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晃眼大半个学期过去,叶绍瑶在时差的夹缝中如鱼得水。
不说从课堂中学到多少真东西,起码从没落下一次签到,不至于临到考试,连老师的姓名都对不上号。
但这样到底存在隐患。
她偶尔就着催眠的腔调睡着,偏偏有一回不赶巧,被老师点了名。
这还是容翡告诉她的。
不对,容翡怎么会知道?
她拨去电话询问。
“你不知道吗?”容翡揶揄说,“哎呀,你不知道也正常。”
她故意吊着胃口,讹了叶绍瑶所谓买“情报”的二十块钱。
“你们班的大嘴巴逢人就传,咱们体育师范的群里都讨论过两轮了。”
传些什么呢?
无外乎担心耽误课堂,季林越开麦替她回答问题,并在老师的疑惑下解释了两分钟。
解释的内容没有流世版本。
只是老教授通情达理,在课上无意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小年轻感情真好。”
公开处刑来得太突然,叶绍瑶差点没两眼一翻撅过去。
她和季林越原本就是特别就读生,大一时在课堂中查无此人,这会儿倒一鸣惊人,绯闻在学院里里外外传了遍。
“大家也算半个圈内人,应该不会恶意把事情往大了闹。”容翡乐观地想。
“真的吗?”叶绍瑶的声音听不出温度。
那这件事发生之初,又是怎么传到隔壁专业的呢。
作为运动员,她和季林越从来不把感情放在台面上夸夸其谈,甚至在赛后采访,也会有意规避这个问题。
一是没必要,二是媒体最喜欢这类炸点话题,容易揪着感情不撒手。
他们不想让这些私事掩盖自己的成绩。
“放心,我和张晨旭在群里警告过,这事儿一定不会继续发酵了。”
诚如容翡所保证的,叶绍瑶没再刷到过有关这件事的余波。
其实,如果不是当时容翡前来八卦,她压根都不会知道这个插曲存在。
而不会像现在如鲠在喉,好奇心的罐头被揭开一半,挠得直痒痒。
她没忍住问当事人:“季林越,你当时对教授说了什么?”
她那天早早陷入睡眠,对一切动静毫无察觉。
只依稀记得起床的时候,电脑已经合上放回书桌,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厚重的遮光帘也被一丝不苟地拉上,让室内仍在夜晚。
季林越打马虎眼,任她追问了半个月也没告诉。
“你在保密局待过吧。”她有些愤愤,冰刀踩在他的鞋背上,暗中报复。
季林越也不恼:“我昨天给家里坦白了我们的事。”
保密局员工的必修技能之一,转移话题。
“我们的事?”叶绍瑶成功被带进他的思路,“我们居然还没给家里说吗?”
她眨眨眼,好像是的。
他们从小就走得近,小学的语文老师还曾以他们为例,给新学的“形影不离”造句。
从形影不离到过分亲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越了界,是谁越了界,恋爱谈着谈着就忘了。
不过应该也不难猜到吧。
叶绍瑶想,他俩之间有太多猫腻。
“他们的确猜到了。”季林越点头,玩着她的手指。
但邵姨和叶叔叔以为他们从初中开始早恋。
他妈妈则以为他是一见钟情。
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
八月初,滑冰学校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起因是波卡洛夫带组里的冰舞组合从M国北上交流经验,有些主动向格林求和的意味。
但结果适得其反。
不知哪名运动员携带了病毒入境,在冰场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没两天就病倒一片。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训练时间刚好和波卡组错开,反而成为好运气的那一批。
这把格林气得不轻。
没半个月就是秋季经典赛。
她原本还指望靠比赛提振组里低迷的士气,现在倒好,压根就没剩几对可战之兵。
这场病毒的危害远大于流行感冒。
波卡组打道回府的第二天,健身房只有零星几道身影,偌大的冰场更是前所未有的空旷。
连说话都能听见回声。
脚下的冰刚清过一遍,水迹正在冻结,低空泛着冰冷的雾气。
叶绍瑶刚放凉了身体,打了个颤:“社区里的情况也不乐观。”
应该说,放眼整个蒙特利尔,似乎都在经历感染高峰期。
这届秋季经典赛设置在这里,算是岌岌可危了。
“加国的首站青年组大奖赛也被取消,”季林越说起昨晚刚看到的新闻,“估计本赛季的JGP会全部崩盘。”
这样的系列赛就像一环扣一环的连锁,第一枚骨牌被推倒的时候,已经可以料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果。
又一周,ISU宣布斯洛伐克站取消,内佩拉纪念赛取消。
战火蔓延到挑战赛,叶绍瑶敏锐意识到什么,翻开压在书桌上的赛事表。
季林越俯身问:“怎么了?”
“秋季经典赛十有八九会被取消,我想找找其他可替代的赛事。”
“我们还有布达佩斯杯。”
“不够。”
远远不够。
纸张翻得哗哗响,将她内心的焦急具象。
原本的行程表是他们和格林教练一起敲定的。
九月参加秋季经典赛,十月参加布达佩斯杯,十一月飞欧洲参加第四站和第五站GP,之后回国集训,潜心备战来年的四大洲和世锦赛。
这样的安排基于多重目的。
他们既需要通过赛时反馈及时调整技术,还能借连轴转锻炼体能和稳定性。
这是首都冬奥会前的最后一个赛季,辉煌高塔的每一根支柱都至关重要。
他们不能放过任何机会。
季林越会意,当即电话联系格林教练。
格林还在病中,说话却有中气,听着似乎有了好转:“你们的消息挺灵通。”
ISU关于秋季经典赛等一系列赛事的讨论刚刚结束,官方平台还没来得及宣布结果。
看来他们的猜测没有错。
“所以,你们有修改行程的打算?”格林问。
叶绍瑶征求意见:“九月底的雾迪杯,怎么样?”
格林未置可否:“你们没有德国的签证。”
当初也是这个原因,他们没有把这场赛事列入计划。
“现在申请还来得及。”
格林从来保有理性,听出女孩的迫切后,试图让她避免自乱阵脚:“叶,即使来得及,报名程序也结束了。”
两方沉默。
拇指摩挲着手机壳,吊坠上的小鱼轻轻敲着叶绍瑶的手腕。
她需要一个可以让话题继续的台阶,但怎样组织语言还没想好。
季林越核实后发声:“教练,报名通道二次开放了。”
台阶自己找上门。
登录网址原本只是出于谨慎,没想到国际滑联真延长了报名时间的下限。
投递的邮箱再次启用。
格林顿了顿,咳嗽两声,也没打算不放人:“既然天时地利,那祝你们好运吧。但我是没办法陪赛了。”
“那记您缺勤一次,”叶绍瑶豁然开朗,支吾半天才图穷匕见,“可以用油封鸭腿抵消。”
她馋教练的手艺很久了。
格林笑她没志气:“在奥运之后。”
时间很明确,也挺遥远。
或许还隐藏了另一个条件:在取得更好的成绩之后。
玩笑归玩笑,卡着截止日期提交了报名材料,叶绍瑶和季林越迅速调整备赛状态,加快了训练的步伐。
没什么比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更重要。
……
异地申请第三国签证的程序有些繁琐,训练之余,叶绍瑶和季林越跑了几次总领馆。
“你们的身份有些特殊,按照规定,我们需要多审几次材料。”
工作人员的回答有条不紊,且允诺,签证最快会在十五个工作日内下发。
按照过往经历,半个月的等待并不算太漫长。
但现在时间紧迫,距离雾迪杯开赛也就剩半个月。
好在国内冬管中心的领导愿意出面协商,总领馆最终同意开辟绿色通道,免去面谈环节,让他们顺利在赛前拿到签证。
落地德国奥伯斯多夫的时候,当地时间已至深夜,叶绍瑶累得东倒西歪。
在酒店休息一晚,明天赶早去适应场地,后天官方训练,第四天就是韵律舞的比赛。
“好久没有调整时差了。”
生物钟把她的休息时间切割得七零八碎,一整晚的睡眠质量并不高。
顶着困意站上冰场,差点在托举练习的时候闭上眼睛。
突然的失重感把她吓清醒。
本能让她抱住季林越的脖颈:“又伤了?”
