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载在炕上坐着没动,只觉得低矮阴暗的草棚突然注入明亮的光线,说:“你最好别到我这儿来。”
他那时候也不想连累她。
舒苑把其中一条鱼放到瓦盆里说是留着吃,又说:“我以后可能要经常找你,冬天公社那个背语录大赛我是第一名,当之无愧的学习标兵,我的家庭出身在知青里面算是最好的,根正苗红,我已经跟大队长申请,监督你背语录。”
陈载:“……不要再到冰面上去,危险。”
舒苑笑道:“我当然知道,今天休工,知青点没人,大家都赶集去了,就我去捞鱼,没人打搅,轻松就捞到两条大的。”
她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处理那条三斤来重的胖头鱼,边舀水缸里的水边说:“谁给你挑的水?还有两捆柴。”
陈载说:“生产队的人吧,天不亮就挑来了。”
舒苑把鱼收拾好又去洗酸菜,说:“大队长把她家的二妮弄到公社供销社了,马上就要去上班还不会做算术,我教她口算,一千以内加减法已经教会,起码现在她卖东西找钱不成问题,我还在教她学拼音认字。”
陈载知道她不只是闲聊,意思是她往他这跑是大队长默许的,不会有啥问题,让他不用担心。
甚至他敏感地认为她跟大队长一家搞好关系,跟所有人都搞好关系,是不是就是为了来他这儿方便。
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
两个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屋外的炉子烧起来,酸菜炖鱼的酸香气息弥漫。
陈载曲着腿跳到门边,看舒苑坐在板凳上,在炉子边往里树枝,炉火哔哔剥剥,火光映着她俊俏的脸颊。
锅边上还贴了凉玉米饼,油只放了一星半点,调料只有盐,可是陈载却觉得这道菜鲜美无比,热气腾腾的饭菜跟凉饼子相比,每一口都让身体舒适熨帖。
炉子上边烧着热水,吃完饭,把水倒进暖壶里,舒苑说:“我先走了,纸包里的是桃酥,鸡蛋是我拿布票跟大婶换的,煮好的在柜子里,生的放在墙角。”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方便过来,把干粮给他准备好了。
她竟为他考虑得这么细致,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陈载只觉得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不知该作何感想。
本来接下来几天会过得很艰难,因为她的到来变得轻松,同时略微放松下来的还有他紧绷的心情。
他连忙说:“你帮我的忙,无以为报。”
舒苑嬉笑,笑容明亮好看:“其实我对别人也一样好。”
他拿了十块钱给她说不用找,舒苑痛快地接过钱说:“多的先存在我这儿,你不用多想,把脚养好,尽快复工就行了,社员还等着你看病呢。”
次日早晨,等舒苑醒来,陈载就站在床边,身姿挺拔,已经换好运动衣,听到动静,朝她看过来。
难得看到他黝黑深邃的眼神有内容,舒苑笑道:“你想说什么?”
陈载在床边坐定,音调平稳:“在乡下的时候,我脚踝扭了,你给我做酸菜炖鱼,还给我拿了桃酥跟鸡蛋。”
舒苑想了想说:“记得,原来我这么有爱心啊。”
他语气温和,说:“我说过无以为报。”
舒苑笑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说无以为报,别光嘴上说,拿出点行动来,你但凡真诚一些都应该以身相许。”
陈载额角的经络微微跳动,马上移开视线,随即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她的性格可真好,可能他的所有纠结跟想法都是无意义的。
他不应该想那么多。
他的心情马上变得轻快,站起身往外走,并说:“换衣服,去跑步。”
跑完步三人一块儿回到家,舒苑把买回来的发糕跟凉拌土豆丝放到桌上,又进厨房把煮好的鸡蛋拿出来,陈载跟她一块儿进了厨房,说:“我说无以为报的意思是可以帮你找份工作,并不涉及什么尊严。”
他的语气特别真诚,舒苑看向他,竟从他俊朗的眉眼间看到了关心,她轻易就被感动,笑着说:“多谢,你真好,不过我现在确实不适合找新工作。”
陈载秒懂她的意思,她这样说让他舒服得多,于是他说:“那好,什么时候需要我说一声就行。”
“陈医生人美心善。”舒苑朝他笑。
看到她甜美的笑容,陈载只觉得心情舒畅。
她对别人也笑得这么甜吗?
俩大人眉来眼去,可是小满去发现了啥了不得的大事,连忙站到厨房门口问舒苑工作是咋回事。
舒苑把煮鸡蛋拿出来放到桌上,连忙解释了一通,说杂志暂时不出了,等出版社给安排新工作。
小满的视线在俩大人脸上来回流转,他发现爸妈都不着急,心情还都不错,他觉得他应该不用担心。
他立刻送上暖心安慰:“妈妈的工作能力强得很,做任何工作都能游刃有余。”
舒苑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那当然。”
小满被舒苑的语气神情打动,他一定要向妈妈学习,自信,随时都充满力量。
这天放学,小满立刻告诉舒苑好消息:“妈妈,我们班要选一个学生在升国旗时上台发言,老师选了我,因为我每次升国旗时都仔细听别的学生发言,已经学会写发言稿,不用老师帮忙写,晚上我就要写。”
舒苑眉眼舒展:“那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小满一定能顺利完成发言,妈妈也有一个好消息,我得到了给饭店拍菜单的机会,下午往那儿跑了一趟,跟人沟通过了。”
小满眉开眼笑:“妈妈可真棒。”
等陈载下班,小满迫不及待地把两个好消息都告诉他,陈载声音轻快:“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妈妈,我托人打听了,杂志停刊,你们确实只是停职一段时间,会安排别的工作,小事儿,不会对你们有大的影响。
小满嘴角上扬:“妈妈你不用担心工作问题。”
舒苑笑道:“你还帮我去打听啊,陈医生真是人美心善,我其实并不怎么担心,你们也不要有压力啊。”
陈载不肯表现他很重视,轻描淡写地说:“我就随口问问。”
第56章
小满把写好的发言稿拿给班主任看, 字迹工整,文字通顺,班里只有这一个会写作文的学生, 班主任只是简单修改润色, 又把发言稿还给小满,说:“写得挺好,讲话的时候要脱稿,得背下来。”
很难想象一年级的小学生能独立完成发言稿, 班主任非常满意。
“好的,老师,我一定会把讲稿背下来, 顺利完成发言。”小满连忙保证。
他觉得能在升国旗时讲话是很光荣的事儿,根本想不到自己能被选上, 小心脏兴奋得扑通扑通跳得起劲儿。
在乡下的时候哪儿敢想象有这样光荣的事情。
不只是因为得到难得的机会振奋,小满还有压力, 不是担心讲稿念不好,而是他的抽动症还没完全好。
舒苑本来认为小满换了环境, 得到了足够多的关心和爱, 抽动症很快就会好, 谁知道这病很难完全治愈, 小满还有轻微的症状。
小满想的是老师应该没听说过这个病症,也没留意到他会抽鼻子歪嘴,如果到台上他还控制不住, 那他就被所有的小朋友看到了,尤其是沈盼。
沈盼一定会抓住他的小毛病到处宣扬。
绝对不能让沈盼看他的笑话。
而沈盼心生羡慕嫉妒,就去找小满的班主任打小报告。
他说:“老师,发言的学生选得不合理, 你没发现吗,舒时清有时候会歪嘴巴,挤眼睛,上台发言会让全校学生笑话。”
他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小满这个小毛病。
老师就应该把小满换下来让他上,讲稿谁写不出来啊,即使他写不出来他爸还能写得不好么!
想一想,一个大作家写的讲稿在小学生升国旗的时候朗诵,那不比小满写的强?
班主任很诧异,外班的学生怎么来找他?小满挤眼歪嘴的频率根本就引不起她的重视,班主任说:“别盯着别人,自己品学兼优比啥都强。”
这天吃过晚饭,莫莫跟孟安都过来了,她们约好要跟小满一起练习讲稿。
“莫弟你出去。”莫莫说,她不想让莫弟知道小满的烦恼。
莫弟不肯:“你们想干啥,凭啥不让我看?我就不出去咋地。”
舒苑拿两块水果糖交换,莫弟才肯跟着姥姥下楼。
小满开始念稿子,俩女生看着他。
“诶,你歪了下嘴。”
“还挤了下眼睛。”
“不是啦,他那是正常的眨眼,小满,你控制着点嘴巴。”
念了两遍,小满已经把讲稿背了下来,说:“我控制嘴巴,背诵一遍,你们看着。”
陈载在旁边看得无语,他告诉舒苑不要关注,越是关注小动作越多,他们夫妻俩淡然处之,没想到小满自己上心。
最好是小满自己也不关注,不关注慢慢就会自愈。
他不想去制止,他一旦开口,这几个孩子都把这小毛病当大事儿。
可是舒苑觉得自己被治愈,小满这么小就会画糖画,肯定有天分,现在又在父母身边得到了足够多的呵护,他的人生还是会遇到各种麻烦。
小家伙努力在克服,在对抗麻烦,鼓着软乎乎的小脸认真的模样让舒苑很感动。
——
杂志工作黄了的事情舒苑一直瞒着李红霞,可是她还是知道最近舒苑一直在公园里拍照,很快推断出舒苑没班可上。
“你咋不去杂志社上班了?”这天刚到家,李红霞就来了个当头棒喝。
舒苑只能如实回答,李红霞马上炸了:“你说照相馆的工作干得好好的你换啥杂志社!你要是不在照相馆辞工,能至于没工作?”
眼看李红霞开始翻旧账,车轱辘话来回说,舒苑捂住耳朵,反驳:“瞎操心,我一天的收入能顶你大半个月。”
她没夸张,刨去相机跟道具、服装成本不算。
可在李红霞看来没有正式工作可了不得,不管能挣多少钱,坚决不能干个体户。
一点保障都没有,正经人谁干个体户啊。
她老娘由安稳工作带来的安全感丧失,絮絮叨叨一大堆,敦促舒苑务必找个工作。
舒苑想要赶紧结束对话,说:“妈你有空还是操心自己吧。”
李红霞第一次去南华公园看舒苑拍照,之前她都不敢来,怕看到舒苑就像在人民广场摆摊照相的那样,业务不多,看到每个游客都要眼巴巴评估一番是不是目标顾客,大声吆喝无人问津。
反正,她就是怕看到舒苑可怜兮兮地招揽业务,可是站在远处看到舒苑跟小满旁边围了不少人,她惊了又惊,舒苑的生意真像她自己说得那么好?
就站旁边看着,看舒苑笑盈盈地答对顾客,又是帮着换衣服又是化妆,没多大功夫就给两位顾客拍了照。
预期中的心酸场景没有出现,李红霞只感觉眼周一片酸热。
自从舒大庆去世,她是家里的顶梁柱,一直都很紧绷,对仨闺女总有操不完的心,可现在看来,儿孙自有儿孙福,也许她没必要事事操心。
回到电器厂,李红霞好一番宣扬,除了把拍立得相机的神奇之处说上几遍,还说舒苑的摊子有多受欢迎。
“总有人围着,她忙得够呛,一会儿都闲不着。”
李红霞语气自豪得很,心情舒畅。
有人不信,有人猎奇,就跑到公园去看,没想到真有顾客围着舒苑,拍摄场景还那么新奇。
舒苑发现顾客里多了熟面孔,就说:“大家不用跑到这儿来拍,我把道具搬回家属院去,在那儿拍多方便。”
等电器厂感兴趣的人积攒到足够多,这天傍晚舒苑花三块钱雇了辆三轮,把道具拉回了家属院,就先放在李红霞房间,第二天就开始在家属院摆摊。
在家属院拍照不用考虑是不是周日,本来就是轮休制,休班时间也不一定是周日,只有像李红霞这样坐办公室的才周日休班。
摊子就摆在篮球场边上,换衣服就在附近拉帘子,本来是四块五,给电器厂职工跟家属拍是四块,用机械相机拍是一块三,可以拍古装也可以拍西装风衣时髦照,还可以去家里拍,一块一张彩照,全家福价格高三毛。
她这属于送服务上门,价格又很实惠,电器厂的人觉得受到优待,能占点便宜,都跑过来拍照。
舒苑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化妆,换衣服,拿两种相机拍,还得往人家家里跑,不过顾客们很满意,她有钱挣,当然乐在其中。
莫莫、孟安他们这些小孩都来凑热闹,看小满一丝不苟地帮舒苑记录编号跟姓名地址,羡慕得不得了。
就像过年一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意,整体氛围轻松愉快。
忙碌中,舒苑感叹,只要她摆摊,大家都愿意来,她现在仍然是电器厂的顶流。
唐素凤站在远处看着,眼红得不得了,这些人都傻了吧,咋排队给舒苑送钱去。
舒苑到底有啥能耐!
