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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5142 字 7天前

季林越给叶绍瑶套了U型枕,耳塞和眼罩也准备就绪,但她左右睡不着,拉着他复习自由舞的动作。

确认动作顺序无误,叶绍瑶偏了题。

“提问,”她小声模仿记者,“比赛和看比赛,你觉得哪一个更紧张?”

“看比赛。”季林越凑近只有聪明人能够看见的话筒,小声回答。

“我也这么觉得。”

她是运动员,也不止一次当过观众。

坐在场下,她会纠结选手的发挥和得分,进而推断本场裁判的评价标准。

但站在赛场,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完美地度过这几分钟。

但这回有些不一样。

她抓住季林越的回答继续发问:“可我们即将在世锦赛上表演新节目,你也不紧张吗?”

“借用穆教练的话,我们本来就是大冒险家。”

在很小的时候,穆百川因不满意叶绍瑶几次三番的临场发挥,亲自给她题了外号,人称“大冒险家”。

后来,季林越在世青赛做出同样的举动,被授予“大冒险家二号”的荣誉称号。

荣誉,但非褒义。

穆百川在离开俱乐部时,还特意把他们叫去谈话:“你们啊你们,以后可不兴这样的作风。”

当时的小姑娘和小伙子顺从做了保证,现在又要亲手打破。

上个月的四大洲锦标赛,因服装问题,他们临时把自由舞更换回《一步之遥》,致使新节目没有如约面世。

到现在至关重要的一步,他们不得不做出冒险的尝试。

——真到奥运赛季才临阵磨枪,会来不及。

……

和从华夏远道而来的队伍会合,华夏代表团后脚就召开了座谈会。

叶绍瑶和季林越作为本届世锦赛的主力队员,坐在领队两侧,首先接受了洗礼。

“我看你们上报的节目不是《一步之遥》。”

叶绍瑶点头:“对,我们想适应奥运赛季的规则。”

领队显然认为这个举动过于鲁莽,也不避着人:“你们知道这届世锦赛有多重要吗?”

知道。

2021年世锦赛的排名,会确定首都冬奥会花样滑冰部分参赛名额的归属。

华夏冰舞只有她和季林越一对出战。

如果能够获得比赛的前两名,则华夏可直接获得三个参赛名额。

如果排名在第三至十位,则能帮助华夏拿到两个冰舞名额。

十名开外,若能进自由舞,也可以保住一个名额。

“纵歌和程堰现在手握冬奥会的最低技术分,还指望你们能够拿到第二个名额。”

否则,嗷嗷待哺的组合只能继续展望九月的雾迪杯,冬奥会的落选赛。

但这希望更为渺茫。

落选赛高手如云,要指望纵/程亲手摘下自己的资格,还不如指望叶/季在世锦赛上一举夺魁。

叶绍瑶说:“放心,我们不会玩脱的。”

虽然冠亚军是痴人说梦,但她自信,挤进前十并不成问题。

一条路走到黑,从计划新节目开始,他们就只是把世锦赛当成来年冬奥会的预演。

这不是任性。

而是一块必不可少的踏脚石。

直到正午,领导才拖沓着散了会。

叶绍瑶拉着季林越转场,上楼拐进容翡和张晨旭的房间。

华夏此番派出的阵容强劲,容/张作为双人滑的技术指导也在列,只是她们在长桌隔了好几个位置,根本没空对眼神。

房间门口,容翡直接挨了叶绍瑶一记熊抱。

“想死我了!”

“老不老小不小的。”容翡扒开她的手,故作嫌弃。

实在是有感冒缠身,她担心把病气传给这位千金之躯,误了争夺名额的大业。

叶绍瑶有些揶揄:“你俩还没定好婚期?”

容翡摆正她的姿态:“事业还没搞明白,谈什么婚论什么嫁。”

叶绍瑶一边敷衍应和,一边听她细讲,分析这一年,国内又有怎样的形式变换。

“你也看到了,咱们这次世锦赛各项都派了人。”

看似全面开花,但除了男单和冰舞有争夺两个席位的可能,女单和双人滑稍显弱势。

冰舞当然是叶绍瑶/季林越当打。

男单方面,秦森河又熬了一个奥运周期,自由滑基本能保持三四双3A套,在国际上竞争还不错。

女单依然是栗桐扛起大旗。

她在前年休了一个赛季,去年回归但无赛可比。

好在在上个月的四大洲拿到第七名,赶上了冲击世锦赛mts的末班车。

双人滑则从来不缺后生。

自容/张退役后,先后有几对组合登上过国际大赛的领奖台。

但能力下限与上限同样不可估量,能分别有抛四和捻四的难度储备,但有可能因为其他失误亏到血本无归。

“明明我的单跳也不算差,但他们总领悟不了,连3T+2Lo+2T的三连跳都能空,”容翡回头看向凝望自己的男人,“都是你的锅。”

张晨旭的单跳最差了。

男人爽快地承认:“好吧,是我。”

叶绍瑶看不得这一曲妇唱夫随,身上一阵恶寒,嚷嚷着要走。

“过几天就是官方训练,记得多合几遍音乐。”容翡对着一对背影嘱咐。

“Yes,sir.”

……

自由舞的表演服是温女士参考节目新做的,现在到手的是修改过两次的终版。

“温姨好大手笔。”

给表演服过了遍水,又挂在房间阴干了两天,叶绍瑶才得空观察这条裙子。

裙子以抹胸作为基本样式,但有近肉色的网纱连接领口,还有一双贴身的长袖。

抹胸的底色是不完全的白,心口到腰际掺杂了几丝深深浅浅的黑,一路延伸到裙片,最后消匿于裙摆的细碎处。

表演服通身镶有水钻和珍珠,大大小小,像从黑色枝干长出的花和果,重工且华丽。

“虽然水钻不值钱,但还是一股奢侈风。”叶绍瑶提着领口,向季林越抖了抖。

水钻一偏,窗外的阳光折成几丝透亮的金黄色,擦过他的脸颊,像慵懒的小猫的胡须。

他的眼睛也盛着光,却故意压低腔调控诉:“为什么我的就像满减的赠品。”

要不是两套衣服打包送过来,他觉得自己往年的考斯滕也可以毫无违和,白色的衬衫,束口的反褶袖。

不过这回的边角料该多了些。

温女士在外搭的马甲上缝了白色枝干和碎钻。

叶绍瑶笑着,丝毫没注意语气里的骄矜:“没办法,谁让我是温姨的半个亲闺女。”

……

赛前最后一次合乐不向公众开放,除了部分有准入证的媒体记者,运动员也只能在住宿酒店和场馆之间往返。

上冰还被告知需要戴上口罩。

但为了能够尽量模拟真实赛场,冰舞运动员依然大动干戈,从妆发到考斯滕都精心准备。

格林在场边指导:“你们先别急着难度进入,踩好每个动作的点位。”

《vivalavida》的鼓点澎湃,四四拍的节奏往往不会留给他们太多反应和犹豫的时间,所以肌肉记忆特别重要。

还有其他细节,格林一边说着,两人倚着板墙听。

叶绍瑶的余光飘到一边去,扫了扫三面拉起的幕布,还有场上正在合乐的组合。

大家都蓄势待发。

察觉到格林教练放慢了语速,金荞麦提醒走神的人专心:“叶绍瑶。”

“嗯?”

