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甚至可以听见主持人应和随时切换的音乐,在各国运动员入场的时候,念出一段又一段旁白。
最后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国家。
“PeoplesRepublicofChina,中国。”
激昂的《歌唱祖国》管弦乐响起,逐渐升高的音阶把现场的氛围推向高潮。
手里的刀套好像变成一面小旗,跟着强有力的节奏摇动,和举国同庆的08年奥运会一样。
叶绍瑶恍惚听到来自八万人的欢呼。
“参加本届冬奥会的华夏代表团由387人组成,其中运动员176人,是冬奥会参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届。
“我们不乏有四次参加冬奥会的老将,更有许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实现了七个大项、十五个分项全项参赛。
“四年前的平昌冬奥会,我们或许羽翼未丰,四年后的首都,华夏代表团将努力创造属于每一位运动员的历史最好成绩。
“希望他们有干净的志气和勇气,不负汗水和韶华。”*
手机振动两声,显示栗桐的未接来电。
叶绍瑶还在狐疑,对方直接从微信call了视频。
“这么着急?”她还没来得及说完。
“嘘,你听。”
现场太嘈杂,有人因为找错座位四处滑跪,有人很快和其他国家运动员友好握手,但听不懂彼此的奇怪口语。
直到一个有力的声音盖住所有。
“我宣布,首都2022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开幕!”*
栗桐是个负责的前线联络员。
经验告诉她即将发生什么,镜头一推,她将手机对准一片漆黑。
叶绍瑶依稀分辨出,那是鸟巢之外的穹顶。
她举着手机,透过训练馆的玻璃幕墙,看到了镜头里的,镜头外的璀璨烟火。
“像一棵迎客松。”季林越在身边自语。
“好浪漫。”
鸟巢分明只有手掌大的一点,但升腾的烟花映亮了近处的水立方,还有更远处的万家灯火。
星星点点垂落,像撒下金箔。
视频不知在什么时候挂断,消息进入的声音没消停过。
冯教练传来第一视角的入场仪式,画外音全是她的吱哇叫。
栗桐发来《Imagine》*的全员合唱。
现场音响声很大,他们的调被带跑得没边,但谁也没去想纠谁的错。
还有其他朋友们的,将刚才那簇烟花从升起定格到绽放,好像触手可及。
又怎么不算参与了呢。
……
次日,秦森河在短节目中拿到赛季最好的85.26分,助力华夏再夺七分。
自此,团体赛首场全部结束。
华夏队以二十六积分于J国并列,晋级团体决赛。
个人赛的官方训练和团体第三个比赛日时间冲突,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早场结束后赶到看台,冰舞自由舞和男单自由滑即将开始。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进这个场馆。
可以容纳近万人的观众席,在入场结束后的上座率也不过一半。
“是因为疫情限流了吗?”叶绍瑶问。
容翡点头:“要不是得硬着头皮赚钱,放不放票都难说。”
疫情当道,经济下行,各行各业都很艰难。
叶绍瑶看运动员入场,戴着口罩完成五分钟练习,正式比赛时才能暂时摘下。
但冰迷依然拿出最真挚的热情。
千呼万唤下,首轮积分排名第五的加国打头阵登场。
前天,加国一号组合的韵律舞突破九十分,状态恢复得堪比乘上火箭。
音乐响起,一段富有民族风情的《查尔达什舞曲》直接将人们带入万里外的匈牙利。
随后小提琴主导的快板部分,选手进入契合节奏的联合旋转。
分明是民间音乐,优雅的肢体间却带了些宫廷味道。
“到年纪了,看节目都要热泪盈眶。”容翡眼底含着似有若无的泪意,加入鼓掌的队伍。
她也是被这套节目征服的一员。
一潮退却,观众欢喝着送别。
一潮又起,华夏组合纵歌/程堰准备亮相。
但上组分数出来得有些慢,不知在哪个环节出现问题。
纵歌和程堰绕场子好几圈,反复练习易错的步法。
回头看,还没结果。
“纵歌,小程。”冯教练招手。
趁还有时间,两人回到场边,听教练最后的叮嘱。
叶绍瑶时刻注视场上的动向,虽然听不清内容,但看冯教练手脚并用,大抵是在纠正动作。
“Thescoresrelease.”
终于。
播报员一声响,瞬间拉回所有人的目光。
头顶四方大屏向每个方向的观众展示加国组合的成绩,技术分69.49分,节目内容分55.66分,总分125.15分。
两套节目的分数能在赛季最佳的榜单名列前茅。
滑向冰场,程堰明显动作僵硬。
难得和这样的高手同台竞技,珠玉在前,不可能不受影响。
压力山大。
“你喊两声?”叶绍瑶问季林越。
得到婉拒的答复,她又转头向容翡:“你给说句加油吧。”
容翡也摇头:“他们会更紧张。”
卡在倒计时结束前,纵歌和程堰才尽量放松下来,摆好开场动作,等待音乐降临。
高压之下,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叶绍瑶有些不忍旁观,眼睛眯了条缝,双手攥着季林越的胳膊,全靠他带回现场报道。
“蛇形步有些紧,”现场没有实时计分栏,季林越肉眼判断,“应该在二级左右。”
“同捻步还不错,但提级条件好像不够。”
“两组托举,没有问题。”
叶绍瑶插嘴:“你的解说越来越马虎了。”
“联合旋转能有四级。”顺应她的评价,季林越将马虎进行到底。
他实在不是干解说的料。
容翡配合着补充细节:“纵/程在后半段滑得很松弛,可能是舞蹈衔接踉跄之后,心死了吧。”
从肌肉紧绷到大开大合,叶绍瑶张眼欣赏完最后的编排动作,两人几乎跪在冰面上。
心死了,身体也累够呛。
的确不容易。
对于首登冬奥会的年轻小将来说,能够基本无瑕疵完成两套动作,就足够树一座属于个人的里程碑。
纵歌看程堰顺势躺在冰面,觉得有些害臊:“你快起来,父老乡亲看着呢。”
播报员的声音高亢不减:“华夏选手,纵歌/程堰。”
一场属于华夏冰舞的、属于纵/程的首都奥运首秀,结束。
转场到等分区,冯蒹葭等候多时,笑得皱纹都深了几条。
“比集训时还要好。”
他们知道自己和世界顶尖的差距,所以即使身披压力,也不会过分在意。
自成一派,只需要和自己做对比。
分数出来。
纵歌/程堰的技术动作没有错误,除了衔接踉跄,其他都可圈可点。
技术分55.98分,节目内容分46.37分,总分102.35分,暂列第二位。
“是赛季最好成绩吗?”容翡问。
叶绍瑶回答:“是。”
“那他俩的韵律舞成绩能送他们进个人赛自由舞吗?”
没人能答上来。
这是纵/程的赛季最好成绩,但放在竞争激烈的奥运选手里,平平无奇。
如果给这个分数圈一个浮动范围,下限很有可能让他们提前出局。
“希望能进。”
……
场上的冰舞还没比完,纵歌和程堰已经换下比赛装备,从后场绕到看台。
容翡笑他们体能天菜,程堰对这个外号甘之如饴。
“体能天菜在刚才真累了。”他眼皮都没劲抬,直接瘫在座位上。
“请遵守观赛规则,隔一人位入座。”
嫌弃搭档的心情还在顶峰,纵歌把人赶到一边。
容翡在旁边看戏似的傻乐:“临时被抓来的壮丁,能成大器。”
“大器算不上,但好歹两套节目都登上了奥运舞台。”
个人赛的竞争比团体赛要大得多。
如果只拼个人赛,他们还不一定有让长曲面世的机会。
纵歌偏着脑袋,向隔座的叶绍瑶和季林越说:“个人赛,靠你们了。”
“嗯,靠我们。”
不是两个人的我们。
她希望是四个。
第207章 “领奖台,还是自己登上去更有意义。”
程堰还没在座位上休息够,赖着不想走。
容翡恨铁不成钢,说他又想挨踹。
“我们真有上领奖台的机会?”
他不是很相信。
不是不信任秦森河的发挥,而是不自信。
他能拿到奥运奖牌?
除了在梦里,他压根没想过。
刚才结束的团体赛冰舞自由舞,纵歌/程堰和其他国家确实存在不小差距,最终拿到第四名,积七分。
目前场上刚清过冰,正在进行团体赛最后一个项目,男单自由滑的角逐。
如果说,加国的冰舞给纵/程带来了天崩开局,加国男单一连串的失误则给秦森河带来了莫大的机会。
甚至是送上领奖台的机会。
“秦森河,加油!”容翡撑着看台的栏杆,希望声音传得尽可能远。
叶绍瑶想告状:“你怎么双标?”