“热身没活动开。”季林越摇头。
助教和团队的德签没被通过,组里只来了他们两个人,医疗还得借德冰协的条件。
他们不敢伤,也不能伤。
好在只是虚惊。
节目顺了两回,除了略过的舞蹈衔接,技术动作基本都是到位的。
格林通过视频电话远程指导,又嘱咐一番:“季,你今天的捻转步有些飘,一定要注意轨迹和落点,否则变化握法会比较吃力。”
季林越的捻转步一直有些薄弱,叶绍瑶的步法用刃时而会乱两步,但和同场选手相比,这些都是拿放大镜才能挑剔出来的瑕疵。
叶绍瑶点头:“放心,这套节目滑了两个赛季,肌肉记忆会敲打我们。”
受疫情影响,国际滑联考虑到选手无法充分地准备新节目,放弃了已决定的威斯敏斯特华尔兹图案,沿用上赛季的芬兰快步和一系列规则。
得益于这项规定,他们的韵律舞基本没有修改和变动。
《四十二街》的欢乐在冰场回响,一个女孩懵懂又坚定地站上舞台,从此成为享誉全国的巨星。
音乐剧以合家欢的百老汇表演作结,节目也近尾声,叶绍瑶一时分不清此刻的她是佩吉,或只是戴上了角色面具的自己。
但她并没有纠结。
因为她们的想法如出一辙——
头顶的灯光很亮,却并不刺眼。
这是对身上光和热的回应。
……
2020-2021赛季的揭幕战,在阿尔卑斯山脚的奥伯斯多夫小镇,叶绍瑶/季林越拿到了职业生涯第一个85分。
这几乎是雾迪杯首个比赛日的最重磅消息,连男单一个接一个的四三连跳也不比他们引人注意。
毕竟很少能在一场冰舞比赛中,看到超过二十分的断层。
“纵歌?”
从采访通道退出,叶绍瑶看见了老熟人。
纵歌提着嘴角挥手,反倒是程堰出声问候:“前辈好。”
语气沉稳,似乎对这场会面并不意外。
大家都是参赛选手,赛时抬头不见低头见。
但对叶绍瑶来说,这是实打实的偶遇。
训练的时候不在一个场次,韵律舞也没分到一个组,甚至因为行程紧急,她都没来得及瞄一眼参赛名单。
纵歌和程堰就这么突然降临了。
“你们表现得怎么样?”她问。
纵/程出赛早,彼时她正在侯场准备,没有关注场内的形势。
程堰挠头,回答在嘴里绕了一下:“看名次还行,韵律舞后排在第四位。”
“但成绩不理想,”纵歌直说,“我在接续步中没站稳,间接损失了四五分左右。”
她点开ISU的刷分网址,所有选手的成绩都在其中。
冰舞方面,叶/季以85.11分位居榜首,其后是两对欧洲组合,再是纵/程的名字。
因为失误,他们只拿到六十出头,略低于自己的最好成绩。
“这已经是技术组大发善心的结果。”纵歌很懊悔。
本场表现并不能说服自己,坐在等分区看动作一帧一帧回放,像经历凌迟。
“赛季初,状态波动是很正常的事。”叶绍瑶表示理解。
只要有进步的决心,总会有弥补的机会。
鸡汤鼓舞人心,但纵歌的压力并没纾解多少:“今年不太一样。”
机会太难把握,他们刚刚经历过到达赛场备战,却被告知比赛取消。
叶绍瑶继续充当心灵导师,带她往好处想:“能坚持出来比赛,你们已经很有毅力了。”
前些天,她和冯教练在电话里聊了几句,说到国内境况,并不理想。
冬管中心原本计划在夏训时组建一支集训队,短期冲刺四大洲和世锦赛,长期可以备战冬奥会。
但目前,有条件恢复训练的运动员并不多。
尤其是双人滑和冰舞运动员,因分隔两地而中断训练的组合不在少数。
“因为你们替华夏拿到两个世锦赛名额,我们不能平白浪费掉。”程堰说。
上赛季的世锦赛因故取消,明年的参赛资格仍然参考18-19赛季。
叶/季在当时发挥出色,以第十名的总成绩卡位夺下两个席位。
但不少人在网上评论,他们的努力是无用功。
因为放眼全国,再找不到第二对能够刷到WC最低技术分的冰舞组合。
纵/程算是菜鸡互啄中的佼佼者。
手握四大洲的最低技术分,曾在上赛季无限接近梦想的世锦赛,但他们的裁判缘和技术定级都不讨好,总让结果差一口气。
冯蒹葭说,这是还不够火候,待遇和大赛气质得慢慢熬。
该怎么熬?两手一拍,他们采取了和叶/季同样的题海战术。
反正他们正年轻,再累也不会有多累。
“世锦赛只会是回归世界舞台的第一步,”纵歌说起对未来的规划,“我们想参加明年的奥运落选赛。”
抢名额,参加奥运会。
她的语气很坚定,认真到叶绍瑶对上她的眼睛,看到了瞳孔倒映的自己。
小时候的自己。
堵在通道的时间太久,季林越被工作人员引导向休息间疏散,叶绍瑶急着回到他身边。
走前,她捧着心里柔软的一角,弯了弯眼睛:“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并肩作战。”
她拭目以待。
第182章 “我们值得,我们配得上。”
“宛郦,你们找到直播渠道没有啊?”
城市刚复苏的清晨,楼下的温女士和季先生就来叶家串门。
他们即将开始重要的会晤。
邵女士让出玄关,摆手说:“老叶也正研究呢,崽子们发的链接都打不开。”
温女士回忆:“瑶瑶好像说过,需要爬梯子才能看。”
昨晚,叶绍瑶在家庭群发了一通消息,臭屁地诚邀各位见证她和季林越的光辉时刻。
但当时赶着训练,他们没在电话里讲明白,两家父母也听得马马虎虎。
为什么看直播还得用梯子,他们也不知道。
“哎,有什么可看的?”季先生俯身瞄了眼电脑,回沙发上跷起腿,“咱不是板上钉钉的冠军嘛。”
温女士拍得他大腿响亮。
谁不知道这个冠军毫无悬念呢。
“孩子们是想让你看看他们在背后的付出。”
“我九点还得上班,今天有股东会。”
“搁平时有这习惯,你那公司也不至于过不了上市审核。”
叶先生埋头鼓捣一阵,打断夫妻俩的呛嘴:“找到了,有现场的冰迷在国内软件直播。”
一个B级挑战赛,国内没有平台买下转播权,想要看到直播,只能找些野路子。
也得亏他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到。
“开始了吗?”邵女士眯着眼,仔细听背景的人声介绍。
“刚刚好。”
首都时间早晨六点,华夏的东北刚迎来第一抹阳光,另一个半球的雾迪杯正打得火热。
此前的男单冠军突破三百分大关,为赛事狠赚一波吆喝。
下午场开始,第一组冰舞选手各有稳定的发挥,很好地接住了观众抛来的期望。
“两对华夏选手?”