她的几个孩子咋没这本事。
——
周日上午,舒苑带着小满去胜利饭店拍照,除了菜品之外,还要把胜利饭店里里外外的环境都拍一遍。
然后是临时摄影棚搭建,很简单,就是两盏摄影灯,跟饮食服务公司租来的,为民照相馆的摄影棚也就这个水平,一张桌子,根据菜品颜色跟容器形状颜色选择两种桌布,米色的跟黑色的。
中午还拍了后厨跟客人堂食的情况,跟工作人员一块儿吃了工作餐。
下午等打烊后大厨又开始炒菜,才是要拍摄的菜品,按照计划,四十个菜品,分两天时间拍完,今天就要拍二十多个。
路城境内有江有河,鱼虾河鲜是饭店的特色之一,除了常规的红烧肉、红烧排骨这些菜,还有椒盐河虾、蒜蓉争河蚬、韭菜炒黄鱼春、麻辣黄鳝等菜,每个菜不同角度拍两张照片。
小满想妈妈今天整整忙碌一天,可累坏了,傍晚应该去家属院门口看看有没有鸡鸭鱼肉卖,应该让妈妈吃顿好的缓解疲劳。
他可没想到还有吃饭环节。
二十多个菜都摆到桌上,等忙完后,工作人员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饭店经理叫他:“小家伙来呀,不能光干活不吃饭,咱们要把这些菜都吃掉,你跟你妈妈尝尝我们饭店的饭菜。”
小满忙说:“阿姨,我们中午跟大伙一起吃过了饭,不用再吃啦。”
小孩长得漂亮又很有礼貌,乖巧又会帮妈妈干活,跟平时常见的顽皮孩子完全不同,特别招人喜欢。
经理弯下腰,笑着摸了摸小满的发顶说:“你也跟着忙了一天,当然要吃饭,菜都做出来了,肯定是要吃的,吃完告诉阿姨好不好吃,好吧,小家伙。”
有些菜已经凉了,又重新热了一下,完成工作,收拾好所有设备工具,舒苑母子跟工作人员都坐到桌边吃饭。
小满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色香味俱全的复杂菜色,跟家常菜完全不同,好多都是他没有吃过的,让他觉得很新鲜,每道菜都特别美味。
小家伙很会观察,饭店很高级,环境很高档,工作人员没有优雅矜持的,都吃得欢畅,那他也要甩开腮帮子吃。
好多人给他夹菜,他的盘子里总堆着吃不完的菜。
他想到了爸爸,爸爸正在忙碌,有这么多好菜,爸爸却吃不到。
一大桌子菜,被一桌人吃得干净,每个盘子都底朝天。
回家时已经是傍晚,小满心情愉快地说:“妈妈,今天又跟着你见到了世面,吃到了好吃的菜。”
“跟很多人一起吃饭,小满不要害羞放不开,一定要吃饱呀,有句话是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舒苑笑盈盈地说。
忙碌一天,迎着夕阳回家,舒苑的心情非常轻松。
小满心满意足地说:“妈妈,我肚子溜圆,吃饱了。”
他想他可以当一个脸皮厚的人。
陈载回来得晚,小满还没睡,立刻就把吃到二十多个菜的事儿跟爸爸分享。
舒苑想真应该带他去大饭店吃饭,一次吃到那么多好菜对他来说就是了不得的经历。
小满把菜品、味道都描述了一遍,然后说:“爸爸,每一道菜都好吃,可是你没吃到,妈妈说咱们仨一起去吃,我要请客。”
小孩仰着鼓嘟嘟的小孩,洁白的牙齿有点漏风,黑黢黢的大眼睛里有星光闪烁。
神情跟语气都特别有感染力,让人觉得他吃到了特别美味的饭菜,爸爸没有吃到,他特别遗憾。
陈载耐心倾听,等小满说完说:“好,我等小满请客。”
小小的孩子说要请他去高级饭店吃饭,要让他吃到好吃的饭菜,真是乖巧、孝顺,他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很爱他,有小满是他的福气。
小满抓了抓头发,有点难为情地说:“但得等等,我攒的钱妈妈都给我存起来了,手头没钱,等我挣点钱再说。”
陈载平时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他被小满可爱的神情打动,唇角上扬出好看的弧度,说:“我可以先借给你。”
小满笑得灿烂,坚持说:“爸爸,需要一大笔呢,怎么也要十几块,我还是先攒攒吧。”
陈载的声音温和悦耳:“好,我等小满攒够钱请客。”
接下来两天舒苑完成拍摄,底片是在为民照相馆洗的,她自己冲洗,给赵师傅他们干点活作为交换。
去送底片和照片时工作人员觉得无可挑剔,照片明亮,清晰度高,还原了菜品原本的样子,光泽感在照片上呼之欲出,看上去非常诱人。
经理说工资跟学徒是两码事,工资结给她,除去成本是四百块钱,另外给她个人情,给舒苹找个师父,安排个学徒工的机会。
舒苑必须得拿出诚意来,打了八折,收了三百块钱,另外还说提供一次免费摄影服务,比如有大的活动,或者接待重要客人她都可以来拍照。
——
早上出门,陈载先走,舒苑抱着木箱跟小满刚出门,对门的院长媳妇也开门出来,双方一起下楼顺便寒暄几句,院长媳妇说:“陈医生今天要做个大手术,冠脉搭桥手术。”
舒苑说:“他说晚上要加班,我都不知道他要做手术,陈医生不把工作的事情拿来跟我们说。”
陈载早上出门时平静的很,不管他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他的情绪心态都非常稳定,跟平时没啥两样。
院长媳妇也是本院医生,耳鼻喉科的,在医学方面比舒苑懂得多,说你们家陈医生天分跟造诣都非常高,还给舒苑科普了下冠脉搭桥手术,说咱们国家开展这项手术也不过七八年的时间,每年的手术不过十例,说要不是陈载,五院不可能有能力做这种的手术。
听对方这样说,舒苑就了解了,每年不过十例,那就说明难度一定非常大。
舒苑说:“我不知道要做这么大的手术,他晚上不回家吃饭,要是知道晚上做点好吃的给他送过去。”
院长媳妇笑着说:“你这么支持他的工作,我看你们小两口感情挺好,陈医生每天心情都很好。”
舒苑觉得惭愧,她对陈载的工作了解并不多,就知道他忙,但他很平静、淡定,看不出紧张跟压力。
等跟院长媳妇分开,骑着自行车往家属院门口走,小满说:“爸爸要做大手术,他一定很辛苦,要给他送饭吗?”
舒苑笑着说:“没提前说好,傍晚护士会帮他打饭,再去给他送饭反而会打乱他的时间安排,我们做点好吃的,等他晚上回来再稍微吃一点就行。”
小满赞同:“妈妈考虑得真周到。”
等到傍晚,舒苑带着小满去画糖画,跟摆地摊大哥买了只鸡,把肉剔下来包馄饨,剩下一半留着明天做土豆鸡块,再用鸡骨煮馄饨,母子俩一边吃饭,舒苑说:“等爸爸晚上回来给他煮点馄饨就行,清淡好消化。”
小满连连点头:“爸爸忙一整天,是得吃点好的。”
到八点多,居然下了雨夹雪,母子俩扒着玻璃窗往外看,雨水夹杂着冰晶滴落,路灯照射下,青砖路一片水光。
“爸爸是不是没有雨衣?”小满有点着急地说。
舒苑想了想说:“没带,我去给他送吧,你插好门,自己在家呆着行吗?”
本来就忙了一天,不能因为没有雨具就在办公室多呆。
小满非常乖巧:“妈妈我都上一年级了,当然可以。”
舒苑还是不放心小满自己在家,去隔壁找院长媳妇,让小满在她家呆一会,院长媳妇说:“刚好,老夏也没带雨具,你帮我也带件雨衣。”
舒苑往医院跑了一趟,俩办公室都没人,把两件雨衣都放下,才往家走。
陈载今天的手术做了六七个小时,一共十几个医生护士参与,手术很成功,严重心绞痛患者的心脏恢复正常跳动,他要写手术记录跟观察患者,晚上就留下来加班。
等回到办公室,看到挂在椅背的雨衣,不用想,肯定是舒苑送过来的,他锁好办公室门,带上雨衣往楼下走。
楼门口,雨夹雪裹挟着凉气扑面而来,陈载突然想起在他跟舒苑的关系中,都是舒苑在付出。
那年夏天,他上山采药,在乡间小路上遇到去地里干活的舒苑,对方声音轻快地跟他打招呼:“陈医生,去采药吗?”
他淡声回答:“对。”
舒苑跟他擦肩而过,掠起一阵热风,他的上衣口袋一沉,里面多了两只煮鸡蛋。
那天也下了雨,山上无处避雨,趁着雨势还小,赶紧往回走,在山路上,他背着背篓浑身湿透,遇到穿着雨衣鞋裤沾满泥巴的舒苑,两人同样窘迫,可舒苑心情好得很,把手中的伞撑开说:“刚好我多了一把伞,给你用。”
他想她一个人,怎么会多出一把伞,平淡无波的内心突然起了波澜,他把伞接过来说:“下雨的时候不要往山上跑,有各种危险。”
舒苑笑着说:“我不往山里走,就来看看玉米有没有被冰雹砸坏。”
那时候的舒苑跟现在的说话风格很像。
那时候的他想不到他跟舒苑会组建家庭,有这么大的儿子。
路并不远,回忆过往,很快就回到家,舒苑打量着他,人又不是铁打的,眉眼神情间还是能看出点疲惫,她把湿雨衣接过来说:“小满已经睡了,我再去买件雨衣给你放在办公室备用,听说你做了大手术,我去给你煮点鸡汤馄饨,很快。”
陈载本来想说不用吃饭,但想到鸡汤馄饨一定是花好多时间做的,就回答说好。
馄饨只有多半碗,热气腾腾,鲜香可口,赶走一身的凉气跟疲惫,舒苑坐在他对面问:“手术顺利吗?”
陈载回答:“挺好。”
手术难度很大,他不可能没有压力,但看到舒苑舒展的笑脸,压力一扫而空。
“你以后早点睡,不用等我。”他又说。
舒苑手撑着下巴笑:“没等你,我在窗口看雨夹雪。”
——
严寒柏他们四个还在待业,舒苑优先被安排工作。
八十年代初的印刷还是铅字印刷,舒苑分到的工作是去下属印刷厂干捡字工。
这是轮岗,多个部门轮换之后,她可以去当编辑。
舒苑想着轮岗也挺好的,熟悉各个工作岗位,反正她要骑驴找马,这样算是资历阅历积累,可是第一天的工作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捡字车间里是一排排的木架子,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铅字,捡字工手里拿稿,挨个找铅字,放进木头盘子里,一盘字就是一页图书。
带她的徐师傅强得很,速度很快,熟悉每个铅字的位置,闭着眼都能把铅字捡出,就跟打字的盲打一样,他能盲捡。
说话间,徐师傅非常得意,他觉得捡字是门手艺,而他就是站在这门手艺巅峰的人。
把铅字的摆放顺序弄清楚之后,舒苑就拿着木盘跟稿子开始捡字,面对面前密密麻麻的铅字,舒苑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她像是不太灵活的老旧机器,眼慢手慢,力不从心。
这活在她看来不比种地轻松。
而她的工友们像是各个身怀绝技,手脚灵活,干活麻利,衬托得她更慢。
不知道这个岗位要干多长时间,舒苑本来想干一段时间再说,可是只干了几天,就听到一个消息。
他们捡字工每个月有六块钱补助,补助的名称是毒素补助!
也就是说铅字有毒,长期从事这个行业,难免会造成毒素累积。
得知这个消息,舒苑再看向每天认真工作的工友,内心五味杂陈。
她一边像个老旧机器一样往木盘里捡字,边跟人聊天,她说:“徐师傅,这些铅字有毒吧。”
聊天不会影响徐师傅的速度,手上动作不停,他说:“怕啥,你把手洗赶紧不就行了吗,不洗干净手不得吃嘴儿去,厂里不是发给咱们六块钱补助嘛,六块钱能干多少事儿。”
旁边的大姐自己觉得无所谓,但想要吓唬年轻人,说:“你结婚了吧,生娃了吧,我跟你说,铅字肯定有毒,有的女工干时间长了会不孕,咱们是四十五岁退休,男的五十岁退休。”
舒苑很虚心地问:“大姐,咱女工有不孕的啊。”
大姐立刻开始八卦:“有哇,咋没有呢。”
她立刻举例说哪个女工不孕,又说路城大大小小的印刷厂有三千多家,上大印刷厂问问,不孕的肯定比干别的工作得多。
舒苑:“……”
大姐说完之后心里痛快了,把心理压力给到年轻人,反正有毒没毒的,她都得干这份工作。
徐师傅说:“你别吓唬她,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有危险的工作多的是,能挑挑拣拣的嘛,再说国家为咱们着想,给了补助。”
六块钱,也许能让他们抵消对健康的担忧。
中午下班,舒苑发现工友们确实都仔仔细细洗手,大姐很不厚道地逗她玩儿:“舒苑你可得把手好好洗洗,你还年轻,长得也俊俏,可不能因为干这活影响生育。”
舒苑:“……”
大姐成功给年轻人施加了压力,心情舒畅地回家做饭去了。
舒苑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洗完手才回家。
她发现,工友们都知道铅字有毒,但都觉得问题不大,安于现状。
等到傍晚,老旧机器慢吞吞地干了一天枯燥乏味的捡铅字工作,到学校门口接小满,本来舒苑会牵他的小手,可现在她觉得手上还沾着铅,会沾到小满身上,根本就不用手接触他,胳膊环着他把他抱上自行车大梁。
“小满不要拉我的手,我天天捡铅字,手上可能沾着铅,铅有毒。”舒苑蹬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说。
小满瞪大黑黝黝的眼睛说:“看来妈妈的新工作不太好吧,要不还是去公园拍照,挣的钱还多。”
舒苑笑道:“你急啥,别操心,我要开动脑筋,尽快换个工种。”
回到娘家,李红霞让她摆桌子拿碗筷,舒苑举起双手,说:“别让我干活,捡字女工,手上可能沾了铅,有毒。”
李红霞瞪她一眼,说:“照相馆干得好好的,还不是你瞎换工作,长点教训吧,在一个地方好好干,争取换岗。”
舒苑说:“行啦,车轱辘话来回说。”
等蹭完饭回家,舒苑又跟陈载说:“你要是不忙的话,这些天家务活得你包,我手上有铅,我啥都不想摸。”
捡字女工,舒苑是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小满连忙指着自己鼻尖:“家务活都由我来干,爸爸你不用管。”
陈载问:“要不我帮你找份工作?”
舒苑拒绝:“尊严,给我留点尊严,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小满比谁都急,连忙跑过来,不碰舒苑的手,但可以抱她的腰,说:“妈妈,你干的工作有毒,还在乎啥尊严不尊严?你就让爸爸帮个忙吧。”
舒苑笑道:“我逗你们玩儿呢,捡字工多的是,都跟我一样工作,大家都干得好好的。”
小满又去央求陈载:“爸爸你就帮妈妈找个工作吧。”
他觉得妈妈的工作问题很严重,妈妈一直都陪他画糖画,现在连画糖画都暂时取消了。
陈载知道她说得夸张,答应小满:“也许换工作对你妈来说不难,你妈自己换不了我就帮她。”
他又安抚小满:“长年累月地重复捡字工作才可能对身体产生影响,你妈干得时间短,没事儿。”
晚上等小满睡着,陈载十点钟洗完澡回卧室,舒苑还在等他,趴在床上手肘撑起,问道:“你不打算安慰一下捡字女工吗?”
