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前路坎坷,那就披荆斩棘。
GP的赛程紧凑,往往头一站还没结束,下一站已经开始组织新闻发布会。
没两天,新的选手、新的剧本又会在新的赛场上演。
不过当初选站时,叶绍瑶和季林越给自己留了些喘息的余地。
刚结束表演滑,他们就马不停蹄飞往F国格勒诺布尔,这么算下来,还有富裕的时间调整状态。
11月11日,航班从广岛机场准时起飞,稳定机身后一路向西,始终追赶着日落。
机上很安静。
头顶的小电视放下,屏幕显示着此时的室内外气温,而后跳转到世界地图,一条航线从太平洋延伸向大西洋。
飞机刚刚从华夏的领空擦过。
但叶绍瑶偏头去看,舷窗外除了云还是云。
“岸北一定又在下大雪。”
“对。”
季林越打开两家的交流群。
温女士刚刚还在群里报信,毫无征兆的大雪把邵女士的最后一只花架也压塌了。
叶先生首先收到这个消息,代替妻子发出一连串的悲伤表情。
大人们总是这么幼稚,叶绍瑶笑着任他们展开有的没的话题。
“一到冬天,我就特别怀念实小对面的烤地瓜。”她说。
季林越收回手机:“如果我们能进总决赛,教练就会放我们回国参加全锦赛。”
听起来不像奖励。
但他们如今身经百战,参加国内比赛都是其次。
对叶绍瑶诱惑最大的,就是“回国”。
这几年满世界流浪的生活,让他们回国都比回IAM稀奇。
“但F国站的竞争可不小,咱们连上领奖台的可能都没有。”
机上没有暖气,耳朵贴着机舱的内壳有些发凉。
叶绍瑶换了方向,一头靠在季林越肩上,手也揣进他的兜里,试图把自己捂暖和。
接下来的适应训练,格林教练的手里多了一支笔,有事时写写,没事时转转,一管墨还用得挺快。
“教练,我们试着给对角线步塞了两个步法,但可能会超时,所以打算砍了一处衔接。”
格林扶了扶镜框:“编舞师怎么说?”
“她说这不是最优解,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陆续要改一些舞蹈的点位。”
“就按她说的来。”格林表示知悉,又沉浸在自己的计算里。
叶绍瑶埋头:“您在写什么?”
“积分。”
手中的视频时不时传来微小的声音,实时播放着正在进行的比赛。
她想起来,此刻正好是俄国站的自由舞时间。
偌大的场景微缩在一方手机里,运动员依次完赛,屏幕上闪过一组又一组分数,领奖台的悬念即将揭晓。
不怪教练紧张,叶绍瑶只围观了一会儿,再上冰时也觉得放不开。
就像在等分区接受命运审判的是自己,而非别的什么人。
“我现在比上一站还紧张。”
这可是他们第一次有晋级总决赛的希望。
但他们的命运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知道今天过后,冰舞项目的待定席位还有多少。
季林越说:“我们有优势。”
“对。”
这也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想法。
心不在焉的训练结束,格林在场外传来捷报。
意料之外的黑马没有出现,一切都和大众预测的一样,该拿牌的拿牌,该待定的待定。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白黑组合手握两个分站赛金牌,一跃成为晋级总决赛的头号选手。
“你们有一枚分站赛金牌,目前排在待定区的第四位。”
格林亮出她的计算结果——
叶/季手握NHK分站第一,积十四分。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三组已完成两站的运动员,身后分别是一组分站银牌和两组分站铜牌。
按照积分规则,只要他们能在F国站拿到前四,保证两站累计到二十二分以上,就极有希望将总决赛的入场券收入囊中。
即使和其他组合同分,他们也会因为一枚金牌占得先手。
但是,“前四啊……”
翻开选手秩序册,各项目的运动员按照国际积分排序,将在首场比赛中倒序出场。