刚才她撺掇给纵/程加油,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容翡喊了个尽兴,才回答说:“毕竟老秦抗压能力强。”
抗压能力强?也不见得。
叶绍瑶明明把秦森河回头时的惊恐尽收眼底。
他知道那是容翡的声音,并且成功被她吓了一跳,跳起来的程度。
准备就绪,《DanceforMeWallis》*的弦乐开场。
秦森河迅速进入状态,在双足转体后起步,以上肢动作配合外刃大一字,过渡重心。
小提琴的节奏渐强,一连串单足连续变刃像附和音乐纠缠着什么。
直到逆时针转三进入后内点冰四周跳接外点三周,在低音提琴接入的同时,完美落冰。
观众爆发出第一声欢呼。
这是秦森河原定计划里最难的跳跃,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后面的技术动作都不会太有压力。
刀齿辅助转体,踩在提琴的颤音上,他继续向前起跳,完成3A+1Eu+3S连跳。
落冰后转身变换滑足,衔接鲍步滑行,随后直接进入换足联合旋转。
音乐节奏很快,想要从转速上压住并不容易,但秦森河的旋转没有失速,甚至还在燕式时伴随有手臂舞蹈。
好稳定的旋转轴,叶绍瑶感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位移。
“DNA有动起来吗?”容翡问。
她点头:“但也仅限于DNA能动起来。”
这些跳跃和编排她太熟悉了,一样的甜甜圈姿态,一样的蹲踞,一样的换足。
在她练习女单的时候,这几个技术动作就是一个旋转套餐。
不过很久没有尝试单人的联合旋转,她的功力应该已经下降到没边。
旋转结束,钢琴接入下一个篇章。
冰上行者滑出一道孤独的轨迹,它们在结环时凝结,又在每一个步法中向前。
向后点冰起跳,是一个勾手三周的单跳。
“还有两个四周跳呢?”叶绍瑶从旁观中挺直背脊。
她不太清楚秦森河的难度配置,但她了解他有三种四周储备,并且会在自由滑中贡献三个四周跳。
在疑问中,秦森河借两个压步贯穿冰场,在靠近挡板的另一边,完成3Lo+3T。
容翡心里了然。
“你不觉得他的节目有些空?”
“砍了衔接。”季林越猜测。
秦森河想要在团体赛的自由滑冲一波分数,所以舍弃完成度保难度。
“太冒险了吧?”
前冒险家叶绍瑶如此评价。
虽然决赛圈的几国男单各有各的分数断层,但他的领先优势并不大,很容易因为跳跃失误将名次拱手让人。
从接续步丝滑跳进换足燕式转,节目在小提琴重新领衔主旋律后进入后段。
音节和曲调好像没有变化,一切循环到起点。
但一切都在前进。
接下来的每一个跳跃,秦森河可以额外获得百分之十的加分。
不过他还需要完成三个跳跃,包括两个四周跳。
观众紧张得连红旗都没顾上挥舞,生怕鼻息把他的旋转轴吹偏。
顺时针转体压步,对角线穿过冰场中央的LOGO,秦森河以莫霍克步接转三再接莫霍克步。
跳出4S。
这个起跳很危险。
从借刃腾空开始,重心靠前就导致了姿态倾斜。
但在空中转过的最后一周,秦森河硬生生把轴拧了回来,落冰站住,步法滑出。
有够让人抓耳挠腮的。
好在膝盖很柔软,挽回了很多分数。
随后,计划中的3Lo跳空,搭在滑足上的浮足提前打开,以两周姿态落冰,很难判断这一跳的GOE为正为负。
“就这样,他还要拼四周吗?”
叶绍瑶突然记起来。
四年前,在平昌冬奥会的团体赛上,秦森河同样把四周跳放在最后。
但那个外点四周最终起空,他在赛后复盘时被教练招呼写了千字检讨。
当时他痛定思痛,后面两个赛季也没再在跳跃配置上造次。
果然,人类就是记吃不记打的生物。
跨越四年的后外点冰四周在平行时空中交汇。
秦森河和他数年前的影子,一个遗憾在半途坠落,一个清晰地落在冰面,饱满的长弧线滑出。
自此,七个跳跃全部结束。
在编排接续步中,秦森河重新找回表演意识。
但前面的技术动作几乎用光了体力条,他的手臂有些僵硬,更像疲于应付。
换足蹲转的轴也有些飘。
原本应该越凿越深的圆变成结了一圈又一圈的电话线,在他起身完成结束动作时,一路蜿蜒。
单簧管的余音还在。
他捧着心口,另一只手伸向不知名的,或不存在的恋人。
观众席响起掌声的那一瞬,他累得弓身,双手撑在冰面上。
容翡咧着嘴啧声,可怜这个提前透支的傻孩子。
程堰被他的节目鼓舞,不知跟谁借了一只玩偶,向场内丢去。
“你怎么能这么有种!”他喊。
叶绍瑶回神:“纵歌,你俩怎么还没去准备?”
得到的是一句反问。
“我们真有机会?”
“老秦今天豁老命了,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机会。”容翡帮着赶人。
老实讲,这个周期以来,华夏单人滑的实力还算不错,但站上国际大赛的领奖台还是难之又难。
在不考虑爆种这个小概率事件的情况下,团体赛是他们获得奥运奖牌的唯一途径。
播报员压住所有欢呼,在鼎沸的人声中宣布:“华夏选手秦森河,技术分90.92分,节目内容分82.52分,总分173.44分。”
超过加国男单选手四十分。
这是极宽裕的容错范围。
只要华夏能够在这场再胜一人,拿到八分,基本就可以锁定领奖台。
算明白场上的形势,容翡笑着说:“等程堰反应过来,又该紧张了。”
女单和双人滑的发挥平稳,冰舞项目落后的积分,只能靠男单来争取。
现在秦森河的比赛结束,他们还能寄希望于身后的M国、J国和俄国。
“这三国的男单水平都很高。”
“但男单可是最未知的项目。”
第一梯队的运动员人人手握至少三种四周跳,分数高,风险也高。
成则步步生花,乱则满地鸡毛。
没在J国手里捞到温暖,叶绍瑶有些打鼓。
他们现在的主要竞争者就是J国。
但冰场从来不缺惊心动魄的剧本。
M国选手在一连跳出两个无瑕的四周跳后,从第三跳开始走低。
后内点冰跳和勾手跳双刃平,偏偏还摔了一个配置中的连跳。
4S起空成2S,强接3T落冰不稳。
3A+1Eu+3S的连跳短暂找回部分分数,紧接的4T再次起空。
一通操作,技术分勉强够到八十的边。
总分没有超过秦森河。
“够了够了,”有脑子灵活的观众开始提前祝贺,“我们有铜牌了!”