第二组运动员入场,邵女士看着相同的国家队服,有些疑惑。
“另一组是师妹辈的,据说也在星未来手底下训练。”温女士织着毛衣,正勾线,没顾上抬头。
冰迷直播的设备是普通的手机,像素并不高,时而伴随着持有者的欢呼抖动。
失焦的那一瞬,镜头仿佛被拉得无限远,光束团聚成模糊的光圈,将两道影子抹上独特的马赛克。
“现在压大轴出场的是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韵律舞后排名第一位,超越当前首名需要78.83分。”
冰迷敬业地调整机位,热心翻译了冗长一段开场词:“叶/季自由舞曲目《一步之遥》,选自电影《闻香识女人》。”
白的红的光晕在另一瞬间拉进,镜头给到现场屏幕的特写,年轻人握着手向四方行礼,脸上的绒毛和笑容清晰可见。
“我闺女真标致。”季先生抱着胳膊感叹。
叶先生纠正:“我家闺女。”
表演服在打光下柔和温婉,这同样是温女士的手笔。
领口的锁边烫了一圈不规则的小钻,像星河汇聚在心口。
拍摄角度也刚刚好,最大的那颗反着光,是夜空中的启明星。
场上的叶绍瑶和季林越相背站立,摆出摩登舞的开场姿态,嘈杂在此刻消弭,暴风雨前短暂宁静。
与深沉的传统探戈音乐不同,《一步之遥》从小提琴拉响的第一个音符就是亮丽明快的。
一段原地舞蹈后,两人面对面呈探戈握法,彼此牵引着完成一系列换位转体,而后变凯利安握法绕半场压步,随即转身进入节目第一个技术动作,蛇形步。
休赛季时,叶绍瑶和季林越反复研究了这段接续步,三个版本,定级都不太理想。
抛开用刃的深浅,他们考虑到另一种可能,难度密度不够高,显得动作太过松散。
近三十秒的时间,每组难度步法间都有几个简单步穿针引线,动作被塞得饱满,但不够美观流畅。
现在呈现出来的是经三次修改后的新配置,砍掉部分冗杂的衔接,在首先做出的莫霍克后直接换足进入两圈小捻转。
舞蹈渲染也是必要的,虽然此处的旋律没有多大起伏,但两人脚下力道十足,动作的设计也突出了探戈的顿挫。
内刃大一字滑出一道圆弧,两人以华尔兹握法短暂相持,擦肩变手拉手握法,男伴的前内内勾步和女伴的开式乔克塔同时完成。
面对面,两人重新同向滑行,一圈小托举后,季林越引带叶绍瑶转体,并换位改凯利安握法,小跳进入同频的乔克塔,男伴同样在引带下完成转体。
接续步在外勾步后转三结束,他们卡着节拍急停。
音乐随之迎来第一道利落的钢琴声,节奏旋即一变,从缠绵悱恻到坚定豪迈。
重新起步,踏着钢琴和小提琴的应和,季林越大一字难度进入弧线托举,揽着叶绍瑶的腰在肩上过了一遍,最后任她踩在腿上。
连续姿态变换符合规则中的提级要求,她的肢体像湖边柳枝舒展,手臂一转,又仿佛有揽下所有光辉的气势。
第二道重音落下,两人舞蹈进入三组同步捻转步,右前内刃、左前内刃、右后外刃。
进入刃丰富,转速相当,两人在动作和配合上都保持得极佳,是动作结束后,刚好可以手拉手的距离。
换华尔兹握法,曲调再度回转,渐入佳境的年轻人们纠缠周旋,在优雅中活跃,沉稳又不失灵动。
在冰场长轴,转三进入单足不接触接续步,滑出两组不同用刃和转向的内勾接括弧。
衔接的跪滑动作并不难,起身面对面滑行后,两人再次交握,以探戈握持突出舞曲里的经典姿态。
刀齿步滑进乐曲的第二节,曲调重复着类似的旋律,又更慷慨激昂。
尤其在提琴破入钢琴的庄重时,叶绍瑶将腿扣在季林越的膝弯,右脚拖刀完成仰身鲍步,这是全曲的精华和高|潮,也是他们最点睛的编排滑行。
音乐起起伏伏,重复又重复,像男女在迂回曲折中走走停停,距离内心所求始终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一步并非全无乐观。
正如影片中的范克上校,即使满怀厌倦,也依然找到生活的美好。
无法走出这一步,那就跨过去。
是以,探戈舞蹈穿插在技术动作中,舞蹈又编排了许多小跳,所有的所有都将节目串得严丝合缝。
执行到位,就是完美。
拖腿进入的编排旋转,叶绍瑶在保持燕式姿态的同时滑足离地,她百分百地信赖季林越,在交织旋转中把她托起。
小提琴的音色天生被赋有倾诉感,结尾的钢琴渐渐淡出,只留提琴依依不舍。
最终戛然而止。
上座的观众并不多,灯光照在室内的每个角落,山顶的座位空了一片又一片。
这让叶绍瑶更加相信,他们在真情实感地反馈着。
掌声如潮水。
季林越过来拥抱,牵着她谢礼,向南北,向东西,最后他们向彼此致意。
“辛苦了。”一个装得正式。
“客气。”一个半斤八两。
“我们走完这一步了吗?”
“今天的,算是走完了。”
他们不知道下一场比赛何时到来,结果如何。
但今朝有酒今朝醉。
此刻,他们站在这里,替所有的不圆满圆满,用几乎完美的表现弥补乐曲内外的惋惜和遗憾。
现场信号出现波动,直播画面疯狂掉帧,还卡在叶绍瑶和季林越扶持的下场处。
但画外音不等人,在马赛克的抽象画中,冰迷发回现场报道:“分数出来了,自由舞118.39分,总分203.50分,恭喜华夏断层夺冠!”
雾迪杯的冰舞比赛全部结束,记者将叶/季挽留在等分区,说了好些祝贺。
“恭喜两位以韵律舞第一、自由舞第一和总分第一的成绩摘得桂冠。你们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吗?”
“相比结果,我们对过程更感到意外。”
知道B级赛的高手不多,领奖台应该毫无压力。
但这个赛季的训练过程着实不易。
一方面他们正陷入自由舞定级的瓶颈,另一方面,还有许多外部因素让他们胆战心惊。
但一个休赛季后,他们将翻新的节目搬上舞台,在良好状态的加持下,让成绩更上一层楼。
“雾迪杯后,你们的世界排名将会上升到第九位。这是你们职业生涯的最高排名。对此,两位有什么感想?”
叶绍瑶想了想,谦虚中带着得意:“我们值得,我们配得上。”
一路走来,从榜单上没有立锥之地,到第一次获得积分,然后百位,十位,步步向前。
走到世界第九名,她和季林越用了九年。
所有的伤病和血汗汇聚在表格中,被“9”这个数字所诠释。
记者笑着说:“希望你们在世锦赛上再创佳绩。”
他们回答:“希望我们在奥运会上再创佳绩。”
和索契冬奥会失之交臂,带着平昌冬奥会的青涩和笨拙,他们无限期待首都冬奥会的到来。
也仅有一步之遥。
……
雾迪杯的颁奖仪式很隆重。
道具组布置红毯和领奖台的空隙,居然有乐队到场演出,名气还不小。
纵歌也知道一二。
“他们的专辑质量很不错,去年获得了世界级音乐奖项的提名。”
现场没有专业的收音设备,只有鼓声、吉他与贝斯纯粹的交响。
季林越在旁边张嘴,叶绍瑶没听清,只感受到耳膜在震动。
“你说什么?”她问。
他放大音量:“有些吵。”
尤其在空间并不开阔的室内,音乐像海水没过脚背,浪花退了又起,起了又退。
他俩都不太常听R&B,歌单通常只有节目选曲和适合放松的轻音乐,听不习惯也正常。
“但我觉得这歌词不错。”
叶绍瑶在捂住他的耳朵之余,身体随着强节奏律动。
还是一首明媚的蓝调。
“这首歌不是唱的离别?”
极短的一瞬,程堰对自己的听力抱以怀疑,回头向舞伴求证。
纵歌说他脑子不会拐弯:“心情好,什么歌都会长出阳光滤镜。”
“Ladiesandgentlemen,wewillnowannouncetheresultsoftheicedance.(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公布冰舞项目成绩。)”
乐队退场,主持人的声音清晰。
“Thethirdplace,GeZong/YanCheng,fromChina,finallyscored162.41pointsinthecompetition.(第三名,中国组合纵歌/程堰,在比赛中获得162.41分。)”
虽然纵歌和程堰在韵律舞中失利,但自由舞的发挥保持了一贯水准。
在三组托举均得到两分左右的GOE加分下,以小数点的优势站上领奖台。
不过纵歌认为,他们的铜牌更得益于竞争对手的捻转摔倒。
所以时也命也,每一步都不可或缺。
“纵歌,你的名字真不怎么好听。”
程堰牵着纵歌上场,还不忘吐槽英语母语者的发音。
明明是纵酒和歌的豪情,用英语过一遍,就成了大山深处的鸡枞菌,还带有乡村摩托油门的焦糊味。
“那咋了,”纵歌附和,“刚好和你这个‘烟尘’搭配。”
在英文发音规则下,他们都是受害者。
不过有个例外。
纵歌和程堰站在领奖台上,看他们从暗处走来。
“Thechampion,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finallyscored203.50pointsinthecompetition.”