叶/季的国际排名第二十一位,甚至没有挤进最后一组。
不过,他们可从来没听过“世界排名等同于实力”的道理。
前路坎坷,那就披荆斩棘。
……
场馆最后一次换冰的日子,刚好给运动员们放了假。
叶绍瑶却没领情:“B馆还开放着,我和季林越可以换去那里训练。”
“不行,”格林皱眉,“我知道你们想拿到名额,但超负荷的训练除了累垮身体,对比赛毫无用处。”
她和他们算了一笔账。
从备战J国站开始,两人就没完整地休息过一天。
最清闲的时候,还是飞往格勒诺布尔的那十三个小时。
季林越能理解叶绍瑶的心情:“还有三天开赛,我们想一鼓作气。”
“一鼓作气不是这么用的,”格林学会用成语反将一军,“你们华夏人更应该知道劳逸结合的重要。”
“教练。”
叶绍瑶的话被堵在嘴边。
“这里背靠阿尔卑斯山,有西欧最著名的滑雪道。我批准你们去雪上换一换心情,”格林批好口头假条,“当然,别带着伤回来。”
格勒诺布尔是以雪著名的城市。
无论是山脚的普通小镇,还是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山巅,从来都不缺冰雪聚会。
叶绍瑶换了套日常的运动服,与季林越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完成任务似的。
不过和工作人员描述得一样,进入冬令时,这里就自动进入了旅游旺季。
随便哪条小街都满是人。
“我猜,他们从地中海过来,”叶绍瑶找到消遣的游戏,“那一家是M国人。”
得益于久住国外的经历,她能够分辨出欧美人的五官。
嘴唇薄的大多有Y国血统,发色浅的应该是德国或其他北欧国家,加国人的长相和M国没有多少出入,但肥胖率要低不少。
季林越听她满嘴跑火车,随手指了个买冰棍的女孩让她猜:“她呢?”
考官发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把她难住。
叶绍瑶自诩聪明,从另一个角度回避:“我能确定她是运动员。”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学滑冰的小朋友。
这倒不难得出。
女孩纤细的小腿裹着只有女子花滑运动员才会穿上的连裤袜,宽大的裤脚挽在脚踝,显然将要进行一场比赛。
季林越的关注点就这么被拐跑:“亚欧青少年花样滑冰邀请赛。”
谜底就在谜面上,不远处的体育馆正挂着赛事的会旗。
原本还没去处的两人有了目的地。
在赛场当久了选手,叶绍瑶还不太适应完全放松地坐在观赛席。
按照贴出的赛程,比赛即将开始。
她直着身环顾,这里没有多余的检票人员和保安,观众席空荡到可以随意挑选座位。
“好冷清的比赛。”
“毕竟不算官方赛事。”
悠扬的铃声响彻室内,主持人按例报出商业赛的所有赞助商,最后才宣布比赛开始。
叶绍瑶被排队入场的孩子们吸引,一个比一个高,像行走的网络信号。
“要是放国内,他们的年龄都还够不上少年甲组。”她满是笑容。
不过这不是国内,也没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大家都高高兴兴,怎么乐意怎么来。
为首的小姑娘在场下还昂首挺胸,上冰的入口一打开,就当起了缩头乌龟,一定要得到教练的嘉奖承诺,才肯被哄着上场。
她的表演算不上完美。
步法是最简单的压步和转三,跳跃是不全乎的一周套,小姑娘还在燕式转中因重心偏离而摔倒。
但她看着才四五岁,这样的难度已经足够拔尖。
叶绍瑶低呼:“是刚才买冰棍的小朋友。”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买冰棍的行为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毕竟据她所知,东北以外的朋友很少有这个习惯。
“ThankstoChina`sYunweiLiforherperformance.”
开场的报幕被忽略过去,叶绍瑶现在才察觉到要素:“China?”