或许是到铜牌为止,又或者不止铜牌。
比赛还没结束,但这不重要了。
这是自团体赛被列入冬奥会项目以来,华夏首次获得这个赛事的奖牌。
“创造历史”这几个字,已经由冰刀篆刻,烙在这片洁白的、神圣的冰面。
俄国选手在最后登场。
叶绍瑶明显能感觉到,观众席的躁动已经按捺不住。
或者他们正在努力堵住理智的堤口,但仍有潮水从难以抑制的缝隙中流出。
一曲终了。
在俄国选手停冰下场后,首都冬奥会花滑团体赛的比赛全部结束。
三天,像坐了过山车般飘忽,现在还没回到地面。
但观众终于掩不住澎湃激流,铺开一面又一面国旗,当场唱起了《歌唱祖国》。
很有感染力,虽然调依然跑得没边。
庆祝了一轮,大家才意识到赛果还没有宣布,估计后台也在加班加点统计。
那又怎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容翡拿出手机算了半天,最后理出一团乱麻。
“绍瑶,确定有牌子吗?”她求助身边亲友。
其实内心是有底的,但怕自己高兴早了。
索契和平昌,连续两届团体赛自由滑不入,她有些不敢相信这泼天的富贵。
“百分百确定。”
得亏J国冰舞的腿比华夏还要瘸,选手又在双人滑中出现连续失误,导致他们将单人滑的优势挥霍一空。
在总积分上,J国以一分之差落后华夏。
58分和57分的差别,是上台接受鲜花和黯然离场。
……
等待颁奖的时候,格林教练打来电话,质问叶绍瑶和季林越的去向。
没有问候,没有主语,只一个简单的“where”。
语调中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叶绍瑶慌乱拽起季林越的手腕。
运动手环显示,现在是首都时间2月7日晚上18:43分。
训练馆的冰舞晚场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这是比赛前最后一次官方合乐训练。*
明天,花滑个人赛就将在这座体育馆上演。
到时,他们不再是观赛的看客,而是掌控全场的参赛运动员。
匆匆挂断电话,叶绍瑶没了等待颁奖仪式的耐心。
“现在没有班车,你们只能搭七点那趟,”容翡劝说,“仪式在二十分钟内能结束,不差这一会儿。”
但她的声音并不够传进跑远的叶绍瑶耳朵里。
“领奖台,”季林越提起她遗落在座位的鞋包,向容翡颔首道别,“还是自己登上去更有意义。”
第208章 从“靠你们”,到“希望我们也能靠得住”。
晚场练习氛围堪比高考前的凝重。
叶绍瑶换好表演服回到内场,只比时间表迟了些。
格林教练正把场上的亲徒弟叫在一处开小会,其他运动员也各有教练看着。
很奇怪。
场内人不少,运动员、教练团队、随时候命的场地医疗站,还有提前摸底比赛状态的裁判们,百十号。
但正是合乐的间隙,训练馆里静得出奇。
“季林越,你也好肃穆。”
还不是他俩上场练习的时候,他靠在板墙边等自己,表情一丝不苟。
周围很安静,他们的声音也无知无觉变私密,像仅两人可听的悄悄话。
“你们过来。”
有人打断了场上的死寂。
叶绍瑶好奇地看过去,居然是波卡洛夫。
声音不如年轻时威严,但脾气还是一成不变,她想。
他们的距离不远。
她关注到焦点的动向,波卡完全没顾及面子,直接把运动员叫下场。
“为什么会在中线步摔倒?”他指着女伴质问,“明天打算直接躺冰场上?”
男伴帮忙解释:“刚才她卡冰窟窿,不小心上了冰刀。”
“我不听借口。”
好熟悉的话。
难怪低气压席卷,估计在早前,波卡洛夫已经下了马威。
“教练,我明天一定不会失误。”
“是不能,”波卡加码,“我希望捻转的失误也降到最低。”
“这对组合拿过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的银牌。”季林越幽幽开口。
叶绍瑶收回视线,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提这个。
“刚才波卡教练脾气更甚,”季林越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言他们不求进取,不如一辈子跟那枚银牌过。
叶绍瑶撇了撇嘴角,对他的言行毫不意外。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身体状态并不好的时候,自己被吊杆一次次拉起,试图落下完整的后内结环四周。
这样的例子普遍存在。
但波卡洛夫依然远负盛名,他的训练营甚至还被誉为改技术的圣地。
运动员享受着这个名字带来的不错待遇,相应的,也得承受随时被贬得一文不值的高压。
格林教练看叶绍瑶和季林越蹲在一起聊八卦,当场抓包:“你俩还没结束热身,是想把我逼成波卡那副臭模样?”
“请第五组运动员准备入场。”
上一组合乐结束,下一组练习即将开始,叶绍瑶换上冰鞋,往后拉伸上肢。
入口打开。
她抬起右手,被人熟练地牵在手心,一个面向工作人员的致意。
在无数个昨天与今天,描摹即将到来的终场戏。
……
“叶,这是我们赛前最后一次交谈。”
“嗯。”
走廊很吵,来往的脚步容易让人心情烦躁,来者起身关上房门,让室内保持安静。
她对叶绍瑶并不陌生。
一名拥有在加国从业资格的心理医生,挂职在IAM,是格林教练的团队成员之一。
她放下公文包,慢条斯理打开电脑,根据文档罗列的对象信息和问题步步推进。
“现在,我需要你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四肢。”
休息室的条件很有限,没有高精的诊断仪器,叶绍瑶坐在板凳上放空。
她对心理治疗的流程很熟悉。
“可以告诉我,你想站上领奖台吗?”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引导她说出内心的答案。
“我想。”
“这是你现在最迫切的想法吗?”
叶绍瑶想了想:“不是。”
“你不坚定。”
“不是。”
“是有什么阻碍了你?”
“不,只是我现在更享受比赛的过程,享受世界的目光聚焦于我,”她说,“如果能够站上领奖台,这最好不过。”
她不否认每个运动员都有想要成为世界冠军的野心。
但冠军只有一个,除此之外的每一个人都只是他问鼎山巅的垫脚石。
所以人们不得不看重过程,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这句话,好像季在刚才也对我说过,”心理医生笑着说,“很欣慰,你们的成长也是同频共振的。”
“我们是拥有两颗心脏的同一个人。”
这是格林教练在日常训练时经常提到的话,本意是想让搭档之间注意默契。
但意外的,可以适用在许多场合。
“对了,我这里还有克服心理恐惧的药物,如果你今晚需要一个良好的睡眠。”
在回归集训队的前一天,叶绍瑶曾向她问过助眠的药。
“现在不需要了,谢谢。”
心理医生的手一顿,这个拒绝很干脆,但又在意料之中。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她把桌上的文件收进公文包,“我猜,你和季等会儿还要加训。”
叶绍瑶颔首。
她们是认识好几年的熟人,对方能把她的习惯记个十之五六。
“但今天不行,教练要求我们早点回酒店休息。”
“那我就用刚才说给季的话作结,”心理医生示意她不必远送,推门说,“祝你们能享受这几天的经历,无论结果如何。”
“谢谢。”
退出休息室,一直在窗口逗留的晚风闯入,又急匆匆从房门溜出去,把等候在外面的人带进来。
看见来人是季林越,叶绍瑶问:“抽签仪式结束了?”
明天下午,冰舞项目首先开赛。
比赛规则规定,所有运动员按照世界排名先后区分组别,每小组又打乱顺序组内抽签。
叶绍瑶/季林越在积分结算时位居世界第八,但因部分组合缺席,跻身韵律舞最后一组。
季林越点头:“最后一位登场。”
“天呐,你的手气臭了十多年,终于在最紧要的关头接上链子!”
他抿着嘴唇,这听起来不像夸人的话。
但他没理由反驳说这不是事实。
“嗯,天时地利。”
剩下的,就交给人和吧。
……
2月8日下午两点整,由华夏前女单运动员阚玉到场宣布开冰,个人赛拉开序幕。
叶绍瑶在经过内场通道时,往入口探了一眼。
上个周期,冰舞还是花滑四项里绝对的冷门,办赛方为了多赚门票钱,总会把冰舞和男单捆在一个半场。
现在,场上第一组正在五分钟练习,比赛还未正式开始,观众上座率已经在规定制约下几乎饱和。
“瑶瑶。”意识到叶绍瑶落后,季林越转身等她。
距离他们的出场时间还早,为了保持身体活跃,他们打算在舞蹈室待一阵子。
同组的Eva和Rowan已经在舞蹈室等候多时。
从冬奥会开幕至今,他们一直活跃在赛场上,团体赛亲力亲为,团体赛结束后,又立即投入个人赛的较量。
今天的比赛,他们将在最后一组第四位出场,和叶/季前后脚。
越到比赛,叶绍瑶越放松:“前辈教教我,怎样才能在韵律舞拿到九十分?”
她原本只是想开个缓解紧张的玩笑。
但如果能求取真经,她也愿意学习一二。
“因为GOE很慷慨,定级也抓得不严,”Eva认真回答,“这赛季,我和Rowan头一次在图案衍生步里拿到双四级,但其实,这套的质量还不如GPF那场。”
她时刻保持清醒,每场比赛的评判尺度不一样,分数基本没有可比价值。
推门而入的工作人员根据对讲机的指令,把舞蹈室的电视调到比赛现场的频道。
当前,第一组第一对选手完赛,在等分区的煎熬等待中,拿到46.66分。
节目内容分才二十出头。
可以看见,教练和选手的脸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
惊讶于分数高低?还是进而质疑定级问题?