格林挂着脸,将话重复一遍:“虽然你们沿用了上赛季的联合托举,但是要注意滑出的区别。”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一分钟后开始自由舞合乐。”场馆的扬声设备传出并不地道的英音,敦促他们赶快到场中准备。

人走远了,格林还在喊:“气势,女王的气势!”

叶绍瑶自以为潇洒地给身后比个“OK”。

曲风并不稀见,她能掌控。

动作得心应手,她也绝对不会因为训练松懈。

两腿分立,定在季林越身前一臂的距离,然后昂首睥睨。

在这支舞里,她是女王,是女战士。

但女战士心里很快打起鼓。

口罩有些闷,因为运动而大量呼出的气体扑在脸上,眼前湿润。

音乐结束,周边的运动员重新上场练习,她扶上搭档的小臂。

“季林越,你看着我。”

叶绍瑶对上他的眼睛,深沉的水雾荡起涟漪,他的眉心也拧起波澜。

她拉下他的口罩。

刚才不是错觉。

翻身上托举的时候,她的确感受到他的身体僵直了一瞬。

藏在口罩下的伤横在颧骨上,一深一浅的两道,猫挠了似的,暴露在空气中,很快沁出一串血珠。

她收回想揩去血迹的手,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是我弄伤的?”

难道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划伤他的利剑。

季林越抚平自己的额头,用口罩抹掉血点,摇头。

“不,你是我的盾牌。”*

第187章 “舍不得。”

从长计议,叶绍瑶发现罪魁祸首还是自己。

或者甩个锅,这把是温女士坑了儿子。

手臂上大片的水钻依然反着温和的室内光,但摸索它的棱角,再钝也禁不住摩擦。

季林越就是被没烫好的水钻刮伤的。

本着责任感,叶绍瑶打算负责到底。

下了冰场,帮他清洗创口,又去找队医开碘伏。

“这是……什么?”即使是季林越,看见可怜的瓶盖也绷不住询问。

“主办方的医疗团队给我的,”叶绍瑶也不可思议,坐在旁边抱不平,“他们怕我滥用药物,只给我倒了五毫升。”

还是精打细算的五毫升,量着刻度来的。

好在伤口只是长得可怕,并没有多深,清水洗过后,已经止了血。

棉签在药里裹了两周,轻轻涂在脸上。

手指大概能感受到伤口皮肉的粗糙,叶绍瑶分了神。

他们几乎二十四个小时都待在一块。

但生活很单调,无非是训练、比赛,宅在家里应付柴米油盐。

她很少能安静地坐下来,近距离欣赏眼前的人。

光看还不够,嘴比脑子更先占领高地,鬼使神差吐露了心理活动。

“这小脸,细皮嫩肉的,还不显年纪。”

能被这些小钻划伤,可不就细皮嫩肉。

季林越被她又阴又阳的语气逗笑:“一个冰场养出来的,彼此彼此。”

都说花滑运动员常年晒不着太阳,皮肤能跟冰面反光似的白。

虽然不至于传言中的夸张,他俩倒还真应了这个理,脸和脖子一个色号。

即使有些色差,那也该是灯光照的。

嘴上不占优势,叶绍瑶改瞪人,视线胶着在一起,强迫对方先败阵。

季林越弯着眼睛,服从地收回目光,扭头应和格林教练的呼唤。

“训练结束了,孩子们。”

板墙闭合,清冰车出栏,他们该给下组运动员腾场子。

“好。”

见人要走,叶绍瑶急了,拽住他的袖口:“这就不痛了?”

季林越回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没痛过。”

“那明天好好发挥,有失误可不算我的。”

不管场下是什么关系,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她从来不放过任何当霸王的机会。

……

晚餐是在酒店吃的。

为防止聚集引发大规模感染,东道主对本次世锦赛采取“气泡式”管理,没有开设运动员食堂。

这给了容翡可乘之机。

在役时三餐只爱吃各种三明治,没想到退役后的饮食如此放肆,客房服务把餐食送到房间,她又跑到叶绍瑶的地盘撒野。

“知道你今天吃炒面和火鸡腿了。”叶绍瑶背过身,拿出饭团啃。

就这饭团,还是营养师从国内空投过来的。

跟着亲教练只有干到没边的面包和沙拉。

容翡一来,不出意外,单人间开始变拥挤。

张晨旭往里凑,来逮某个爽约的人看电影。

秦森河和栗桐来逛了一圈,说大家在平昌冬奥后还没正式地聚一回。

季林越也来了。

不过当时房间已经塞满了人,他没说明来意。

总之,玩时尽兴。

虽然没有饮酒作乐,大家敞开胸怀谈笑风生,也还像在集训队里似的。

三月的晚风一吹,窗外的油画霓虹闪烁,斯德哥尔摩把他们倾注的所有愿望托起。

“好了,到点睡觉。”

叶绍瑶适时收回话题。

容翡看了眼时间,难以置信:“睡觉?现在才九点。”

“我们运动员是熬不起夜的玻璃人,否则明天比赛会碎掉。”

言之有理。

打发走别人,断后的季林越回头,也确认道:“九点就睡觉?”

语气很软,但听着像审问。

好吧,作息论是瞒不过去的。

叶绍瑶想了想,单独给他择一个借口:“我等会儿要干坏事,得背着人。”

干什么坏事,她留下悬念。

但架不住某人黏人,没过半个小时,敲门声又响起。

“你说你要干坏事,我不放心。”

叶绍瑶包不住笑,脑补他刚才回去如何头脑风暴。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就是我全部的作案工具。”

她侧身让他进门,镊子和砂纸大大方方展陈在床上,还有那条裙子。

她顺带交代了自己的作案手法:“我把袖子上的水钻扣掉一些,但胶水黏得比较死,所以借了些工具。”

末了,还要补充免责声明:“我给温姨打过招呼的。不够的话,我回去负荆请罪。”

已经改好的袖子素了很多,只保留黑色枝干和零星的装饰,都避开了托举时肢体接触的部分。

纸巾包裹着撕掉的胶水,被晾在可怜的角落。

“已经足够了。”

眼前的面孔在凑近,放大,虚焦。

然后像童话故事里,公主得到王子最虔诚的亲吻。

温暖的嘴唇印着温暖的皮肤,叶绍瑶抬头看他脸颊的相同位置,创口干干净净,似乎已经开始结痂。

她笑着捏了捏脸腮:“队医说不能贴创口贴,你只能带着花脸上战场了。”

……

不过到比赛前,她主动追着季林越上粉底,顺便在眼下扑了几颗亮粉。

灯光和镜头一打,估计也看不出瑕疵。

“痒。”

小刷头在脸上画了两个交错的弯月,这是叶绍瑶特别设计的妆造。

“可得了,”吹掉浮粉,她不容许他矫情,“我都没怕痒。”

除了当年那出《歌剧魅影》,他们从来都淡妆上阵。

情感的传递不需要借助夸张的妆容,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微乎其微的加分项。

但叶绍瑶这次格外认真。

月亮的弧形不够圆润,那就擦掉重来。

“对了,等会儿给我编个发型,这样式的。”她打开收藏已久的图片。

“好。”

脸上任女孩下手,季林越垂着眼睛,悄摸翻找盘发需要的波浪夹。

……

登场,亮相。

华夏组合叶绍瑶/季林越的韵律舞选曲自百老汇音乐剧《四十二街》。

在一众快节奏的快步舞曲之间,一段小号的抒情开场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而后女声亮出嗓音,有上世纪唱片机的复古。

“IntheheartoflittleoldNewYork(在古老的纽约市中心)。

You`llfindathoroughfare(你会找到一条康庄大道)。“*

从短轴进入图案舞,音色逐渐明快,脚下的步法也踩上节拍。

两人先后浮腿交替交叉,完成前两个关键点。

图案舞的轨迹和步法是既定的,每一步都必须精打细算,没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容错率。

所以在意识到乔克塔步不规范时,叶绍瑶没有纠结,身体快一步做出反应,捻转,结束图案。

舞蹈衔接技术动作,这是愉悦观感必不可少的手段,相比于其他几项,冰舞裁判似乎更在意乐感和节目核心的阐发。

重新起步,进入弧线托举,叶绍瑶翻上季林越的肩膀,手臂伴随舞蹈动作,让自己在此时此刻成为瞩目的存在。

而后陆续进入中线步和同步捻转步。

该往哪个轴滑,旋转多少角度,这是他们练过千千万万遍的。

如何不千篇一律?