陈载神情一凛,又来,没完没了是吧。
熟悉的味道。
他在衣柜边拿了身干净睡衣,边往床边走边问:“怎么安慰?”
舒苑大言不惭地提要求:“我都这么惨了,你不把肩膀借我靠一下吗?”
陈载:“……”
果然,她又要开染坊。
但愿她一辈子平安顺遂,不遇到任何挫折。
第57章
陈载坐到床边, 像大哥哥一样很有耐心地说:“你这工作只是临时的,不可能一直干下去,就当不同的工作体验。”
舒苑眼巴巴地看向他, 尽量把处境说得很难:“他们四个还都在家待业呢, 我都不知道要干多久捡字工。”
他都不忍心看她那委屈的神情,移开视线,声音非常温和:“你要是不想让我帮你找工作,你就耐心点, 先干着。”
舒苑轻轻叹气:“捡字女工,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每天慢吞吞地工作, 已经失去了改变现状的勇气。只不过想借你肩膀靠一下,有那么难吗?”
陈载:“……”
她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实在不好拒绝,他相信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舒苑都是乐观的,她只不过又逗他玩而已。
可他对她来说真的重要么。
他坐直身体, 温声说:“来吧, 借你肩膀。”
他马上就看到舒苑假装出来的苦瓜脸变成笑脸, 马上从床上弹起来, 依偎到他身边,头脸贴着他的肩膀,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双臂搂住他的腰。
她的身体很软,有馨香的气息,那是无法忽视的能进攻他身体细胞的触感。
他愿意给舒苑提供依靠,不只是像现在一样形式上的, 他想他们最好是同舟共济度过余生。
陈载下意识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指腹按摩着她的发顶,好言好语地说:“你工作上遇到的只是小问题,不值得忧虑。”
他的胸膛宽厚温暖,舒苑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享受着头部按摩,没再说话。
见舒苑不开口,陈载不由得放缓呼吸,内心深处抗拒这种亲密,他淡声开口:“你说过不需要男人。”
舒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说:“对,我是不需要男人,但我需要你。”
偏偏她的语气那么正经。
陈载感觉呼吸骤停。
没法接话,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有手臂在动,继续给她按摩掩饰不自在,他只感觉连指尖都是她发间的香气,片刻,声音都是紧绷的:“好了,头部按摩结束,你该起来了。”
成功借到肩膀并享受到专业按摩的舒苑感觉浑身轻松,她还觉得不够,拿出三角架,支好相机,以刚才的姿势让陈载配合她摆拍照片,等拍完后收好相机,眼角都带着笑:“你紧张啥,刚才我数你的心跳都一百四了。”
陈载站起身舒展僵硬的身体,顺便散去她带来的气息温度,声音滞闷:“你真不打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我会被你吓出心脏病。”
舒苑声音带笑:“我逗你呢,捡字女工感谢你提供的厚实臂膀。”
陈载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玩笑!
她应该对她开的玩笑负责,记在本子上,早晚会找她算账。
次日一早,吃过早饭,一家三口下楼,陈载要穿过小门去医院,小满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舒苑推车往大门口的方向走,三人只能共走一段路。
小满说:“妈妈,我新背会了一首词,苏轼的定风波,我背给你听吧。”
舒苑说:“我很喜欢这首词,小满背吧。”
童音袅袅,带着稚气,背完了这首很豪放的宋词,小满说:“妈妈,最后一句送给你,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句是啥意思呢,小满。”舒苑问。
小满按照自己的理解说:“不要怕风雨,下雨或者晴天都很平常,困难跟挫折都没啥大不了的。”
舒苑笑着说:“我收到小满的鼓励啦,这句话跟小满共勉,捡字女工,绝对不会被工作打倒,再回首,只是小事一桩。”
小满攥起小拳头给舒苑鼓劲:“妈妈,加油吧。”
舒苑声音轻快:“捡字女工,已经把油加满。”
她现在觉得,捡字工应该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工作体验。
陈载默默听着母子俩的对话,舒苑的知识储备远远超出他的认知,她的知识是哪里来的?分开的那几年,她读了很多书?
——
知道自己能去胜利饭店当学徒,舒苹又是惊喜又是不自信:“我能去这么好的饭店?”
饭店太好,让她很忐忑。
舒苑说:“你要以学手艺为主,你那个师父是主攻淮扬菜的,但你也能学到别的菜,要相信自己能学得好。”
一般学徒工资就十七块钱,但舒苹的人事关系没有转到饭店,她不是啥都不会,又有一定的工作年限,饭店给的工资是三十元。
一家人都认为学技术重要,李红霞对舒苹耳提面命:“这么好的机会你可得好好学,有点眼力见,嘴巴甜点,给师父拿烟酒点心,我给你买去。”
电器厂食堂的工作找人顶工,给顶工的人三十块钱,这样舒苹月工资还是四十块钱。
陪着舒苹去了胜利饭店一趟,带着礼品跟大厨见了面,大厨四十出头,人很和气,舒苹就这样认了师父,很快就可以去上班。
此外还得给舒苹加油打气。
吃过晚饭,姐妹俩都到李红霞房间,舒苑直接开口:“师父要不肯教就不用再去,可别忍气吞声,咱们没必要浪费时间干杂活,我再给你找别的师父。”
舒苹回答说好,她知道,舒苑是在使劲拉扯她,她自己也得争点气。
舒苑又说:“你还记得我生小满的时候,你把我们藏起来吧,多难啊,都没被人发现,你能做好那件事,就能学好做菜。”
舒苹讨喜的脸庞变得生动,说:“那是我这辈子做得做成功的事儿。”
舒苑笑道:“你还有一件成功的事儿,就是生莫莫跟莫弟啊,你那时候总在床上躺着,熬了一百四十天。你有这毅力啥事儿都做得成,没有啥困难克服不了。”
舒苹那时候胎象不稳,前四个月见红保胎,之后就一直卧床,她又胖,身体负担特别重,躺着难受走路费劲,天天倒计时数日子,熬到三十七周生产。
姐妹俩聊天效果很好,舒苹被鼓励到了,她本来一点自信都没有,现在认识到原来她也可以做成大事。
“你别操心我啦,那个师父看着很实在,应该肯教,我会好好学。”舒苹想让舒苑放心。
舒苑觉得舒苹没自信,支棱不起来很正常,有了技术说不定就不一样。
——
周一升国旗。
小满已经把发言的流程在脑中过了几遍,升国旗时他就要站到台下,等升国旗结束老师会叫他上台,他上台后敬礼,朗诵讲稿就行。
可是小家伙有点紧张,他还没在那么多人面前讲过话,更何况是在全体同学面前,想一想,那么多双眼睛都会看向他,再说谁知道他的五官会不会乱动。
昨天晚上,舒苑语气轻松地跟小满说:“你就把注视你的人都想象成大西瓜。”
“好办法。”小满很快就接受了妈妈的提议。
陈载在旁边不做声,这样真的能行?
可是等听到老师介绍他的班级姓名,小满就把紧张这回事儿给忘了,看着台下黑黢黢的脑袋跟无数双看向他的眼睛,成功地把台下看成了一片瓜田。
对着瓜田朗诵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他甚至把什么抽动症也给忘了,脱稿发言,清脆的童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没有磕绊忘词,顺利完成。
倒是莫莫、孟安跟多宝在台下紧张得不得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小满,生怕错过他的表情,发言结束,小满竟一次嘴都没有歪,仨小学生兴奋得啪啪拍手,把手心拍得通红。
等发言结束,班主任把小满带回班级队伍,表扬他:“小满,发言很好。”
“谢谢老师。”小满仍然激动得小心脏使劲跳儿。
他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看上去很难,但只要努力去做,做完就会发现,其实并不难。
他以后不会再害怕面对很多人讲话。
班主任轻笑,这孩子非常有礼貌,她很少听到学生说谢谢。
等升旗仪式结束,四人包括多宝立刻聚到一起。
“小满,你没有挤眼睛。”
“对,一次都没有,你太棒了。”
小满也觉得自己很棒,他可以控制脸部表情,不做任何小动作。
“你的抽动症一定会好。”
“那是肯定的。”
四人兴高采烈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等到放学,舒苑去学校接小满,问他发言怎么样。
小满的表情轻松又自豪:“妈妈,我没有抽动,发言完成得很好,以后再有发言我不会觉得难了。”
——
中午,骆宾往印刷厂跑了一趟,拿了两份报纸给舒苑,说:“你看,你那篇民办教师的稿子被报纸刊发了,这是路城日报,这是内参的转载,能上内参啥意思,就是说能得到上边重视,这说明稿子有影响力。你刚入行,就能写出有深度的稿子,说明你适合这个行业。”
舒苑眼睛亮了起来,赶紧接过报纸看,说:“想不到还能被刊发,真是好消息,杂志没戏了,可这篇稿子顺利发了出来,谢谢你鼓励我。”
她跑了好几处,又是拍照又是写稿,不想让稿子浪费,就给别的报纸投稿。
骆宾说:“两张报纸都留给你收藏吧,捡字工这工作咋样?”
舒苑笑道:“跟别人比我太慢了,怎么都追赶不上。”
骆宾说:“早晚轮岗会结束,你就能当出版编辑。”
这天上午,舒苑先干到十点钟,跟徐师傅请了假,立刻骑车去出版社,两个地方本来就挨着,两三分钟就到。
舒苑想要调岗,她想负责人事的未必能给她安排,但总编可以,她直接上三楼去总编办公室,敲门进入。
直接找总编当然冒昧,但是她在出版社认识的人不多,不找主编又能找谁呢。
再说主编本来就是杂志社的社长,他的名字明晃晃地印在杂志封二上,不过他并未受到停刊影响,一点影响都没有。
说明来意,总编还算有耐心,说:“你们轮完岗都有当编辑的机会。”
舒苑说:“可是过个三四年,激光照排印刷技术会取代铅字印刷,等这项技术推广起来,捡字工这个工种就要彻底消失,我干得就是注定会消失的工种。”
总编这才抬头打量舒苑:“……”
他说:“现在日本流行的是第二代机械式照排机,欧美流行的是第三代阴极射线管照排机,来,坐下,聊聊你说的激光照排。”
舒苑把自己掌握的知识都说了一遍,肯定地说几年之内出版行业将告别活字印刷,从铅与火走向光与电。
主编的思路被引导,差点热血沸腾,现在他们出书的效率特别低,从打印稿子到印刷,得三百天,激光照排能大大提高工作效率。
另外,看主编认真在听,舒苑还把出版行业现状跟未来前景分析了一通,作为传播学的学生,对出版了解不多,知道啥说啥。
主编不确定舒苑说的会不会成为现实,但是她自信,有想法,她想当编辑,本来就是轮岗,可以提前给她这个机会。
“我给你安排,你明天来总编室报道。”总编说。
舒苑觉得真是柳暗花明,赶紧致谢,又返回印刷厂上班。
——
舒苑如愿当上了出版社编辑,暂时没有工作,她只能看书,不过为了让父子俩放心,她跟他们俩说已经调岗成功。
舒苑说:“我就去找总编说我干得捡字工是个要被取代的工种,总编就同意让我去当编辑,就是手里还没活儿。”
陈载很佩服舒苑,她有勇气,有魄力,总编一定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材才给她调岗。
小满立刻问:“妈妈,有工资拿吗?”
听着儿子小大人似得语气,舒苑笑着说:“当然有,没给我降工资,跟以前一样,还是四十八块。”
小满送上暖心安抚:“那妈妈就安心等着安排工作吧,不可能让你只拿工资不干活。”
舒苑把最近洗好的照片当了书签,还拿给他们俩看,陈载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是他们拥抱在一起的照片,舒苑抱着他的腰,头部倚靠在他的胸口,而他的手抚在她的头顶,虽是摆拍,但毫无做做痕迹。
不得不说,专业摄影师就是不一样,照片是暖色调,构图很优美,很温馨,就是太过亲密让人不忍直视。
小满很感兴趣,立刻拿过去看,发出惊呼:“哇,你们俩啥时候拍得?”
照片上的爸爸妈妈看起来很亲密,哪儿像不能和睦相处的样子。
陈载赶紧解释说:“你妈前段时间干捡字工,她要想办法换岗,我给她做头部按摩。”
小满看着照片乐得呲出小白牙:“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啊,这就是证据。”
那是不是可以推断爸爸妈妈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还干了别的亲密的事儿呢,想到这儿,小满小脸上的笑容攒得跟朵花一样。
陈载见解释对儿子没啥用,顿时觉得窘迫。
不能不把照片给孩子看啊。
舒苑拿着照片指指点点:“你以后就要这样对待我。”
陈载严防她得寸进尺:“咱俩现在这样不挺好?”