不得而知。
简单扫过几组选手的分数构成,叶绍瑶基本可以断定,今天的裁判手很紧,像在团体赛浪费掉了所有仁慈。
“这是你们国家的小黑马。”她认出来。
目前场上的选手是M国的KeilaWinter/DaneSummer,因为姓氏特殊,国际上更喜欢以“冬夏组合”作为其爱称。
当年大奖赛分站赛,冬夏组合初出茅庐就横扫一众老将,着实拉高了观众对这对黑马的期待。
这是他们第一届冬奥会。
但舞蹈开场,Winter和Summer的对称式街舞好像并不合拍。
肉眼可见的紧张。
第一个技术,午夜蓝调的规定图案,裁判即时给出一级,三个关键步错误,BV损失两分之多。
场上的选手似乎意识到动作质量的问题,但因为大赛经验不足,没有及时调整状态,衍生步马马虎虎,中线步的难度步法质量也不佳。
季林越还挺会找角度:“捻转和托举的质量很高,实时加分都在两分上下。”
“但步法定级不行,很难拿到七十分。”Rowan摇头。
“也不是没可能,”叶绍瑶开玩笑,“你们自带高贵国籍。”
这没什么不好说的,他们私下经常总结ISU的偏好,比如喜欢强节奏的蹦迪曲,比如喜欢按国籍下菜碟。
她猜得不错。
冬夏组合在技术分上并不具有优势,但裁判在节目内容分上放了一马,将本组基调定在三十分左右。
“这才第二组,待遇升得很快。”
“技术分和内容分的比重还算正常,不过表演意识有些逊色,不是他们训练时的水平。”
他们缺少的,正是需要一场又一场大赛堆砌的。
又一组运动员登场。
“Thenextskaters,ZongGe/ChengYan,fromChina.”
“诶,”叶绍瑶收回拉筋的腿,“这是我们国家的小黑马。”
短暂一周时间,纵歌/程堰首先开始他们的第三场比赛。
在个人赛前夕,两人刚收获一枚宝贵的团体赛铜牌。
但随之而来,是成倍的焦虑。
“很想进自由舞,最好能摆脱垫底的名次,”纵歌说,“但我们害怕状态已经在团体赛上发挥出来。”
贪心是人类的共性。
得到了成绩,就会放眼更高远的目标。
傍晚她还说“靠你们”,夜晚还没过去,就成了“希望我们也能靠得住”。
当时的叶绍瑶说:“无论如何,你们在团体赛上证明了自己。”
“但那是团体的成果。”
纵歌和程堰都不觉得自己在其中的贡献有多举足轻重。
充其量,只是让华夏的冰舞能有人顶上。
不是这样的。
叶绍瑶用数据说话,在团体韵律舞上,他们的排名虽然一般,但超过了常年在波卡组训练的格鲁吉亚组合。
团体自由舞中,他们又把J国组合甩在身后,这个组合的最好成绩比他们高五分之多。
总之,每一步都是突破。
碍于时间,她只是点到即止,让他们自己去参悟。
现在,展现的是他们参悟的结果。
冰场中央,考斯滕上的金属流苏映在纵歌脸上,她提着嘴角含笑,和程堰展开一曲酣畅的冰上较量。
和她的眼线一样张扬。
“在我们组外训过?”Rowan觉得这姿态有些眼熟,“感觉舞步深得格林教练真传。”
叶绍瑶听在耳朵里,知道这是最诚恳的褒奖。
Eva在舞蹈室外跑了两个来回,进门看见几人唠闲嗑,惊讶问:“你们还没开始热身?”
叶绍瑶绷紧肌肉:“练了核心和肌群。”
纵歌/程堰的节目已经进入后段,前两组选手即将完赛。
按流程,他们该趁清冰时间去检录处登记报到,然后进入候场室。
“走吧。”叶绍瑶拍拍灰尘,又把季林越拉起来拍了拍。
这场的确没什么悬念了。
纵/程的节目很有张力,但每个技术都离顶尖差些距离。
如果不出意外,KeilaWinter/DaneSummer的71.66分将继续领跑排行榜。
“等等。”
她突然使力,把季林越拽停。
“身体不舒服?”季林越吓了一跳,把能想到的旧伤问个遍。
复杂的情绪在叶绍瑶的心里过了一遍。
随后,她恢复如常,笑着摇头:“起猛了。”
“我包里有葡萄糖。”
她顺从地点头。
有些事,还是等比赛结束再告诉他吧。
比如摄像机晃过的镜头,出现了他们父母的影子。
第209章 韵律舞得分,88.61分。
越临近出场,越需要心无旁骛。
候场室放着无声的直播,大家各忙各的,没多少人施舍多余的关注。
叶绍瑶和季林越分享耳机,靠着椅背听音乐,歌单是他俩各自添加的,不过口味还挺一致。
叶绍瑶偶尔睁开眼睛,看看现场的情况。
倒数第三组,意大利两对选手相继登场。
刚解禁的一号组合发挥出迄今最好的水平,如果放在四年前,完全有机会闯入最后一组。
昨天刚被波卡洛夫痛斥的芬兰组合,今天的确没有在捻转和中线步失误,但束手束脚的表现让他们并没有拿到十分理想的表现分,成绩一般。
倒数第二组,整组实力相当,只要不在定级上吃亏,几乎都是领奖台的有力争夺者。
能叫出名字的运动员越来越多,观众明显更热情,甚至有成规模的应援,直接把比赛推入白热化。
首先登场的是巴芙拉叶/帕维尔扎伊采夫。
这对新组合在21-22赛季前,仅有一场B级赛和世锦赛可以参考,履历空白。
在仅有两赛季有效积分的情况下,他们能够挤入倒数第二组,一下吊足裁判的兴致。
节目选曲是Y国歌手的《Don`tStartNow》,从第一个鼓点开始,就是浓浓的迪斯科味道。
扎伊采夫在这几场比赛中进步神速,完全看不出后辈的青涩,甚至在表达欲上,还要优于巴芙拉。
一段停冰的迪斯科舞蹈,两人换上契合歌词的傲慢,肩部和髋部的律动到位,好像开了场舞林大会。
最激情的部分,观众点头打起拍子,完全给了俄国组合主场的气氛。
他们的表现分当然不会低。
“俄国组合,”播报员念,“技术分46.17分,节目内容分37.35分,韵律舞得分83.52分。”
分数条一出,巴芙拉/帕维尔正式挤掉当前第一的意大利组合,分数直逼平昌冬奥会时的白黑组合。
观众在短暂反应后,继起惊叹的浪潮。
叶绍瑶往四周逡巡,白黑组合正在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作乱的手将播放器的音量调大,季林越轻轻蹙了眉。
“我要丢掉杂念。”她深呼吸。
电视还在无声播放,但每首音乐都能潜进她的意识,跟随它们的主人一起摇摆。
她要用音乐攻下音乐。
……
从五练到整组选手完赛,大概需要半小时。
下午五点整,最后一组运动员登场。
在选手忙着热身的片刻,播报员的嘴一秒没停,嘚吧嘚每对选手的履历,从年龄、参赛经验,说到个人爱好。
冰上热身第一步,叶绍瑶先做一串长轴距离的葫芦步,调节呼吸和心跳。
压步过短轴,两串单足弧线调整用刃。
身边的季林越揽过她的肩,看出她心有旁骛:“在想什么?专心。”
叶绍瑶没好意思回答。
正巧背景音介绍到他们。
一个亮相,开始全身心投入接下来的捻转练习。
她刚才一直在用余光寻找父母所在的方位。
他们拿着不知谁给的手幅和小旗,理应很好辨认。
但出乎她的意料,现场除了大大小小的国旗,几乎人手一张他们的手幅。
好大的阵仗。
“记住,正赛时的滑速一定要提起来,兼顾用刃。”
格林教练在他们补充水分时仍然强调各种事项,白黑组合围过来,她又分了心给他们。
恨不能三头六臂。
“Rowan,你们要在捻转时善用余光,不能像推土机似的莽撞。”
和叶/季相比,白黑组合则偶尔因为滑速快得不一致出现低级失误,各家各有各家愁。
旁边的科瓦尔也是滔滔不绝。
这组的五对选手里,加国一号组合正是他手下的学生,前几天刚在团体赛风光了一把,现在满满都是斗志。
他们也将在最后一组首先登场。
“练习时间到,请运动员退场。”
从一旁接过教练递来的刀套,叶绍瑶和季林越跟在白黑组合后回到候场室。
这回,真不能让外界的信息打扰自己了。
叶绍瑶找季林越聊了会儿天,继续活动肢体关节,保持心态平和,又不让肌群冷却。
她看见季林越摘掉运动手环,收进背包放好,翻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还有绕在手腕上的小鱼手绳。
“你是真稀罕它。”她挑眉。
季林越知道她指向的是什么。
“你不也挺稀罕。”他牵起她的手腕,同款手绳就藏在考斯滕下。
“是啊,是我的爱人编给我的。”
季林越笑着应和她的孩子气:“谁不是。”
他特意把袖管再往上挽了圈,把红绳和吊坠展示得一览无余。
“够了,”高抬的腿顺便伸出去给他一脚,运动手环显示自己心率过快,叶绍瑶咳了两声,“都是快二十八岁的人了。”
“目前还是二十六岁。”
到了一定年纪,虚岁就只是传统。
他们唯物,不整这些虚的。
“那请二十六岁的季林越好好表现,好吗?”
