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期待的转机还是出现了。
2月10日下午两点。
主持人热场后,官员和裁判员入席,冰舞自由舞即将开战。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段插曲。
叶绍瑶和季林越与其他运动员乘坐同趟班车,巴士刚开出没个百米,前座的程堰就面露苦色。
他的小腿紧张到抽筋。
教练组不在车上,在座也没有医疗人员,还是季林越决定施以援手。
摸到痛处,程堰一阵嚎,看来症状不轻。
“是最常见的腓肠肌抽筋,最好伸直患腿,手将脚尖扳向身体方向。”
“坐位体前屈?”
“是这个意思,”季林越点头,“三组拉伸,每组二十秒,注意避免弹振,应该可以缓解。”
说着,他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在毛巾上,和冰袋交替刺激。
一冷一热,肌肉神经的敏感让程堰呲牙咧嘴,但疼痛减轻不少,像被人攥紧打结的腿筋也放松下来。
“好专业。”
他换上喜色,连连夸神医。
若这事当着队医的面发作,指不定先挨上一顿臭骂。
叶绍瑶在旁边替季林越接纳赞美:“小问题,咱们就是学这个的。”
季林越颔首:“现在只是紧急处理。你们上场早,一定要活动开。”
“还可以在陆训时用暖风加热冰鞋,预防足底筋膜紧张的连锁反应。”叶绍瑶和他一唱一和。
下车的时候,程堰的走姿还有些难适应。
三小时后,他们出现在直播画面里,携手入场练习,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第一组登场选手,纵歌/程堰,来自华夏。”
没等英文播报,观众直接吆喝起来,加油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对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的组合,首次登上冬奥会就有不俗的表现,按照叶绍瑶之前安慰的,最差都是世界第二十名呢。
深呼吸,纵歌和程堰在分别处碰拳,放开滑吧。
这可能是人生只一次的经历。
音乐响起,是完全不同于韵律舞的国风曲,原本克重就轻的裙摆被风吹起,倒真像古时的霓裳羽衣。
叶绍瑶在他们完成首个技术后就投入梳化,对节目的唯一印象是,纵/程今天的同捻步还行。
所有工具摆在地上,她一边开韧带,一边给脸上打底。
季林越换好表演服过来。
“我给你编头发?”他问。
叶绍瑶点头,但随即吩咐:“发胶和头饰还没拿过来。”
季林越退出舞蹈室,在门口顿了会儿,询问说:“戴哪顶王冠?”
在自由舞里,她扮演君王,该有自己的王冠。
去年GPF之前,叶绍瑶一直戴着希尔维娅赠给她的那顶,后者曾在新闻图里看到,戏谑他们的成绩里有自己一份功劳。
但因为时间久远,王冠上的水钻掉了几颗,缠枝藤蔓也有些松。
她把东西寄给温女士修复,也是在不久前,才再次拿回手中。
她思忖着,做出选择:“希尔维娅给我的那顶吧。”
自由舞不能出差错,这还是她第一次毫无准备地带着新玩意上战场。
但那顶王冠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房门留了道小缝隙,不知从哪里灌进几缕风穿堂而过,把室内其他几组运动员也送离。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
粉扑拍在脸上,伴着浅浅的呼吸,电视的最小音量都显得十分磅礴。
是观众在欢呼。
“华夏组合纵歌/程堰,技术分54.61分,节目内容分45.97分,自由舞得分100.58分。”
两套总分比团体赛低了四分左右,不知道是打分尺度的问题,还是今天表现不佳。
镜头里,一向矜持的纵歌没有冷脸劝程堰注意形象,头一回将情绪释放出来,和他抱着哭。
叶绍瑶大概能猜到他们心中所想。
整整七天,从团体赛比到个人战,终于解脱了。
虽然这个成绩较其他组合的赛季最佳还低一大截。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最终名次将被定格在第二十名。
季林越折返回来,手里握着发胶和王冠,还有随他走南闯北的收纳包。
光梳子就有六把。