他们在四大洲后修改了结束动作,无关紧要,但也算给某天乍现的灵感一个交代。

故事中的少女成为炙手可热的太阳,叶绍瑶滑向场中,转身给了一段刀齿步。

季林越同时以内刃大一字滑行,环绕着节目里、节目外,转着圈也不知疲倦的太阳。

音乐结束,行礼,致意。

环顾四周,眼前是通到房顶的幕布,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只有裁判席后,有那么一小方天地,坐着几十号人,鼓动着不太响亮的掌声。

剥离角色,叶绍瑶敛起笑容。

她对今天的表现也不满意。

刨除图案舞的失误,她和季林越在这场半斤八两。

滑得很紧,滑速没有提上去,冰面覆盖小了一圈。

格林教练还得忙着照顾场上的选手,只在他们退场时皱着眉头:“缺点暴露得太明显。”

尤其有以滑速著名的组合在前。

金荞麦在内场陪伴叶/季等分。

她看不惯叶绍瑶的沉默,甚至说,看不明白。

“不就是滑速嘛,”她自然地搂过肩膀,掌心轻轻拍,“你们也就今天没调整好状态,平时不也照样快得起飞。”

何况只是在顶级选手的比较之中,他们才稍显逊色。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眼前的直播设备回放到图案关键步,叶绍瑶的冰刀明显在某一瞬离开冰面。

金荞麦问:“因为这个‘N’?”

“不是。”叶绍瑶继续摇头。

相比于状态越来越火热的整个赛季,最后一场韵律舞的确不太完美。

但她从来不是因为一场不完美就兀自懊恼的人。

当事人有心打哑谜,金荞麦猜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无声鼓励着,再仰身问另一头的季林越:“所以是因为什么?”

可以说吗?

得到叶绍瑶的默许,他用口型代为回答:“因为舍不得。”

每个赛季结束,都是一场告别。

告别陪伴了自己两年的节目,十数场大赛,几十次队内测试,训练中的合乐更不胜数。

有时午夜梦回,叶绍瑶发现自己置身赛场,踢踏舞规律的笃笃声响起,她还坐在冰上无助地磨刀。

脚步像踏在心上。

她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个赛季,多少次表演。

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学会向每个节目告别。

并把原因简单归结为,年龄到了。

……

等待分数的过程似乎有些漫长,但叶绍瑶神游结束,发现屏幕还在回放最后的同捻步。

这个同捻步是无可挑剔的。

结束动作也很美。

赛事LOGO闪过屏幕,把画面带回直播现场。

屏幕下方很快加载出分数栏:

技术分46.25分,节目内容分35.86分,韵律舞总得分82.11分,暂列第一位。

第188章 他们从自由舞不入,到已经完全具备竞争领奖台的能力。

“应该能进最后一组,”金荞麦说,“自由舞好好发挥。”

还在思考是否该措辞安慰,她看人已经和镜头挥手,嘴里约定着明天再见。

“荞麦,你刚才有和我说话吗?”

叶绍瑶没留意,还是季林越用胳膊肘提醒她,旁边的人似乎有话想说。

金荞麦沉气,给她拉好衣领,顺便理了理碎发,强调:“稳重一点,别下场崴了脚。”

“稳重的,但我迫不及待希望明天到来。”

留给伤感的时间很短暂。

在他们心里,2019-2021两赛季的跌宕起伏正式成为过去。

明天,她和季林越将用新的节目迎接新的开端。

所以她斗胆,且期待。

……

年轻人腿脚利索,华夏的领队跟到电梯,终于和叶/季打上照面。

“现在就回酒店?”

他背手站着,注视金属门合上,不太平整的反光面映着几人的身形。*

叶绍瑶反应了一刻,才点头回答:“接送的班车快来了,下一趟得等男单结束。”

单人项目的参赛选手多,她不太愿意和满身汗的男运动员打挤。

“今天回去有什么计划?”

计划?

她听得云里雾里。

一楼到达,停车场近在咫尺。

但领导没迈步子,打量的视线像扫过来的毛刺,扎得人不自在,叶绍瑶的脚步有些犹豫。

季林越解围说:“晚上没有训练安排,我们只在房间做做拉伸。”

“自由舞还是打算上新节目?”领队转移了目光。

“当然。”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今天的排名和目标有些差距,我觉得明天求稳比较重要。”

我觉得,我觉得。

叶绍瑶皱眉:“您给定下的目标,是指世锦赛,还是冬奥会?”

她和季林越所走的每一步棋是教练团队的决策。

一进入奥运赛季,他们不可能满世界参加比赛。

奥运资格已经牢牢攥在手心,他们要做的就是扎实基础,别在奥运赛季过度消耗身体。

所以和格林教练通气后,对方准许在世锦赛后回国休息一个月。

到夏训开启,再考虑是否回到IAM训练,或者留在首都,加入华夏国家集训队。

至于奥运赛季的一系列比赛,他们只意向参加两站GP,四大洲临近冬奥会,已经在战略上放弃。

算下来,可以供他们练兵的机会并不多。

何况现在疫情仍然严峻,一旦大奖赛的设置出现调整,他们的不确定性就更多一分。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在冬奥会上取得优异成绩,但眼前的世锦赛也不能不重视,”领队叹气,“下赛季继续用老节目,不是更稳妥?”

叶绍瑶摇头否认:“我们的节目用了三年两个赛季,再不更换,劣势反而会放大。”

放眼国际,她和季林越的节目内容分一直上不了第一梯队,尤其在技术出现失误时,明显捉襟见肘。

如果他们保留《一步之遥》,自己也滑腻了,裁判也看腻了,两边都讨不着好。

故而在别人守旧时创新,或许对表现分更有益。

领队并不深谙其中门道。

说到底,这些管理层不一定是对口运动员出身,只是被冬管中心委任或受花滑协会委托,成为这支运动队的总负责人。

比如这位,叶绍瑶至今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说不过年轻人们,领队退了一步:“虽然今天勉强挤进最后一组,但和后几名的分差不大。你俩再努把力,尽早把两个名额拿到手。”

叶绍瑶颔首,笑着保持缄默。

领队很有大局观,也看重运动员团体。

但依据ISU的官方文件,在没有其他同国籍组合进入世锦赛自由滑的情况下,即使她和季林越稳居前十,也不能让第二个冬奥资格花落华夏。

这是规则。

生活之外,他们是兵戈相见的竞争者,能不能走上这个战场,只能靠纵歌和程堰自己。

当晚,叶绍瑶和纵歌通了电话。

是对方打来的,巧到她感慨一句缘分。

“现在的华夏还在凌晨吧?”