回应她的是无声的抚摸。
加国选手的韵律舞节目结束。
随即第二对选手登场,第三组运动员到内场等候。
室内又只剩下Eva、Rowan和他们。
前者惯例进行他们赛前的神秘仪式,有够腻歪。
他们还说了些什么,站在远处的叶绍瑶听不清,好像在默背技术动作和衔接步法,最后互相鼓励。
第二对运动员也结束比赛。
再次转场,她和季林越披着厚外套,坐在内场等候。
场上的Y国选手表现不错,以86.57的分数暂排第一,已经确保可以拥有一枚小奖牌。
“下一组登场的选手,EvaWhite/RowanBlack,来自M国。”
有道无形的闸门打开,声音像洪水般流泻。
已经稳住心神的叶绍瑶张开眼,在梳理走位的同时旁观这场节目。
白黑组合依然是颇具人气的选手。
在层层叠叠的掌声中,《Celebration》开场。
这首歌极具节奏感,从音乐甫一切入,他们就进入一段原地舞蹈。
氛围很像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舞厅,头顶仿佛还有一颗能随时切色的灯球。
Rowan首先以上刀齿的滑步进入滑行,带起Eva的手臂波浪,并在波浪重新导入他身体时,顺势变换手拉手握法。
两人荧光色的表演服很耀眼,每个角度都能镭射出特殊的波纹。
两个互相牵引的大弧线,转体换位变凯利安握法,后摇滚步伴随的手臂舞蹈直接点燃观众的热情。
迪斯科风格也很注重肩部韵律。
在肩部动作后,Rowan环住Eva的腰,带出一圈原地小托举。
滑出变换面对面握持,随后进入节目第一个技术动作,同步捻转步。
右后外刃捻转四圈,有举手的难度条件。
右前外刃捻转四周,双手叠在身前,加长旋转半径。
小跳换足,左前内刃进入提刀捻转四周,手臂变换姿势,集齐所有提级条件。
放下浮足的那一步,颇有张力的舞蹈亮相刚好卡在歌词那声欢呼,Eva沉浸在表演中,甚至被摄像机抓到一个wink。
“Celebrationgoodtimecomeon.(来吧,为美好的时光庆祝。)”*
进入主歌部分,Rowan从后将手搭在Eva肩上,两人借转体靠近,一个踢腿动作后,从裁判席侧进入午夜蓝调图案。
图案舞一共有四处关键点。
前两个关键点分别是男女伴的第七步,女伴右后外刃变刃转三时,在闭式握法下,男伴需同时完成左前外刃的变刃转三。
要求动作标准,变刃清晰,节拍准确。
白黑组合在这两个关键点执行得干脆,几乎不可察的节拍错位,他们的应变能力很强。
第三个关键点放在男伴第十一步,是一串从右后外转三接右前内括弧步,变刃后再接后内内勾步。
在保证动作质量的同时,还要引带女伴完成转体,难度不小。
但Rowan发挥平稳,一条半弧的冰痕就这么从观众席前扫过,行云流水,角度很好。
随后是女伴的第四个关键点,前交叉成左后内刃,一圈捻转步后从右后外刃过渡到左前外刃。
这对Eva来说不难。
最终,白黑组合的图案舞定到四级,裁判普遍给出二至三分的加分。
衍生步需在图案舞后紧接完成。
基于午夜蓝调的图案和核心步法,白黑组合在衍生步中编排了很多嘻哈风格的舞蹈动作,握法更多元,甚至在规则允许下短暂分开。
感染力很强,冰面覆盖率也不错。
叶绍瑶机械似的点头,跟着身后的看台观众一起鼓掌。
但没有动作给她留下印象。
她坐在长凳上,视角很低,偶尔能看见两颗脑袋在板墙的水平线上游移。
滑行到远处的时候,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再确认一遍吧。”她对季林越说。
再背一次图案步法,确保肌肉记忆和意识保持一致。
“我在第一拍以左前内刃进入图案。”
“我是右前外刃。”
“第五步变闭式华尔兹握法,两拍行进步。”
“第七步是第一个关键点,转体后继续保持闭式握持。”
“第九步进入凯利安握法,吸起浮足。”
万事开头难,把第一小节的账对好,后面就能顺其自然。
“最后也是以我转体后的凯利安握法进入衍生步。”
“嗯。”
理论没有问题,叶绍瑶哈着气,摩拳擦掌等待最终的考验。
白黑组合再次滑到近处。
这次,她看见Eva的全身。
是直线托举。
他们的托举将女伴的柔韧和灵活发挥到极致,Eva站在Rowan腿上仰起,仅用一只支撑手,就完成复杂的难度姿态变换。
最后是中线不接触接续步。
从长轴起始,两人分开,以两个前外开式莫霍克步向冰场中央滑入,随后卡在贝斯余音上自由行进,一段充分利用手臂姿态的舞蹈后,再以两种用刃的括弧步继续滑行。
两圈小捻转,两人以面对面姿态亮相。
紧接冰轨交错,在仍然不接触的条件下,完成对称式双乔克塔步和内勾步。
满足不低于四种难度步法,用刃和方向充足。
这一定是他们不失水准的发挥。
音乐的落点在最后一句“let`scelebration”,Eva停冰倚着Rowan,单手逐渐高举,让全场释放欢呼。
他们太配得上这些呼声。
在入口观赛的格林教练满意他们的表现,也不吝啬眼角的皱纹和笑意。
但她无法赶到他们身边陪同等分。
白黑组合下场,叶绍瑶/季林越摘下刀套就位,在聆听嘱托后,抓紧时间最后热身。
全场最后一组登场,这个位置对内容分十分有利。
但同时,一串珠玉在前,压力也会更重。
耳边的风声很大,吹得不听话的碎发高高扬起。
叶绍瑶惯例关心一句:“不紧张吧?”
“不紧张。”季林越回答。
保持规律的呼吸,放松手脚和肩颈,在节省体力的情况下,最后踩一遍图案和衍生步的路线,还有捻转的重心。
白黑组合的分数出来。
“M国组合,技术分49.81分,节目内容分38.80分,韵律舞得分88.61分。”
没有二度突破九十分。
但放在今天,也是绝对的高分。
比刚才Y国组合的完美表现还要高出两分左右。
热身结束,再次回到场边,叶绍瑶和季林越等待播报员的召唤。
格林教练在板墙外,一手薅一个脑袋,又捏捏他们的手臂:“别管别的,关注自己。”
“Thelastskaters,YeShaoyao/JiLinyue,fromChina.”
背景音催促他们离开。
和GPF时不同,为了更契合ISU规定的节目风格,他们在集训时返工了音乐剪辑,将前段的《NarrowDaylight》加入鼓点和合成器音效。
让柔缓的爵士多些街舞的节奏感。
开场是卡上节奏的几个舞蹈定格,随后起步。
从凯利安握法的简单滑行,到又一次鼓点敲响,两人内刃大一字弧线后变换站位。
步法结合一段有街舞风格的手臂动作,两人来到裁判席一侧。
以夏塞步为信号,叶绍瑶和季林越呈华尔兹握法,首先进入图案舞部分。
本赛季规定的图案为午夜蓝调,所有选手在这个技术动作上都大同小异,除了脚下动作的精准度,没有发挥可言。
前两个关键点,他们的变刃转三一向用刃很深,完全卡在那句歌词上。
[Summerisnear.