看这小姑娘的发色和皮肤,可不像是华夏人。
身后走廊的风声小了些。
“我还记得你,运动员。”
旁边的空位被占据,叶绍瑶周边的空间被瞬间压缩,视线似乎也被挡住不少。
“啊,”她似乎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印象,但不太确定,“李重旸?”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算多。
那时候,她还是名中学生,在自己的体育事业上默默耕耘。
而当时的李重旸已经是手捧国际公开赛奖杯的羽毛球运动员,拥有世界级的出色表现。
算一算年纪,对方已经三十好几。
李重旸的轮廓早没有青年的锐气,时间给他的五官抹上几分稳重,黑色的冲锋衣裹住大半个身影,周身有淡淡的花香。
好在他的身材没走样,和花香并不违和。
“您不是羽毛球运动员吗?”叶绍瑶问。
“退役三四年了,现在在F国的俱乐部当教练。”
羽毛球黄金一代的球员,如今与外国俱乐部长期合作,国内的舆论想也不会好到哪去。
“那您怎么会来看花滑的比赛?”
其实她并没有多好奇,只是无数次经验告诉她,社交的对话公式该是这样。
李重旸向场上的小姑娘抬了抬下巴,眼里全是赞许:“优秀吧?我闺女,叫李蕴薇。”
被铺天盖地的恶评所淹没的这几年,他毅然选择和外籍女友结婚生子,将事业也带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叶绍瑶了然,难怪她的分辨雷达失灵,原来是因为遇上了混血小朋友。
场馆的路线并不复杂,内场和观众席互相联通,翻过隔离栏,小姑娘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没有上场时的三顾四盼,她像穿着礼服的小公主,开口就是谈判:“爸爸,我的表演结束了,现在可以去乐帕尔公园玩了吗?”
是叶绍瑶并不耳熟的语言。
“不可以,乐帕尔公园在冬季不开放。”
“那就迪士尼,虽然我更喜欢丛林探险。”
家长永远拿孩子没办法,放在多知名的运动员身上也一样。
“抱歉,她有些任性。”李重旸打理女儿脸上的碎发,冲叶绍瑶和季林越笑笑。
乍见两个生人,李蕴薇又是另一副表情:“我知道你们,你叫叶绍瑶,你叫季林越。”
这回的腔调依然奇怪,但是在能够听懂的范围内。
居然是中文。
“没礼貌。”李重旸拿出严父的姿态,在她的头顶一敲。
那该怎么称呼呢?
小姑娘酝酿许久,终于在匮乏的词库里找到形容:“姐姐姨,哥叔叔。”
姐姐姨……
哥叔叔……
叶绍瑶似乎能理解她的绞尽脑汁。
她和季林越与李重旸差了小十岁,李蕴薇又和他们差了十来岁,正是叫什么都尴尬的年纪。
社交公式再度发挥作用,她俯身夸:“你的膝盖韵律很好,基本功也很扎实。”
“教练教的。”李蕴薇说着,半个身体已经藏在爸爸后面。
看来也是不太喜欢交流的性格。
没打算继续为难小朋友,大人们坐到一处,又扯了会儿闲篇。
竞技体育的圈子不大,子承父业挺常见,父母想让孩子远离这份苦差事的也不少。
所以,“为什么选择花滑呢?”叶绍瑶问。
真奇妙,这是她在接受各路媒体采访时都避免不了回答的问题,现在却从自己的嘴里问出。
“说起来,还和你们有关。”
“我们?”连季林越也少有地惊讶了。
“薇薇爱美,她对你那条黄裙子一见钟情,”李重旸对叶绍瑶说,“这就是她学滑冰的原因。”
黄裙子,应该是冬奥表演滑的那套。
她有些受宠若惊。
在自己的审美里,那条考斯滕可算不上好看,曾一度因为高饱和的颜色压了几个赛季箱底。
但就像岸北那场毫无预兆的大雪,它的价值也突然显现。
“它刚好被我带来F国。”
礼物送出的那一刻,有什么从脑子里呼之欲出。
她好像明白了,在故事的最开始,容翡送出那套表演服的心情。
第172章 所走的每一步都作数。
自从容翡转移了工作重心,十天有八天都忙得没空拿手机。
叶绍瑶偶尔有两次能及时得到回复,还是沾她学生的光。
“瑶瑶,你无法想象这对小朋友的进步有多迅速,”电话那头,容翡正在冰场边,冰刀划过冰面的声音依稀可闻,“今年的国内总决赛还垫底呢,布拉格杯居然拿到一枚铜牌。”
关于布拉格杯的赛果,叶绍瑶已经在推特刷了好多天。
这消息真不具有时效性。