纵歌愣了一秒:“应该吧。我和程堰正在R国,这里天还没亮。”

“R国?”

“嗯,我们准备拿下个月的世团赛练练手。”

世团赛的权威虽然不大,但在奥运会前,能给运动员提供极大的情绪价值,氛围也不错。

叶绍瑶笑着说:“这是下定了去冬奥会的决心。”

“必须的。”

纵观已经过去的,和还尚未知晓的职业生涯,她和程堰目前的能力或许并不在最高峰。

但毫无疑问,他们正无限接近冬奥会。

“可这次的规则有些奇怪,我们对第二个名额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万事须自为,”纵歌说,“你们只管开辟自己的路。”

……

斯德哥尔摩的风光并不逊于叶绍瑶所到过的任何一个欧洲城市。

中世纪的老城,点缀湖中的岛屿,还有陆续解冻的港口,停靠在码头的船只挂着照明灯,静静等待天亮后出发。

北地风光也是这座旅游城市的卖点。

市中心北上不远,有享誉全球的极光天空站。

但三月末,太阳拒绝赤道的挽留,斯德哥尔摩从极夜恢复昼夜交替,极光不再多见。

至少,在这里停留的小半个月,叶绍瑶一次也没见过。

“下次流星雨在四月底,极光的多发期也过了。”

来北地一趟,什么景观都没赶上,还是有些遗憾。

“隔离结束后回国,布拉格中转,航程一共三十个小时,”季林越用手机编辑行程,“再乘十个小时的轮渡,身体会不会吃不消。”

叶绍瑶不相信:“不能够吧……轮渡只有站票?”

很久之前,她就在圣劳伦斯河边设想过乘坐游轮的场景。

那些游轮看似不大,但娱乐设施一应俱全,离开港口,还能亲眼欣赏一望无际的海景。

只是在快节奏的训练生活下,她没有乘船外出的需求,也耗不起庞大的时间成本。

所以放假回家,成为她唯一可以挥霍时间的时刻。

看季林越举棋不定,叶绍瑶凑过脑袋,挑挑拣拣选中独立私密的双人间。

行动过后,还附赠一句调侃:“打折机票省下来的钱,又以另一种形式花出去。”

不过也没倒贴多少。

如果他们能在自由舞更进一个名次,分成后的奖金还是能暂时缓解经济压力。

……

瑞典带给叶绍瑶的另一个印象,就是有钱没处使。

头一回见这么豪横的场馆,内场音响的扬声效果数一数二,连后场的每个功能间都配备了可移动电视。

从更衣区到舞蹈室,现场直播的声音全景环绕。

戴上耳机也不太好使。

还是Eva果决,直接调整静音,把电视屏换了方向。

不过叶绍瑶正被当前比赛的组合吸引。

“这应该是近年第一对进入自由舞的中亚选手。”

“我的确没听过这个国家,”Eva问,“为什么?”

“因为地理条件。”

她们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

Eva显然对地理知之甚少,只是分出一些眼神:“他们的同步性太糟了。”

叶绍瑶放松好肌肉,又帮她滚泡沫轴。

“他们前年才进波卡洛夫的训练营。”

两年时间,不仅能刷到世锦赛的最低技术分,还能拼出奥运会资格,的确算一匹黑马。

只是他们的技术太过粗糙,实时加分不高,基本以基础分值结束所有技术动作。

工作人员敲开舞蹈室,告知散落在各个角落的运动员:“请最后一组选手迅速检录。”

……

后场的功能室很齐全,但候场室只有两个,空间挺大,放了十来把椅子。

工作人员早早吆喝他们集合,检录后又不闻不问。

有人向叶绍瑶发出邀请:“打乒乓球吗?”

哦,室内还有几张乒乓球桌。

“不了,我听会儿歌。”

音响不知疲倦地传达实时动态,听声音,第三组的五分钟练习时间结束,最快只消半个小时,就轮到他们出场。

到这一组,临时抱佛脚是不存在的。

需要安静的运动员自行带上耳机,听两首抒情音乐,嗦一口能量胶。

需要散发躁动因子的则球桌相会,直接开一把友谊的较量。

时间以分钟计算,又好像转眼就过了。

意大利二号组合不堪压力,男伴在单足步法时卡冰摔倒,直接影响整个接续步的节奏,最终定一级,实时分数减五,GOE扣近三分,两套节目以189.69分收场。

曾排名世界第一的M国组合,在赛季末拿到满意的成绩,203.68分,和其他选手划开一道鸿沟。

“不容易。索契周期的运动员,还能在首都冬奥会之前找回竞技状态。”

屏幕中,年逾三十的老将们向四周挥手鞠躬,即使高高拉起的幕布把他们和空白的观众席隔绝。

“你们的三个名额估计又稳了。”叶绍瑶佩服别国实力雄厚。

Eva承认:“本该如此。”

候场室的门被推开,工作人员捏着领口的麦,一一确认即将上场的运动员身份。

“各位,请最后检查一遍服装、冰鞋,两分钟后准备上场。”

按成绩倒序出场,叶绍瑶和季林越应排在本组第一位。

但现在毫无秩序可言,勾肩搭背的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好舞伴,三三两两,归置了东西就往门外走。

叶绍瑶拉着季林越的袖角,悄悄叫住他。

“嗯?”

“嗯。”

奇怪的暗号后,她步步靠近,手臂从他的腰际穿过,不容置疑地环抱住眼前人。

这就是Eva所传授的,神秘仪式。

运动服是棉料,带有季林越的体温,扑面都是洗衣液淡淡的味道。

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叶绍瑶把头埋在胸口,在距离那颗心脏最近的地方,感受他的心跳。

无声却有力。

咚咚,咚咚,他们在此刻同频共振。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前摇,结束得也突然。

没几秒钟,季林越就察觉怀里的人松了手。

“静下心了吗?”

“嗯,”叶绍瑶在他的脊背拍了两拍,以示安抚,“再抱妆就花了。”

季林越笑着替她别上红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在耳后绽开。

他们是彼此契合的拼图,也是手执拼图的博弈者,牵手向场上滑去,完成属于这个赛季的巨作。

……

“Skaterspleaseleavethefleidthatthewarm-upsessionisover(热身环节结束,请运动员离场)。

Thefirstskaters,ShaoyaoYe/LinyueJi,representingChina.”

