很不一般,关于业务能力她半个字都没提,而是把他们嘲讽了一顿走了!还要跟他们笔试英语成绩!
舒老师不走寻常路,那他们怎么办?
班长站到讲台上说:“同学们,都听到了吗,舒老师要跟我们一块儿考英语,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复习考试,至少有一半要超过她。”
本来他不认为没上过大学的舒苑英语会比他们强,但舒苑实在是太过自信,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件事。
有人说:“咱们要不别为难舒老师了,学校能把她请来,也许有她的过人之处,我们连课都没听,就这样砸她的饭碗不好吧。”
就这么一句话,有少一半的学生都被说服。
不过班长丝毫没动恻隐之心,说:“安静,你们别忘了她说过什么,她嘲讽咱们都考不上清北,正常老师有这样说话的嘛,你们不生气吗,你们想想,她确实是被我们气走的,但她一点都没示弱,她是把我们讽刺了一顿才走的,在她眼里,我们哪里是什么天之骄子,我们都是考不上清北的差生。”
舒苑没听到这一番话,要是她能听到,肯定会说,很好,阅读理解满分。
这么一提醒,打消了跟老师作对念头的同学立刻又变得义愤填膺,不蒸馒头争口气,一定要展现他们的实力。
“我就不信她英语能比我们好,咱们都好好考,一定全都比她分数高。”
“对,她打击、蔑视我们,大家务必好好复习,拿出最好的成绩来。”
第一堂课都没上,舒苑当然要去找系主任,系主任马上说:“不是啥大事,这些大学生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上大学的,都骄傲得很,质疑你的学历正常,我去跟他们说。”
舒苑连忙说:“不用,我要用实力让他们知道山外有山。”
系主任很担心:“他们天天在学校,正是知识掌握最多,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考英语,未必比得过。”
他略一思忖,一拍脑门:“这样,我去跟英语老师要卷子……”
这是绝对的馊主意,会坑了她,舒苑连忙阻拦:“真不用,我会让这帮学生心服口服。”
等舒苑走后,系主任连连摇头,同样年轻气盛的老师跟学生这不就对着干嘛,他觉得舒苑不够明智,一旦考不过这帮学生,这事儿很难收场。
——
陈载一直惦记着舒苑的第一堂课,以舒苑的性格,她不提,就是不顺利,吃晚饭时他没问,等回到自己家才开口询问。
面前是一大一小肖似的两张脸,都在关切地等着她开口,舒苑说:“这事儿说来话长。”
听她讲完,陈载心说果然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她遇到的难题比他想象得还棘手,她的处理方式也挺随心所欲。
小满觉得不可思议,大学生比小学生还难管吗?
陈载安慰她说:“要不就别当这个老师了,你在画报社本来很忙,没必要再多份工作。”
小满替舒苑发愁,学生不听话,妈妈该怎么办啊,他恨不得自己跑到课堂上去劝说,让学生们都知道他妈妈水平超级高。
舒苑捏了捏拳头,信心百倍:“越是这样我越想教课,我觉得很有挑战性,要迎难而上,让他们全都闭嘴。”
陈载觉得这样的处理方式欠妥,实在是有点任性随意,但她乐观,一点都没失落、难过,没被困难打倒,只要她开心就好。
小满也捏起小拳头,绝对相信舒苑:“妈妈有本事,很快就能让不听话的学生闭嘴。”
陈载无奈,舒苑自己心性不够成熟,可不要把小满带沟里啊。
出师不利,在电器厂家属院听到她当上教授的说法,舒苑只觉得汗颜,这几天都不再去娘家蹭饭,小家庭自己开伙。
他们不在老宅吃晚饭,舒苑下班就把小满接回来摆摊,在老宅吃晚饭就没法摆摊。
等陈载下班回到家,娘俩都在厨房,舒苑打下手,掌勺的是小满,小家伙做了炒田螺,红烧小河鱼,还要再做个清炒南瓜藤。
见爸爸回来,立刻把炒田螺端给他让他尝尝。
陈载站在厨房门口,边用牙签戳田螺肉边说:“咱们为啥不去你姥姥家吃饭?”