“可是布杯的青年组双人滑只有四对报名。”
“奖牌的含金量是其次,在节目配置不变的情况下,他们的技术提高了五分。”容翡分析说。
五分,约等于在自由滑多做一个五组托举。
这样的进步可不在裁判主观判断的误差内。
说起来,她接手这对双人滑也不过大半年的事。
平时一起练冰,陆训也常互相监督,所以更能暴露他们的薄弱点在哪,突破口在哪。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教练一直是一份苦差事,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疲惫。
她喜欢这个新角色。
有那么一刻,电话两头都是静默的。
地理位置上,她们离得并不远。
一个吹着从地中海拂来的湿润海风,一个逗留在布拉格的阴天里,中间只隔了一个德国。
叶绍瑶抠着手机壳的小挂件,慎重说:“梁主任私下和我提过,你这次的行为有些激进,小心回国被总局和滑协挨个训话。”
“训话是他们需要斟酌的事,我只管遵循自己的内心。我们下个月还要飞一趟乌法*,比了赛再回去。”
容翡耸耸肩,语气毫不在意。
她走的路都是自己铺就的砖石,而脚下的每一块砖石,也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下个月?”叶绍瑶算了算日期,“你可别乐不思蜀。”
每年年末,花滑的国际大赛将暂告一段落,各个国家会陆续召开国内的锦标赛,作为来年四大洲和世锦赛的选拔。
对于运动员们来说,这是密集赛程中的间奏。
华夏今年的全锦赛举办较早,和Russian-ChineseYouthGames刚好前后脚。
“我知道,”容翡给每个字加上重音,“只要国家还需要我,就一定会参赛。”
回答很官方。
她不会退役,起码在这个赛季。
叶绍瑶笑着拨开郑重其事:“但你在之前的答记者问时,给的理由是‘先挣待遇再养老’。”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句玩笑。
容/张是冬奥会的三朝元老,又有奥运会银牌和世锦赛金牌傍身,积累的待遇已经不会差。
但容翡接过她的话茬,装作哀嚎:“真要挣待遇,那我还得展望十四冬,好遥远的2020年。”
在运动员生涯的末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张晨旭最近又拧了脚踝,还待在体育总局养伤。
他们走一步看一步。
“有两位前辈树立榜样,我好赖得熬到十五冬呢。”
消毒水的味道在房间的角落蔓延,呛得叶绍瑶被迫停止调侃的心思,容翡那头有新工作,线上会晤就此结束。
身后,队医借了医疗点的设备,正给季林越做简单的检查。
人板正地坐在病床边,只是脸上一副无奈样。
就在刚才,他在训练中出现两次失误。
女孩怕他是瞒着伤病不说,硬把他押过来,所有解释都被驳回,连鞋也没来得及换。
“放心,季的恢复状态很理想,没有二次拉伤,”队医说,“不过比赛将近,得注意控制训练量。”
季林越学着队医的语气说:“放心。”
“放不了,”叶绍瑶抱着胳膊,“如果不是肩伤复发,那就是咱们的技术出了问题。”
听起来,比受伤也轻松不了多少。
从动作复盘中回神,队医已经退出房间,只在桌上留下几枚肌贴。
窗户开了条不宽不窄的缝,风从缝隙挤进来,借窗帘长出有形的手,和他们亲切地打个照面。
叶绍瑶借风听到一段忧伤的萨克斯,不知是哪个街头的老绅士演奏的,曲调却是《生日快乐歌》。
“过完这个冬天,就到咱俩的本命年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年实在漫长,四月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季林越问:“想过生日?”
“想许愿,许愿咱俩能顺顺利利进总决赛。”
“那这个可以替代吗?”变戏法似的,他从外套摸出两张红笺。
叶绍瑶眼前一亮:“原来你才是阿拉丁神灯。”
“在福山买的。”
J国的红笺,挂在F国的树上,请华夏的神明,她不由幻想菩萨在天宫迷路的场景。
怪滑稽的。
“提问,”好学生举手说,“菩萨没有签证,会否被允许进入F国的领空?”