小满开启“教育”模式:“爸爸你就要这样对待妈妈哦,这么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吗。”
听小家伙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陈载心说儿子的表达能力可比他强得多,忙说:“答应,一定答应。”
——
在摸鱼好几天之后,舒苑终于跟着开了一次选题会,隔行如隔山,她对出版并不了解,但是她弄清楚了出版社最感兴趣的两个出版方向。
一是因为运动造成的知识荒跟舒荒,现在有股读书热,很多像四大名著之类的小说、文化类的传统书籍销量都很高,现代作家写的小说跟诗集也很畅销。
另外华国还没有加入伯尔尼公约,无需作者授权,国外书籍可以直接拿着原版书翻译出版,出版社要考虑经济效益,国外社科著作也是编辑感兴趣的方向。
舒苑作为菜鸟,她无法准备评估文史论丛、文心雕龙这些书籍的意义跟市场反响,就在她一头雾水时,听总编说有为平反学者的新闻学学术著作要出版,她立刻说新闻学是自己的专业领域,别的编辑对专业类书籍的兴趣都不高,舒苑顺利把这本书揽了下来。
不过她手里只有一本书,去跟老编辑请教,老编辑跟她说每一本书都要精雕细琢,每年出三四本书就行。
就这样,舒苑被动进入了一个新的行业,换了个赛道,只能先干着,就算积累点阅历,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换工作。
等舒苑手里有了活才在吃饭的时候跟李红霞说:“我现在是出版社的编辑,不是待业人员,也不是捡字工,工作还能没有嘛,你们不用操心我。”
李红霞说:“我看你就心虚,吃点亏是好事儿,就在一个单位干,别再换工作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干得好好的换单位的。”
舒荷说:“妈,我二姐是编辑,现在是文化人,比当照相师傅强,出版社可是好单位,不会倒闭。”
李红霞哼了一声:“我还不是怕她瞎折腾。”
不过李红霞觉得好像不用太操心舒苑,她是能折腾,但工作单位好像确实好了点。
——
周五快下班时,坐舒苑旁边的同事李玲问舒苑明晚要不要去跳交谊舞。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大家的兴趣,有老编辑说:“现在不正流行交易舞嘛,你们都去。”
交谊舞从改开第一年就重新流行起来,还出现在大会堂的联欢会上,算是八十年代的时尚。
舒苑知道周六晚上三层大会议室会有舞会,过了晚饭时间,坐在楼下都能听见音乐声。
她没啥兴趣,有那时间不如回家陪着小满,不过李玲说:“明天有歌舞团请来的老师教,你想啊,跟着歌舞团的人学,很快就能学会。”
舒苑自己不想去,但她想可以带着小满涨涨见识,这个好奇宝宝对各种新鲜事物都很感兴趣,可他应该还不知道啥是交易舞。
于是舒苑痛快地说:“行啊,那明天下班去食堂吃晚饭,吃完饭就去三楼看看。”
她先去看看情况,有意思的话再带上小满。
明天不回家吃晚饭,当然要提前跟陈载还有小满说,“我明晚要参加单位的交易舞会,不回来吃晚饭,要是有意思的话我再带小满去。”
好奇宝宝小满睁大眼睛,马上说:“妈妈,我想去。”
舒苑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说:“有意思我就带你去。”
陈载提问:“交谊舞不是得俩人跳吗?”
他最关心的是舒苑的舞伴是谁,会不会是固定舞伴,舒苑现在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想不到她的社交已经扩展到跳交谊舞。
男女舞伴要是总是一起跳舞,像什么话!
就好好过日子不行嘛!
听出他话里的紧绷,舒苑笑道:“我一个人跳也可以,另一半是空气,不过我也可以带家属,你要去吗。”
陈载对交谊舞完全没兴趣,说:“可是报纸上的批评说有些人的舞姿丑态百出,低级庸俗,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不是他批判交谊舞,是确实有些报纸上这样发表评论,舒苑莞尔:“你就放心吧,我们单位组织的肯定是健康的文艺活动。”
他就像是个接受不了潮流文化的老古板,继续持反对态度,等小满跑去卫生间才说:“听说很多男女青年是通过跳交谊舞认识的,还会造成第三者插足。”
舒苑笑出声来,说:“这么有趣的话,那我更要去看看。”
她感叹说:“有些男女青年不用通过跳交易舞,就帮忙挑桶水都能认识,还能偷吃禁果,陈医生,你比谁都新潮跟勇于冲破束缚,现在连交谊舞都接受不了?”
陈载的脸微微发烫:“……”
小满从卫生间出来,俩人便把对话打住。
而小满很希望妈妈能带他去舞会看看。
次日五点下班,舒苑跟李玲一块儿去食堂打饭,吃过晚饭就去办公室等着,等到从三楼传来音乐声,才上楼去大会议室。
大会议室只比平时多了些拉花增加气氛,音乐是用录音加音响播放的,场地跟设备都很简陋,但架不住来参加的人积极。
今天有专业老师,来的人格外多,李玲指着坐在不远处的人说:“你看那两人是出版局的局长跟他媳妇,两口子有时间都会来。”
连局长都来,舒苑立刻觉得这舞会高端起来。
李玲要去学跳舞,但舒苑不肯去,说:“我一点都不会,我先在旁边看着。”
李玲表示理解:“你先看看也行,我第一次参加舞会比你还胆小呢,多来几次就好了。”
见舒苑孤零零地站着,总编把她叫过去,说:“舒苑,怎么不去跳啊?”
舒苑笑着说:“总编,我不会跳,我先学习。”
总编说:“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挺大胆的,原来这么拘谨,你站旁边能学啥,去跳起来,扭忸怩捏的。”
好几个同事叫她去跳舞,她都没去,这刷新了大家对她的认知,原来这位平时落落大方的同事这样拘束、胆小,缩手缩脚。
舒苑就在旁边“忸怩”地观看,看局长、社长、总编他们这些大佬在跳舞,从容儒雅,她突然感觉这是一项时髦又优雅的活动。
她想要带小满来看看,小满多见见各种场合,也许能外向活泼一些。
还想带上陈载,他的生活不能只有工作、读书、吃饭、睡觉,最好是多点色彩。
回到家是八点钟,父子俩都在等着她,小满立刻问:“妈妈,舞会咋样?你有舞伴了吗?”
他是嘴替,父子俩商量好的,他是代爸爸提问。
舒苑笑着说:“挺好的,是很健康的娱乐活动,我这不是回家找舞伴来了嘛,我想带小满去参加舞会,陈医生,要不你也一起去吧。”
看陈载不想去,小满马上撺掇:“爸爸去吧,这样你不就是妈妈的舞伴了嘛。”
母子俩一番劝说,陈载终于松动,说:“好,不过就这么一次,我去看看而已。”
——
这个周六陈载终于能正常下班,一家三口按照计划去参加舞会。
舒苑下班马上却学校接小满,回娘家吃饭,然后三人共骑一辆车往出版社的方向赶。
舒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说:“陈医生,你不能总是忙着工作,总需要娱乐吧。”
陈载的想法很明确:“我不需要娱乐。”
既然他非要当木头桩子,就随他吧,舒苑又对小满说:“我们小满的人生要多一些乐趣。”
小满脆生生地回答:“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啦。”
舒苑又说:“我看你今天不太高兴,不想去舞会?不至于吧,咱们不去也行,要不回家嗑瓜子喝麦乳精?”
小满连连点着小脑袋:“嗯,爸爸我也看出来了。”
他尽力不表现任何情绪,可母子俩熟悉他,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陈载淡声说:“上午有个老人突发心梗送来急救,没救过来。”
他以前冷冰冰的,但现在往患者身上注入了感情,这让他会有情绪起伏,其实他更希望自己是台毫无感情的机器。
舒苑都不知道怎么说会让他心情好点,说:“看多了病痛,你来看看欢乐的场合。”
小满比舒苑会安慰人,说爸爸你尽力啦,说生老病死都是常态。
陈载督促自己学会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思考舒苑会挑选什么样的男人当她的舞伴。
跳交谊舞的男人都啥样,穿衣打扮不会特别新潮,跟沈忠诚一个风格的吧。
他想去看看舒苑的舞伴。
第58章
一家三口到三层会议室的时候, 舞会已经开始,慢四的音乐正在回响。
一进门,小满就发出一声惊呼:“哇。”
所有的感叹都写在俊俏的小脸上。
这次还是有专业老师, 人依旧来得多, 舒苑一家就靠墙坐下。
会议室里生了仨炉子,人又多,并不冷,舒苑就让小满把防寒服脱掉好好看。
建议陈载也把外套脱掉, 他不肯,只能由着他去。
看着热闹的人群,舒苑觉得八十年代有些人由内而外的感觉到幸福, 像她的这些同事,工作得心应手, 也不算太忙,单位提供全面的福利, 分配住房,组织帮忙介绍对象, 还有各种娱乐活动。
后世的工作跟生活压力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到。
陈载在任何场合都能保持沉稳、矜持, 在热情洋溢的场合他都能毫无表情面沉如水, 由内而外跟舞会格格不入。
他的耳边只有蹦擦擦、蹦擦擦的旋律, 没看到什么从容跟优雅,只看到奇怪而尴尬的舞步。
不理解两个人搭在一起,转来转去的到底是在干什么, 尤其是有的动作靠得很近,他不理解这些动作的意义何在。
要不是舒苑跟小满,他一秒钟都呆不下。
不过舒苑没有去跳舞,拒绝了同事跟领导的邀请, 就在旁边陪着他们父子俩。
舒苑的同事都说她忸怩、放不开、拘谨,同事们都比她大方得多。
陈载想舒苑应该是不会跳舞,她才表现得有点“忸怩”,想不到她也有这种时候。
看陈载像截古板冷酷的木头桩子,舒苑从挎包里掏出瓜子、糖跟水壶放在桌上,水壶里装得是冲泡麦乳精,不熟悉不适应的场合,吃点喝点就不会尴尬。
“你的舞伴呢?”陈载用淡然的语气问出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舒苑看向他俊美的脸庞,又移开视线往门口看,煞有介事地回答:“刚才他走到门口,应该是看到你在,他就走了。”
陈载下意识的朝门口看了一眼:“……”
到底是啥样的男人?他没注意到!
他很想说那句话:我来的不巧了,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小满可没陈载想得那么多,他是个对新鲜事物感兴趣的好奇宝宝,只觉得很热闹,音乐很欢快,都是他之前没有接触过的,看得津津有味。
李玲来找舒苑,没叫动,总编又平易近人地过来叫舒苑,说:“这是带家属了呗,来,一起跳啊,正好你们俩是舞伴,别总看着,年纪轻轻这么拘束。”
舒苑赶紧抓了一把糖递过去说:“总编,我们只是来涨涨见识。”
总编捏了一颗奶糖说:“长啥见识?跳起来不就行了嘛,年轻人这么古板。”
等总编走后,舒苑问:“你去跳舞吗,我带着你跳,不会跳也没关系,你的脸长得好看,怎么看都养眼。”
陈载干脆拒绝:“不跳。”
交谊舞的曲子结束,换成了迪斯科舞曲,蹦擦擦的声音终于完结,可陈载预感到群魔狂舞就要开始,可偏偏这时候舒苑说:“我去跳,跳给你看。”
欢快的音乐声中,陈载:“……”
小满撺掇:“行啊,妈妈快去吧。”
陈载想把她拉住,说:“我不想看。”
舒苑坚持说:“我就跳给你一个人看。”
曲子换成了路灯下的小姑娘,“在那盏路灯的下面,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
舒苑就站在人群边缘,离陈载跟小满最近,随着音乐脚尖点地,手臂舒展摆动。
陈载手指撑着额角,本来他以为会看到不忍直视的尬舞,然而舒苑的腰身舒展优美,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尴尬,很有美感。
人群慢慢停了下来,都朝着舒苑所在的方向看,她穿着普通,黑裤子,白毛衣,粗疏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可她漂亮,明媚,舞姿很有感染力,让人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跟澎湃的热情。
主编头顶上稀疏的头发惊得扬了起来,他认为舒苑拘谨古板放不开,是多大的误会!
李玲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她还想给舒苑当老师,真是自不量力。
舞蹈老师感慨,舞姿是否专业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感染力。
局长拍着手掌招呼大家:“大家都跟着跳,跳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跟着跳,舒苑成了领舞。跟着她一起跳的人,即便动作是笨拙的,呆板的,生硬的,没有人在意自己的舞姿,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独有的乐趣。
小满的眼睛睁得溜圆,嘴巴也张圆,跟陈载说:“爸爸,你看妈妈跳得很好看。”
陈载点头:“挺好。”
舒苑的舞步像星星之火,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更加热烈,也让陈载内心的温度升高。
他感觉到了人群的轻松快乐,终于了解到他们在舞会上能获得什么。
舒苑说就跳给他一个人看!
没有舞伴,她跳不了交谊舞,只能去跳迪斯科。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能从舒苑身上感受到鲜活生动的生命力,松弛的生活态度,舒苑总能让他心情愉快。
他也不能总紧绷着,应该学会放松。
其实人生有很多乐趣,想到这儿,忽然觉得全身轻松。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像是电光火石遇到待融化的冰块。
舒苑跑过来,把满脸笑容的小崽子提溜过去,让他在自己身边跟着跳,小满本来有点难为情,可是大家都在跳,他也要跳,小胳膊小腿比划得像模像样。
看着小豆丁比划手脚,陈载的嘴角扬起,他有时候觉得小满长大会像自己一样无趣,可现在看来儿子的适应能力比他强得多。
回家路上,小满意犹未尽地说:“妈妈,今天开了眼界,我愿意跟你一起玩好玩儿的。”
他觉得很有趣,现在小脸还是红扑扑的。
这是一个能带得动的小孩,舒苑笑着说:“以后有好玩的,妈妈就带上你。”
小满也要拉上陈载,说:“爸爸也一起吧。”
舒苑手拉着陈载的衣摆,问:“以后陈医生还来吗,能加入跳舞队伍嘛。”
陈载回答:“我不跳,但我可以看你跳。”
舒苑的期待值特别低,说:“你爸能去看,不觉得拘束就行。”
回到家,小满先睡,陈载洗漱回来,去卧室跟舒苑致谢:“谢谢你。”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舒苑笑道:“就口头感谢吗?”
边说边伸出细白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颊。
陈载瞥了眼她白皙的脸,垂下眼帘,他懂,她是想让他亲她的脸颊。
眼看她又不正经,陈载又提起舞伴,淡声开口:“跟我说说你的舞伴。”
语气平淡,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想法,但在舒苑面前,就是欲盖弥彰。
舒苑看向他那俊美的黝黑的眼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你提他干嘛,就一个男的。”
一个男的!
什么样的男的?
是她的同事,长得很俊吧,长得不俊舒苑不喜欢,有文化,很有趣?