“好像快检录了,”叶绍瑶瞄了眼时钟,加快手上动作,“我再化个眼线就收工。”
早晨进体育馆时,工作人员曾传过消息,让他们和白黑组合早些到检录处,确认出场的先后顺序。
脑袋上的发型是出门前弄好的半成品,季林越摘下固定的发绳,继续操作。
他的动作不急,但效率很高,熟门熟路把发尾藏起来,留下一头好看的辫子。
将每股头发调节到不松不紧的程度,再给碎发抹上发胶。
“怎么样?”他问。
借舞蹈室的大通镜,叶绍瑶侧头欣赏一番:“真乃神人也。”
季林越垂眸看她,笑着说:“我问的是头皮痛不痛,王冠戴得牢不牢。”
还是不放心,他又给王冠别了两只一字夹。
“我相信季师傅的技术。”
……
最高端的比赛,往往只需要最简朴的决胜方式。
叶绍瑶也想不到,决定两组先后手的手段,居然是……
石头剪刀布。
不就定岗锤嘛,她小时自诩玩这游戏没输过。
摩拳擦掌连赢三局,检录的工作人员赶紧把人摁住:“还没说规则呢。”
规则也简单,一局定胜负,胜方自选出场位次。
不过就倒数第二和倒数第一的区别,没多大差。
Eva侧身让出位置,把生杀大权交给搭档,刚才连输三把,自己多少有点倒霉。
“那你来,”叶绍瑶使个眼色,也让季林越替她,“如果我再下一局,显得有些欺负人。”
其他检录完毕的运动员也过来凑热闹。
有好事的一定要围在最里层,莫名其妙开始下注。
又一次,石头、剪刀、布。
手势几乎同时定格。
石头胜剪刀,季林越彻底洗脱手臭的标签,拿下选择权。
“我们选择最后出场。”
这场自由舞比赛,由纵歌/程堰开场,由他们结束,这叫有始有终。
纵歌和程堰刚好从内场退回来。
两人垂头各自走各自的路,脸上的泪痕明显擦拭了,但并不能遮盖他们哭过的痕迹。
叶绍瑶又给他们递了两张纸。
“竞技体育嘛……”总是很难完美的。
安慰的话还没想好,她卡在这里,索性把后半句藏起来。
“要是圆形步的内勾再注意一点,还能高两分。”
理论他们都知道,人人都有当事后诸葛亮的潜质,但好听的说,这叫反思。
程堰也开始回忆:“我在做单足串的捻转时刀刃离冰,要是没滑上头,也能再高两分。”
几乎要拉着叶绍瑶和季林越把节目复述一遍。
“行了,”叶绍瑶打住,“我不是冯教练,这里也不是复盘大会。”
纵歌点头:“比赛结束了,这个成绩除了参考,也没别的作用。”
那就暂时忘掉吧。
他们现在需要和过去告一段落,找些乐子收拾心情。
刚好,工作人员把他们叫走,说去认领观众投送的礼物。
“K国组合,技术分51.57*分……”
后场广播劈开离开的沉默,纵歌觉得冰场的嘈杂传到这里,然后坍缩成耳鸣。
“怎么了?”
叶绍瑶留意到她的状态,背部僵直,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但手上又带了动作,表情逐渐鲜活。
广播还在继续。
“……节目内容分44.68分,自由舞得分96.25分。”
答案得到验证。
纵歌说:“我们是,第十九名。”
期待的转机还是出现了,在第一组即将结束的时候。
赛场就是这样无常,像冰面上不稳定的风,时而往南吹,时而又往北。
运动员们陆续迎接属于自己的重要时刻,有人当了小小黑马,有人在手拿把掐的技术上进入失败。
最终的结果无外乎,在kc区惊喜地哭,或哭得哀恸。
意大利两对选手都没太顶住压力,二号组合到节目后段泄气,整个赛季中开中走。
一号组合倒是在解禁后高歌猛进一个赛季,但关键时刻掉了链子,男伴差点摔在捻转上。
M国冬夏组合抓住机会,在韵律舞仅排第十二位的情况下,拿出一套不错的发挥,领先第二名近十分,应该能闯进前十。
第二组完赛,进入清冰时间。
已出场选手的成绩被制成排行榜,公示在直播屏幕上,还有两组未登场比赛,分数已经来到一百九。
可以预见等会儿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
第三组,欧美名手相继出场。
随着加国二号组合的蹦迪曲点燃全场,分数逼近二百一。
修罗场的大门已然打开。
“Nowisthe5-minutewarm-upforthefinalgroup,taketheice,please.(现在是最后一组的五分钟练习时间,请运动员入场练习。)”
叶绍瑶调整好鞋里的硅胶垫,在镜头打来的瞬间,露出营业的笑容。
灯光骤然亮起,背景是颇有活力的流行乐。
踩着音乐节拍,她和季林越把所有技术过了遍,再回到格林教练跟前听候建议。
“才刚上场两分钟,怎么就开始喘气了?”