Arewestrongerthanwebelieve.(夏天快来了,我们是否比我们所坚信的更坚强。)]*
头两个关键点结束,放下浮腿,改变滑足,前交叉的行进步后,叶绍瑶在季林越变刃时完成一次右前内转三。
步法很复杂。
通常在一秒内,他们就得完成不止一个动作。
当初在集训队,金荞麦按格林教练给出的建议,参照ISU的官方视频,把叶/季每节拍的动作反复抠。
这很有效。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滑行时更从容,把精力放在提高表现。
第三个关键点是季林越的一串单足。
相比于GP分站赛,他把这一步执行到位,外刃平稳得深,把弧形轨迹推得很饱满。
且与叶绍瑶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一致,伸出浮足,两人变手拉手闭式握法。
短暂的脚踝碰脚踝,他们同时完成不同方向的内勾步,在捻转和转三步中继续图案。
紧接是最后的关键步。
叶绍瑶前交叉成左后内刃,在季林越引带一圈捻转后迅速换足,闭式变开式握法,完成前外刃四拍的长滑行。
至此,最难捱的图案舞结束。
一圈踢腿的小托举和夏塞步调整重心,图案衍生步开始。
在脚下动作不变的基础上,他们的上肢难度较以前有了新变化。
除了凯利安、探戈和狐步握法这老三样,还另加入了其他开、闭式握法和舞蹈动作,尽量把嘻哈元素也融进去。
《NarrowDaylight》与《IfIAin`tGotYou》的衔接旋律是老版本。
鼓点渐弱,人声收场,器乐代替歌手浅浅吟唱。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此处停冰,完成一段交互式的舞蹈。
完全是《IfIAin`tGotYou》的旋律了,节目开启后段,这是完全的布鲁斯风格。
华尔兹握法的转体舞蹈,两人起步,叶绍瑶结合浮腿摆动的小托举,落冰后与季林越分开。
他们进入第三个技术动作,同步捻转步。
第一组右前内刃进入的逆时针捻转,手臂叠在身前,这对他们的旋转重心有影响,是一种难度姿势。
第二组左前内刃的顺时针进入,在四圈捻转中,左手提刀,右手逐渐向上伸展。
向上探什么呢?
有人寻找财富,有人渴望名誉,有人谋求权力,更多的想拥有一切。
“ButIdon`twantnothingatall”。
歌词给予答案。
此刻的他们完全为节目服务。
在捻转步的间隙,两人以大一字团在一起,像嘻哈舞里电流贯穿的wave,手臂张开,又像春日里绽开的花。
随即分开。
第三组捻转,右后外刃逆时针进入。
这是他们最常用的一套捻转步,偶尔被冰迷们戏称“养老配置”,但在不同的音乐和节目里,又串联着不同的故事。
加刀再次起速,叶绍瑶毫不犹豫跪上季林越的大腿。
在歌词又一次质问中,她后仰上身,完成完全躬身的难度姿态保持。
有人贪婪地索取,有人把一切都看重得高于生命。
但他们知道,身外之物都是陡然。
“IfIain`tgotyoubaby,ifIain`tgotyoubaby.”*
在歌者一次又一次对爱人的呼唤后,叶绍瑶撑着季林越的肩,短暂的腾空伴随转体后落入一个安稳的怀抱,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回冰面。
这是一个极难的下法,要求搭档间有绝对的信任和默契,还有敏锐的反应力。
他们无疑满足所有条件,给观众带来不错的视觉体验,并在接下来的舞蹈衔接中,再次引人沉浸。
中线接续步,仍然从长轴一端就无法接触。
他们始终保持距离,一个像寻找真谛的行者,一个如影随形,在或镜像或平行的生活中,最终于尽头相遇。
歌曲只剩尾声,《NarrowDaylight》的钢琴声再度响起。
他们找到想找到的东西了。
就像这首歌的名字。
狭窄的阳光照进来,所有光明不再转瞬即逝。
互相引带的刀齿步轻快,留头,转体,收起浮足,他们回到冰场中央。
高速的滑行和旋转让风声呼啸,就像首都今天的阴沉天气。
歌词中的夏天还没到,但他们刚刚迎来春天。
这是最有生机的季节。
最后的舞蹈亮相,依然干脆利落,叶绍瑶跪在季林越身前,推开挡在她头顶的,最后一道阻碍。
她不需要保护伞,她比自己所坚信的更坚强。
他们都是。
比赛现场闪过一瞬的鸦雀无声。
确定表演全部结束后,是如潮水般袭来的声*音。
笑声,掌声,还有更多,叶绍瑶不能完全分辨。
她也没有一一分辨的心思。
大脑只指挥她做出一件事:站起,和身后的人相拥而泣。
这是这赛季最完美的一套韵律舞吗?
谁知道呢。
她刚才把全部精神都花在动作和表演上,完全分不了神想这些事。
但一定是不遗憾的。
他们没有失误,毫无保留地将最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
“季林越。”
刀齿凿进冰面,她勾住他的脖子:“你真棒!”
怎么一脱口和哄孩子似的。
季林越被她逗笑,回抱住她:“你也很棒。”
尾调扬起。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
他们的名字响彻在国家体育馆,名字的主人携手致谢。
向到场的每一位观众,还有生命里每个有所助力的人。
“教练!”
虽然是不疾不徐的滑行到边,但叶绍瑶心里住了只小动物,吭哧吭哧迈着小短腿,恨不能立马扑在教练怀里。
格林教练鼓掌说:“今天特别完美。”
刚才送给白黑组合的笑容,一比一复刻在脸上。
她甚至还多了些肢体动作,比如又薅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再给他们结实的拥抱,手掌拍着他们的脊背,是嘉奖。
叶绍瑶笑得更甚:“对吧,我在上场前就知道我们能行。”
“但你昨天半夜还敲我微信。”
季林越背着镜头小声揭短,用仅他们可闻的音量。
观看直播的冰迷们并不知道他们讲了什么小话,但现场画面十分清晰。
他们看见叶绍瑶捂上季林越的嘴,几乎是押犯人的姿态押送到刑场。
kc区就是刑场。
节目已经结束了,双腿才开始发抖,叶绍瑶说不清是冷的,还是迟到的紧张。
季林越看在眼里,给她多披了件外套,又从矮几抽了两张纸。
“你小子,少献殷勤。”接过所有好心,叶绍瑶在他耳边说。
得,要开始逞嘴上功夫了。
还是格林教练让他们注意仪态,两人才冲镜头装好表面和平。
“Thescoresrelease.”
冰场上方的大屏幕将画面给到等分区,叶绍瑶看着镜头中的自己,才发现和季林越挨得挺近。
她悄悄往旁挪了半个屁股。
季林越也跟着挪了挪。
哎哟,真是没眼力见的家伙。
中文播报员的声音在场馆内回荡,带着微弱的回音,但字字清晰。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50.46分,节目内容分38.15分,韵律舞得分88.61分。”
“我的妈呀,好逆天的技术分!”叶绍瑶拍着季林越的腿,眼神表达一切。
[咱俩的技术分上过五十吗?]
[不记得了,应该没有。]
[不记得,那就是没有。]
但现在有了。
刚才还在心里默默编排的姑娘,此刻激动地掀掉外套,和身边的人抱在一起。
她不知道自己张着嘴说了什么,一句话堆砌了太多可以直抒胸臆的叹词。
“我们俩……怎么可以厉害成这样。”
好像赢得了最终场的胜利。
排行榜滞后地弹出来,动画从底层往上切。
第五名,俄国组合,PafulaYe/PavelZaitsev,83.52分。
第四名,加国组合,ChloeRosewood/FinnBlackwood,83.80分。
第三名,Y国组合,SophieSnow/LucienWhitmore,86.57分。
第一名,M国组合,EvaWhite/RowanBlack,88.61分。
第一名,华夏组合,YeShaoyao/JiLinyue,88.61分。
“妈妈,为什么没有第二名?”有尚在学数数的小孩不确定。
“因为有两个第一名,”年轻母亲反应过来,“并列第一?”
排行榜还停留在第一页,大方接受来自四方的讶异。
这是冰舞项目自废除6.0分制以来的头一回。
冬奥会的东道主选手,和来自M国的上届冬奥会冰舞项目金牌得主,以88.61分并列第一。
解说在直播里慷慨陈词:
“这是满身荣誉和仍在攀登的老将间的较量,我们有幸看到他们势均力敌、平分春色。”
第210章 “好弟弟,咱爸妈来看咱了。”
叶绍瑶是在退场通道,经记者提醒才知道的这回事。
前面的Eva和Rowan刚结束赛后采访,还被媒体们起哄着不让离开。
“对于韵律舞后的竞争形势,两位有什么看法?”
记者几乎要把话筒戳到人嘴边,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赛场微妙的分数。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旁边等着。
Eva点头示意收悉问题:“我们跟随同一个教练,平时也在一起训练。对于叶/季今天的成绩,我只能回答,这配得上他们的付出和努力。”
“作为卫冕冠军,你们现在有压力吗?”