虽然还是千篇一律的奇怪音调,但主持人在赛前做了功课,尽量贴合中文的发音方式。
所以“shaoyao”和“yueji”不是起伏的山峦,只是在九月,在这片高山谷里开出的一朵并蒂花。
芍药和月季,是他们的目标。
领奖台前,谁搭上谁的手,被谁牵引着向宾客致谢,然后在红毯前停冰,和山腰的后来者拥抱祝贺。
“恭喜。”
和熟人在台面上一本正经,叶绍瑶有些逗乐,压着嘴角不敢笑。
纵歌倒先笑了声,裹住她的手:“同喜。”
此次雾迪杯,华夏只派出两对冰舞组合,夺牌率百分之百,不可谓不畅快。
冠军的领奖台有些高,季林越扶着她的胳膊,问道:“能踩上去吗?”
叶绍瑶提着裙摆,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句,手臂的压力突然一轻,下一秒,自己已经被拦腰抱上领奖台。
冰刀落在粗糙的台面上,很不真实。
她终于又一次站在最高点,向前方远眺。
“季林越,你刚才是*不是压根就没想听我回答?”
“嗯。”季林越从喉间哼了一声,理所应当。
反正,什么回答都不会改变他想这么做的事实。
古人称之为——先礼后兵。
五米开外,有摄影师抓拍台上的瞬间,叶绍瑶没再动手动脚,把编排的话放在心里。
她不理他,让他自己难受去吧。
“PleasewelcomeMr.Mayortopresentmedalsofthe2020NebelhornTrophytotheathletes.(有请市长先生为运动员颁发20-21赛季雾迪杯奖牌。)”
秃了一半的老头西装革履,在礼仪员的解释下,从口袋掏出眼镜戴上。
叶绍瑶用余光留意。
虽然不知道用意,但有眼镜的加持,潦草的五官显得文质彬彬。
老头眯着眼睛,端详了奖牌半分,才放心给运动员戴上。
此前,有藏不住秘密的工作人员向选手透露,这次的奖牌是重新设计过的,花了德冰协几百欧。
是什么样的设计?
沉甸甸的金牌挂在脖颈,她低头看,是赛事的logo和名称。
好平平无奇。
旁边的欧洲组合倒是先研究出来,小声说着赞叹:“浪漫死了。”
奖牌的背面,是浮雕的内伯尔峰,庞大的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座,这个高原冰场的所在地。
每一道山麓都是手指可以摸见的纹路。
但受制于篇幅,山峰只雕了半座。
“另一半在这里。”季林越说。
他们的奖牌不大相同,弧圆的轮廓把山峰劈开,只有组合在一起,才是最完整的。
“那咱俩戴反了。”
她站在右边,手里却捧着内伯尔峰的东麓,和季林越的只能拼成河谷。
在交换站位和交换金牌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低头。”叶绍瑶小声说。
她摘下胸前的奖牌,郑重地给他佩戴。
也同样仰着脖子,让染上他体温的绶带,落到自己的颈间。
第183章 “拉勾上下”这种事,他们十年前就不会做了。
表演滑结束,奥伯斯多夫的天光已经隐于山后,气温很快就降下来,吹散叶绍瑶脸上的红晕。
刚被其他国家的运动员拉着合影聊天,各地的口音让她有些难以应付,室内暖气又充盈,暖得大脑有些缺氧。
“要是我擅长拒绝,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吹冷风。”清醒过来,她扣紧外套反思道。
季林越揭穿她:“你全无拒绝的意思。”
她点头,很顺口地承认:“是啊,哪里舍得。”
F国组的女伴,在前天训练时送了她一双手套。
东道主德国的女单选手,亲自给他们讲解表演滑巡礼的流程。
还有纵歌,自己能听懂德式英语全靠她的翻译。
他们从世界各地相聚于此,是彼此相识或不相识,又惺惺相惜的竞争对手。
这个时候,金牌不只是唯一目的。
“对了,纵歌和程堰想请我俩吃宵夜,就在酒店楼下。”
肚子饿得叫,叶绍瑶才想起来,程堰在表演滑前有些期期艾艾。
一定是有所求。
“因为外训的问题?”
“八九不离十。”
“冬管中心不愿承担经费,我们费口舌功夫也无济于事。”
这好些年,只要有机会落地首都,他们总会找时间去总局和滑协坐坐。
目的很简单,希望能有更多运动员乘上国家大力发展冰雪运动政策的东风。
但结果也显而易见。
梁主任说,他们现在侧重培养奥运选手,还要兼顾花滑运动的向下发展,没有动辄几十几百万的余钱。
但他也委婉地找补,说纵/程很有发展潜力,会积极与俱乐部协商他们的训练问题。
……
入夜,酒店楼下的餐厅,四人在包厢碰面,看起来是老友相聚。
室内光线并不明亮,茶色的灯罩让视线糊上一层毛边,角落摆放了几盆绿植,吸附着空气中餐食的味道。
叙旧之外,纵歌的确提到了今年的训练窘境。
因为疫情,他们在上半年停了三个多月的训练,入夏才匆匆复冰。
和叶/季一样,他们同样没有换掉节目。
但这套图案自上赛季就马马虎虎。
也幸亏在自由舞实现反超,他们才能够凭借总分优势逆转战局。
可即便如此,纵/程距离竞技状态最好的那年还是差出许多。
“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助教,是M国国家队退下来的,职业成绩不错,但不太会指导。”
“她也不明确自己的风格,训练方式抓不住重点,甚至有些忽略陆训,和我们的理念有些分歧。”
节目的呈现不仅体现舞伴的磨合,运动员和教练之间也要足够默契。
但现在看来,外教带来的经验并不适用于他们。
叶绍瑶首先破冰:“我有一个思路。荞麦去年回国,现在应该在国内当教练,你们可以问问她。”
“我们在疫情前就托人问过,”程堰蹙了蹙眉头,“但前辈说自己的教学经验不足,担心会耽误我们。”
纵歌也点头:“她现在主要负责学龄前儿童的冰上启蒙,和东家又有明确的劳动合同。”
他们和金/陈差了近两个奥运周期,本身也不算特别熟络的关系,当时的谈话点到即止。
音响从紧凑高昂的《克罗地亚狂想曲》切换到轻快的《卡农》,流浪的音乐家推门而进,拉着手风琴应和,风衣裹挟着浓郁的秋。
叶绍瑶深思熟虑后,决定帮下这个忙。
“如果你们需要改良节目,我们可以提出建议。”她说。
苦大仇深的两人终于有了缓和。
“但雾迪杯后,我们的联系会很麻烦,”她被对面抑制不住的澎湃击中,捧着脸无奈声明,“而且我们也没有做成年组教练的经验,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帮助。”
转场回到酒店,他们开了个小会,从复盘开始总结。
笔记本电脑里,高速摄像的镜头慢速回放。
纵/程的能力很互补。
或者说,各自的长处和短处都很明显。
纵歌在女单时期打下的步法基础不错,但肢体不太柔软。
据她本人所说,自己天生就是硬骨头,相比于其他技术,躬身转属于地狱级别的难度。
程堰的膝盖韵律很到位,但因为小时候的训练条件差,去底特律也没能把底子补起来,步法就相对零碎。
三段式的选曲进入快节奏部分,他的上肢表演和脚下质量就开始桥归桥路归路。
支着下巴看半天,熬红的眼睛有些干燥,叶绍瑶把薄弱的地方列了两三条,简单打了总结:“韵律舞的关键步不太规范,衍生步的难度步法分配太失衡,显得男伴技术很空。”
末了,她连自己的搭档也没放过,用胳膊肘拐了拐,含笑着调侃:“季林越,你的表现力最弱诶。”
照顾到爱装高冷的某人,她体贴地没往外处说,声音只在他的左耳萦绕,看他红了耳垂。
“哪有?”他拒不承认。
“哪哪儿都有。”
办公桌前塞不下几颗脑袋,只是说句闲话的功夫,叶绍瑶彻底被挤出桌沿。
纵歌和程堰还在拖动进度条,将视频反复回看,小声讨论着什么。
“前辈,关于你们的自由舞,我也有些看法。”
回酒店的路上,纵歌一直在思考叶绍瑶说的那句话,他们的帮助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好意。
她并不认为这句话严谨。
既然是朋友,帮助就该是相互的。
所以他们斗胆,说出自己的观点:“把联合旋转和单足步法串的位置调换,或许可以让节奏更合理化。”
“我们最初的版本,就如你们所说。”季林越回答。
他们在缝合技术动作方面有过多次尝试。
十二圈的联合旋转不比接续步的用时长,把单足步法串往前塞,节目会头重脚轻,显得后段太过空洞。
往后挪,后面的技术又扎堆拥挤,忙不过来。
纵歌在小分表上演示:“如果把直线托举和转体托举改为组合式呢?感觉那段衔接作用不大,还可以节省一组进入托举和滑出的时间。”
叶绍瑶看向季林越,予以回应的是不约而同的沉默。
这是在节目成型前就被排除的选项。
虽然组合托举于他们并不难,此前也在比赛中有过多次尝试。
但这意味着她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将更久。
为了提级,动作变化也要多样,对肩膀是不小的压力。
“可能会有些勉强。”她牵起嘴角,对纵歌说。
“还是因为肩伤?”