格林教练没什么可以再提醒的,转而活跃氛围。
叶绍瑶解释:“他感冒了。”
在挣扎了那么多天后,季林越的感冒还是不可避免地加重。
他点了点头,口罩之下的声音带着鼻音:“但影响不大,我能完赛。”
“你必须完赛。”格林教练抱着胳膊。
“我的意思是,完美地。”
那还说什么,格林教练抬着下巴,让他们把捻转步再磨一遍。
“第三组捻转前有一段舞蹈,你们一定要卡着点进拍,别犹豫,别用余光过度关注彼此。”
到这一步,他们拼的是千次如一次的灵魂共振。
“好。”
“练习时间到,请运动员退场。”
握着刀套暂时离场,最后一组即将开赛。
她回头看了眼冰面。
巴芙拉和扎伊采夫在中心就位,周身裹了些许缥缈的雾气。
像硝烟。
第212章 “我们不依靠别人的失误胜出。”
巴芙拉是华俄混血。
早几年,她还有几分华夏人的神韵,现在五官长开,反而更像欧罗巴人。
这很契合他们的宫廷圆舞曲。
同样以同捻步开场,三组动作外加两圈提级捻转,骑士腰间的飘带和公主的绸裙一同绽放。
叶绍瑶在候场室观赛。
Eva和Rowan的神秘仪式结束,分开各自找了角落,面壁思过似的。
她回过神。
热身和检查都完毕了,没什么需要着急忙慌的,索性围着室内走两圈,偶尔做一做弓步和高抬腿。
季林越刚才吃了药,现在正咳嗽。
“谁让你昨天坐在飘窗上吹小风,”她说,“这回真弱不禁风了。”
“没开窗。”
“这是重点吗?”
反正都是这个结果。
她又把季林越的衣领掖了掖。
直播的分数框亮起七盏绿灯,巴芙拉/扎伊采夫的实时技术分打到61.58分。
还有两个bv不高的编排动作,但他们已经快超越加国二号组合。
编排托举,巴芙拉果断收起滑足,全身仅靠勾在搭档脖颈的手支撑。
扎伊采夫完成原地两圈旋转,把她衬得像童话书里巡礼的公主。
一段具有故事性的衔接,骑士成为王子,和心上人重逢。
两人在冰场中央捧手相认,巴芙拉随后坐在他的膝上。
她是轴心,刀齿轻凿冰面,看扎伊采夫规尺步收束,完成编排旋转。
这是拥有happyending的童话故事,节目前段交响的管弦抽出空灵的花蕊,像风铃。
高手过招,观众都更多沉浸两秒。
“退一万步讲,这怎么不算四分之一个华夏组合?”他们逻辑自洽,“我们华夏组合就是牛!”
不知摄像机位固定在何处,收录进观众的玩笑话。
也有人关心场上的局势。
“这组的表现无可挑剔,叶/季能超过他们吗?”
“问题不大吧,韵律舞还有五分的优势。”
“五分算优势吗?”
“冰舞的阶级可比其他几项泾渭分明多了。”
这话说得肆无忌惮,经由ISU官方信号,在全球观众面前播放。
不过值得庆幸,中文是世界上最难的语言之一。
叶绍瑶和季林越走进内场的时候,加国一号组合刚刚结束。
他们是为数不多到了kc区还能带笑的选手,看来发挥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自由舞得分128.88分,两套总分略低于巴芙拉/扎伊采夫。
女伴看到右下角的排行,瞪着眼惋惜,男伴牵着嘴角耸了耸肩,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
小数点的差距,不一定是能力问题。
但事实如此。
科瓦尔揽过他们的肩,嘴型在透明口罩下并不明显,但他应该在宽慰,常年皱紧的川字眉都展开了。
Y国组合登场,又一波高|潮迭起。
接下来,就是领奖台之争。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季林越问。
叶绍瑶眨眼,低头检查。
刀套穿着,羽绒服裹着,口罩也没落。
她坐下检查鞋帮和冰刀,也没有问题。
再抬头,她看见季林越晃着手臂示意。
好嘛,原来是忽略了仪式感。
穿过他的腰,她把他紧紧箍住,在热曲里静下心,和他交换心跳。
赛场很冷,披了外套也挡不住寒意,她听着季林越因为感冒稍重的呼吸,在他的心口落了枚印记。
“脚踝还疼吗?”