可舒苑跑到床上去看书,不再理他。
——
舒苑逐渐熟悉了出版社的工作流程,书籍的出版要三审三校,但她不知道手里的专业书籍要不要就内容跟作者进行沟通,她观察别的编辑的工作,好像没有一定之归。
这本书名字叫新闻学词典,是本新闻知识工具书,如果能顺利出版,在以词典命名的书里面,算是最早的。
作者谢敬是路城大学的新闻学副教授,四十多岁,也是下放人员,去年才平反,书是在下放的时候写的,想要出书就得去市委宣传部审批,一直没批下来,等平反后才能出版,又被出版社耽搁到现在。
谢敬很主动,没等着舒苑上门拜访,自己先跑过来,得知书稿到了新人手里,本来还有点失望,尤其是听到舒苑说:“谢教授,我在路大读夜大,本来有您的课,不过我没怎么去上过课,也没听过您的课,本来应该在课堂上见过,但现在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谢敬顿时觉得不太靠谱,问道:“这本书能出吧。”
舒苑保证:“我跟您共同的目标就是要把书尽快出版,我目前手上就这一本书,能不尽快出嘛。在印刷环节要花不少时间,咱们首先要尽快定稿,对书的结构跟内容,我有点想法。”
谢敬耐着性子:“你说。”
“您看我写的一些词条。”舒苑推过去一页纸。
谢敬大事不妙的感觉更甚,不过,看完舒苑写的几十个词条标题,非常震惊,这个考上夜大但不去读的女编辑还真的有见解,明显仔细读过他的书稿,写的词条都是对他的两百多个词条的补充。
舒苑又递过来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这是我对一些词条内容的想法,谢教授您看看。我只是说我的想法,您就随便看看就行。”
她提建议,对方采不采纳她无所谓。
谢敬本来不希望编辑干涉专业内容,但读了那些文字,对舒苑刮目相看,对方并不是随意指手画脚,而是提了建设性的意见,可以判断出,这个考上夜大但不读的人有深厚的新闻学功底,思维很活跃,有见识有见解。
“你的建议很好,我应该谢谢你,这些我能拿回去看吗?”谢敬捏着手里的几张纸问,短短时间,他获得了思路,他想他需要完善书稿。
从出版社出来,谢敬本来觉得书稿交到新人手里,出版又没啥希望,可现在信心百倍,这本书一定可以顺利出版。
谢敬没直接回办公室,而是拿着书稿去找自己的老师陆公斋,陆公斋看过他的书稿,对他大力支持,认为词典性质的工具书能大大提高新闻从业人员的水平。
陆公斋其人,新闻学界泰斗级的人物,宣传思想阵线的杰出领导人。
“还不给出吗?”陆公斋问。
谢敬很振奋:“应该算是有点眉目,我本来以为书稿到了一个不懂出版又不懂新闻的新人手里,可是她给了我建议,我现在有了些思路,要尽快完善书稿,这个新人编辑很年轻,但她提的建议很专业。”
陆公斋难得感兴趣,说:“你对这个编辑的评价很高。”
谢敬把舒苑写的几页纸递过去说:“她认真看过我的书稿,并且掌握的新闻专业知识扎实,您看看,这些就是她写的建议。”
陆公斋看了之后频频点头:“看来这个编辑确实有点想法,跟她好好打交道。”
不只是有想法,还有点水平。
谢敬说:“她说一定会给出版,我看她并没有敷衍,我要尽快完善书稿,尽快定稿,省得又出岔子。”
——
舒苑在杂志社的四个小伙伴终于被安排了工作,很快就会到出版社报道,而舒苑手里又有了一本社科译著,尼采的偶像的黄昏,请路大教哲学的老师翻译,校译完就能出版。
按一年出四本书算,舒苑现在手里有两本书稿,工作正常推进,她也安心不少。
而手头谢敬副教授的这本,核对资料、理顺逻辑、修改文字都不需要她来做,算是很省力。
严寒柏又牵头请大家聚会,他很会玩儿,说要请大家去看话剧。
一直待业不可能一点压力都没有,舒苑听他现在的声音都很放松。
小满还没去看过话剧,舒苑便问:“我能带小孩吗?”
严寒柏说:“当然可以,小剧场,也不是啥知名话剧,就是给朋友捧场,你带上对象也行。”
陈载就算了,他又没兴趣又没空。
晚上跟小满说要去看话剧,小满的眼睛亮晶晶的,声音轻快:“好的,妈妈,我还没看过话剧。”
陈载说:“我以前叫你看电影,你不去,为啥去看话剧?”
他的语气如常,舒苑没听出有啥不对劲,不以为然地说:“你不是不爱看电影吗,我有自知之明,就不麻烦你了。”
陈载感觉舒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对她来说,交新朋友并不难,那么,他只是她认识的人中的一个。
舒苑又不需要他的钱,他又能提供给舒苑什么呢,对她来说,他应该不重要吧。
为了庆祝他们四个重新获得工作,舒苑给他们都买了饼干。
到剧场门口见到面才知道,黄向光跟邓志东去印刷厂轮岗,钟云在总编室干处理群众来信之类的杂活儿,只有前主编严寒柏不用轮岗,直接当编辑。
他还是鼓励大家:“面包会有的,不会一直在印刷厂干,肯定会调到出版社这边来。”
舒苑很振奋,多了几名熟悉的同事,而且现在严寒柏就跟她一个部门。
钟云拿着饼干,说:“舒苑,你给我们这么贵的饼干啊,我都不好意思拿。”
舒苑笑道:“吃吧,咱们不还喝了那么贵的咖啡嘛。”
黄向光看着饼干盒子上的女孩像说:“你不是给饼干拍过广告嘛,应该就是这个。”
舒苑说:“对,就是给胜利饼干厂拍的广告。”
“舒苑,几家杂志跟摄协在筹划新闻摄影展,年中展出,你想参加可以报名提交照片。”严寒柏又对舒苑说。
舒苑笑道:“我倒是想参加,就是手头没好照片。”
她之前拍摄的英雄的照片应该可以,但她想有太多人拍过,她拍得也没啥新意。
严寒柏说:“你去了解一下摄影展信息,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提交照片,这段时间你可以准备。”
剧场很小,布景道具都很简陋,看话剧的人也不多,也就一百来人,但小满这个对新鲜事物很好奇的,看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道他看懂了没有,不过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带他出来。
——
电器厂对想买家用电器的职工也不是无限量敞开供应,得排队轮到才能买,舒苑因为以前的奖励,特批得到购买洗衣机的资格,这次跟厂里说要买洗衣机,很快花四百五十块钱买了一台双缸洗衣机,放在卫生间里角落,有下水道可以排水。
像她娘家的筒子楼,下水不方便,买洗衣机的人都少。
晚上,舒苑跟小满就试用洗衣机,要手动换好几次水,不过总比手洗方便得多,生活质量算是提高一大截。
小满对于新鲜事物好奇得很,家里有任何新东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洗衣机这样的他认为很高级的东西。
小家伙眼睛睁得圆溜溜看舒苑忙来忙去,说:“妈妈,我学会了用洗衣机,以后洗衣服的活都交给我。”
不碰太多凉水也不用担心关节炎复发。
舒苑笑道:“小满能端得动一大盆水吗?”
小满拍着小胸脯说:“当然端得动。”
舒苑很爽快地说:“好,以后洗衣服的任务交给小满。”
母子俩在阳台上晾衣服,小满把甩得半干的衣服抖开,舒苑给挂到晾衣杆上,母子俩配合默契。
舒苑觉得小满是她的梦中情宝,本来对熊孩子没好感,可突然有了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孩,舒苑很满足。
陈载问:“是不是弄不到冰箱票?我去找一张。”
舒苑连忙说不用:“不就是一张冰箱票吗,上哪儿弄不到啊,你忙你的,这点小事儿不用你管。”
“爷爷要求,过年时陈厚跟陈德都回来探亲,他应该是有话要交代,不过他没叫陈谨正。”从他们结婚起,陈载就愿意跟舒苑说这些。
没叫陈谨正这事儿让他心情舒畅。
舒苑说:“刚好,还没见过你的两个堂兄呢,不过,爷爷有啥事?也有可能是想他的俩孙子。”
陈载猜不出来,说:“只要他身体健康就行。”
可千万别交代后事。
西南小城,许棉桃临近过年就要撺掇陈谨正:“老爷子不让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你就不能长点志气!到底啥时候让老宅的人承认我们母子俩!”
陈谨正像是遭到打击一样,说:“我们这不是过得挺好的嘛。”
许棉桃恨铁不成钢地说:“凭啥不肯承认我们,搞得我像外室,陈吉像外室子。”
——
小满他们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就放假,这是他上小学后的第一个假期,足足有一个月。
这天放学,小满很开心地告诉舒苑,他语文数学都考了双百,评上了三好学生,“明天上一天课,发奖状,再劳动一天,就放假啦。”小满说。
“小满可真棒。”舒苑夸赞他。
这个年代三好学生奖状含金量非常高,代表着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跟后世那些老师动辄找名目发的普及型的奖状完全不一样。
多宝学习特别努力,也评上了三好学生,孟安没评上,她从回城到现在还是一副跟不上节奏的模样,多宝跟小满还安慰了她一小会儿,孟安说:“好啦,没事儿的,我根本就不想评三好生。”
舒苑还在人流中看到了沈盼,那小子垂头丧气,一看就没评上三好学生。
等到陈载回家,小满还马上把评上三好生的消息告诉爸爸,只是意外突然发生,第二天舒苑再去接小满放学,多宝手里拿着奖状,可是小满没有。
“舅妈,小满没拿到奖状,全班一共五个人评上,两个人没拿到奖状,老师说学校准备的奖状不够,等到开学补发。”多宝说。
多宝是个心思非常敏感的小孩,她能感觉出小满有点不高兴,忙告诉舒苑。
小满很肯定地说:“对,奖状不够用,等开学了再给我们补,妈妈,我们走吧。”
舒苑:???
奖状不够?这么草率?
她觉得不是啥大事儿,等开学再补就行,于是跟小满说:“那就等开学再领。”
放学后没一会儿就天黑,现在他们不卖糖画,直接回娘家蹭饭。
小满在姥姥的屋里写寒假作业,舒苑拆了小满的棉布旧上衣,剪下一块规整的布料,给他明天带到学校大扫除当抹布用。
不过舒苑越想越不对劲,奖状不够明年再补,学校真是够敷衍的!老师难道不知道别人都拿了奖状,只有两个小孩没拿到对他们的心理影响会有多大?
照这种重视程度,明年真的会补发?补发就能弥补给小孩带来的打击吗?再说老师觉得这就不是事儿,直接忽略过去。
或者老师已经把小满的三好学生给取消了?
小满是嘴硬,强撑着说明年开学会补发,可是小家伙想得多,未必会相信。
还有沈盼那小子,昨天还蔫不拉几的,今天就活蹦乱跳,难道不是因为小满没拿到奖状开心?
想到这儿,舒苑坐不住了,她想去找小满班主任问问情况,不过她不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跟平时无异,和颜悦色地吃完饭,跟李红霞说她得去出版社一趟,就骑车出了门。
两个家属院紧挨着,舒苑先去家里安装了电话的杨大妈家打听班主任王老师家的住址,然后直奔过去,可却吃了个闭门羹,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等到七点半,班主任才吃请回来,舒苑忙说明来意。
王老师很意外,不就是张奖状吗,居然有家长找上门来。
她果然不当回事:“不只小满没有,奖状少了三十几张呢,等明年开学肯定给补发。”
她还表示理解:“小满是从乡下接回来的,家长顾虑他的心理很正常,我倒是乐意跟操心孩子的家长打交道,小孩品学兼优,你也得放平心态。”
可以明确,小满的三好学生并没有被取消。
但舒苑很无语,奖状还能不够!
“我要能找来奖状,明天能给补上吗?”舒苑问。
王老师镜片后的眼睛瞪到微凸,真没见过这么较真的家长,一张奖状有那么重要嘛。
她看了眼手表说:“都快八点了,供销社七点就关门,你上哪儿买去。”
确实没地方可以买奖状,供销社跟百货大楼早就关门了,舒苑只能骑车回家,正琢磨着怎么安慰小满,让他不在意补发甚至拿不到奖状,在家属院门口,遇到加班回来的陈载。
“吃过晚饭了吗?”舒苑问。
“吃过了。”陈载回答,在舒苑脸上扫了一眼,像精准的仪器不着她的表情,问,“想啥呢。”
舒苑跟他说了奖状的事儿,陈载很淡定地看了眼手表,说:“有关门晚的供销社,算是便民服务试点,全市就三四家,十一点关门,咱们来得及跑两家。”
舒苑顿时觉得看到点希望,说:“你知道在哪儿吧,咱们现在就去。”
换陈载来骑自行车,大街上很安静,各店铺都关了门,行人车辆都少,陈载的大长腿把自行车蹬得嗖嗖快,早就离开他们平时的活动范围。
陈载宽厚的肩膀给她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舒苑缩在自行车后座上,他还在问:“冷吗?”