他知道原因,故意这样说。
小满把南瓜藤倒进锅里,刺啦腾起一阵清香的热气,他很善解人意地解释:“连卖糖画都没去,电器厂家属院说我妈是教授,我妈却从学生那儿遇到了麻烦,她不好意思听。”
把田螺壳扔进垃圾桶,一抬头刚好对上舒苑一言难尽的眼神,陈载突然觉得无论年龄,她都可以很可爱,便说:“加把劲儿,你以后说不定真能当上教授。”陈载说。
舒苑一字一顿地说:“你没爱心,挤兑我。”
陈医生这是进化了吗,他都会挤兑她了。
陈载继续剜田螺肉,他低着头,掩饰唇角的弧度,感觉从跟舒苑的相处中得到了乐趣。
“舒苑,我是在鼓励你,你有足够的实力,要有信心。”他说。
舒苑哼了一声:“我真没听出来。”
——
晚上等陈载回到卧室,发现灯亮着,舒苑还没睡,他刚走进来,舒苑便撑起身体看他。
陈载温声说:“还不睡?早点睡,攒足了精力才能对付那帮学生。”
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让他觉得有些熟悉,眼里似乎有什么内容,他便没有关灯,坐在床边看向她。
舒苑的声音清甜:“我被所有学生反对,你不安慰我嘛!”
陈载额角的经络微微跳动,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味道!
他接受良好,甚至悄悄松了口气,她遇到挫折时不趁机跟他提要求他才觉得不正常。
于是他跟她说遇到困难是正常的,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说:“陈谨正来的时候,你情绪低落,你是不是抱我,还使劲亲我,差点把我捏碎揉进你的身体里,之后你又跟性冷淡一样,对我不理不睬,不再需要我,我是你的工具吗?我现在情绪不好你是不是也得有同样的表示。”
陈载耳垂发烫,只觉得她说的话不好反驳:“……”
第70章
陈载希望她整个人生顺遂, 再也不会遇到挫折。
其实看不出舒苑有任何情绪不好的迹象,她只不过是趁机提要求。
无法直视在老宅的两个傍晚,他拼命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放弃理智, 多亏踩了急刹车。
她的睡衣领口扣子没系好,露出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往下是圆润的线条, 实在无法忽视,他站起身,扬起手臂关了灯, 淡定地坐在床边摸黑换睡衣。
但舒苑的控诉非常有道理,能很好的拿捏住他, 实在不太好拒绝她,强行压制着心绪起伏, 他干脆地问:“你要我怎么表示?”
舒苑理直气壮地提要求:“我想摸你的腹肌。”
陈载的呼吸一滞,舒苑提的要求一次比一次离谱, 摸腹肌会比拥抱跟亲吻更亲密吧, 不知道舒苑会得寸进尺干出啥来。
他像平时一样, 以刻板的姿势躺好, 拿出献身的还债的心态,用尽量平淡的声音说:“答应你。”
“你得主动点,搂着我。”清甜的声音传过来。
陈载精美的喉结微微滚动, 侧身,伸长手臂,把她揽到自己怀里,手臂弯曲, 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磁性十足:“还你。”
黑暗掩盖住了舒苑得逞的神情,只觉得他的身体紧绷滚烫,毫不迟疑的伸出了手,触到那一块儿坚硬,清晰,弹性十足的轮廓。
她不是好色到非得摸人家,是她不能确定某段时间的“原主”是不是她自己。
她试图通过亲密刺激她的大脑,希望能想起点什么。
可她不能证明,也不能证否,只能糊里糊涂过下去。
陈载呼吸不可控地变得沉重,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像是随时都能断掉,面对她温温软软的触碰,他发现必须拿出十二分的意志力,否则克制力不堪一击。
他发现舒苑对他来说是个特别的人,可以轻易击溃他的理智。
手往下移,他突然收回搂着她的手臂,灼热的大手攥住她柔软的小手,声音低哑:“够了。”
她的手被他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她在他颈窝处蹭着,声音含笑:“看你吓得,你不是能跟老僧入定一样吗,这都不行?”