季林越否认:“不是,肩伤早痊愈了。”
气口额外停顿了一秒,让叶绍瑶并没有完全信服。
她是运动员,所以从来不信运动员的鬼话。
当初她被膝伤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吸一口凉气,再继续伪装风平浪静。
现在看,季林越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演技生疏又拙劣。
“你想想《neverenough》的组合托举,”她皱眉,严肃地提醒他,“季林越,我们不能只看比赛,还有百次千次的训练。”
前年GPF结束不久,队医就在体检时告诫,如果肩膀长期得不到休息,会有习惯性脱位的危险,关节囊松弛很难自愈。
而那场体检,就并非毫无缘由。
“我知道一个技术的背后是千锤百炼,”季林越叹气,保证说,“我也抱有百分之百的诚实。这是我对你的负责,是对我们负责。”
扪心自问,他的确会逞强,但绝不是个死心眼。
助长自己的固执,会让肩上的人受伤。
可惜她幼时喜欢的魔法书不能照进现实,一个个体并不能真真切切对另一个个体感同身受。
叶绍瑶看上他的眼睛,目光在对峙,纠缠。
最后,她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语气轻快,像下了某种决心。
拉勾之后,她就无条件相信。
电脑前的人们把头凑得更近,漫无目的地移动光标,翻看ISU发布的官方剪辑。
他们没有回头。
实在是没有回头的胆量。
毕竟“拉勾上下”这件事,他们十年前就不会做了。
……
复盘会开到很晚。
没有教练和团队的参与,他们意外收获了许多新的思维火花。
回到IAM,组合托举的编排也在进一步尝试。
效果不错。
满足了自我欣赏,叶绍瑶和季林越才把计划说给格林教练听。
“不仅如此,我们还打算在这处停冰后加四拍探戈,让前段和旧版错一小节。”
有些别扭,但据格林教练的观后感,看起来是更适配的。
“的确顺眼多了。”她说。
不知道是由衷赞美,还是出于个人恩怨。
他们的编舞师还是选择了下家,现在在波卡洛夫的俱乐部兢兢业业,还被要求断掉来自IAM运动员的所有邀约。
虽然出于多年的共事情谊,对方愿意给他们这套节目善后,但给出的方案不好落实,大多只限于纸上谈兵。
“那我们就先这么练。”
纵歌和程堰需要以赛代练,她和季林越想要判断节目是否达到优秀水准,也要过裁判的眼。
格林看了看手表:“时间有些紧迫了,最近得增加体能和冰时。”
“ISU有消息了吗?”叶绍瑶眼睛一亮。
“没有消息就是最乐观的消息。”
掐着日子算,ISU的九月会议该结束了,但并没有决议和草案流出。
小道消息倒不少,不过都被官方及时辟谣。
真真假假的新闻混杂,他们唯一关注的点在——大奖赛。
或许枯木逢春,他们真会迎来大奖赛如期举办。
……
一通电话,两头都是吵闹的。
这边是陌生人的鼎沸,那头是父母们喋喋不休。
叶绍瑶举得手酸,索性把手机放在膝上,开了免提。
“瑶瑶啊,我替你妈妈捎句话,记得带好口罩。”
“知道了。”
“还得及时量体温,不舒服要告诉队医。”
“嗯。”
温女士的声音仿佛和手机黏在一块,充当尽职的传话筒。
全因为邵女士被流感击倒,以为得了不得了的新冠,坚持把自己隔离起来不见人。
还是叶先生用检测试剂哄了好几宿,才消了冒风险去医院的想法。
但特殊时期,她也没见有多松懈,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和客厅,电话是不能碰的。
“绍瑶,听你温姨的。”模糊的叮嘱从遥远的另一端传来。
叶绍瑶扶额。
妈妈今天像个迷信的老顽童,坚定了大半辈子的唯物主义,居然还相信病气会通过电话传播。
温女士温柔地笑了声:“是因为你和林越要比赛了,不想把病里的晦气过给你们。”
“Ladiesandgentlemen,theflightfromMontrealtoLosAngelesisabouttostartcheck-in.Pleasegetreadyandgetyourtickets.(女士们先生们,从蒙特利尔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即将开始检票,请您做好准备。)”
播音员标准的美语在候机大厅回响,等待乘机的人们起身整理行装。
“温姨,我们要登机了。”
“一路顺风。”
叶绍瑶笑着说:“飞机的话,还是逆风起飞比较安全。”
当然,她也期望这次比赛一帆风顺。
这趟国际航班并不算太久,一路向西,落日始终追随着。
她拉上遮光板,放低靠背,抓紧时间小憩片刻。
落地之后又会是一场硬仗。
因为如他们所祈祷的,20-21赛季的大奖赛如约而至。
一切都将回到正轨当中。
第184章 “收手吧,外面是打不完的M国人。”
一墙之隔的大奖赛M国站正在有序进行着。
刚结束陆地热身,叶绍瑶换上表演服闭目养神,听见季林越走近,在身边坐下,带着一团隐隐约约的热气。
她说:“我感觉自己很躁动。”
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在滋生。
身边的人没说话,只用短促的音节证明自己在听。
“但我昨天找曾云开算六爻的时候,她保证我们这场比赛会顺风顺水。”
季林越似乎沉吟了一声:“白黑组合退赛了。”
手臂被挨了一下,冰凉凉的触感,叶绍瑶睁眼看,是他递来的保温杯。
温水滚过喉咙,才把她的思路浇醒。
“Eva和Rowan?退赛?”她有些不可置信,“我们昨天还打了照面。”
昨晚赛前训练,格林组小分队还私下聊起去格里菲斯天文台的出行计划。
傍晚时候,太阳的光线在城市尽头落下,站在天文台俯瞰整个洛杉矶的街景,配上耳机里的《cityofstars》刚刚好。*
公共空间并不拥挤,大多是刚从检录处回来的冰舞选手,各自忙着各自的准备,窸窸窣窣像镜头里的白噪音。
“刚才听见他们和ISU方协商,教练也在。”
话题中的人们刚好推门进来,Rowan走在前,低头调整口罩,不时咳嗽两声。
有其他运动员问候:“你们确定退赛了吗?”