“不疼。”
“别紧张。”
“我不紧张,”叶绍瑶说,“有点饿。”
比赛到现在,夕阳都该沉下去了。
Eva说格林教练在出发前从蒙特利尔邮了油封鸭过来,就等晚上的庆功宴。
她想尝尝教练的手艺。
最好担得起庆功的名义。
Y国组合的节目一结束,整个世界陷入静谧。
选手还没下场,白黑组合已经开始最后的热身,格林教练提醒步法,每说一句,就会跟上鼓励的话。
特殊时期,教练都舍得哄孩子了。
“就是这样,发挥出你们的训练水平!”
很浑厚的一嗓子,估计冰场另一头的观众都能听见,镜头里的选手也被逗笑。
kc区同样有乐子。
Y国男伴上前调整镜头高度,给全球观众即兴一段迈克尔杰克逊的滑步。
他们的自由舞节目就出自这位天王。
不过因为重心不稳,脚下的刀刃踩歪,他险些崴了脚,被教练押着才勉强安生。
“Y国组合,技术分71.95分,节目内容分59.04分,自由舞得分130.99分。”
合韵律舞共217.56分。
太高了。
白黑组合还没完赛,这就已经昭示着,叶/季如若想要拿下奥运冠军,就得创造比GPF还要多出六分的成绩。
这可是在职业生涯最好成绩上大刀阔斧。
大家都在厮杀,都拼了命。
白黑组合的《星际穿越》一响,故事娓娓道来的感觉让观众失神。
宇宙尘埃流动,弦乐在循环往复中渐强。
原地托举的难度很够,Eva收紧核心,被Rowan拦腰旋转,像被神秘的引力牵制。
单足不接触接续步,从长轴的一头出发,简单步和难度步法串起他们的滑行轨迹。
一道重音。
他们在长轴的另一端停冰,浮足摇摆扫过,冰面像无限延伸的宇宙,他们在其中失重。
上肢舞蹈衔接,原本平行的他们应在此刻相交。
但无论手臂动作如何交错,两人始终没有接触半点,像星轨,像电影中的父亲与孩子。
再次起步,他们踏着管风琴的悠扬进入同捻步。
这段音乐并不是规律的小节,他们就尽量调节转速和圈数,在完成第三组的八圈超长捻转后,仍不失速地接住对角线步。
他们把音乐变化内化为创新的巧思,赢得观众数次掌声。
《原野追逐》只剩下余音震颤,一段平静的钢琴独奏。
在他们收拢做联合旋转时,交响乐又尽数倾泻,节目来到后段,是《墨菲》。
编排接续步,Eva和Rowan分别启程,在舞蹈和情景演绎中留下一道莫比乌斯环形的冰痕。
然后起点相遇。
两人变换站位,以凯利安握法同向滑行,在串了两个小托举后,Rowan协助Eva上腿,以两个大一字凑出弧线托举的组合托举。
管风琴再次盖过其他乐器,音乐来到最后的高|潮。
编排滑行和编排旋转衔接丝滑,两人起身后,迅速进入旋转。
音乐渐缓,《原野追逐》重复的琴音再次响起。
但一切都不同了。
库珀选择留在五维空间,这里的时间成为实体。
墨菲引导建出太空城,舍弃了濒死的地球。
人类从此长生,享受永恒的孤独。
Eva蹲下身,捧起脚边的冰花,张开指缝,任它们再次落下。
像细碎的星河。
直到Eva和Rowan收回肢体和表情,观众才敢确定,节目真的结束了。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荡气回肠,石破天惊!”坐在摄像机旁边的民间解说家又开始吊书袋子。
叶绍瑶准备进场,抬头看了眼大屏。
此刻,往kc区的必经之路更像一条山谷,冰迷们在山上扔礼物,几人扔出永动机的架势。
他们会拿到多少分呢?她忍不住猜。
多少分都不重要,另一个小人打掉这个想法。
有那么一瞬,大脑完全放空。
“Thescoresrelease.”