陈载平复呼吸,声音依旧沉哑:“我生理跟心理都很健康。”
舒苑的声音跟身体一样柔软:“但被我坑过一次就再也不敢有亲密行为?”
他诚实回答:“是。”
她的语气浑不在意:“我们都这个年纪了,其实也不用太当回事儿。”
舒苑想他只是表面上冷淡、禁欲,其实一点都不禁撩。
“我不能。”他沉声说,也是告诫自己。
舒苑哼了一声:“那好,你继续当和尚,我退一步,你就抱着我睡觉吧。”
陈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拱啊拱,找到舒适的姿势,伸出手臂重新把她环住。
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周围满是她的气息,他的理智继续遭受冲击,根本无法入睡,等她睡熟,陈载悄悄移开手臂,坐直身体,轻轻把她抱回另外一侧,终于放松下来,躺好,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进入睡眠。
——
周一下午,舒苑如约进了教室,跟学生们一起考英语。
她刚在最后一排的空位上落座,同桌的男生就说:“舒老师,对不起,我觉得这些同学不该跟你作对,我代表不了他们,我只能代表我自己跟你道歉,我保证,那天我一句您的坏话都没说。”
还是乖巧的学生讨人喜欢,舒苑说:“那好,以后你当摄影课的课代表。”
男生其实很腼腆,这番话也是鼓足了勇气说的,听舒苑这样说,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非常担心地问:“舒老师,万一你英语考得不好咋办?你自己说的,那你就没资格教摄影课了啊。”
舒苑语气肯定:“绝无可能,你就等着当课代表吧。”
最先交卷,舒苑根本就没搭理这帮学生,直接出了教室。
第二天,系主任就通知她考了九十九分,别说超过半数学生,成绩全班第一,还说会给学生训话,舒苑忙说不用,她越挫越勇,不信自己应付不了这些毛头青年。
而学生们得知舒苑的英语分数拥有碾压性的优势,相信舒苑是被上山下乡耽误的,他们对她很好奇,跑到图书馆看工人画报,从各种刊物上找舒苑发表的摄影作品,还找到她的获奖记录,凑在一起品评那些照片。
他们觉得震撼,小小照片,每张都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舒老师的资历明明足够,换个有学历的老师未必比她强。”
“听说舒老师是陆教授推荐来的,陆教授都不认识我们,你们想想,啥样人能得到陆教授的推荐。”
再进教室,舒苑明显感觉到了课堂气氛的不同,这些年轻人炸起的毛已经被捋顺,没有多余的废话,她一点都不客气地开口:“已经耽误了一节课,我要加快课程进度,我现在讲课有人有意见吗,应该都能闭嘴了吧。”
这帮学生的嚣张气焰已经被她强势按灭,遵守约定,各个都紧闭嘴巴,当时闹腾得最厉害的学生之一作为代表站起来说:“舒老师,我们对上节课的不礼貌道歉,不应该对学历跟年龄带有偏见,我们愿赌服输,会好好学习摄影这门课,您讲课吧。”
舒苑理解,八十年代的人们空前注重学历。
她并不多话,开始讲课,还没说上几句,又被打断,还是班长站起来说:“舒老师,您不觉得您的英语分数有点太高了吗,就作文扣了一分,别的题目全对。”
这学生自以为是油盐不进,真难缠啊。
舒苑想把他踢出教室,沉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有答案。”
教室里又开始骚动,学生们开始主动替舒苑反驳。
“还能不能上课了,之前质疑舒老师的学历,现在怀疑有答案,没有证据能不能不要胡编乱造。”
“没完没了了是吧,梁群,这次是你过分了,你这样是干扰大家,打乱正常上课进度。”