季林越煞有介事,思考后摇头:“不会。”
但愿望会实现的。
他会尽他所能。
门外的广播响彻场馆,工作人*员用话筒调度:双人滑的晚场训练结束,冰场将在清冰后重新进入冰舞时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又到训练的时候了。”
叶绍瑶揉揉季林越的头发以示安抚,起身去够肌贴和剪刀。
撤开两步,却没办法忽视横亘在腰际的手。
“肩胛的位置请回正。”她居高临下。
季林越听话,挺起腰背,放松左肩的肌肉,将不安分的胳膊换了一条。
叶绍瑶叹气:“希望你在赛中也能把我稳稳抱住。”
“我会的。”
偏僻的走廊突然有脚步走近,夹杂着人声的尖锐,医疗点的房门随即被撞开。
风也在霎时安静。
叶绍瑶被骤然放大的嘈杂吓得剪错了结构,工整的刀口岔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枝桠。
室内很快被填满,不过没人把关注点放在他们身上。
捷克的双人滑组合在抛跳训练中出现重大失误,女伴的身体在空中完全失去重心,侧脑磕在冰面上,现在还呼吸急促着。
医护人员初步断定为轻微脑震荡的症状,却被教练吼回去:“不可能,我要专业的检查!”
人类往往会对自己意愿之外的事物抱以习惯性的质疑。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很长,长到聚集的人们又各自散开,叶绍瑶也完成了贴肌贴的所有步骤。
“你们是情侣?”
正要离开,隔壁的女孩转醒,虚弱的语气带着些许揶揄。
意识到对方的话题人物是自己,叶绍瑶反问:“怎么这样讲?”
大概是认识系统有些紊乱,女孩自动默认了她的回答。
“你们冰舞能有一对修成正果,真难得。”
叶绍瑶勾出礼貌的微笑:“祝你早日康复。”
“很难,这是我今年第二次脑震荡。”
她很平静,好像嘴里说的是不相干的人和事,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现状。
虽然无论接不接受、该如何接受,身上的伤和体内的病都是客观存在。
健康是奢侈的。
这是从他们选择成为专业运动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
……
11月23日,GP系列最后一场分站赛在F国格勒诺布尔举行,这把冰雪王国的狂欢推向又一个高|潮。
双人滑方面,捷克组合的退出并没有影响到比赛格局。
通往总决赛的名单里,还是那几副老面孔。
唯独,缺少了属于华夏的名字。
这是自索契冬奥以来,华夏双人滑组合首度不入GPF。
不过收之桑榆。
虽然叶/季在赛前公开训练的状态不佳,但正赛发挥稳定,定级和NHK出入不大,最终排名第四位。
自此,本赛季GPF的名额尘埃落定。
格林终于合上她随身的小笔记本。
“还好是金牌加铁牌。”虽然本站没有奖牌入账,但并不妨碍叶绍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偷看过格林教练的计算题。
所有分站结束后,积分相同的大有人在。
只是因为有手握一枚金牌的微弱优势,她和季林越的名字排在了同积分组合的第一顺位,成为最后一组入围的冰舞选手。
面对从华夏远道而来的体媒,她坦诚,他们没有浪费一次机会,所走的每一步都作数。
GPF的邀请函就是最真实的反馈。
[冰舞?是冰舞吗?是我们华夏千年老瘸腿的冰舞吗?]