“压力从来不是别人附加给我们的。”
白黑组合的热度很高,各国媒体都不想放过眼前的流量,两人走走停停,十分钟都没能离开这条长廊。
叶/季得到的关注同样不低。
先后向德区和M区记者道谢,叶绍瑶在人堆里看到整理提纲的岑溪。
耳麦里的声音似乎也在提醒就位,岑溪抬头,看见目标人物驻足,像在特意等她过去。
“下午好。”叶绍瑶首先开始寒暄。
外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冬奥会前才聊过近况。
当时的岑溪还在为媒体名额焦虑。
对于冬季运动项目来说,冬奥会绝对是最高规格赛事。
但与会门槛很高,这并不仅针对运动员,相关工作人员的筛选也很严格。
即使华夏是本届冬奥会举办国。
央视体育没有走后门的途径,按照规定,每单位每项目只能注册一位随赛记者。
参观场馆那天,叶绍瑶路过主媒体中心,负责人还在线上进行媒体记者的最后遴选。
她那几天忙着训练,并没有再询问岑溪结果。
但她现在就站在备采区,和摄影搭档,胸前的工牌写明她的身份:记者,CCTV体育频道。
她获得了这个唯一的名额。
捂住麦克风,岑溪首先征求意见:“那我们现在开始?”
“好。”
“恭喜你们在韵律舞中获得第一名,收获一枚小奖牌。”
“冬奥会也有小奖牌?”
花滑项目有个传统。
凡是ISU系列的赛事,在首场比赛后,主办方会给当前的领奖台选手颁发小奖牌。
小奖牌的价值并不高,或许本身只是一块刷了金银铜色的亚克力板。
但这也正是ISU的特色,即使很多选手没办法走到最后,也能鼓励他们勇敢地冲出第一步。
冬奥会不是ISU的官方赛事,叶绍瑶对此还有些惊讶。
“是冬奥委员会安排的,连领奖台都搭好了。”
岑溪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功能区,距离不远,就在运动员退场的必经之路上。
接下来的问题回到正轨,她重新打开录音设备。
“两位对今天的表现有何评价?”
季林越对他们的发挥予以肯定:“我们发挥出了自己的最佳状态。”
答句很简短,和旁边滔滔不绝的Rowan形成鲜明对比。
岑溪把话筒又递了递,口型示意他们再说更多。
叶绍瑶好整以暇,忍笑着看季林越挤牙膏。
“赛前有些紧张。但为保证良好的状态,还是在教练组的帮助下积极调整,所以今天的表现效果不错。”
“你的进步的确有目共睹。”岑溪认同。
作为记者和朋友,她翻阅过叶/季的比赛录像。
季林越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他的滑行基础不差,但表现力一直是最大的缺陷。
不像叶绍瑶从小就有灵气,他站在她身边,能被衬得像个干涩的滑冰机器。
观众能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但这得靠他们绞尽脑汁揣摩。
为此,季林越没少挨冯蒹葭和格林教练的训。
“你不能让这些应该外露的情绪仅自己和搭档可见。”这句话快在脑子里生根发芽。
有叶绍瑶的感染和带动,这几年,他有意识注意自己的表演,角色逐渐有血有肉,摆脱滑什么都只会抿嘴装酷的糟糕印象。
起码在赛场上是这样。
“那么绍瑶,”岑溪把话筒转向另一边,“你有什么趣事想要和我们分享?”
“他刚刚挠我。”
平地一声惊雷。
岑溪顿住,失去瞬间的表情管理:“什么?”
叶绍瑶指了指环在腰际的罪魁祸“手”。
季林越在刚才措辞时并不十分流利,手指摩挲是他思考时无意识的动作。
但她被挠得发痒,憋得辛苦,想着必须要告上一状。
在季林越腰上做够了示范,叶绍瑶才收场,小声问:“这段可以剪掉吗?”
岑溪点头。
她再次把话题拧回来:“你们对之后的比赛有什么期许吗?”
“我们争取在自由舞展现更高的水平,尽量不让遗憾留在这片土地,”虽然剑指金牌这话说起来有些狂妄,但叶绍瑶还是坦言,“最好能保住小奖牌的成色。”
季林越不知在什么时候撤了一步,和摄像机拉开距离,声音并不大。
“她明明说自己想退休。”
够了,岑溪真想说够了。
哪有好搭档们轮流耍小孩子的报复心性。
“所以,你们有在冬奥会后退役的打算?”她尝试解开这道阅读题。
论谣言是怎样诞生的。
搁在腰上的手还没放下,叶绍瑶在镜头的死角戳他:“你自己解释。”
“我们会首先专心于后天的自由舞,”季林越说,“剩下的,交给未来的我们去决定。”
一个不出错的答案,也是他们徘徊的证明。
季林越和叶绍瑶对冬奥会后的规划并不清晰。
他们偶尔对退役的事敞开心扉,偶尔还能安慰自己年岁正好。
年岁正好吗?
如果继续展望米兰冬奥会,又是一个新的四年,他们将迈过三十岁的门槛。
讨论没有结果,他们在这个路口停滞许久。
但毋庸置疑,首都冬奥会一定是当前最重要的。
或许正是解开症结的所在。
“采访就到这里吧,”岑溪关掉话筒,略有疲惫,“你们好好休息,期待后天的表现。”
“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叶绍瑶抬头看了看季林越,“他也不会。”
……
因为封闭管理,志愿者安排观众赛后离场,看台和运动员的活动区划分得很清晰。
是以,两家父母并没有和孩子们见面的机会。
邵女士想孩子得紧,后脚打来电话,一阵嘘寒问暖。
“谁说现在经济下行,整个朝阳区都订不到房间,酒店快奔石景山去了,住一晚快上千。”
“特殊时期,全世界都挤在首都嘛。”
虽然入境政策严苛,仍然有不少外国人慕冬奥会的名而来,把这座城市塞得满满当当。
邵女士又说:“你爸问过冯教练,她说队里有明确规定,运动员在比赛期间不能和外界接触。”
“对,我们在离村前还得隔离七天,”叶绍瑶安慰说,“但咱们应该能在2月20号前见面。”
冬奥会的花滑战线格外长,从开幕式一直拖到闭幕式当日,赛程安排也宽松,每天只有一个项目。
冰舞韵律舞结束,自由舞将在后天举行。
一算日子,邵女士嘴里拿腔捏调:“哎,刚攒几年退休金,全带首都来陪你们。”
“咱给您争光,也不算花冤枉钱,对吧?”
对面啧声:“记得把嘴上的蜜抹脚底下,后天给你叔你姨表演黄油刀。”
手机之外,有引导员敲响休息室的门,提醒他们参加室内颁奖仪式。
邵女士嘴里说着舍不得,撂电话倒是没耽误,还没让女儿接一句嘴,留下一串忙音。
季林越在旁边收拾行李箱。
她说:“好弟弟,咱爸妈来看咱了。”
虽然估摸着,他们现在也该回酒店了。
“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绍瑶太好奇,到仪式现场还在追问。
“直播镜头扫过很多次。”
是吗?
她没好意思质疑,这会显得没认真看比赛的是她。
室内颁奖仪式很简单。
没有气势恢宏的背景乐,没有响彻体育馆的播报,没有直播,主持人只拿了支话筒,站在镜头外cue流程。
但这依然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
无幸得到全国观众见证,叶绍瑶/季林越就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名。
“Thebronzemedal,SophieSnow/LucienWhitmore,fromtheGreatBritain.”
场合需要,整个仪式都由国际官方语言串起。
一旁是候场的礼仪人员,手中奖牌反射的光泽很自然,那些圆饼并不像亚克力板。
和真的似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发现,主持人再次发声。
“Thegoldmedal,EvaWhite/RowanBlack,fromtheUnitedStatesofAmerica.”
分数相同,奥委会没再依据各项小分比较高下,直接判定两组并列。
“Thegoldmedal,YeShaoyao/JiLinyue,fromChina!”