舒苑不可能把梁群踢出教室,她把他提溜出了教室,让他爱干嘛就干嘛去。
学生们大开眼界,舒苑给他们看了几个来过华国的外国摄影师的作品,分析他们鲜明的拍摄风格,另外还给他们看了国内优秀作品,只半节课的时间,他们受到了醍醐灌顶的洗礼,拥有了鉴赏能力。
下半节课,舒苑讲的是快门、光圈、景深的关系,以及如何选择快门速度,她讲得清楚透彻,一句废话都没有,让学生们跃跃欲试,觉得他们已经学会,已经可以去当个摄影师。
这时候舒苑拿出一本大众摄影杂志让他们传看,上面有她写的摄影知识的文章,说:“我现在讲得只是皮毛,你们要想对我质疑,先看懂这篇文章再说。”
学生们被这篇文章折服了,他们觉得拍照就是门手艺,简单得很,照相馆的学徒都能轻松学会,没想到摄影理论能这么高深,有很多专业术语,压根就看不懂。
从质疑老师,到我学会了,再到自我怀疑,就上个课心情都能搞得一波三折,他们就这样对摄影产生了兴趣,对新来的年轻老师心服口服。
等下课的时候,有学生围过来坦诚地跟她道歉:“舒老师,抱歉,您的课讲得很好,我不应该单凭学历跟年龄对您质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以后一定会支持您的摄影课。”
舒苑很矜持地接受了道歉,等出了教室,梁群就在门口站着呢,立刻迎上来说:“舒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怀疑您,其实您给我们一个解释就行,比如说您自学过英语。”
舒苑瞥了他一眼说:“除了英语,我的专业课水平也在你之上,我不给你解释,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梁群追着舒苑各种说好话求饶,等出了教学楼,陈娴就在那儿等着,在一个学校,这事儿又闹得沸沸扬扬,她知道舒苑第一节课不顺利,特意跑来问她情况。
陈娴冷哼:“嫂子,梁群带头闹事了是吧,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在广播站外面蹲守,见到我之后觉得我丑,被吓跑了的男生。”
舒苑终于好好打量了梁群几眼,说:“恢复高考后第三届大学生,国家花费大量的人力财力培养你,是让你拿外貌攻击别人?”
梁群抓耳挠腮地想要解释,又听舒苑说:“你现在落我手里了,你但凡迟到,作业完成得不好,操作课有纰漏,我就给你不及格。”
她就这么强硬,丝毫不留余地。
周围一阵笑声叫好声。
虽然舒老师毫不留情地攻击他们考不上清北,但舒老师课讲得好,他们能接受她的个性,甚至认为她很有趣,想要接近她。
舒苑快意恩仇,陈娴越来越喜欢这个嫂子,她说话也很直白:“梁群,你应该反省。”
还没有哪个老师会这样直白地“威胁”学生,梁群额头上冒汗:“舒老师,这样不好吧。”
舒苑气定神闲地说:“不服气你可以去投诉我。”
梁群:“……”
头次见这样特别的有个性的老师。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又追了上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央求:“舒老师,对不起行吗,我不是真的想跟您作对,我以后好好听课,我保证,以后您说一不二,我凡事都听您的……”
“陈娴,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播音很好,我完全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舒苑没再搭理他,一转头那个清纯男大还站在旁边呢,舒苑说:“以后你就是课代表,收发作业,组织上操作课都由你来负责。”