沿长轴蹬冰入场,一个小托举亮相,两人在ISU冰面标识上分开,进入开始动作。

按下播放器,短暂的电流杂音引出《vivalavida》的第一个音符。

卡上提琴声,叶绍瑶首先起步,以内刃大一字环绕季林越一圈,牵引他起步,随后反凯利安握法同向滑行。

王储唤醒了她沉睡的臣民。

进入歌词部分,两人以对称式鲍步为信号,短暂分离后,握手进入舞蹈联合旋转。

男伴燕式变两种不同蹲姿,女伴吸腿转变完全躬身再提刀,两人同步完成四种难度姿态变换,且每种姿态保持有四圈。

跪滑滑出,季林越起身接两圈捻转步,两人面对面握法的摇滚步沿板墙到长轴。

右后外刃弧线进入单足步法串。

外勾步,转三变刃接括弧步,蛇形步衔接后再转三进入前内外勾步,最后以两圈捻转结束。

歌声唱着蛰伏,摇滚步掩不住擦拭刀刃的野心。

变换用刃站位,在拖音处踢走愚民的所有闲言碎语,华尔兹握法的乔克塔步后,季林越转身前C转三。

仔细听,歌词无一不是悲壮,副歌的旋律却更激昂,叶绍瑶和季林越在此处同时进入同步捻转步。

这套同捻步参照了《一步之遥》的动作设计,三组捻转的衔接和进入刃都没有变动。

这是完全成熟的成果。

捻转滑出,季林越辅助叶绍瑶落叶跳,落地后接一圈小托举,随后进入弧线托举。

季林越在托举中保持蹲姿大一字,叶绍瑶分腿跪在他的大腿上,上肢直立变仰月形,手臂伴随舞蹈动作。

姿态变换过程中,女伴的肢体变动很大,这很考验季林越的重心保持。

直到弓步滑出,叶绍瑶才偷偷舒口气。

随即是一段衔接步法。

就是这么来不及思考的片刻,季林越也开了个小差,趁改变握法时拍了拍她的肩。

这是出自舞伴的鼓励。

在间奏时停冰,双脚保持惯性自然滑行,跟随强节奏的重音,有八拍卡点的手臂舞蹈。

弯弯曲曲的圆形步从短轴开始,又在最初的地方结束,再度进入副歌时,是节目中最能直抒胸臆的长托举。

大一字难度进入,协助翻身上法进入直线托举,叶绍瑶支撑在季林越的右肩,基本与冰面保持平行。

随后挺跃变跪姿,只靠他的一只辅助手保持平衡。

先王已死,新王万代。*

她亲自戴上权力的王冠,来不及叹息生命逝去,只迎接即将属于自己的辉煌。

变换转体托举,叶绍瑶向前落入怀中,季林越鲍步过渡双足旋转六圈,把人稳稳放回冰面。

《vivalavida》是给无头君主的挽歌,给注定迭变王朝的终曲,又在感情一次次递进中,预示新的王握紧权杖。

无人能逃过历史轮回。

但总会有生命正在如花绽放。

正如弗里达在画中写下那句诀别词:

生命万岁。*

金色旋律回归蓝色的悲戚,歌手哼着曲调,节目在编排旋转中结束。

叶绍瑶收回结束动作,耶路撒冷的钟声,罗马骑兵的战歌,即使从来不曾听过,也似乎在耳边咆哮。

身边的人靠近,她本能拿出笑容,和他举手谢幕。

这场表现可圈可点,至少场外的金荞麦这么认为,还没等他们下场拥抱,眼睛已经装满了泪。

叶绍瑶自觉寻找规律。

昨天是自己,今天是金荞麦,也没人规定kiss&cry就必须得哭一个吧。

“荞麦,”她拿手晃了晃,“我们的刀套快被你拧断了。”

双手卸力,金荞麦的指节重新填满血色,橡胶刀套恢复原形。

格林调侃说:“金很投入你们的表演。”

这是自然。

金荞麦是这套节目的母亲,她对每一个动作都最熟悉不过。

一个压步,一个转体,除了托举无能为力,她都能跟着节奏摇摆。

坐到kc区,金荞麦放松下来。

“我没遗憾了。”她说。

当年退役得太突然,所有训练和计划都戛然而止,眼看着平昌冬奥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那些没有见到光的努力,就这么积压在心里,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直到今天,这套节目登上舞台。

还是至关重要的世锦赛。

阳光终于照在潮湿的青苔上,虽然物是人非。

“不过,你们对这套节目的把握还很生疏,”感性归感性,复盘还是必要的,金荞麦说出自己的看法,“前半段的合乐不太精准,不知道弧线托举会不会被判定超时。”

训练时,他们拿秒表掐过时间。

两句歌词的跨度刚好七秒钟,有一丝犹豫,都会影响裁判的判断。

叶绍瑶问:“滑速怎么样?”

“比昨天好一些。其他的,估计格林教练会提醒。”

她的道行就那么深,倾囊相授也不足够,只能在自己最手拿把掐的地方提点。

“Thescoresrelease——”

TES67.82,PCS54.66,Ded0.00,TSS122.48.

没有特殊情况导致的额外扣分。

总分栏的旁边,还特别标注“SB”符号,指代赛季最佳成绩。

分数栏又一翻转,显示出他们的两套节目总成绩。

204.59分,险胜刚才的M国组合。

格林给即将登场的学生交代好所有细节后,也赶过来祝贺。

“首秀的表现很不错,复盘会暂定下月初。假期愉快。”

金荞麦顾不上感动,惊讶于扣搜的教练居然给出慷慨的假期。

“您变了。”

格林挑眉:“如果你当初也能有这样的成绩。”

送人退场,她再三嘱咐:“好好玩吧。除了复盘会,夏训之前别联系我。”

进入最后一组的最终角逐,第二现场机位开放。

叶绍瑶和季林越由工作人员引入。

这里不算一个封闭的房间,大家在走廊上穿行路过,还能偷偷给他们抛去恭喜。

现场的比赛继续进行。

加国二号组合表现稳定,虽然同样创造了赛季最好成绩,但是自由舞分数不如叶/季,以小数点之差暂列第二位。

F国一号组合常年在波卡组外训,脚下功夫一般,但托举难度更胜一筹,最终保住一枚铜牌。

加国一号组合状态不错,和M国Eva/Rowan相爱相杀,最后仅以一分憾负。

冠、亚、季军的沙发坐了个遍,到最后与铜牌擦肩而过,叶绍瑶和所有运动员拥抱祝贺,提前离开备采间。

“不难过?”季林越低头看她。

“为什么要难过。”

他们一直在前进的路上。

六届世锦赛,从最初的自由舞不入,到如今已经完全具备竞争领奖台的能力。

诚如教练所说,只要坚持,总会有奖牌是属于他们的。

可能只是韵律舞后的小奖牌,也可能是最具含金量的冬奥会。

他们有无限可能。

班师回朝,夜色晴朗。

叶绍瑶看一脸凶狠的司机都慈眉善目,踏上台阶,主动问了好。

“我不会提前发车。”

“……”

她倒不是这个意思。

没人理解也无所谓,选好后排靠窗的座位,她和季林越分享耳机,拥着催眠般的歌曲入睡。

迷迷蒙蒙间,她问:“咱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是什么呢?