Rowan耸肩,声音像被裹上一层雾:“嗯,我上个月感染了病毒,断断续续发烧到今天。为了规避更大的风险,才不得不退出。”
一直到昨天,他们还寄希望于奇迹,最好一觉醒来就能拥有良好的身体状态。
但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Eva收拾好两人的行李,重新穿回国家队的外套,戴上运动员通行证。
“现在,你和季就是IAM的独苗了。”
“你们会提前回蒙城?”叶绍瑶问。
Eva摇头:“Rowan是本地人,医生建议在家休养几天。我可能会来观赛。”
头一回,她们不是冰上的竞争对手,而是以观众和运动员的关系出现。
很奇妙的体验。
但有世界冠军亲自督场,“压力好大。”叶绍瑶打趣。
Eva没懂她的话意:“怎么会?这站选手的竞争力整体不比去年。”
疫情之下,大奖赛虽然逃过被延期和取消的命运,但比往年冷清了不止一星半点。
欧洲国家的运动员来得不多,亚洲的则更凋零,放眼整个休息室,也就她和季林越因常年在国外训练,才跻身在列。
早料到这样的场景,ISU在今年并没有严格限制每个协会的参赛名额。
所以请别奇怪,现场有七对M国选手齐聚一堂。
叶绍瑶向容翡聊起离谱的国籍占比,反倒收到一通笑话——
“收手吧,外面是打不完的M国人。”
叶绍瑶继续说:“见过的,没见过的,还有一对看起来刚升组的小朋友,女孩儿只有我的肩膀高。”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现在打算看好他们。”
容翡凑热闹不嫌事大,开始盲目买股。
叶绍瑶一噎,接过她的戏茬,痛心问:“我呢?我算什么。”
“你算好看,”容翡哄她,“我们瑶瑶是全场最美的闺女。”
见好就收,叶绍瑶有些嫌恶:“收收味,语气有些恶心了。”
玩笑归玩笑。
但乱世出英雄。
赛前清冰结束,灯光秀调动现场氛围,裁判入席,运动员入场。
一切有序进行,或另有剧本安排。
谁知道最后的赛果会如何。
……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多雾。
早晨出发来冰场的时候,天上还隐隐滚着雷声。
但顶着被劈的风险,叶绍瑶也要坚决发誓,绝不能让容翡再突发奇想。
“这也能赖我头上?”大洋彼岸的容翡刚睡醒一觉,语音的尾调带着深秋的慵懒,听起来颇无辜。
叶绍瑶哼出鼻音:“连他们的主教练也奇怪呢,怀疑小朋友得到了其他高人指点。”
容翡哈哈笑,理所当然认下这份荣誉:“顺手的事。”
在刚结束的冰舞比赛中,叶绍瑶/季林越战胜了能力不可小觑的M国二号位,以193.57分的成绩提前锁定领奖台。
但人外有人,一匹黑马在赛场上势如破竹。
KeilaWinter/DaneSummer在步入成年组的第二个赛季,意外拿下了超过195分的高分,将职业生涯最好成绩刷新了近二十分。
并凭此,成为GP系列首对登上冰舞领奖台的00后。
这边的气压就不太高。
格林教练训完话,Eva也充做助教,从观众的视角讨论叶/季的发挥。
“你们自由舞的表现很紧,的确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她说。
叶绍瑶坦然说:“这套节目的技术动作刚定下来不久,我们也是第一次将组合托举加进去,节奏没有磨好,放得也不够开。”
她和季林越在进入同捻步时有明显时差,组合托举后的滑行也有些乱。
但好歹,定级是稳下来了。
看见小分表上清一水的四级接续步和旋转,竟然有久别重逢的触动。
没等颁奖仪式,还在后场听候工作人员安排时,她就没忍住抱着季林越念叨了好次。
终于,终于。
虽然略有失误,但只要稳住定级,就能把握住技术分的主动权。
他们在做长远之计。
“咳,”Eva提醒她回神,“需要进步的秘籍吗?”
“什么?”
她借理由把季林越支开,确定女生之间的话题不被偷听到。
“默契训练。”
叶绍瑶若有所思:“我们应该不需要吧。”
“你懂我的意思,”Eva看着她,“我指的是soulmate。”
心有灵犀。
从远看,她们在阴影处交谈。
Eva的情绪没有起伏,似乎在阐述某个稀松平常的事实,叶绍瑶偶尔有些小动作,大概是在惊讶,或者羞涩。
季林越没打扰,只等Eva被Keila和Dane的教练叫走,才慢慢踱步过去。
“季林越,”叶绍瑶笑得格外殷勤,“等下次比赛,当我的小白鼠,好不好?”
她想试试世界冠军亲自认证的默契大法。
季林越含着笑,估摸猜到了两分,垂眼看她。
游走的光刚好划过她的脸,点燃那双瞳孔,里面装满了期望和狡黠。
……
Rowan还在病中,Eva也没有出行的意向,天文馆之行缩减为两人。
但他俩原本就是两块内向的冰坨,故而少了两道影子,叶绍瑶也没觉得有多冷清。
天文馆建在好莱坞山上,但并不算郊区,这几天奔波在比赛途中,他们就能依稀看见那几朵圆形穹顶。
Uber司机说,理想状态下,从眼前的信号灯一脚油门轰到景区停车场,最多就花半个小时。
不,他对自己的车技很有自信,二十分钟。
但事实却磨磨蹭蹭。
向西北方向驶离市中心,刚下101公路,就进入近一个多小时的拥堵路段。
挪到格里菲斯公园外,基本寸步难行。
叶绍瑶向后望,车灯织成一条灯带,不知道又延伸了多少公里。
天色渐晚。
调头回城的旅人们垂头丧气,摇下车窗大喊:“别费劲了,山顶的停车场座无虚席。你们今天只会收获一场可以替代的美景,和一张不可替代的93美金的罚单。”
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也对,洛杉矶的十月正在举办NBA常规赛,又有万圣节和从来不缺好戏的好莱坞,正是旅游旺季。
夕阳逐渐涂抹整个天空。
早上还是大阴天,很难联想到傍晚的光彩,连云都被镀上橘黄的光晕。
“我以为咱们一定能赶上。”叶绍瑶觉得可惜。
司机就着车载的摇滚音乐,躁动地说:“年轻人,等什么呢?跑起来吧。”
好莱坞山坐落在眼前,他们距离天文馆只差临门一脚。
对啊,人多怎么了?
在旺季来景区,看得不就是一个人多。
打开车门,轻盈地迈开脚步,在车距间跑起来,去奔赴一场属于洛杉矶的盛大晚霞。
……
除了Uber订单异常,这简直是一个无暇的夜晚。
山不高,爬上去却要花不少时间,他们走了一条捷径小路,赶在太阳彻底落山前到达山顶,格里菲斯天文台。
“好多人。”超乎想象得多。
只是简单在馆内逛了一圈,叶绍瑶就溜到观景台透气。
她原本还有美好的憧憬,想仿照电影里的主角,在这里复刻一段华尔兹舞步。
但望远镜前堆满好奇小孩就算了,连大厅中央的傅科摆都围满了人,一个右转步就足以摩肩擦踵。
“外面的风景更好看。”季林越倚着石墙,眺望说。
空旷的草坪,稀稀松松的人群,远处的城市灯火被踩在脚下,他们像翻身在星空之上。
叶绍瑶和他一拍即合:“那我们去室外。”
电影里,洛杉矶的夜晚总是蓝紫色,美得不真实。
现在的他们置身在这片夜空下,才体会到影片在景色的塑造上有多写实。
“你看,那边的天空是不是没有还没完全暗下去?”她用手指着。
好像天光包庇了这座城市,在城市高楼的轮廓间,远处另一座山幕的缝隙间,留下一抹淡色。
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赞美,叶绍瑶只能类比:“这夜色,很像电影里的那天。”
季林越问:“只是夜色像吗?”
不知不觉间,他们沿着小路折返,山路上的花花草草仍旧没有开败。
仔细听,还有微弱的虫鸣。
“这里是,”她突然驻足,反应过来,“他们跳踢踏舞的地方。”
一样的路灯,一样的长椅,一样的没什么用的危险护栏。
“对。”季林越回应。
叶绍瑶坐在长椅上,此情此景,怎么能忍住不跳一曲。
踢踏舞她不精通,但电影看过好几遍,对走位的印象还是深刻的。
象征性地哼着小调,跟着节奏换位,转圈,自己觉得有模有样,又加了上肢动作。
“Quemona!(真好看)”*
突兀的人声让她条件反射,立刻立正站好,佯装无事发生。
她不确定对方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想表达什么,但表现自己这件事,除了发生在赛场,怎么都会别扭。
季林越背靠着灯杆,问:“怎么停下了?”