清纯男大腼腆地抿了抿嘴角连忙应承:“好的,舒老师。”
舒苑又去系主任那儿汇报,让他知道这节课很顺利,然后出了学校。
陈载跟小满都在等她的消息,这次舒苑主动告诉他们一切顺利。
“除了一个刺头,都乖乖闭了嘴,我要继续用实力让这群大学生知道天高地厚。”舒苑很满意地说。
小满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太好了,妈妈能正常上课了,我就知道妈妈能轻松解决问题,妈妈真棒。”
只是妈妈上课的时候他也在学校,没法去听妈妈上课,总不能请假吧。
作为妈妈的头号粉丝,他希望有机会听妈妈上课。
陈载觉得挺好,舒苑有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解决麻烦的方式多种多样,不管她的方法是否妥当成熟,结果是好的就行。
晚上舒苑再次调整课程表,陈载都没见她这么认真过。
不过,这件事还是刺激到了舒苑,当大学老师可不容易,现在学校没嫌弃她的在读夜大学历,恐怕以后因为学历,她教不了书。
她特意去问了系主任,新闻学硕士点审批问题不大,明年或者后年就能招收第一批研究生。
等拿到夜大文凭,舒苑想趁着还没把新闻学的知识忘掉,赶紧去考个研究生。
有研究生学历,就能一直在学校教书。
开始顺利上课,舒苑再听到教授的说法不再那么尴尬,重新拖家带口回娘家吃饭,路上遇到熟人总会问她:“舒苑,你去路城大学当教授啦,你可真厉害,咋进去的。”
舒苑也想当教授,可她当不上啊,只能一遍遍解释:“啥教授啊,我就是去教课。”
“嘿呦,你真当上教授啦,真有本事。”
大部分人没进过大学的门,也不知道大学老师都是啥称呼,反正越传越烈,电器厂职工家属都知道舒苑当上了教授。
这可了不得,这可是电器厂出的第一个教授,文化人,知识分子。
舒苑越解释,他们越觉得舒苑就是教授,就像要是有啥黑料,越描越黑一样。
舒苑听这称呼顺耳,差点飘了,腰杆挺直,脚下生风。
大家都津津乐道舒苑当上教授这件事,也有人家像遭受了打击一样,就是唐素凤一家,舒苑都当上教授了!
他人即我之地狱,唐素凤可不希望大嫂家的孩子有出息。
舒荷上大学,舒苑当教授,一下子就把她的俩儿子跟继女比下去了。
舒苑为啥不继续在家待业啊。
陈载想得多,他能确认舒苑的知识并不是他们分开之后她自学学来的,而是通过某种机缘得到的。
如果只是拍照,自学还说得通,但她平时看书时又不算很用心,在这种情况下掌握大量的知识就说不过去。
经他的观察,舒苑的知识水平超过她教的大学生。
舒苑身上应该有什么秘密,她想隐藏的,让她经常不正面回答问题的秘密。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就让她自己保留,他不会费劲心思去挖掘。
——
中午播完音,已经过了饭点,陈娴要赶回宿舍吃饭,她已经拜托舍友帮她打饭,远远地看到梁群在路边站着,陈娴没好气地无视他,直接往前走。
梁群捧着饭盒凑上来,赶紧招呼陈娴:“诶,你还没吃午饭吧,食堂没饭了,我给你打了饭,还热着呢。”
陈娴停下来,瞥了他一眼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应该是担心摄影课及不了格吧,那你为啥带头找茬呢,及不了格也活该,一看你就心术不正,别想着让我到我嫂子那儿给你走后门。”
梁群有些尴尬地把递出去的饭盒又收回来:“摄影课怎么可能及不了格,我不旷课,正常听讲,凭我的智商还能不及格,跟摄影课没关系,我就想说我并没有不尊重你,我只是跟你开玩笑,我嘴欠总行了吧。”