[我国的冰舞也是好起来了。]
返回加国备战总决赛的途中,叶绍瑶短暂浏览了国内平台的言论。
心情说不上糟,但也绝不算好。
未读的私信塞满了消息区,连一贯无人问津的ins也有了些活人味儿。
蒙特利尔正是阴天。
“怎么了?”季林越察觉她的低落。
“有些惶恐。”她回答。
职业的缘故,她习惯于在媒体前抛头露面。
比赛也好,采访也好,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但现在的热度似乎成了烫手山芋。
她将消息栏上划,各类私信都有,鼓励他们继续努力的,八卦搭档感情关系的,甚至还有劝说他们与冬管中心割席的。
难以理解。
飞机进入不稳定的对流层,像陷进了灰白色的粘稠奶油,他们随着机身晃动,不知道穿过多少朵云。
她终于熄灭手机屏幕,仰头养神:“论这一点,我还挺佩服李重旸前辈。”
大脑放松时总会想到很多。
当年的李重旸又是如何在一边倒的舆论下,拿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枚1000赛金牌,并在风口浪尖宣布担任F国国家队的主教练。
“我们看似在无数次的比赛中练就了铁的心脏,但它又会在某些时间地点褪成玻璃。”季林越说。
“你也看到那些评论了?”
他点头:“很难不在意,但在尽量屏蔽它带来的影响。”
跟着格林组,飞机落地蒙特利尔特鲁多机场。
机场的管理依旧混乱,格林丢了她的背包,正在安检处和工作人员理论。
“我留下来交涉,你们先跟着助教回IAM。”她嘱咐。
叶绍瑶点头。
每次出行都会触发一些意料之外的小事件,像投进湖里就找不见的小石子。
但会让心情变得更糟。
比如在机场出口,她被人踩了一脚。
“对不起……是芍药和月季吗?”女孩戴着鸭舌帽和围巾,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镜片藏不住的雀跃,“我以为蹲不到你们了!”
“你……”
她忙着自说自话:“听说你们今天飞蒙城,我就来机场碰碰运气,刚想打道回府呢。”
她是谁,听谁说。
叶绍瑶和季林越的眉头皱成一座横断山。
“抱歉,我们要和队友汇合。”
“好,总决赛加油,”大脑下达激动的指令,她的双手无处安放,“国内有超多粉丝喜欢你们的。”
“谢谢。”
这是叶绍瑶第一次用逃跑形容他们的机场经历。
被陌生人拦着听一些奇怪的话,看似真诚的祝福也是无形枷锁,把他们架在比万分努力还多一分的高台。
……
十二月初,所有枫叶落尽的时候,厚重的雪覆盖了温哥华满城。
曾经的冬奥场馆里,浇冰车时隔多年再度驶进,GPF和JGPF向数代前辈们致以敬意。
“温哥华冬奥会举办的时候,我才刚回冰场没多久。”
那时候的叶绍瑶哪里能想到,当年电视机里尹谊萱泪洒的冰面,此刻正被自己踏足。
“这是华夏队的福地,”季林越说,“希望我们能成为它的庇佑之一。”
“你怎么学我说话。”
被抢了台词,叶绍瑶冒起唱反调的倔脾气。
她在胸前比了个叉——
此处,禁止迷信。
第173章 “你以前可是一个学霸!”
有人说,冰舞是花滑里最“等级分明”的项目。
因为没有跳跃的高难度,单看谁都大差不差,不掉速,衔接自然,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节目。
相应的,节目有一定的容错空间,运动员就很难凭干净的表现实现排名的跨越。
GPF的韵律舞结束,白黑组合以突破八十分的成绩稳居榜首,其后依次是平昌冬奥的铜牌和银牌获得者。
叶绍瑶/季林越以积分榜第六的排名拿到最后一张入场券,在首场结束后同样排在第六位,落后第五名两分左右。
“放开滑吧。”
一直到选手入场,格林也没有别的交代,只是再三让他们正视差距,别因为一次垫底没了士气。
叶绍瑶点头。
能够进入总决赛就算荣誉。
无论成绩如何,都是鼓励。
这是她和季林越的共识。
当然,这不代表他们没有野心。
场馆里,《neverenough》的旋律响起,欲扬先抑之后,才是叙事的前奏。
来自瑞典的夜莺,和从底层爬起的巴纳姆在王宫相遇。
歌词与旋律产生共鸣,高音歌唱家和她的伯乐巡游欧洲,开启同一个梦。
黑与红交错的裙摆在冰场绽成一朵花,手上握法不断变换,脚下动作流畅饱满。
托举,男生是稳固的底座,女孩是不断向上攀的枝叶。
旋转,男生越是稳定的轴心,女孩就是钟表的指针。
他是她的引领,她也是他的。
节目里的角色互相成就,世界都成为他们的拥趸,成功唾手可得。
角色外的他们相辅相成,同样站在世界舞台,又携手完成一套近无瑕疵的表演。
梦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
表演的张力让他们也宣泄出自己的情绪,在宾客的掌声中,他们淋漓尽致的拥抱,再走下台去。
“你刚才可比昨天放松多了。”叶绍瑶玩笑着,在季林越的小臂捏了一把。
这家伙昨天在等分区面露冷酷,像是办公室审批文件的领导,对自己的分数不太满意。
对此,季林越解释:“我是喜怒不形于色。”
“那今天怎么形于色了呢?”女孩把手圈成话筒递给他。
“因为今天的我不是昨天的我。”
什么哲学发言。
叶绍瑶和他咬耳朵,抓着他话里的空缺问:“那你今天还喜欢我吗?”