她不安地翻个身,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第189章 极光不是那场极光,星河还是那条星河。

世团赛虽然也是由国际滑联主办的赛事,但选手的成绩不与世界积分挂钩。

故而世锦赛的结束,对大多数选手来说,一个赛季到此为止。

很快,ISU在官网刷新了积分和排名。

叶绍瑶/季林越在此前世锦赛上夺得第四名,按照规则,可获得875分。

加上前两个赛季的有效分,总积分累计突破两千五百分,超越了加国二号组合,排在了冰舞项目的世界第七位。

闲来无事,叶绍瑶打开手机相册,回顾一个赛季的忙碌。

从雾迪杯惊喜夺冠,大奖赛M国站马失前蹄,到赛季中后段重振旗鼓,连拿加国站和四大洲两枚银牌。

虽然没有在世锦赛的领奖台上画下完美句号,第四名的含金量也远胜于其他。

厚积而薄发,他们已然追赶上了潮头。

但对于所向往的目的地,他们的付出依然不够。

不过这恰好激励了他们。

有清晰的方向,有别人点的光。

她感觉到了,前方一定有路。

但一场比赛的结束,也意味着运动员们各回来处。

同组的朋友们没有其他打算,将在三天后乘机返回蒙特利尔。

叶绍瑶和季林越己经确定回国,只需在酒店执行隔离七天的政策。

分别的前一晚,Eva敲响叶绍瑶的房门。

“你们国家要求七天不能外出,但总不能饿肚子吧。”

老实说,酒店的伙食十分一般。

刚好格林组在附近的餐厅包了场子,和其他教练组搞联谊。

叶绍瑶咳了两声,虚脱道:“就算我目无王法,现在也不适合出门。”

从表演滑那天,她就觉得四肢不得劲,站在冰上收不紧核心,好像随时会失去控制。

下场不久,感冒症状越来越明显。

咳嗽止不住,嗓子眼像长了只爬虫,怎么刺激都是隔靴搔痒。

季林越在酒店团团转,楼上楼下问了好几个队医。

核酸检测做了,抗原试剂用了,结果呈阴性,不幸中的万幸。

估摸是这几天遇了热又受了冷,赛后保暖措施做得不够,被感冒找上了门。

正是病发第二天,脑子转得慢,声音干涩得像村头半年都蓄不上一滴水的老井。

“虽然我不去,但咱俩的赌约得落实,这顿饭我请客,绝对不赖账。”

隔着房门,Eva翻了她一眼,不和稀里糊涂的病人计较:“教练做东。”

哦。

“那随便给我带份餐,荤素搭配就行。”

不对。

ISU大概会在赛季结束时来一次兴奋剂飞检,叶绍瑶最清楚它的尿性。

谁知道餐厅的肉类是否符合他们的食用标准。

小熊耳朵耷拉下去,声音明显更朦胧:“我还是用蔬菜沙拉就面包吧。”

……

出门在外全凭自觉。

没有专人照看,叶绍瑶一日三次做好体温检测记录。

饮食清淡,生活规律,每天从房门到阳台折返跑,这已经把房间利用最大化。

等人从酒店解放出来时,感冒好了七七八八,说话都连蹦带跳。

不过叶绍瑶发誓,这绝对不是因为好久没见到季林越。

“流星啊流星。”

踏上舷梯,她环顾笼罩四合的夜色。

这里每天九点天亮,四点天黑。

现在是下午五点,头顶的天空晕出深蓝色,机场的外观嵌了许多灯带,与室内暖橙的灯光完美契合。

有些可惜,还没空逛逛这座城市,就要匆匆离开了。

“欢迎您再到瑞典。”

舱门关闭,飞机缓缓启动,地灯把跑道照得通亮。

从这里起飞,他们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离开这片土地。

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惆怅。

系上安全带,调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

叶绍瑶定了两秒,然后示意身边人:“季林越,你看那是什么?”

她坐在靠窗的绝佳位置,季林越偏头却看不到。

“是什么?”

“极光。”

在夜色不算完全深沉的时候,光污染从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飞向天空,强光让她看不清星星。

但天空给予了她极光。

虽然观赏条件实在差,极光也不及当年芬兰奥卢的那场。

电磁粒子浮在空中,微弱得像一缕蓝绿色的游丝,周围散着白色,时有时无。

飞机离开地面,收回起落架。

叶绍瑶感觉到机体明显倾斜,飞行员正在操作飞机转弯。

一个刚刚好的角度,极光突然就在他们眼前,好像触手可及。

“现在看到了。”季林越说。

高度足够高的地方,地面的光污染微不足道,夜幕又厚重了一层,晴朗的空中,看着极光格外清晰。

不是游丝,是崭新的绸缎,漂在水面似的光滑流动。

还有极光上方,一颗比一颗更亮的北斗七星。

用手机拍还不够,叶绍瑶拿出单反,调好参数,咔咔一顿拍。

季林越冷不防问:“还记得奥卢吗?”

极光不是那场极光,但星河还是那条星河,当年他们十五岁,置身在宇宙之下。

这一回,在瑞典斯德哥尔摩。

或者飞机已经离开它的领空,极光不分国界地跳动着。

他们被宇宙拥在怀中。

这足以惊艳叶绍瑶许久,久到不得不依靠外在事物让她收神。

“瑶瑶,有微信消息。”

振动引起季林越的注意,手机没有解锁,消息框落在屏幕上方。

叶绍瑶意犹未尽地放下单反,不情愿地处理人际关系。

[救急,快来治好我的选择困难症。]

气泡后附了几张表格截图。

一看备注,原来是容翡不解风情。

叶绍瑶回复一个问号。

拜托,她们在一架飞机上,就坐前后排,有什么电子传信的必要。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叶绍瑶从座椅的缝隙递话。

“论文选题,”容翡凑近说,“我突然文思泉涌,对每个方向都有构思。”

叶绍瑶点开图片,指尖上下滑动。

她俩的选择困难属于互相传染,现在好了,换两个人纠结。

不过看在容翡难得求学若渴的份上,她不负所望,点兵点将点出个拗口的选题。

“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这个是运动训练学老师定的方向,她是张晨旭的二姑。”

张晨旭正戴着耳机哼歌,到此处戛然而止。

人生处处是巧合。

叶绍瑶问:“你们都开始定导师和论文了?”

“你们还没选吗?”

她愣怔。

难怪最近觉得自己跟喝了孟婆汤似的,这是完全忘了把班级群从免打扰里捞出来——

辅导员让她和季林越近期关注班级动向。

本以为只是日常的三令五申,原来是该为毕业做打算。

好在没有耽误时候。

翻完几百条消息,大多是学委发布的作业安排,关于毕业论文的内容只有两点。

一,四月十日会发布表格,统一填写指导老师;

二,论文选题可自拟,也可以参考学院给出的研究方向,确定选题前需于导师沟通。

四月十号,正好是他们坐船回东北的日子。

附件有很多,关于2022届毕业生实习的,关于运动康复专业论文方向的,关于学院教授及讲师名单的。

叶绍瑶扫了两眼。

实习的事宜他们不需要劳心,这赛季的奖牌已经足够抵那一张实习证明。

论文主题可以和导师讨论。

至于导师……

她私下没和任何老师有过交流,感情基础约等于零,选谁都是一样的。

那就让出先手。

……

落地首都,船票是在两天后。

容翡诚邀叶绍瑶和季林越暂住自己家,左右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

但叶绍瑶闲不住,清点行李时,对着冰鞋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周没上冰,甚是想念。

容翡不知道什么叫愁绪,倒是在床上瘫了个舒服。

她也刚从长达三十个小时的航班上遭罪回来,练就两眼一闭就入睡的神功。

被叫醒时,容翡还有些烦躁。

手机显示首都时间早晨八点,距离他们回国才不过十个小时。

“你的时差就调好了?”

叶绍瑶点头。

航班上能使用网络的时间有限,和父母报备后,她就在飞机上不分昼夜地睡了一天。

现在从头到脚都是精神,连训练服都换好了。

容翡又把矛头指向季林越:“你也是,就这么纵容她?”