陈娴冷哼:“那你最可真够讨人嫌,你对人的不尊重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不用你帮忙打饭,我不想看到你。”
刚要拂袖而去,陈娴又被叫住,对方还是把饭盒递过来说:“你还是拿着吧,这是你的饭盒,我跟你舍友要的。”
陈娴:“……”
接过饭盒回到宿舍,舍友说:“梁群死皮赖脸地非要给你打饭,我就把饭盒跟钱票给他了,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陈娴差点呕出来,说:“还玩小学生那一套吗,他可别在我面前晃悠,他那是怕摄影课不及格。”
——
放学见到舒苑,小满背着书包大步往校门口走,迫不及待地跟她说他们有作文竞赛:“前段时间语文课上老师让写篇作文,三百字,题目是我的班级,没想到这就是作文竞赛。
我们班选上了五个学生,我是其中一个,要参加市里低年级组的竞赛,成绩好的去参加省里的,还有全国竞赛。”
等小满轻快地跳到自行车后座上,舒苑蹬车加快速度,说:“这竞赛是全国规模的,就是说要考四次,现在已经考了一次。”
小学生的比赛居然要四次,那就说明这竞赛很隆重。
小满双手抓牢后座,说:“是的,还要考三次呢,我们学校一共三十多个学生要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比赛。”
小家伙继承了他爸的优点,情绪稳定得很,并没有多高兴,也不担心未来的考试。
“写三百字的作文难吗?”舒苑问。
小满大眼睛格外明亮,笑得呲出小白牙:“简单得很,有比赛是好事儿,我乐意参加比赛。”
二年级的学生才刚接触作文,凑三百字对大部分小孩来说很难,可小满能轻松写出有头有尾、逻辑清晰、遣词造句工整的作文。
舒苑比小满有信心,说:“那小满就好好参加比赛,重在参与,不用太看重成绩,我们要去书店买点书吗?”
舒苑夫妻俩在抚养孩子上难得默契,他们对小满没啥要求,首要的是健康平安长大。
小满嘴角翘起:“等妈妈有空的时候,我们去书店看看。”
舒苑声音轻快:“那我们就周日去。”
沈盼也是被选上的学生之一,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为啥会有作文竞赛?这种比赛不能取消吗?小满那个会背很多古诗的小子不会获奖吧。
虽然获得了参加市里比赛的资格,沈盼一点都不高兴,他有压力,怕比不过小满,怕小满获奖。
他爸才是作家呢,他的写作水平不会比不上医生的儿子吧。
回到家,他在饭桌上宣布他要参加市里比赛,问他爹:“我怕我写不出来,怎么才能迅速提高作文水平?”
沈忠诚对写不出来几个字简直应激,不耐烦地说:“没法快速提高。”
沈盼大胆提要求:“我叉,那你给我念,我来写,我要给花蕾投稿。”
多投稿发表也能赢过小满。
沈忠诚严厉拒绝:“那能算你写的?不管。”
沈忠诚强忍着没把鞋底子呼沈盼脑袋上,吃完饭赶紧回了书房,沈盼只好去磨她奶奶:“作文竞赛,你说我咋办?”
戴淑芳被沈盼的脏话折磨得头疼,赶紧给沈盼找个事儿干,说:“我去给你买作文书,你多背作文,就能提高水平。”
沈盼瞪大眼睛,他要背作文?
——
这天下课后,舒苑找到陈娴,直截了当地说:“梁群喜欢你吧,他的嘴可真欠,他以为他是小学生啊。”
陈娴满脸厌烦:“他可真别喜欢我,他打击到我的自信了,我真烦他。”
而舒苑在学校里跟学生关系良好,陈娴觉得她堂兄应该有危机感,于是趁在老宅吃饭,她找陈载聊天。
“你不关心我嫂子在学校教书教得咋样?”陈娴问。
陈载从舒苑那儿听过,不过他想听听陈娴的说法,开口:“你说。”
陈娴说:“她教的挺好的,学生现在都挺喜欢她,下课后还有不少男生围着她,别的老师都没她这么受欢迎。”
陈载注意到她强调的重点,男生!