舒苑笑道:“冷。”
陈载放慢车速说:“我把防寒服脱了给你穿。”
舒苑赶紧拒绝,说:“不用,你关心我啊。”
陈载嘴硬:“你感冒了传染给小满。”
舒苑哼了一声:“你关心我不就行了,我心里暖和,足以对抗寒冷。”
陈载:“……”
不过,听她的声音很轻快。
他说正事:“咱们得告诉小满,能不能拿到奖状不重要,评不上三好学生也不重要,他以后会遇到很多挫折,这才多大点事儿,不能因为小事儿受打击。”
不过,小满有个好妈妈。
舒苑说:“那你跟你儿子说吧。”
在教育孩子方面,舒苑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她觉得自己毫无章法。
几次问路,就在舒苑觉得陈载的腿快要溜细时,终于看到灯火通明的供销社。
两人运气不错,顺利买到两张奖状,回家路上,车速变慢,舒苑的心情也变得松弛。
第59章
舒苑夫妻俩在外面买奖状, 小满足足刷了十二页寒假作业,而他们班另外一个没得到奖状的孩子闷闷不乐一个晚上,还数次哭天抹泪。
又回到王老师家, 已经躺下的王老师又起来开门, 她简直瞳孔地震,人家家长还真的把奖状给送来了。
等王老师写完奖状,并保证明天就发,夫妻俩又回电器厂家属院接小满, 然后回自己家。
他们没跟小满说,担心老师在补发奖状上再出状况,导致他空欢喜一场, 把小满带回家就让他睡觉。
小满惊喜的是,在大扫除之前, 他跟同学都拿到了补发的奖状,本来说是年后才补, 没现在第二天就补发。
他跟同学还另外得到了老师的额外表扬。
同学激动得掉了金豆豆。
小满仔细地把奖状卷起来放进书包,这可是他作为小学生的荣誉, 回家就拿给爸妈看。
上午小满安排到的工作是擦玻璃, 小家伙站在窗台上, 吭哧吭哧擦得起劲儿。
沈盼的眼睛瞪得老大, 小满那小子又拿到奖状啦,他还以为小满的奖状没了,跟他一样拿不到。
可是看小满嘴巴那个弧度, 一定心情愉快吧。
中午放学,小满看到舒苑就大喊:“妈妈,奖状已经补发了。”
小家伙小心翼翼从书包中拿出奖状,展开, 忙不迭地拿给舒苑看,声音轻快:“妈妈,这是我在学校得到的第一张奖状,以后我会得更多奖状。”
舒苑把奖状拿过来仔细看,重新卷好交给小满说:“小满是三好学生,可真棒,赶快收好吧。”
多宝比小满还开心:“我就说嘛,肯定会补发。”
舒苑又看到沈盼低沉萎靡的表情,转头对小满笑着说:“走吧。”
夫妻俩决定晚上就跟小满说能不能评上三好学生,能不能拿到奖状一点都不重要,陈载担任爱心教育主力,舒苑负责投喂桔子。
桔子是她一大早上跑到菜市场去买的,桔子摊位前人特别多,每次一筐桔子倒到摊位上就被哄抢一空,舒苑在人群里挤了半个小时,才买到一网兜。
桔子浓郁的果香味儿散开,屋里的气氛显得松弛,小满没有拖延症,正在怒刷寒假作业,嚼着桔子,不忘促进家庭和谐,说:“妈妈也给爸爸喂点桔子,他都没空吃。”
舒苑从善如流,溜达到陈载那儿,看陈载正翻阅外国医学文献,他很专心,如入无人之境,舒苑投喂了他几瓣桔子,问:“我是不是吵到你了?要不我走?”
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他也没说啊。
酸甜的桔子汁水在嘴里爆开,陈载说:“你没有行了吧。”
他顺势拉着椅子坐到小满这边,很直白又生硬地提起了奖状,话题切入很突兀,但是他气度沉稳让人信服,语言组织又特别有说服力,他告诉小满人生会遇到很多事情,不要把困难跟挫折当回事,等回看会发现只是小事一桩。
小满手托着腮,大眼睛乌溜溜的,嘴里被投喂了桔子,腮帮子鼓着,很认真地在听。
“我听懂了,爸爸,我不会在意的。”小满心情愉快地说。
得知没有他的奖状时确实有点失落,但爸爸这样一分析,他就明白只不过是小事儿,哪怕评不上三好学生也只是小事儿。
小家伙已经隐约明白了不要内耗。
等陈载说完,舒苑立刻把他的茶缸递过去,笑眯眯地对小满说:“我教你念一首诗吧,诗人食指写的相信未来。”
“好的,妈妈。”小满声音轻快。
舒苑拉椅子坐到小满桌前,边写边念:“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陈载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舒苑,你对诗歌很感兴趣。”
舒苑偏头瞥了他一眼:“啥对诗歌感兴趣,我对你感兴趣。”
小满立刻抓住机会促进家庭和谐:“爸爸,妈妈说他对你感兴趣,你得回应吧。”
陈载坐正,翻书,说:“别听你妈瞎说。”
要给舒苑记在小本子上。
舒苑现在严重怀疑,要不是她,陈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他会凭本事单身。
等小满睡后,夫妻俩开卧谈会,陈载说:“你也一样,孩子成长过程中会有各种问题,你也得放轻松。”
舒苑说:“我这不是怕小满心里有疙瘩吗,要是我自己的事儿才不在意呢。”
陈载又说:“你放松,孩子才会放松。”
舒苑深以为然:“多谢陈医生指导,我懂了,我已经够放松了。”
次日,应陈甫谧的强烈要求,小满被送到老宅,早上送过去,傍晚接回来。
舒苑现在不方便带他上下班,她的同事没有带娃上班的,她也不方便带,接送去老宅都由她来做,反正现在也不摆摊画糖画,早晚多绕点路而已。
陈甫谧觉得小满肯定比陈载小时候好玩儿,本意是让小满陪他玩儿,顺便中医启蒙,谁知道小满跟他爸小时候一样,怒刷寒假作业,看课外书,安静得很。
爷孙俩第一天相处就有了小麻烦!
陈甫谧发现了小满的抽动症。
孩子在写作业,陈甫谧就坐旁边翻看医书,喝茶,看着他的小脸,能不发现问题才怪。
小家伙担心自己被嫌弃,在太爷爷面前格外注意,比如跟太爷爷呆一会儿就跑开,背对着太爷爷玩耍等。
可现在太爷爷盯着他看,不可能不被发现。
小满的症状已经很轻,偶尔歪下嘴巴抽下鼻子。
他想努力坚持了这么久都白费啦,本来有了好印象却要被破坏掉,还不如一开始就被太爷爷发现。
小家伙担心被嫌弃,不过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陈甫谧对这个小重孙满意着呢,总把小满跟陈载小时候比较,当然是乖巧的小满胜出,孩子有小毛病,陈载挨训。
“你看不出来他鼻子嘴巴会乱动?”陈甫谧绷着脸问陈载。
小满在太爷爷的注视下,努力控制着脸部线条跟肌肉,不动,他的五官各归其位,不会乱动。
陈载现在对爷爷的态度比之前柔和得多,连忙解释:“他只是抽动症,不严重,别去管,不要关注,他自己会好。”
陈载认为小满的症状是由他之前在乡下的家庭跟环境还有精神多重因素造成的,现在在父母身边,没了这些不利因素,慢慢就会好。
陈甫谧可不听西医那一套,给小满摸了脉,又看了舌苔,说:“啥抽动症,小满这就是风症,你们俩不关心小满吗,你这医生咋当的。”
陈载说:“爷爷,就是小毛病,不要上纲上线。”
陈甫谧把小满揽到怀里,责怪夫妻俩:“你们俩反思一下,有没有好好照顾小满?”
小满赶紧转向陈甫谧说:“太爷爷你看,我的嘴巴鼻子都可以不动。”
小孩的大眼睛乌溜溜的,脸蛋俊俏,陈甫谧被小满逗笑,声音也柔和下来:“你爸不负责,小满哪儿不舒服就来找太爷爷。”
陈载并不想给小满吃药,陈甫谧跟他承诺吃三副中药,三四个星期之后保准能好,并且不会反复,陈载才同意给小满吃药。
中药带回家,陈载动手煎药,一副药要吃三次,小满喝着苦药汤问:“爸爸喝三副中药真能好吗?”
他希望能好,这样沈盼就不会盯着他的脸看,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了。
陈载说:“太爷爷说能好,应该就是能好,要是好不了看看他还能说啥。”
——
这次过年不一样,陈厚一家四口,陈德一家三口都被爷爷从外地叫回来,他们都很忙,本来就几年时间没回来探望,借他们回来的机会,爷爷还有些关于陈载的事情要跟家人们说,但在说之前要先跟陈载商量。
他把夫妻俩叫到自己房间,让陈载关好门才开好:“你妈出国前给你留了财物,托付给了她的保姆,拜托他们等你成家的时候交给你。”
宋年华也留了财物给陈甫谧,让陈甫谧在陈载成年的时候交给他,下放那些年这些财物仍由陈甫谧保管,现在已经在陈载手里。
财物分成两份,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份给陈甫谧,一份给从小一起长大的保姆家的闺女,都是她信任的人。
说起这些事,陈甫谧似乎失去活力,声音老态龙钟:“问题是保姆跟司机夫妻俩突然双双病世,财物不知所踪。
保姆是你家的远亲,另外你妈也给保姆夫妻俩留了足够他们安身立命的财物,俩人的儿子十几岁的时候逃港,如果能找到财物的话,还能把他的那一份交还给他。
这几年,我一方面在秘密寻找那些财物,没有任何线索,我会继续寻找,也需要你们加入,我的意思是让你的堂兄、大伯、三叔一起找。”
财物找不回来陈载也能生活得很好,但还是他母亲的心意,是念想,是宋年华对幼小的陈载做出的安排。
陈载对他母亲的心情复杂,年幼的他愿意跟母亲去国外,他曾经单纯地认为母亲抛弃了他。
他以为他妈在国外过得很好,多年以后得知母亲因病去世,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他把母亲患病原因归到陈谨正身上,认为他妈情志不畅,忧思、愤怒,气机紊乱,诱发癌症。
听陈甫谧说这些,陈载的内心波澜不惊,声音很淡:“爷爷安排就好,怎么找,有啥线索吗?”
突然听说,他对如何找毫无头绪。
陈甫谧说:“就是大海捞针,咱们都得捞一捞。”
要找这些东西很难,宋家司机后来在矿上开车拉矿石,换了几个矿场,搬了几次家。陈甫谧觉得夫妻俩会把东西藏起来,他只能秘密地找,又不能大张旗鼓,他们生活过的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另外,有部分财物上有宋家标记,并未见流通出来。
陈谨正很担心这些东西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
宋年华知道财物没有交到他儿子手里,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吧。
“接下来,我们要跟他们认识的人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陈甫谧说。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哪儿那么容易找啊。”陈载说。
不是藏在找不到的地方就是被人拿走,若是一般财物丢失,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陈甫谧也深感无奈,运动那些年谁敢找这些东西啊,时间就这么耽搁下来,过去的时间越长越难找,找到了也未必能要回来。
舒苑偏头看向陈载,心说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他妈给他留财物,还留了两份,想要尽可能地保证他的生活,算是费劲心思为他考虑了吧。
宋年华没有因为陈谨正迁怒陈载,应该很爱他吧。
可陈载平静得很,这个人感情怎么那么淡啊。
陈甫谧接着说:“对不起,你妈出国之前我不知道她得了癌症,即使知道,我也治不好她。”
苍老又沧桑的声音充满歉意。
所有的成就都掩盖不了这件事带给他的挫败感。
他想宋年华不生病的话,出国也许会带上陈载。
听到爷爷向他道歉,陈载的情绪终于开始波动,酸涩难以克制的漫上心头,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内心波澜起伏,可是爷爷的道歉让他无法宁静。
岁数这么大的老人向他道歉,他只觉得难过。
也许之前他忤逆爷爷的时候太多了吧,他应该对已经年迈的爷爷好一点。
他的声音低沉:“爷爷,不要这样说,生老病死,我们很多时候无能为力。”
他觉得无力,不断精进医术,想要救更多的人,但总有人会离去。
陈甫谧:“那我就跟你叔伯跟兄弟说这事儿,不搞特别大动静,我一个个地跟他们谈。”
从老爷子的房间出来,舒苑叫陈载出门,两人一起站到枯藤虬劲的葡萄藤下,舒苑问:“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恨你老爹吧,站在你的角度,我也是背叛过你的人,同理可推,你也恨我,很难想象你能在恨我的情况下同一屋檐下生活那么长时间,你的情绪还能那么稳定,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载的视线跟她触碰之后很快移开,声音平淡又冷静:“我从来没恨过你。”
他一如既往的真诚,从不虚伪做作,舒苑诧异追问:“为啥你不恨我?”
陈载足足思考了三十秒才开口:“咱俩关系不一样,只是合作抚养小满,我们有共同的任务,小满过年就七岁,日子过得还挺快,再过十几年满十八岁,抚养任务完成。”
舒苑弯唇微笑:“所以十一年很快就熬过去了是吧,陈医生挺能忍啊,等抚养任务完成你就可以找情投意合的女人?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寻摸?还是已经有了目标!”
陈载又把目光移向她说:“你到底想说啥?”
没事儿找茬!她怎么可以随时找茬!
舒苑哼了一声:“反正在离婚前你别想了,说不定我压根就不会跟你离婚。”
说完,给了他一个白眼,迈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陈载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她的桃花眼长得好看,清澈而明亮,眼尾上挑,他怎么觉得这个白眼顾盼流转,波光盈盈的,是他的错觉?
她也会用这种情意绵绵的眼神瞪别人?
小满不像刚回城时那样不合群,他现在能很快跟小孩儿们玩儿到一块儿,几个小孩在外面玩输液瓶跟输液管,在他们看来这是有趣的玩具,陈载几次跟他说不能玩这些,但小满想玩儿,他就由着小满。
父母一从房子里出来,小家伙就一直在观察他们俩,等舒苑离开后立刻迈着小腿跑过来,仰着头问:“爸爸,你说啥了,妈妈为啥白了你一眼?她从来都不跟别人翻白眼。”
陈载低头:“你妈的眼睛有点问题。”
小满不解:“爸爸,你是医生,得给妈妈看眼睛吧。”
陈载嘴角扬起:“谁知道你妈整天想啥,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小满想不通:“你们俩到底咋回事,妈妈想啥跟她的眼睛有关系?”
陈载伸手撸小满头上的毛:“你就别操心了,大儿子,玩儿你的输液管去吧。”
——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格外热闹,客厅里摆了三桌,难得热闹。
吃过晚饭,陈娴拉着舒苑跟陈惠去了一间空屋,神神秘秘地从棉衣下面掏出一瓶红葡萄酒说:“从爷爷那儿偷的,凭啥男的能喝,女的不能喝,爷爷的规矩也太多了,来,屋里吵得我脑瓜子疼,这儿最清净,咱们仨喝点。”
舒苑说:“偷的酒能行吗?”