分数出来得很快。
白黑组合的比赛即将迎来尾声,叶绍瑶撑在板墙边,将奔赴自己的大考。
“EvaWhite/RowanBlack,TES73.71,PCS59.13,TSS132.84.”
赛季最好成绩。
相比于白黑组合,叶绍瑶/季林越从来不在节目内容分上占优,几乎拉满的P分让他们的发挥空间更小。
圈住冰场的板墙像藩篱。
那又如何呢?
除了孤注一掷,他们别无选择。
播报员念出他们的名字。
彼此鼓励后,叶绍瑶曲起手指,上臂使出一股劲。
把自己毅然决然推向冰场。
风也好,雨也好,尽管来吧,最好再肆虐些。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
短促的提琴反复奏响,《vivalavida》唤醒她的身体。
转身以内刃大一字环绕季林越滑行,她的裙摆展开,像君王的礼服。
贝斯开始和弦,歌词述说着历史往事,关于权力的消逝和路易十六的死亡。
当初定下这首选曲时,金荞麦给他们上了两堂理论课,讲的就是这段悲剧。
和着节拍,他们进入联合旋转。
从蹲姿换足,季林越起身变浅外刃燕式,叶绍瑶充当他的轴心,吸腿逆时针转。
又六圈,男伴换回蹲姿,女伴仰身提刀。
难度姿态变换够数,姿态保持也很好,最重要的一点,完全卡在节奏上。
以两圈单足转滑出,这回换季林越环绕滑行,在弦乐爆发时,两人来到长轴,变刃牵引叶绍瑶滑出后外刃弧线。
新的歌词唱起,两人收回交握的手,机动调整距离,进入单足不接触接续步。
右足后内外勾步,转三变刃后进入前内括弧步,再以单组蛇形步衔接,转三进入前内外勾步,他们始终保持平行。
在长轴的另一头,小捻转结束。
手拉手握法调整用刃和站位,配合拖音踢腿后,他们再次变换握法。
仍然是跳跃的节奏,但君王的权力走到末路,鼓点像极了临终的呐喊。
故事的悲壮在此刻到达顶峰。
三组四圈同捻步和一组额外的左后外刃捻转,他们从几乎贯穿冰场的斜线。
弧线托举结束,叶绍瑶重新踩实冰面,正好落在那句“butthatwaswhenIruledtheworld.”
从第一次剖析这首歌,她就意识到歌词与旋律的割裂。
问过金荞麦的想法,对方只说这是特殊的表现方式,搞艺术的都这样。
好歹也是老老实实坐在教室上过文化课的人,叶绍瑶盯着歌词思考良久,只能给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以乐景衬哀情。
但这又和“生命万岁”的主旨矛盾。
她始终想不通。
无数次揣摩角色,眼前光景快速掠过,无一例外是黑暗的欧洲中世纪、F国大革命,还有她化身的无头君主。
但没有指名道姓的故事,又何必刻意扮演谁呢?