这一回,主持人的声音明显倾注了太多感情,念到华夏时,甚至有些破音。
布光用的白炽灯晃眼睛,叶绍瑶只能看清身边的人,和脚下的地面。
短暂的失重,她被人卡着腰抱起来,放在最高领奖台上。
这个并不正式的颁奖仪式,连领奖台也要比其他赛事的台面高出许多。
属于第一名的位置有些拥挤,女孩们站在男孩们跟前,勉强错开身。
“Pleasebringinthemedals.(请工作人员呈上奖牌。)”
没有官员受邀,礼仪人员端上托盘,运动员自行佩戴。
余光中,Y国选手首先做了示范,将小奖牌拨到正面,调整绶带,再拿起托盘里的一捆小花。
学会了,不会出错。
看着目标奖牌走近,礼仪人员停留在他们身前。
叶绍瑶选了最合眼缘的一枚,双手捧起,回头戴在季林越的脖颈上。
这是身体自觉做出的反应。
旁边Eva的奖牌都挂了半截,看她这么一操作,也有样学样。
但嘴里不饶人:“叶,你衬得多我不解风情。”
叶绍瑶笑着说抱歉,但她得澄清:“这是本能。”
在她和Eva调笑的时候,有双手穿过她,把另一枚小奖牌挂在她的胸前。
……
2月9日,男单短节目在国家体育馆开赛。
容翡和张晨旭带着双人滑的两对组合到现场加油助阵,栗桐也在合乐练习后折道去了。
叶绍瑶和季林越在训练馆待了一上午,错过赛前最后一趟班车。
“不来也好,”秦森河松了口气,“你俩给华夏赢了个开门红,活脱脱的压力制造机。”
在昨天的训练中,他的4S成功率骤降,完全到不了能搬上赛场的水准,不知是否受到了团体赛的影响。
接下来的两场合乐训练,他上报的都是自由舞的音乐,还在死磕突然离家出走的四周跳。
临近上场,助教最后检查了遍冰鞋冰刀,心理医生和教练齐齐发功,对秦森河稳定的短节目给予莫大鼓励。
叶绍瑶握着手机,没再好意思叨扰,给电话收了线。
没有杂乱的人声,酒店房间一片寂静。
正是赛程最密集的时候,同楼层的运动员都在赛场或训练基地奔波,只有他们两个最得闲。
陆地训练完成,早场练习结束,今天的冰时达标了,好像除了躺在床上,无事可干。
外面还是雾霾天。
叶绍瑶选择到隔壁房间串门。
门没锁,房间的主人似乎料想到她会来。
“在干什么?”她探头。
季林越在飘窗上支了小桌架,手指敲击键盘的同时,还没忘记腿部韧带拉伸。
干他们这行的,多少会带些职业习惯。
见她来了,他自然地腾了位置:“在改论文。”
叶绍瑶脚步一顿。
穆教练在去年年底就把他们的初稿打了回来。
因为忙着集训,当时的她只扫了眼,几乎每段内容都批注了修改意见。
最后还附了一整页问题总结。
修改一定是个大工程,她一放,就晾到现在。
但她今天依然不打算动笔。
离交差的日子还久着呢。
“有什么想做的事?我陪你。”季林越看出她百无聊赖。
叶绍瑶摇头:“等你改完自己的,我还得指望你呢。”
算盘珠子打得哗哗响。
下午还长。
和在蒙特利尔的休息日一样,他们相处一室,但不会时时刻刻腻歪在一起。
叶绍瑶躺在床尾睡了个午觉,醒来已经枕在床头。
枕头上是好闻的淡香。
“你把我抱过来的?”
“枕头长了手,把你拽过去的。”
有时候,季林越也会讲一些冷笑话。
被子太厚,叶绍瑶伸出手脚散热,没留意把床头的东西扫开。
随后是一声落在地毯的闷响。
越看越眼熟,摁下开关按钮的那刻,电子音符撞进她的耳朵,记忆重启。
“这是我小时候送给你的电子宠物?”
虽然是问句,但她很肯定。
简单地操作几下,画面亮起来,右上角电量满格,小乌龟刚吃完龟食,也在睡觉。
叶绍瑶都快记不清,这是自己在哪年送出的礼物。
看来王八确实挺能活。
季林越扔下电脑,慌张中被充电线绊了一脚,跌跌撞撞蹲在床边。
他想要回被发现的电子宠物。
叶绍瑶笑着说:“别这么看我,我不会嫌你幼稚的。”
“真的?”
“幼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季林越抿了抿唇,坦诚交代:“前几年回家时,在书桌柜里找到的。”
“还是那只乌龟?”
“嗯。”
突然想到什么,她从隔壁拎来自己的背包,打开夹层,是史努比的密码本。
轮到季林越的主场,他把刚才招的嘲笑挡回去,但耳朵上的绯红一点没少。
“这也是我不久前找到的。”
“你还记得密码?”
“0426。”
因为这个生日礼物,叶绍瑶曾坚持写过一段时间日记。
但后来犯懒,训练的日子又太累,她一度以为笔记本遗失在了搬家途中。
密码锁有些卡壳,锁扣摁了两次才有迟钝反应。
“我一直觉得巧合,密码居然和我的生日一模一样。”
“不巧,我找了几条街的文具店。”
虽然早有过这样的猜测,亲耳听到他说,还是有些感慨。
小孩子间的友情是明目张胆的直白。
锁舌弹开,扉页洇着时间的黄色痕迹。
小时候的字迹有够潦草的,叶绍瑶自嘲。
嘴角还没提起,她突然合拢纸页,想要紧急撤回什么。
但季林越的反应比她更快,手劲也不小,抵在纸张间,宣布她的撤回无效。
“你都看了我养的乌龟。”
他在做交换。
“肯定没写什么。”她掩耳盗铃。
第一页,落笔很重:
今天,叶绍瑶收到了季林越的生日礼物,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
“越”字涂抹了几次,时间落款在2004年4月26日。
第二页,她就换了语气,每个字都被放大,像在恐吓谁:
我一定要好好滑冰,早日打败他,2004年4月27日。
也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才一天,小姑娘就翻脸不认人。
“小叶绍瑶的行为,和现在的我无关。”叶绍瑶赔着笑,连忙发布免责声明。
季林越反而沉思:“果然,不是在生日许的愿望,没有实现。”
谁能想到呢,后来的他们并没有成为王不见王的死对头,反而携手问鼎了无数领奖台。
然后,一路走到了冬奥会。
后面的日记,字数逐渐少了,多了许多贴纸。
叶绍瑶记得,当时很流行这些,卡通的大多是《灌篮高手》和《犬夜叉》,明星人物的是蔡依林和周杰伦,聂心把自己的限量款分了一半给她,说二十年后会很值钱。
再后面,翻过十几页空白,她开了一家“动物园”。
同学们领养的猫猫狗狗还画在纸上,虚拟货币数以亿计。
时间从这里开始断续。
一周两周,到一年两年,最后一篇日记是高中时的手笔。
叶绍瑶把本子摊开,炫耀说:“来看我学生时代的巅峰之作。”
字迹仍然算不上好看,但一笔一划郑重其事。
[那么多年都坚持下来,我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即使陷入发育关的泥潭里。
昨天,我好像做了件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勇敢的事,我答应了季林越的转项请求,芍药找到自己的月季。
其实芍药也好,月季也好,我们互为枝叶,我们是花园中的并蒂两朵。
且我相信,花园会一直存在,我们生根在这里,永开不败。]
时间:2010年2月20日。
被论文榨到油尽灯枯的叶绍瑶被这段文字惊艳,但再翻页,什么都没有了。
言尽于此。
“没有了。”
献完丑,她想把季林越推开,这颗脑袋凑得太近,让她读日记都不自在。
“还有。”她听见他说。
“还有什么?”
她把本子交出去,看季林越翻到最后,内页和硬壳粘合的地方,有一行不太工整的字。
[祝小寿星天天快乐。]
季林越说起当时的思考:“生日快乐只是快乐一天,生日之外,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
“唔”了一声,叶绍瑶肉麻地掀起一层小疙瘩。
“还好你长了嘴。”
阴了好几天的首都,在傍晚时突然转晴。
夕阳从溃散的云雾中照进来,飘窗被染得橘红。
少年心思看见了天日。
……
晚饭时间,酒店食堂里的人并不多。
男单运动员倒是都回来了。
秦森河从前线带回了好消息。
他在短节目中发挥出色,再次突破个人赛季最好成绩,以92.06分位列第八。
“没吃到符号?”叶绍瑶忙着夹菜,嘴里有些惊讶。
这分数可比他在团体赛高出不少。
“何止,”容翡说,“定级全四,后内点冰四周的实时分加到3.33!”
话题中心的秦森河只是简单应付两口,心理医生把他叫回理疗室,给他做进一步疏导。
“纵歌和程堰呢?”栗桐问起。
叶绍瑶回答:“早训后就没见过。”
昨天的韵律舞竞争太激烈,自由舞门槛比平昌冬奥会拉高了八分之多。
曾经的诸多名手被拒之门外,也有不少崭露头角的新人。
纵/程就是那对幸运的守门员。
但他们的心情并不如同样垫底的中亚组合,第二十名就像一道枷锁。
“再不济,也是进过冬奥会自由滑的。”
一方面,他们安慰自己知足。
“但还想打一场翻身仗,进一名也行。”
一方面,他们又定下目标。
纵歌姗姗来迟,额头上还黏着细汗,碎发打绺。
“刚下训?”容翡问。
“从健训练馆回来。”
“明天比赛,别练伤了身体。”
纵歌点头,但没全把话听进去:“也就一天,成败在此一举。”
“并不是。”
花滑并不只奥运会这一场赛事。
叶绍瑶想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