陈娴不以为然地说:“喝吧,爷爷的酒多,少了一瓶他看不出来,这可是他最好的酒。”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舒苑跟陈惠去厨房找菜,拿了红果罐头、花生米跟猪头肉。
屋里平时没人进来,冷得很,陈娴去弄了个火盆,里面满是燃得正旺的木炭。
搬了矮桌板凳,三人围坐,旁边是暖烘烘的火盆。
陈娴给往玻璃杯里各倒半杯红葡萄酒,深红色的液体在暖黄的灯光下清澈又泛着柔光,舒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口感醇厚,果味浓郁,吃了点花生米,把杯中剩的红葡萄酒一口干掉,再拿酒瓶给三个人都满上。
既然偷跑到这儿来喝酒,就卸下伪装,没有啥顾忌,说得都是各自的心事,更多的不如意。
陈惠连连叹气:“田野落不了户,没有粮油指标,现在他在家具厂干临时工,我们俩给家里交生活费,吃穿倒是不愁,就是在家里住着,我总是被我妈看不起,你们不知道有个看不起自己的妈是啥感受,我平庸又普通,给他们丢脸了,我宁可他们没生我。”
“等着,总有一天能给知青配偶落实政策。”舒苑安慰她说。
至于陈惠说她老妈,舒苑实在无法感同身受,穿书之前她没有妈,现在这个妈说话不好听,但人挺好的。
陈惠把杯中酒一口闷,说:“我不可能跟田野离婚,在乡下有二流子骚扰我,是田野一家人保护我,我不能回了城就把他甩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舒苑能理解陈惠当时在乡下有多艰难。
陈惠继续说:“我都没跟你们说,上次我们俩不是凑了一千二百块钱想落户跟买工作,没弄成,黄了,是我妈搅合的,要不是她,户也落了,正式工也有了,你们说我咋摊上这样的妈,我在家里也不敢跟她作对,我怕爷爷气出好歹来。”
舒苑只觉得瞳孔地震,这个妈有点过分呐,竟然搅黄女婿的落户跟工作。
要是她不搅合,小两口不就能过上正常的日子了。
陈娴也有烦恼:“像你们这样长得好看的天生有优势,像我这长相根本就进不了电视台,我同学就不一样,长得端庄又大气,还有人总追着嘲笑我长得难看。”
舒苑是知心嫂子,安慰完了那个又安慰这个,说:“进不了电视台进电台也行啊,或者在电视台做幕后也行,难道只有电视台主持人才算好工作啊。你看我以前在照相馆上班,照相馆也挺好的。”
舒苑看得很开,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日子就凑合着过吧。
可没想到,俩小姑子一致认为她过得好,说她跟陈载是模范夫妻,所有人都羡慕得一对儿。
舒苑酒量很差,没喝多少脑子就晕乎乎的,笑道:“你们说我们俩是模范夫妻,搞错了吧,不要在大过年的时候说笑话。”
陈娴很认真地说证据:“我让三哥给你买好相机,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他那么舍得花钱,这不是对你很好嘛。”
舒苑心里苦啊,她们怎么会以为她过得好甚至会羡慕她啊。
他们俩的恩爱都是装出来的好不好,甚至陈载经常连装都懒得装。
结婚这么长时间,她连抱他都得死皮赖脸地央求。
陈载长得那么俊,那么干净清爽,一点都不油腻,整天跟她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却靠近不得,碰不得!
好不容易有了对象结了婚,连碰都不让碰这像话嘛!
陈载他凭什么不想尽当丈夫的义务。
他现在还年轻,等他老了,想要尽义务,可是力不从心如同朽木一般,该怎么办?
陈载把她搞得跟守活寡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心中充满怨念,全都是对陈载的控诉,压根就忘了她跟陈载是协议养崽的关系。
她都不记得说了什么,只觉得俩小姑子特别诧异,酒还没喝完,就有人在外敲门,开门之后,凛冽刺骨的寒气逼来,舒苑有那么一丢丢清醒,迎面撞见陈载那担忧的不悦的神情。
“你们喝酒了?”他的声音明显带着不快。
陈娴赶紧解释:“三哥,三嫂就喝了两杯,才十二度的酒,她就是酒量不好,你别告诉爷爷行吗。”
他没有机会指责她们,舒苑腿一软,身体前倾,居高临下扑到了他怀里,喝醉的人重得很,陈载只好稳住身形,双臂在空中舒展,稳稳地把她圈住。
舒苑身上的香气跟葡萄酒的清甜混合成独特的气息喷洒在陈载耳畔,她的抱怨软糯柔软:“陈载,你凭啥对我这样冷淡,整天不理不睬的,搞得我像是往你身上贴一样,我讨厌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陈载像一截木桩,身体跟双臂都无比僵硬,稳住身体承接舒苑的重量,听她开口,连神情都变得僵硬。
他想要告诫自己不要跟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可是她借着酒意整个扑在自己怀里。
小满着急到转圈圈,大过年好好的,他爸妈怎么就突然不共戴天了呢,他们俩不会打起来吧。
妈妈说他讨厌爸爸,爸爸到底干啥了?
陈娴小声嘟囔:“三哥,三嫂说讨厌你就是喜欢你的意思,赶紧把她弄你屋里去吧,别让爷爷看见。”
她醉成这样,只能在老宅留宿,但不被爷爷看见似乎不太可能。
陈载在老宅地位非常一般,大伯一家都住三进院的东厢房,可是陈载住的是正房,老爷子住东边,他住西边,偌大的正房就他们俩人住,陈载的地位可见一斑。
在俩堂妹的掩护下,陈载成功避开老爷子,把舒苑扶回西屋,让她坐椅子上。
小满知道妈妈喝多了,赶紧去让保姆给拧了温毛巾,哒哒跑过来递给陈载,陈载那毛巾给舒苑擦脸擦额头,却被她伸手把毛巾打到地上,陈载把毛巾捡起来翻了个面继续擦拭,对小满说:“这屋里没炉子,很冷,还有你妈可能要撒酒疯,你跟小姑姑一起睡行吗?”
陈娴马上将功赎过,说:“我这些天在爷爷这儿住呢,我带小满睡。”
小满很想留下照顾妈妈,可还是被陈娴带着撤退,人越多越乱,越有可能被爷爷发现。
等人都走了,陈载就没必要再装,他把毛巾挂在架子上,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把门上的插销别好,握着茶缸居高临下站在舒苑面前,声音平稳但严肃:“舒苑,没事儿你喝什么酒啊,来喝杯水醒醒酒。”
舒苑把他的手臂呼啦到一边,环视着四周的床、书架、衣柜等物品,扬起俏脸:“陈载,你这个人就是太封闭,我这不是还是入侵你的房间了,你看你这房间,性冷淡风,跟你一样。”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来,伸手又要去抓陈载手里的茶缸,嘴里还嘟囔着:“现在就咱们俩,我现在一点都不理智,反正咱俩是夫妻,干啥都合法,我可不确定会对你做点什么?”
第60章
爷爷就在客厅冬边的房间, 陈载担心他们这边动静太大惊动老人家。
他不想让爷爷知道他们的真实婚姻状况,她说的乱七八糟的话更不想让爷爷听到。
她这么嚣张,陈载可不想惯着她, 见她水杯都抓不稳, 便喂她喝了口水,挪了两步把水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舒苑站得不稳,眼看要朝一边歪下去, 只能赶快伸出手臂托住她,舒苑往前一倾,两人又抱了个满怀。
女人的身体很香, 很软,让陈载无法忽视那温暖柔软的触感, 全身所有冰封起来的细胞都像是要活跃起来一般,他语气无奈地警告她:“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把你绑在椅子上。”
严谨刻板的陈医生这是要秒变艾斯吗?
舒苑还残存着一丝意识,叫嚣着:“你来绑我啊, 你把我绑椅子上啊, 你不敢动手是吧。”
既然陈载要当艾斯, 她不介意当一回抖艾木。
他托着她的腋下用力, 把她按在椅子上,两只大手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尽力放柔声音商量:“你现在去睡觉可以吗?”
“跟你一起睡吗?”舒苑扬起姣美的脸庞,眼波盈盈。
两人不可避免视线相撞,陈载只觉得她漂亮、精致到不像话,白皙的脸上带着粉色红晕, 妩媚的眼波流转,丝丝缕缕的试图缠绕住他,他赶紧移开视线才能让内心平静。
舒苑舒展双臂,试图站起来去勾他的脖颈,温热气息洒落:“你矜持啥,又不是没睡过,搞得你自己好像挺清纯似得。”
陈载才见识到,绝对不能对舒苑心软,他拥着她往床边走,谁知道一不留神,被她狠狠压在身下。
他平躺着,身上是柔软的带着香气的残存意识不多在不停控诉他的女人,软到不可思议的触感让他想要崩溃。
一狠心,陈载抱着她起身,重新把她按回到椅子上,他可不只是威胁她,他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
舒苑实在是犯浑很难应付,他小声呵斥她不要吵闹,别让爷爷听见,严厉警告无效,他心一横,把门打开,关好,走过客厅,本来打算去杂物间找根绳子,没想到被小满他们几个小孩玩的输液管给绊到,他干脆吧输液管从椅子上解下来,拿着他的房间。
他一点都没客气,一手拿着输液管,一手抓着舒苑的左手手臂放到椅子扶手处,拿输液管当绳子,麻利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两个活结,右手也是同样的操作,舒苑终于安静了。
“你不要吵,安静反思。”陈载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暖黄的光线,用极低的,有压迫感的声音警告她。
舒苑用残存的意识看着被绑起来的左右手臂,心里想陈医生艾斯玩的可真溜啊。
她完全不想反思,等陈载离开去给她端茶缸,舒苑站了起来,连带着椅子,眼看差点连着凳子一起摔倒,陈载只好放下水杯,又伸手把她托了起来。
他无奈妥协,解开舒苑手肘上绑着的输液管,看到她的手肘被勒得红成一片,胡乱揉了揉,又把她的另外一只手臂解放出来,抱起她放到床上,给她脱鞋,脱掉外套,脱了毛衣毛裤跟袜子,只留秋衣秋裤,从衣柜中拿出被子,抖开,盖到她身上。
看舒苑安静下来,他赶紧关灯,自己也跟着躺到床上,扯过一半被子,背对着她,舒苑却翻了个身,舒展手臂,像条八爪鱼一样黏黏糊糊地把他抱住。
陈载长长吁了口气,算了,他认命了,任由他抱着吧。
两人已经数次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
他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要跟她有任何身体接触,可在耍赖的舒苑面前,他的底线一退再退。
现在他的底线已经退到不能跟她睡,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务必严防死守。
舒苑又开始吵闹叫嚣,让他转过身来抱着她,为了不吵到爷爷,他妥协照做,舒苑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脸颊在他的脖颈、颈窝处亲昵地拱啊拱啊。
他的手臂机械的生硬地揽着她的腰,实在无法忽略颈肩处暖融融的柔软的、酥麻的触感,声线低沉:“舒苑,你跟小猫一样”
他的心脏跳动非常厉害,怀疑自己会得心脏病的程度,还不能不担心会被舒苑拱掉最后的底线。
舒苑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不满嘟囔:“你说我是猫,我会生气嗒,你得亲我一下补偿我。”
刚才那个问题是他的测试,她的回答逻辑这么清晰,她是清醒的?
事实再次证明绝对不能对舒苑心软,她撑起身体,就在陈载以为她终于要离开时,她突然身体一软,又压到了他身上。
陈载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僵硬着身体,警告:“我一会儿会把你扔出去。”
她的脸庞埋在他的脖颈处,喃喃低语:“你把我扔出去啊,你这就扔。”
她追着他索吻,陈载不肯,哄她说现在她一身酒气,等明天清清爽爽的再亲。
舒苑答应了,她终于安静下来,陈载想把她放到床上,可一动她就哼唧,他只能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陈载一动不敢动,等到她的呼吸变得略重但平稳,确定舒苑睡着后才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感觉全身都是她带来的热意跟挥之不去的触感。
好在舒苑睡得安静,爷爷的房间也毫无声息。
——
陈娴的房间,看着安静躺着的小家伙只露出小脸,小小一团,乖巧又可爱,陈娴头一次觉得小孩还是挺好玩的。
“你不会尿床吧,小崽崽。”她问。
小满说:“我不是小崽崽了,我已经上一年级了。”
陈娴说:“好吧,一年级的小崽。”
小家伙很担心爸妈,说:“我爸爸妈妈不会打起来吧,我妈妈对爸爸很不满。”
陈娴很有把握:“我三哥从来不打人,再说小满你不知道,有时候大人说讨厌的意思就是喜欢。”
他们俩哪知道啊,陈载确实不会动手,但他会把舒苑给绑起来。
小满惊讶得瞪大眼睛,大人为啥这样说话?
“小姑你也会对别人说讨厌你吗?”小满问。
陈娴边把小满的衣服挂到墙勾上边说:“当然有,学校里有人说我长得丑,我就骂人讨厌,那是真的讨厌。”
说着,陈娴走到床边,小满忽闪着大眼睛看她,说:“小姑长得好看,谁说你丑等我长大了找他算账。”
情绪价值拉满。
陈娴暂时忘了堂兄会找她麻烦,边笑边刮小满挺直的鼻尖说:“那可是太好了,你真可爱。”
她也不喜欢小孩,但现在她已经在想着跟堂兄堂嫂把小满借来玩玩。
——
次日一早醒来,小满就跑去正房看妈妈。
小家伙很意外他们玩儿的输液管出现在爸爸房间,难道是爸爸妈妈也爱玩输液管?
而陈载找到陈娴问他:“你嫂子跟你们说啥了?”
他毫不怀疑舒苑会胡言乱语。
陈娴担心陈载兴师问罪,赶紧说:“三哥,三嫂真就喝两杯,她就说你对他冷冰冰的,说你不喜欢她,真没说别的,是不是这样啊?”
她觉得陈载冷冰冰的这一点倒是不假,但他愿意花大价钱给舒苑买相机,不至于不喜欢她吧。
陈载在心里吐槽,还是冷淡一点好,你嫂子的热情我招架不住。
陈娴继续说:“嫂子应该很喜欢你吧,你应该对她好点吧,这样对她不公平……”
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是他!
陈载打断她的话,又说:“以后不许拉着你嫂子喝酒。”
陈娴心说人生还能不能有点乐趣,不过嘴上特别乖巧:“知道了,三哥。”
夫妻俩都很默契地没提昨晚的事儿,不过舒苑数次看着手腕处的红痕沉思。
陈载甚至都不敢看她,他不确定舒苑记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生怕一个眼神交流舒苑就会找他要账,提什么亲吻的事儿。
他对昨晚包括现在自己的行为都不满意,他感觉自己被舒苑拿捏住了,应该对她硬气点,不要对她的胡搅蛮缠妥协。
可舒苑可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还是开口:“陈医生,你分析下我手腕上的红痕是咋回事?”