笼统地讲,这是生命的赞歌,世界上的任何意象都能被赞颂。
自己也在其中。
圆形步还在继续,季林越感受到被更强的握力攥紧,让他险些没在单足串保持独立。
但叶绍瑶并没有任何异样,每个动作都干脆利落,他只需要全权配合。
节目进入后段,原本应该被迅速消耗的精力和体力被莫名的士气灌满。
两人滑速不减,甚至在圆形步后的衔接,叶绍瑶还即兴给自己加了小动作。
再听副歌,便不再有对权力易逝的感慨。
生命本身就超越一切,就算权力如何更迭。
长托举,她轻巧地翻上季林越的肩膀,在他保持大一字直线滑行时,用手掌把世界托起。
迅速过渡转体托举,她收手持续变换姿态。
叶绍瑶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体内融合,比如表演者的心境,和她所扮演的角色本身。
弓步蹬进编排特殊步法滑行。
关于这个技术动作的设计思路,她从来都把它定义为君主和黑暗的交缠。
她从没联想,自己也同样适用这个情形。
牵制浮足的那抹黑暗,是折磨到期年无法上冰的伤病,以为一望不到底的发育关,训练时挨过大大小小的臭骂。
跌回冰面。
君王挣扎无果,被黑暗温柔地吞噬、蚕食。
眼睛和脖颈被捂住,正好是间奏。
黑暗反钳住她的双臂。
那么,是时候破开角色的枷锁。
第一声欢呼,她撑着季林越的小臂完成小托举,舞蹈换位后,第一次pose亮相。
第二声欢呼,依然是一圈小托举,落冰紧接狐步握法,她和季林越分别完成乔克塔和外勾步,收起浮足,第二次亮相。
第三声欢呼,两人变手拉手握法,在内勾步和螺旋步后转体,第三次亮相。
第四次欢呼后,是节目最终的高|潮。
进入编排接续步,叶绍瑶双足转后停冰,在季林越做出上肢动作的同时,以鲍步转身。
两人面对面。
她在借他,击碎曾经遮蔽过自己一时的种种。
远离,刀齿助力起步滑行,叶绍瑶加速向前奔去。
黑暗在褪色。
从此记忆只剩大伤初愈后再度站上冰场的壮志,发育关时凿出的另一条康庄道,和教训踩在脚下做步梯。
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ForsomereasonIcan`texplain.”
歌词里的君王还在渴望信仰救赎。
而她已经冲破藩篱,只听见每个音符的狂欢。
最后,所有喧嚣落幕,归于歌者无词的吟唱。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冰场中央衔接起势,进入编排旋转。
像交缠的野蛮的藤蔓。
“嘶。”叶绍瑶吸了口凉气。
在长托举时,她就感觉头皮被拽紧。
小夹移位,王冠隐隐有松动的趋势。
她当时全身心投入演绎,完全没在意。
但在充分的活动后,她尤其感觉王冠的分量在变轻。
还在旋转着,她不得不开始担心装备是否会甩出去。
节目中出现掉落物品,会被额外扣分。
她自觉今天的表现是职业生涯中最好的一次,不能因为低级错误功亏一篑。
旋转姿态逐渐收回,她试图抬手扶住王冠。
但另一双手的反应更迅速,在彻底掉落前,把它紧紧捧在手中。
分别转体,他们调整方位,以面对面的立姿完成整套节目。
音乐结束的下一秒,叶绍瑶感觉分量重新回到头顶。
季林越重新给她戴上王冠。
无关乎歌曲和角色,是他以生命的名义给她本人的,加冕。
叶绍瑶不敢妄动,翻着眼珠看他:“戴稳了吗?”
尾音有些颤抖。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跪倒在冰面,后知后觉地脱力了。
身上开始发热,温度从后背窜到脸颊,脖颈和额头都带着汗,只有近在咫尺的冰面供她冷静。
大脑在运动后罢工,她有些发懵。
观众们的喧闹仿佛很远,世界安静着。
冰花借灯光闪烁,她虔诚地把嘴唇印在它们之上,似乎尝到冰痕里的血汗,和某种永恒的东西。
但刚抬起脸,她就开始尴尬了。
这个举动是否特别矫情,像在和相依为命的老伙伴告别。
不过好在有人陪她犯蠢。
她直起身,看见季林越也傻傻跪着。
“我以为你的扭伤发作了。”他偏着脑袋,卸了口气。
这么一说,后踝的确有些不舒服,但叶绍瑶摇头,这不重要。
她抬起屁股,让自己足够把季林越圈紧。
她在他耳边说:“恭喜我们。”
能在璀璨的二十二岁之后,遇见了更璀璨的二十六岁的自己。
……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冰面停留了很久。
广播没有催促,观众也留给他们时间,只是在离开冰面的时候,掌声再次响起。
有冰迷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扒着栏杆递礼物。
季林越负责接,叶绍瑶负责问:“给我们的?”