哎,听不到答案的话,她就多余问。

他俩明摆着互相助纣为虐。

“算了,你们去吧。”

容翡重新拉上被子,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

四月开春的首都,枝干还是光秃秃的,但转角出了小区,大街上的行道树已经盛满绿色。

风和记忆中的一样大,太阳还没出来,整个人都是凉飕飕的。

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公车刚好减速进站,早高峰过了,车上只有买菜回家的寥寥路人。

车门打开,叶绍瑶却脑子一抽,转身把车抛在脑后,兀自跑起来。

“不坐车?”季林越问。

“这里到俱乐部刚好五公里。”

风大起来,扬了些沙,叶绍瑶隔着口罩说:“此时不热身,更待何时?”

……

冯蒹葭刚随队出征世锦回国,今天还在休整中,代班的是丈夫李葳蕤。

不过今天正是工作日,冰上没有散客,中间只有个子高高矮矮的小孩子们。

“李教练早。”

看来是刚生过气,李葳蕤严肃地回了问候。

“你们今天怎么有空来冰场?”

“好久没练了,心里总想着。”

免不得要说起刚结束的世锦赛,李葳蕤缓过心情:“我在视频电话里看到你们的节目,没想到华夏居然能在冰舞滑出这样的成绩。不过我们看着你俩一路走来,也不奇怪。”

对方不住地夸,叶绍瑶笑着不住点头。

俱乐部里的长辈们,她打从接触花样滑冰就认识。

虽然后来身在国外,这些年也不常见面,但在心里的分量,比半个父母还重要。

“你们的每一天都在创造历史。”

一个晃神,好大顶帽子扣下来。

叶绍瑶摆手说:“您要这样讲,我就不敢怠慢训练了。”

陆地的体能和基本功都过了一遍,身体活动开,干回老本行,上冰当助教去。

当然,今天的小叶教练也有助教。

“季林越,你先带着他们蹬两圈冰,我看看基础滑行。”

刚才被耽误的上课时间,现在得一一补回来。

有不苟言笑的李葳蕤坐镇,季林越带头公事公办,叶绍瑶抱着胳膊从旁监督,再哭闹的孩子都得跟在队伍后滑两步。

委屈感在膨胀,吊车尾的呜咽声大起来。

小男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咕噜好久才说完一句话:“爸爸,我不想滑冰,我会努力学习的。”

看来是个因成绩不佳被家长打包送来走体育的小学生。

“我语文会及格的,数学也会及格的,我不想滑冰。”

“你别哭了,”有小姑娘义愤填膺,“吵死了。”

都是六七岁的孩子,说起话来没轻重。

还是李葳蕤再次上冰,才半路止住争端。

他抱歉地笑笑,没好意思外扬家丑:“你俩自己练自己的去。”

刚才还被小孩们前拥后簇,这会儿变成两个孤家寡人,叶绍瑶摇头感慨。

“想当年,咱们第一次上冰也是这个年纪。”

“那是你,”季林越非得在这个时候端出前辈架子,“我比你早两年。”

“可我记得有个弟弟,那天哭得比他还难过。”

叶绍瑶抬了抬下巴,场上的小男孩哭岔了气,被强制交回给家长辅导心理。

“没有。”

“有。”

“没有。”

“小叶姐姐,小季哥哥。”

一个童声打断幼稚鬼互啄。

叶绍瑶回头,是李葳蕤班里的小姑娘,刚才唬住爱哭鬼的那个。

“李蕴薇?”她才觉得眼前的面孔有些熟悉。

“您怎么才注意到我。”

刚下课,冰场里的小孩横冲直撞,他们让出内圈,倚着板墙叙旧。

叶绍瑶问:“你什么时候回的国?”

实在不能怪她眼拙。

小孩子一年一个样,李蕴薇长开了些,除了瞳孔和发色依然浅浅的,五官和华夏小孩没有多大区别。

她的中文也更流利。

“去年,或者前年,”李蕴薇说,“我爸爸回国当教练,我和妈妈就跟来了,我的姥姥姥爷、姨姥姥姨姥爷也都来华夏了。”

好大一家子。

下课时间有限,看李教练盯着手表数分秒,小姑娘嘴巴倒豆子似的。

“我爸爸真讨厌,他总喜欢过来给我录像,说要看什么成长的脚步,”她抬起自己的右脚,抹了把刀侧的冰渣,“我的脚不是三十码吗?为什么要通过录像才知道。”

“还有,勾手跳好难,”她说,“我最近都能上吊杆练阿克塞尔两周了,但是勾手跳死活开不了窍,起跳就跟崴了脚似的。”

用她爸的话说,就是把高远球的弧线练到极致,结果没学会扣杀。

“诶,冰舞没有跳跃……”

不知道小姑娘脑子里装了什么鬼点子,叶绍瑶及时打住。

“即使是练习冰舞,跳跃训练也是基本功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尤其在ISU考虑通过的新规里,即将出现“辅助跳跃”这个编排动作。*

“那您也会跳跃吗?”李蕴薇瞬间来了兴趣。

这话说的,叶绍瑶扬起下巴。

好歹自己也是女*单出身。

她看了看季林越,又不忍打击小姑娘的好奇心,抬脚干拔了一个2T。

不足周,但落冰不错。

季林越提醒:“冰舞鞋帮低,别伤了脚踝。”

“知道。”

叶绍瑶答应得漂亮。

但她的眼睛可尖着,不知道是谁,喜欢在训练后跳一个又一个阿克塞尔。

果然还是念念不忘吧。

第190章 什么游轮之行,再也不来了。

越到海边,浪花拍打海岸的声音越清晰。

叶绍瑶深吸一口气,风把海水的咸腥送到鼻腔,也携带着摊贩的吆喝。

“哎,看你这小姑娘真俊,”大姨支着摊子逢人就夸,“买顶毛线帽?”

“不了。”

叶绍瑶摇手,她和季林越还忙着去候船厅过安检。

目的地近在眼前,但这里人多,移动十分困难。

大姨可没听到拒绝:“海上风大,毛线帽最保暖。你们过了那道门,可就没地儿买了。”

又是一阵推销。

那,要不买一顶?

他们带回家的行李不多,也不知道岸北是什么天气,万一遇上刮大风,的确能抵阵子。

“您这毛线帽真厚实。”

“纯羊毛织的,高等货。”

“多少钱?”

“一百。”

扫码的手一顿。

用惯了美元,叶绍瑶对国内的物价有些模糊。

一百块钱,是一顶帽子正常的价格?

抱着去旅游景点哪有不踩坑的心理安慰,她让季林越先付钱,自己去大厅兑换纸质船票,收在票夹里。

走出候船厅,阳光重新普照。

离登船点还有些距离,他们要乘坐一段摆渡车。

撇开所有的阻挡物,游轮的全貌才呈现眼前。

“这艘船真有网传的那么大?”叶绍瑶用手比划,儿童绘本中的轮船也长这样。

真站在港口,她才能体会到庞大与渺小的差距。

一个臂展,还不如船身张贴的一个字宽。

“渤海轮渡。”

打开手机,这角度的摄像头根本拍不出游轮的大气,她开了广角,堪堪把这四个字扩进来。

“瑶瑶。”

季林越在远处招手,示意叶绍瑶去船头看看。

“这是它的名字?”她问。

她就说嘛,一个高端奢华的游轮,怎么会叫渤海轮渡。

季林越点头:“对,它叫‘梦想成真’号。”

好吉利的名字。

单反在一路发挥了大作用,旋开镜盖,叶绍瑶揽过他就是一顿自拍。

见者有份嘛,梦想成真。

当然更多时候,季林越是掌镜的工具人。

他知道如何调整参数和焦距,选择合适的模式和角度,让阳光在她的脸颊留下神来之笔。

“我像不像留洋回国的大小姐?”叶绍瑶走回他身前,扭扭捏捏端着姿态。

季林越笑着,把她眼中的清澈描述得一分不差:“像抢到航模展团购票的幸运观众。”