陈载给了尽量合理的解释:“可能是酒精过敏,以后别喝酒。”
“跟你的过敏不一样,为啥只有手腕上有?”舒苑说。
好在她没追问,她的提问就这么糊弄过去,舒苑很快又陷入沉思。
父子俩凑到一堆儿说悄悄话,小满说:“爸爸你以后可别再让妈妈喝酒啦。”
小家伙主要是担心父母关系不和谐。
陈载点头:“嗯,她想都别想。”
多亏小满还要去庙会画糖画,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借口,吃过早饭就可以离开老宅。
一家三口要先回家拿糖画木箱才能赶去庙会,缩在老爸怀里问:“爸爸,你到底干啥了让妈妈讨厌你。”
陈载说:“我啥都没干,真啥都没干。”
小满认真提议:“那你得干点啥让妈妈喜欢你。”
陈载干脆地说:“干不了一点!”
舒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抿着嘴笑。
等支开糖画摊子,小满不再担心,爸爸妈妈都安静得很,没再吵闹。
等收摊又要去姥姥家蹭饭,自行车停在楼下,陈载锁车,把木箱解下来,母子俩闲着,舒苑问小满:“你说妈妈手腕上的红色痕迹是咋弄的?”
小满认真地想了想说:“妈妈,有可能是输液管捆绑弄出来的。”
舒苑突然嚎了一嗓子:“陈载,我咬死你。”
小满马上伸手捂住双耳,妈妈这是咋了,咋突然情绪不稳定。
陈载淡定得很,不跟她对视,自顾自地抱着木箱往筒子楼门口的方向走。
——
初一晚上,舒苹一家也回娘家吃饭,当然由舒苹来主勺。
食材就是猪肉鸡肉带鱼都豆腐等,做的菜也都是家常菜,别看舒苹学得时间不长,可她有了自信。
桌子上已经摆上香酥带鱼、狮子头、酱猪肘,板栗焖鸡,色香味俱全 。
酱猪肘提前两天做好,一直在汤汁里泡着,舒苑跟小满各尝了一片,小家伙频频点头:“好吃,咸香软烂入口即化。”
舒苑跑到门口说:“这个酱猪肘太好吃了,软糯入味,不比副食店的差,以后咱家有肉都由你来做。”
舒苹笑眯眯地翻炒着锅里的肉丝说:“我现在皮毛都没学着。”
舒荷正在吃带鱼,说:“大姐能不能别谦虚,你做这一桌菜不比电器厂俩会做小炒的师傅差,你得有点自信。”
毕竟在食堂干了那么多年,舒苹学起厨艺来比没基础的快。
郑建设磨蹭到估摸着开饭时间,才赶过来,舒苹刚好再做最后一个拨丝地瓜,在这个年代,这样的甜食很受欢迎。
同样是做菜,郑建设明显感觉到了舒苹的变化,她比之前自信,以前的笑容是讨好别人,唯唯诺诺的,现在的笑容发自肺腑。
以前他轻松就能压制舒苹,舒苹对他低眉顺眼,可现在舒苹根本就不吃他那一套。
郑建设突然意识到这都是舒苑的策略,自从拿了他的工资,舒家人就没找他麻烦,但舒苑的计划应该是把舒苹提溜起来,说不定以后舒苹当上大厨,拿高工资,他那八十多块钱的工资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是巴着他不肯离婚,是没到时候。
他之前是想跟舒苹离婚,摆脱这段没有共同语言的婚姻,可现在,舒苹要掌握离婚的主动权!
想通这一层,郑建设觉得非常憋屈,满桌的好菜味同嚼蜡。
吃过晚饭,仨小孩看小人书,郑建设特意把舒苑叫到楼下,问她:“我跟舒苹的婚姻,你是咋计划的?”
舒苑很诧异:“你自己的婚姻你问我?你是咋想的?”
郑建设无语至极:“舒苹拿着我的工资,我老娘拿死威胁我,我还能咋想?”
舒苑心平气和地说:“你搞外遇不如搞工作,你有能力,才能更好地抚养俩孩子,别给俩孩子拖后腿。”
郑建设很意外,说得没毛病。
原来舒苑也会正常说话。
可郑建设更憋屈了,根据舒苑的态度判断,他搞不搞外遇不重要,舒苹支棱起来才重要,她们放弃他了,等她们认为他没价值,就会把他踹开。
——
这几天都相安无事,初五是庙会最后一天,初六各单位都正式上班,晚上睡觉前,舒苑开始讨债,说:“陈医生,你是不是欠我点啥?”
只要她不提,他就想把这事儿赖掉是吧。
陈载的心提了起来,视线从舒苑脸上扫过,沉声开口:“那天你是清醒的!”
舒苑否认:“只有一点点脑子可用,但记得你说过的最关键的话,你不会赖账吧。”
陈载语气郑重地建议:“脑子是好东西,你要随时保证全部脑子都可以用。”
舒苑扬起下巴:“别转移话题。”
陈载尽力分辨:“我那是让你尽快安静下来,不想被爷爷听见我们说话,你怎么不说你折磨我一个晚上。”
两人耳鬓厮磨,舒苑热情似火地拥抱他,柔软的触感再次向他袭击,热意在他英俊的脸庞蔓延,多大点事儿,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局促!
笑意漫上舒苑的脸颊:“不要找任何借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告诉我啥时候兑现吧。”
陈载瞥了眼她如石榴籽般粉润欲滴的嘴唇,薄唇紧闭,不答。
舒苑目光划过他强作沉静的俊美脸庞,他的嘴唇棱角分明,下颌线线条利落,弧度优美,笑道:“你赖不掉,现在不想兑现你就先欠着,我要利息,说不定啥时候本金利息一起收。”
陈载:“……”
舒苑绝对能说到做到,她不会又要找机会进攻他的底线吧。
她到底在想什么!
舒苑就喜欢他这种对她无奈又无能为力的模样,严肃、俊美又冷淡,她继续说:“比如大雨滂沱,电闪雷鸣,快要坍塌的破旧磨坊。”
陈载:“……”
闭嘴吧。
——
过年期间,郑建设跟曾秀镯的桃色新闻终于传到厂里。
在舒苑看来,放弃郑建设,只拿他的工资就行,他的流言蜚语传出来也无所谓,郑建设既要又要豁不出去,肯定会有所顾忌。
但总要考虑莫莫跟莫弟,让俩孩子听到肯定不好,另外还有舒苹。
在这个年代,能主动离婚的女性都是勇敢的,舒苹缺少勇气,不知道她对郑建设是什么样的心态。
唐素凤就像闻到腥味儿的猫,到处打听郑建设的消息,上蹿下跳开始传播。
舒苑本来就想用曹磊跟有妇之夫的事情压“热搜”,再加上唐素凤总蹦跶,是时候把曹磊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让唐素凤吃点苦头,她就会老实得多。
也算是送给唐素凤的新年大礼。
这次参与的是柯松的小伙伴,有妇之夫的小叔子,男主当然是被戴了绿帽的男人,他在外地林场上班,才给了曹磊两人可乘之机,主要情节是捉奸并传播。
电器厂人多,元宵晚会外加新年动员大会得分几拨开,唐素凤作为家属要去蹭点吃喝,还要宣扬郑建设的事儿。
散场时,她正嗑瓜子磕得嘴皮子翻飞,听人问她:“你们家曹磊二十六七了吧,还不找对象呢。”
唐素凤牛皮吹得响:“有他表姨跟表舅在,他肯定得好好挑挑。”
就在这时,有人跑过来报信:“不好啦,曹磊跟人瞎搞,被老李家的大小子给抓了,让人一顿好揍,快去看看吧。”
“曹磊跟小媳妇搞那个,被人家对象给抓了。”
“快走,赶紧看看去。”
吃瓜群众眼睛雪亮,这可比开大会有意思,这些日子的下饭菜有了,还不得赶紧去。
唐素凤简直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曹磊这个不成器的小子还是被人给抓了。
等唐素凤看到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曹磊,心哇凉哇凉的。
这件事是最近厂里最下饭的谈资,这对男女跟三方家长都被搞得灰头土脸。
唐素凤惶惶如丧家之犬,曹磊偷偷摸摸跟人搞了好几年,丢尽了她的脸,这传出去曹磊肯定不好找对象,哪个正经姑娘会嫁给他。
她现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出门就有人戳着她脊梁骨骂,骂得她抬不起头。
郑建设本来很忐忑,担心流言会搞得他一败涂地,但曹磊的事情出来,他的事儿就被压了下去,他还庆幸自己运气可真好,可是舒苑找到他说:“你跟曾秀镯的事情没掀起水花,你想想曹磊灰头土脸的样儿,你不想跟他一样吧,你就好自为之,下次再传流言不一定压得下去。”
总被小姨子敲打,郑建设只觉得颜面扫地:“……”
——
喝了三副中药之后,小满的抽动症好像真的好了,连续一个星期,他都没有再歪嘴巴抽鼻子挤眼睛,小家伙可是高兴坏了,隔一会儿就照下镜子,他的五官没动,都没乱动。
他迫不及待地跟几个小伙伴分享,这天多宝来电器厂家属院玩儿,他们才凑在一起,小满说:“你们都看我的脸。”
莫莫疑惑:“你脸咋了?”
孟安嘴角扬起:“小满是世界上长得最俊的、最善良的、最可靠的、最聪明的小孩。”
小满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真没那么好啦。”
多宝说:“你是不是想说你不抽动了。”
另外两人立刻惊呼:“哇,小满你的抽动症真的好了?”
“你的脸没乱动,真棒。”
“应该让沈盼看看。”
小满非常满意,五官各归其位不乱动的感觉真好,太爷爷说应该不会复发。
小家伙无比盼望着能够开学,应该有不少同学发现他的五官会乱动了吧,他要让大家看到他已经好了。
他早早地整理书包,削铅笔,买注音本,做各种准备。
莫弟在寒假里玩得疯着呢,临近开学好像陷入了开学焦虑,整天闷闷不乐,看到小满整理书包,蔫哒哒地问:“你真的想去上学?”
“对呀,上学多好啊。”小满响亮地回答。
莫弟要抓狂,老天爷,怎么会有真心愿意去上学的小孩!
就不能一直放假么。
等开学这天,几个小学生约着一起去学校,小满穿着干净的衣裤鞋子,走起路来噔噔噔,小腿迈得特别起劲儿。
在校门口就遇到沈盼,小满胸膛挺起,经过沈盼旁边带起一阵凉风,沈盼敏锐地发现小满在向他释放什么信号,他抓着头发冥思苦想,到底是啥信号呢?
不会是小满又背会了好多诗吧。
小满能不能别再背诗了。
沈盼想啊想,见到小满就观察他,居然真让他给发现了,小满不再歪嘴巴抽鼻子!
小满的小毛病没有了?
他为啥不歪嘴巴了,歪呀,使劲歪呀。
沈盼的优越感消失了!他变得蔫叽叽,好像乐趣被人夺走。
在校园里遇到多宝,他跟多宝打听,多宝骄傲地说:“就你总爱关注别人的小毛病,小满早就好了,我们的太爷爷给治好的。”
沈盼羡慕不已,小满居然有那么厉害的太爷爷。
再回老宅吃饭,小满一进院门就大喊:“太爷爷,我的抽动症好啦。”
一时间,被惊动的鸡鸭鹅咕咕嘎嘎乱叫,音波越过层层障碍,传到三进院正房,陈甫谧迎了出来,等小满跑过来,马上说:“让太爷爷看看。”
在太爷爷的盯视下,小满的五官不会乱动,等夫妻俩走到门口,陈甫谧又问:“他确定好了吗?”
陈载回答:“这两个星期没有症状。”
陈甫谧非常得意:“我就说能好吧,你们仨还瞒着我,早就应该跟我说,别用你西医那一套耽误孩子。”
给大重孙子治好小毛病,陈甫谧比治好疑难杂症还要有成就感,尤其是小满乖巧地跟他致谢,夸他医术高超,别人夸他那是恭维,是想从他这儿得到点好处,只有大重孙子的夸奖最纯粹,最中听。
而小满意识到,在家人身边,他不用担心会被嫌弃,没有人会嫌弃他。
爷孙俩的关系空前密切,小满的感谢赞美说了一遍又一遍:“太爷爷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是小满最敬佩最热爱的人。”
陈甫谧乐呵呵地听着:“看吧,你以后就得经常到太爷爷这儿来。”
他对这个重孙满意极了,就是比陈载小时候招人喜欢。
小孩灵机一动地说:“我要请太爷爷吃饭,去胜利饭店,用我自己卖糖画挣得钱,我有钱。”
本来是想让爸爸吃到胜利饭店美味的饭菜,现在小满也要请太爷爷。
之前他一直在攒钱,等过年参加了庙会,他手里就有了一两百。
陈甫谧眼睛带着亮光,眉开眼笑地说:“你花钱,请太爷爷吃饭?”
小满点头:“对,太爷爷,胜利饭店的饭菜特别好吃。”
舒苑解释说拍菜品的时候带小满去过,小满觉得胜利饭店特别高级,饭菜特别好吃。
陈甫谧内心被感动充盈,这么小的小重孙子说花自己的钱请他吃饭,他马上就答应下来,并说:“陈载,你从来都没请我吃过饭吧。”
陈载无言以对:“……”
等吃晚饭的时候,他又在饭桌上对俩儿子说:“你们俩在六七岁的时候没请我吃过饭吧,小满说要请我吃饭,花他自己挣得钱。”
语气非常自豪。
大伯:“……”
三叔:“……”
陈甫谧真是太喜欢这个重孙子了,他爸爸都不会请他吃饭,但还是小孩的大重孙子会,还要去路城最好的饭店。
他是多有福气才会有这么一个乖巧体贴的大重孙子。
跟陈载那个犟种相比,真是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