“你不陪我一起丢脸。”
“我不会。”
“你会的。”
当初在IAM的舞蹈室,她死乞白赖拖着他跳了几个月的《LALALAND》,当时他就浑身不乐意,现在还是如此。
“我也害羞。”他承认了。
叶绍瑶就站在他跟前,半米不到的距离,看头顶的灯光洒在他们的发梢、眼睫,穿过飞舞着的细小尘埃,季林越就这么肉眼可见地红了耳朵。
“一身包袱。”
半身包袱的人啧声笑他。
当然,这段舞蹈得有个结尾。
叶绍瑶拉着他,学主角踩上长椅,眺望远处的山峦,和这座天使之城。
他们注视着眼前的世界,也正被世界所注视着。
……
回程路上,他们扯了些闲篇,话题才回到正轨。
“明年奥运赛季,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上个编舞师提桶跑路后,他们还没敲定新的合作伙伴,但该有计划了。
为了保险,最好在这赛季末就把新节目端上来。
叶绍瑶想了想:“我最近很喜欢一首歌。”
“《vivalavida》*?”
手还在兜里摸手机,她闻言一顿,然后绽开笑容:“对。”
“ButthatwaswhenIruledtheworld(这是我统治的时代)”,这是她最喜欢的歌词。
“节奏和旋律的确很适合,歌词也有深意,”季林越点头,“我单方面认为可以作为自由舞选曲。”
叶绍瑶翻了翻歌单:“至于韵律舞,也不知道明年的选曲风格和图案是什么。如果可以,我还有一首喜欢的歌。”
身边的人即答:“《Eversleeping》*。”
“季林越,你是不是偷我歌单了?”
“那部电影是我们一起看的。”
某个平和的休息日,天气还不太凉,开了窗也不会冷,他们蜷在蒙城的小别墅里,从维德太太的电视柜里找到一张影碟。
碟片的封面很唯美,名字也不错,叫《惊情四百年》。
当时的叶绍瑶还吐槽,老太太怎么会珍藏一部爱情片。
电影演过一半,答案自然解码,但她也被路西穿着婚纱吸血的模样吓得不轻。
除了那首《Eversleeping》,电影没有什么十分惊艳的地方,留给她的印象也不深刻。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在惬意的午后看不可理喻的惊悚片,着实有些煞风景。
第185章 “华夏队不是后浪推前浪,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关于2020年,叶绍瑶更喜欢用“冒险”来形容。
不确定的冒险。
他们没有抓住良机,错失了势在必得的M国站金牌。
却在一个星期后的加国站,超越了同在IAM训练的科瓦尔组选手,拿到本赛季第二枚GP系列的银牌。
实属在意料之外。
“既然这样,我们的timetable得推翻重来了。”
扫干净桌面的杂物,叶绍瑶咬着笔帽翻开新的一页纸。
他们后续可能无法参加其他B级赛事。
按照往年入围GPF的成绩要求,她和季林越收获的两枚银牌几乎可以确定将他们保送进入决赛。
换句话说,今年的大奖赛才举办不过两站,他们就成为首个确定进入年末GPF的冰舞组合。
季林越对照赛程确定:“总决赛、四大洲、世锦赛,可以循序渐进。”
叶绍瑶点头:“看起来精简不少。”
他们现在已经把成绩稳定下来,只消保持专项训练,然后展望下个赛季。
……
自M国站退赛后,白黑组合迟迟没在公共平台露面,甚至经常缺席IAM的组内排名赛。
即使在同一个训练馆,同组运动员也对他们见头不见尾。
午休时间,叶绍瑶好不容易把他们抓了现行。
“今天又这么晚上冰?”
“最近的重点在恢复体能,”Eva说,“教练特许的。”
她和Rowan是平昌冬奥会的冠军得主,首都冬奥会的卫冕冠军。
OGG之外,他们两度获得世锦赛冠军,连续六年进入大奖赛总决赛,几乎从进入成年组开始,身边就不缺少鲜花和掌声。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得到一个好的延续。
新的冬奥赛季即将到来,他们的身体素质出现问题,并因此耽误了小半个年头。
为了尽快将身体恢复到平昌周期的水准,他们积极配合康复师的要求,将生活精简到极致。
首要就是避免过度劳累,每周冰时缩减到三十个小时左右。
这需要他们全面做好冰下的功课,才能尽量提高上冰效率。
当年平昌周期初出茅庐即大放异彩的小将们,也都一个个成为谨小慎微的“大龄”选手。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的华沙杯,白黑组合才在国际赛上刷脸成功,完成赛季首秀,用不失世界第一的水准,轻取冰舞冠军。
顺带刷新了GOE加减五分时代的自由舞分数记录。
“势头很猛,完全看不出大病初愈。”
但大奖赛进程过半,白黑组合又选择放掉俄国站的比赛,再度消失在公众视野,潜心恢复。
“这不是莽撞的决定。在退出M国站时,我们就已经确定了无缘总决赛。”Eva说。
不过他们满身光荣,不需要用赛事的名额绊住自己,在休息之余给自己制造焦虑。
叶绍瑶应和:“没关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你们这次可要抓住机会了。”Eva拍拍她。
“我们从来全力以赴。”
算好日子,预定机票,叶绍瑶和家里打了两个小时的视频。
今年的GPF在华夏举办,温女士早就计划好了接风宴,说要让他们尝尝从娘家邮递来的羊蝎子。
“我们队里有规定,不能吃羊蝎子。”当时的叶绍瑶还捧着心婉拒。
但何止是与羊蝎子无缘,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白黑组合前脚刚回到加国,疫情就在欧洲出现大面积反弹。
地中海沿岸国家就成为重灾区,单日新增病例逼近万数,即将到来F国站也紧急宣布取消。
便签纸撕过很多页,圆珠笔刻下的沟壑在灯光下尤为明显,书写着乱糟糟的心情。
几十年雷打*不动的六站大奖赛乍然缺了一站,势必会影响总决赛的选拔规则。
“事已至此,会不会举办还是未知数呢。”叶绍瑶做好了更糟的心理建设。
有JGP全线取消的先例在前,即使明天ISU向世界发布会议文件,她应该也不会再起任何波澜。
真的无所谓吗?
不过想想,当初知道自己手握GPF入场券时,也没有多少惊喜。
特殊时期,众多高手缺席大奖赛,涌现出的是更多二三线运动员。
他们的确有些胜之不武,更像在路边捡了一张中奖的彩票。
“如果总决赛取消,我们该如何?”季林越问。
他们是无法左右现实的。
叶绍瑶活动活动肩颈,试图让自己乐观起来:“还好当初听了教练的话。”
庆幸的是,他们当初把宝贝押在了美洲赛场,两场分站赛进行的时候,正值这里疫情蔓延的低谷期。
该历练的经验,都历练到了。
该享受的荣誉,也享受过了。
落地窗的窗帘被风吹起。
天气预报说今天寒潮来袭,预计有小雪。
但直到傍晚,当地气温都不算太低,高低只能是一场雨夹雪。
明日晨曦驾临的时候,这座小岛不会留下关于寒夜的任何讯息。
入睡前,窗外依稀有雨声,门窗关得很严实,所以声音沉闷,微弱,赶趟钻进枯草地里。
“大不了多两个月的空档期,”叶绍瑶想了想,才回答说,“我们直接开始学新舞。”
……
与IAM合作的新编舞师常驻意大利,合同还没来得及签署,如今正被困在地中海的孤单半岛上。
是以,原定于十一月底的短期集中编舞另择时间。
解散了学员,格林把叶绍瑶和季林越叫到跟前:“但这则消息和你们无关。已经有其他编舞师接受你们自由舞的编排工作。”
剩下的时间,除了保持训练,他们只需要等待合作伙伴的到来。
原本叶绍瑶还觉得奇怪。
IAM的编舞师通常面向组里的所有运动员。
双方了解、沟通,编舞师再根据运动员的长短处量身制作一套节目,周期拢共也花不了几天。
但格林教练这番暗示,听着俨然像有人将带着成品奔赴而来。
只为他们而来。
……
滑冰学校的校门不常打开,据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建造史,也算是当地一处活文物。
如今供教练和运动员进出的是新开的侧门,仿古的拱券设计连通两道闸机,这是疫情后才新添置的。
地上攒了一层薄雪,是今早新下的,盖住满地石砖。
叶绍瑶和季林越只能绕着罗马柱下的廊道慢跑。
毕竟外国人只信奉“各家自扫门前雪”,可没有清理公共区域的习惯。
机械冰冷的运转声送进耳里,带着墨镜的女人长驱直入,人和行李都是孤单单的。
“surprise,guys!”