“对,给你们的。”
季林越捧着礼物端详。
一个橄榄枝做成的花环,和雅典奥运会的类似,还缠了几朵小花。
是什么花,叶绍瑶还没看清,花环就那么跳出视线,跑到她脑袋上。
“很好看。”季林越赞同自己的行为。
叶绍瑶笑着说:“我的头饰比考斯滕都重。”
移步到kc区,她才把花环摘下来,反戴在他头上。
借格林教练的手机屏,她还给他照了镜子,好看的桂冠配好看的人。
“我有王冠了,你也值得加冕。”
万众期待中,冬奥会花滑个人赛的首枚金牌归属即将产生。
确定叶/季落座后,直播画面切给第二直播室。
镜头中的三个席位,正坐着M国白黑组合、Y国组合和俄国巴芙拉/扎伊采夫。
她和季林越能拥有一个席位吗?叶绍瑶一一扫过。
论过往最好成绩,他们比暂居第三的俄国组合还要差一些。
但论今天的发挥,她不认为他们比其他选手差。
熟悉的电流声在现场响起,这是播送成绩的预告。
“Thescoresrelease.……”
格林教练表面风平浪静,一面安慰他们别紧张,一面踮着脚猛抖腿。
“YeShaoyao/JiLinyue,hasearned133.06inthefreedance.”
英语播送只有简短一句话,中文播报员把所有小分念了一遍:
技术分73.96分,节目内容分59.10分,自由舞133.06分。
底栏一翻,自由舞加上韵律舞的分数,两套一共221.67分。
叶绍瑶接收到观众一层高过一层的声浪,向周围求证:“Eva他们是多少?”
不会吧?她想。
真的吗?她有些期待。
心开始乱了,后悔刚才没仔细听。
“221.45!”身后的观众回答。
居然。
排行总榜再次出现,占据了整个屏幕。
这一次,他们仍然占领榜首。
不过和上次不同,没有如出一辙的成绩,没有并列,叶/季以0.22分的微弱领先,拿到本届冬奥会个人赛的首枚金牌。
这是华夏在冰舞项目获得的首枚金牌。
是亚洲组合在冰舞项目的首枚奖牌。
打破了自1978年冰舞项目进入冬奥会以来,欧美国家对领奖台长达四十四年的垄断。
成绩是最好的催泪剂。
排行榜放送结束,画面重新定格在kc区,座位上的人们还没走,眼泪夺眶而出。
经季林越小声提醒,叶绍瑶慌乱躲着镜头,像鸵鸟一头扎进沙地,她捂脸闷在他的肩膀处。
“终于,我们不依靠别人的失误胜出。”她说。
这不是侥幸的胜利,不是来自对手的馈赠。
最后两组运动员的表现都可圈可点,没有滑铁卢和一飞冲天的剧本,而他们是本场比赛最明亮的颜色。
“瑶瑶,别哭。”
看似在哄,季林越的声音也哽咽着,原本就重的鼻音更堵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笑起来更丑。”
摄像师真坏,偏偏在这个时候示意他们合影留念。
于是你会发现,散下来的碎发不听话地黏在女孩脸上,肿眼泡也格外明显。
她真试图在尚未抑制住的泪意中提起微笑。
如果此时你恰好打开线上直播,就会看到一堆不厚道的“哈哈哈哈”弹幕飘过。
所有谈话都被收进直播里。
镜头切走,画面留白。
机械臂最终将无声的长镜头留给观众席。
缩放,再缩放,是漫山的红旗。
第213章 国歌为他们而鸣。
2013年,H省的高考作文材料为“沙子和珍珠”。*
那天的叶绍瑶早起还迷瞪,错把立意写作标题,事后,她也一直没敢和爸爸妈妈捅出这个失误。
行文到一半,考试还剩十五分钟的铃声打响,才彻底把她闹精神。
唰唰写的笔一停,她回头细读要求,才读懂其中内涵。
出题者希望考生客观审视沙子的价值,而她笔尖倾泻的只有一种观点:即使是沙子,也一定会变成珍珠的。
算偏题吗?
那年全省有二十多万考生,不止一千个哈姆雷特。
她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给自己的论据套了件华丽外衣。
[沙粒或许在深海中沉默,也可能在蚌壳中蛰伏,不必因为艳羡珍珠此刻的璀璨而自卑。
珍珠在十年前也只是茫茫海滩上的一粒沙,所以熬过这十年,沙粒也可以变成珍珠。
他们同样有价值,要相信这种可能。]
看似很富哲学的一段结尾,起码她把自己写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