不可能。

她剜了一眼,深深的。

……

以为登船后就能吃吃喝喝,才上甲板,叶绍瑶开始后悔没做攻略。

船内十二米挑高的中心大厅是整个休闲区的枢纽,船体内四通八达,他们花了一刻钟迷路。

双人间在四楼,大概十多平,推门进去,一眼就能望到底。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没开船,叶绍瑶似乎能感觉到船的颠簸。

飘窗开得着实有些低。

缩回头,她一阵后怕:“快把恐高症逼出来了。”

安顿下来,想给家里打电话炫耀这番经历,但信号框随时游离,让叶绍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门外路过的游客也抱怨,船上人多,这里离信号基站又远,根本没有网。

这可是十个小时的航程,她怎么能在网络时代的真空中待十个小时。

“季林越,你的手机还有信号吗?”她支起身问。

季林越恹恹的,也还是依从她,把手机递过去。

好消息,有网络。

坏消息,信号在一格和两格之间随时波动。

好消息,工作人员告知船上有WIFI。

坏消息,工作人员也告知船上的WIFI需要花钱,还挺贵。

好消息,叶绍瑶找到前台,咬牙打算付点网费。

坏消息,等她做出决定的时候,轮船已经驶出港口很远,彻底进入无信号状态。

船很平稳,完全没有随波逐流的飘摇。

但叶绍瑶能感觉自己跌回了床,陷进软和的床垫里,开始百无聊赖。

半个小时就看腻了海景。

一样的深蓝,一样的波澜,连甲板上来回打闹的也是同一波小孩。

室内很安静,只有两道微弱的呼吸声。

她发现不对劲。

“你晕船?”

虽然季林越不是多活泼开朗的性格,和自己相处时也绝对不会沉闷。

但轮渡离岸已经有些时候了,他说的话还屈指可数。

面对询问,季林越只是换了个躺姿,皱紧的眉头替他解释一切。

“我记得咱们在东湖公园的时候,你都不……”

陈年往事了。

那只敞篷的、随时可能被大浪掀翻的小船,和这艘巨轮毫无可比性。

“船上甲醛味道很重,熏得头晕。”他说。

叶绍瑶嗅了嗅。

是有些异味,但她只以为是海水混杂在密闭空间的味道。

开窗通风会不会好些?

窗户开了条缝,海水的浓烈气息迅速包裹了身体的每一寸。

孩子们的打闹声更大了,顺着海风飘进耳朵,感觉近在咫尺。

“你乖乖睡一觉,我去探探路。”

断网有断网的玩法,叶绍瑶给季林越掖好被子,出门满船溜达。

游轮很大,主甲板面积超过五千平方米。

船舶有地下三层和地上五层,棋牌室、K歌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通顶落地镜的舞蹈房。

如果他们精力旺盛,这里足够他们消遣。

但叶绍瑶也注意到,这些房间外都挂了价目表,只有真金白银才是敲门砖。

下到甲板,泳池都被围上护栏,不过消费的人趋之若鹜,本就为了享受而来。

望梅止不了渴。

船上人多,但总有僻静的地方。

叶绍瑶绕到后甲板上吹风,看远处有几只海鸥盘旋。

方圆百里都是海水,没有岛屿,也没有礁石,它们如何到达海的中心?

风撩起她耳边的发丝,但没告诉她答案,叶绍瑶只能抓住问题,开始陷入沉思。

“海上很冷,你怎么不穿外套?”身后的人也抛给她问题。

她回头,季林越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些东西。

“你醒啦。”

气色也好了很多。

“嗯,适应环境就好,”季林越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要求她穿戴好,“但你感冒了怎么办。”

叶绍瑶刚大病初愈,寻思还有冷空气的抗体呢,只勉为其难戴上毛线帽,转手把围巾给他系上。

“你也是,感冒了怎么办。”

原话奉还。

四月过了小半,海面温度依然感人,海风一吹,系围巾的手指都在打颤。

鼻子一痒,她打了个丢人的喷嚏。

不出意外,对上季林越犀利的目光。

该找补些什么。

她支吾:“咱们小时候不是有个说法?一个喷嚏代表有人稀罕,两个喷嚏代表招人讨厌,三个喷嚏才能证明自己感冒了。”

听的人没信,说的人也没信。

……

一艘游轮闯入海鸟的领地,快到岸,海鸥多了起来。

再到后甲板观望时,这里也成了人群聚集地,旁边新开一个付费项目,买鸟食喂海鸥。

虽然挣钱不寒碜,但这些潜在付费项目未免太过离谱。

一定得在这里留下买路财吗?

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高音喇叭代替声嘶力竭的破嗓:“二十一袋,五十三袋。”

“想买?”季林越看出叶绍瑶的望眼欲穿。

“想喂。”

小时候喜欢去公园喂鸽子,现在也没出息地抵不住诱惑。

“那就买。”

一眼扫去,什么样的鸟食都有,照顾海鸥的挑剔口味。

但……叶绍瑶瞳孔一定,众多鸥粮中,保温柜里的薯条格格不入。

“这也是给海鸥吃的?”

她看向季林越,不过显然,他也无法回答。

工作人员换个角度,给予肯定说:“反正人一定能吃。”

行吧,二十块钱买个新奇,如果海鸥不吃,她还能将就垫吧垫吧。

鸥群飞近,或低空盘旋,或直接降落在游轮的栏杆上,搜刮不少粮食。

鸟喙和手掌摩擦的一刹,刺激的电流传遍全身,人们发出惊呼,赞叹于人与自然的和谐。

反观之,叶绍瑶手里的薯条像具安静的尸体,被风吹得散了温度,没有一只海鸟过问。

她就说嘛,海鸥怎么会喜欢吃快餐。

但总会被眷顾的。

不抱希望时,一只半大海鸥在她的手心着陆,抓住手指的爪肉柔软,它对奇怪的人类也充满好奇。

“季林越,季林越,”不敢惊动好不容易请来的祖宗,叶绍瑶哑声说,“快拍照,快快快。”

她就这么原谅一切。

不知道身后的季林越进展如何,叶绍瑶始终小心翼翼,生怕鼻间的气息把它吹走。

“你吃点吗?吃了才能长身体。”她对鸥弹琴。

海鸥左顾右盼,翅膀扇了扇,开始找下一个目的地。

飞走只是瞬间的事。

叶绍瑶感觉手上一轻,又只剩一根薯条孤零零躺着。

没来得及追寻它的踪迹,有什么在头顶短暂驻足,让她抬不起头。

发丝间突然灌进了风,海鸥把她的毛线帽叼走了。

但鸟喙承不住这样的重量,振翅无果后,它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战利品。

有一颗心和帽子一起跌落进海里,被海水反复打湿。

自此,叶绍瑶对海鸥有了刻板印象——

不爱吃快餐,还喜欢零元购。

更糟糕的,季林越甚至还拍到毛线帽被叼走的瞬间,头发因为静电微微炸开,女孩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

再也不来了。

两声长笛轰走低空的海鸥,轮船即将靠泊。

叶绍瑶对游轮之行的幻想彻底碎掉。

再也不想来了。

她也不想再理季林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