他能想象得出来那画面,舒苑一向人缘好,学生喜欢她多正常啊,她一个新手老师,有利于她讲课。
不过陈娴把这件事说得非常严重,好像马上就要影响夫妻关系跟和谐家庭,撺掇他亲自去学校看看。
商量的结果是陈娴在学校等着,陈载从学校实验室出来,两人汇合,等舒苑下课。
舒苑下课后总会被学生围住问问题,她在课堂上营造了知识渊博的形象,担心学生问出啥边边角角的刁钻的问题她回答不出来,比如突然提某个国外摄影师的名字,她万一不认识,这样形象会受到影响。
不过她知道学生们确实是如饥似渴地想要掌握知识,并且他们认可她,喜欢她。
回答问题的几分钟时间,舒苑比上课还得认真,集中精神铆足了劲,她现在理解为啥有的老师下课赶紧离开教室,比谁跑得都快。
陈载兄妹就在教学楼附近站着,等舒苑出了教学楼,果然是一群人一块儿走出来,陈娴邀功一般地说:“快看快看,是不是好多男生。”
陈载看过去,淡声说:“不是还有挺多女生吗?”
陈娴说:“三哥,你看不见男生更多啊?”
陈载瞥了陈娴一眼:“你能不能靠谱点?”
陈娴:“……我是好心。”
其实陈载来是想亲眼看看舒苑上课的情况,现在他放心了,看来她跟学生的关系不错,她在工作上总是折腾,不遇到挫折才不正常,不管轻松与否,反正总能化解。
说话间,舒苑看到兄妹俩,赶紧找人解围,朝陈载挥手:“陈医生。”
她跟学生们介绍:“我对象。”
答疑时间结束!
学生们看到陈载,不管男生女生,都露出惊艳的表情,原来舒老师的对象那么俊啊,容貌俊美,沉稳有度。
舒老师跟她对象真般配啊,都有美貌才华,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学生们特别有礼貌,纷纷跟陈载打招呼。
陈载矜持回应:“今天刚好在学校,来等舒老师下课。”
舒苑诧异,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陈载忙得很,等她下课?这是突然爱心泛滥?
跟学生们还有陈娴告辞,两人并肩往校门口的自行车棚处走,舒苑耳边终于清净,问道:“你来等我?我这待遇太好了吧,都快受宠若惊了。”
陈载隐藏了他被陈娴撺掇来这件事,只说:“我想来看看,教课还顺利吧。”
原来他还是不放心她,非得亲自来看看才行,陈医生就是面冷心热,这个心热单指对她跟小满。
舒苑笑道:“没有难度,最开始艰难的几节课过去啦,我还应付不了这帮小孩嘛。”
她现在已经从教课中得到了乐趣跟自我肯定。
报社没有工作要处理,舒苑不用回报社,陈载骑车,舒苑坐在自行车后座,回家!
“陈医生,你这个人外表冷淡,其实很温暖,我想看你热情似火的样子,比如在磨坊的时候。”舒苑笑吟吟地说。
陈载大长腿蹬着自行车:“……”
不许提磨坊!
看吧,给舒苑点颜色她就开染坊。
“你看不到。”他极力反驳。
舒苑可不会被打击到,仍笑着说:“我早晚能看到。”
本来聊得非常愉快,可陈载不想让舒苑太嚣张,冒出一句:“身边围着那么多男大学生感觉怎么样?”
舒苑:“……”
他到底是干啥来的?
她提高音量:“你啥意思,我要下车。”
陈载忙说:“没啥意思,坐好,还是回家吧。”
舒苑松开抓着他衣摆的手,哼了一声:“我都跟你表白那么多次了,你装作听不见,你以后别想让我再搭理你。”
陈载:她啥时候表白了?
开玩笑肯定不算。
还是很多次,他怎么一次都不知道!
舒苑口头上说不搭理他,其实俩人心情都很愉快,自行车轻快地汇入车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