风吹得树枝颤抖,不同于雪后街道的冷清,一个女声惊起了在楼顶休息的鸟雀,细碎地扑着翅膀离开。
专注于运动的因子突然停止运行,耳边的世界忽然清晰,像音浪真切地扑面而来。
到达身前的那一刻,叶绍瑶反应过来:“金荞麦?”
她想过很多有名的无名的人物,甚至斟酌过单人滑编舞大拿的可能性。
但偏偏没有把金荞麦考虑进去。
她算不上严格意义的编舞师。
摘下墨镜,金荞麦弯着眼睛,高亢地说:“我就是你们新的合作伙伴。”
多年没见,她依然保有特别的亲和力。
所以叶绍瑶注意的不是落在她肩上的雪,而是被阳光浸润的味道。
雪后初霁,头顶正有一轮太阳。
人在极度惊讶的情况下会不知所措,比如此刻的叶绍瑶。
意识到自己正身在国外,她回头看看季林越,又看看金荞麦,明明张圆了嘴,又点住太阳穴。
“什么情况?”
金荞麦,蒙特利尔,IAM。
他们是早有交集的关系词,但真到所有要素在眼前齐全时,头脑进行了一场风暴。
叶绍瑶问:“你不是在国内做教练吗?”
“格林教练说救人于水火,我就回来了。”
“你的工作呢,”她试探,“不会妨碍吗?”
金荞麦的心情倒很好,有问必答:“这样的大环境,根本没有什么找上门的工作。何况,什么工作都没有拯救世界冠军的预备役重要。”
“我认真的。”叶绍瑶笑着扶住额头。
“放心,俱乐部是我和老陈合伙开的,我把工作丢给他,他不敢算我违约。”
还没见上格林,三人站在檐下聊了许久。
久到格林亲自出门找人。
“我以为你们溜到圣劳伦斯河滑野冰去了,”格林扶了扶眼镜,眼镜腿很好地遮住了眼尾的皱纹,“今年天冷得晚,冰面还没冻结实,不能乱跑。”
虽然叶绍瑶经常自诩大龄,但在教练眼里,比十七八岁没什么成长。
还是当年那个咨询防弹衣购买途径的天真小孩。
这没什么不对,是她的学生,一辈子都是她的学生。
金荞麦把墨镜收进手包的夹层,更热情地拥上去:“教练,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您居然没有推开我。”
“因为你没有一身臭汗。”
前师徒的寒暄也没放过对方。
……
在蒙城的一个月,金荞麦暂时住回维德太太的小屋。
陈设大致还保留当初的风格,只是布置有些冷清,房后的水杉树也略显潦草。
“维德太太居然能够忍受她的宝贝水杉长成头发稀疏的老头?”
仰头一望,树叶所剩无几,显得枝条更加错综复杂。
“维德太太去南美了。”
金荞麦一顿,只是寻常“哦”了声:“她终于去践行她的人生计划了。”
露台布置了一桌简单的下午茶,她没什么忌口,每份糕点都吃了些,惊讶于季林越的手艺长进。
叶绍瑶问:“荞麦,为什么是你呢?”
“因为你们想带着新节目上世锦赛,因为我这里刚好有现成的节新目。”金荞麦的回答很充分。
她有一个没来得及面世的节目,姑且可以用“新”字形容。
“还记得吗?”她反问。
叶绍瑶点头:“是《vivalavida》。”
前段时间,和季林越聊起歌单的时候,她回顾过搜集这些歌曲的历程。
有从音乐剧中收到安利的,有从季林越的耳机里挖掘过来的,却始终想不起从何处听到的这首歌。
但见到金荞麦,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2017年世锦赛后封闭集训,她和陈新博一直在为冬奥会做准备。
《vivalavida》就是他们为平昌冬奥会特意选择的曲目。
有朝气,有生机,有对生命的歌颂。
但偏偏没有好运气。
因为陈新博不可逆转的骨伤,他们的复出成绩不理想,始终刷不到冬奥会的最低技术分。
这首人类赞歌也无法有亮相的机会。
终于,又一个奥运赛季。
它将跟随新的主人重见天日。
“虽然,我一直不太喜欢那群老古板们的官腔,但我很认同他们的一句话。”
看着节目在摸索中成型,叶绍瑶和季林越在熟悉动作后逐渐游刃有余,金荞麦欣慰说:“华夏队从来不是后浪推前浪,而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是传承,是生生不息。
正是午休时间,IAM的别馆并没有别人。
有一对运动员牵着手往场中滑去,站在场边的女人忙着给音乐倒带,他们脚下的冰痕弯弯曲曲,又交错在一起。
第186章 “北京已经比平昌更近。”
春夏秋冬不能简单概括加国的天候。
这里的人喜欢把一年分为十一个季节。
秋天之后,是冬天。
随之而来,愚人的春季、第二个冬天、欺骗的春季、第三个冬天。
从二月到三月,冷暖反反复复,甚至有可能欣赏到风与雪的混战。
没错,三月初,距离全国进入夏令时不到两周的时间,魁北克风暴预报中心发布了暴风雪预警。
St.106社区,一幢三层洋楼里,叶绍瑶和季林越对电器和门窗做最后的检查。
金荞麦拖着行李确认:“我们提前出发去瑞典?”
“未来几天都有暴风雪,恐怕航班也会受影响,”叶绍瑶收回烘干机里的衣服,扭头疑惑道,“你没收到教练的通知?”
“你说Whatsapp*?”金荞麦摇头,“我不算组里的教练和运动员,所以没加。”
脚边的行李箱还挂着工作证,证上的“身份”一栏印有“教练”的字样。
在世锦赛举办期间,她可以凭借这张通行证进出场馆。
但她并不是叶/季的教练,充其量算工作人员,借编舞的机会和往年练习冰舞的经历,协助格林工作。
“现在去斯德哥尔摩会不会太早,官方酒店最多允许提前半个月入住。”
“新考斯滕会直接送到酒店,物流已经在转机去北欧的路上。”
哦,那是挺紧急。
国外的快递服务不比华夏,多在外存放一天都更危险。
不过陪赛一趟也不会亏。
金荞麦打起自己的小算盘,酒店是官方承包的,回头还能用路费向陈新博报差旅。
两头赚。
……
今年的WC是冬奥会前最后一次世锦赛。
作为一个赛季最重要的A级赛事,即使大家这年过得稀碎,这会儿也都倾巢出动了。
IAM家大业大,从运动员到教练,再到队医和各种后勤保障人员,浩浩荡荡坐了大半架飞机。
金荞麦调整座椅靠背,抬头看仍在不断涌入的乘客:“冰舞的半壁江山……”
也不过如此了。
人与人互相拥抱祝福。
他们谈论变化多端的气候,谈论最近新出的大牌产品,上机前是朋友,上赛场后,就要各自为营。
“你的手怎么在抖?”叶绍瑶注意到身边人带起的颤动。
金荞麦把手藏进兜里:“大概是到该得帕金森的年纪了。”
实话没说。
她也曾在格林手下待过很久,常年跟着组里跑比赛,也像这样起飞、落地。
她和陈新博在组里不算优异,在世界范围也只能到中游水平。
所以每一次同行,都像步入一段兴奋与煎熬并存的噩梦。
煎熬胜过兴奋。
到现在,相似的场景依然会把她拉到几年前,好像选手不是她的学生,而是自己挂帅出征。
叶绍瑶握住她:“首都已经比平昌更近,相信我们。”
天生的小火炉源源不断给她输送热量,直到把她的掌心捂热。
进入预定航线,飞机开启巡航状态。
夜间的机舱很安静,大概有舷窗外无际黑色的加持,鼾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