季林越的耳廓像被身上的表演服浸染过,在肉眼之下迅速红起来。
“我相信今天的我会优于昨天的我,”他附在她耳边,同样吞吐着气息,“同理可得。”
结伴走了一路,但谁也没跟上格林的步伐。
等分区的摄影机已经架起,他们的分数出来得倒快。
刚在镜头坐下,屏幕就提前跳转。
“Thescoresrelease.”
字母被大脑自动转码成中文:技术分62.10分,节目内容分51.98分,自由舞得分113.08分。
两套节目的总分只是刚刚擦过他们在J国创造的赛季最佳。
虽然连格林也认为,叶/季在今天的发挥比两场分站赛都要出色。
“如果定级没有出现问题,那就是被出场顺序影响了,没什么值得失落的。”她更看重比赛过程,对结果倒是不甚在意。
回头看,两个小年轻似乎也看得开,只是对这着屏幕点头又点头。
出场顺序会影响表现分,这虽然听起来不合理,但却是他们从小就知道的不可控因素。
更何况,一个赛场六对组合,有刚刚摘下冬奥金银铜牌的新兴力量,有连续征战四届总决赛的传奇选手。
他们的资历还不够深,还有足够长的成长道路。
叶绍瑶起身说:“世界第六,也不错了。”
场上的运动员正表演着极富感染力的弗拉明戈,观众跟随音乐打着节拍。
全场兴奋的氛围下,他们退场的脚步也不自觉踩上拍子,就差膝盖被一并带进节奏。
工作人员一路把他们引向备采区,国际滑联的合作媒体已就位。
“两位好。”
“您好。”
这是叶绍瑶和季林越头一回正式地坐在A级赛事的主席台。
桌面扎着还带有晨露的花卉,每个座位前都放了立麦,布置很精心。
像一个小型记者见面会。
但并不是所有记者都把关注点放在他们身上。
室内的悬顶电视正直播着第二对组合的分数结算画面,TSS117.27,两套总分近一百九。
为了不影响采访质量,电视在事先就被切掉音量,更显得此刻台下的蠢蠢欲动。
“祝贺叶/季以两套干净的节目完成本赛季大奖赛之旅。首次进入大奖赛的心情如何?”
对方手里握着秩序册,做足了功课。
“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得到认可的喜悦。”
“赛前对自己的预期是怎样的?”
“完成比赛,”叶绍瑶笑着说,“如你所见,我们很好地达到了自己的预期。”
“但可惜没在自由舞中逆风翻盘,你们会不会因此而抱有遗憾?”
这位记者的问题很有分量,其他人员自动噤了声,似乎都恳切地想要听到回答。
握着立麦的手一紧,他们没有商量过对此的看法。
叶绍瑶用余光瞥向季林越,鼻息被不规律的快门声搅碎。
她看到,身边的人只是微低着头,坦然地坐着,任由相机的闪光打在脸上。
“没有遗憾。”他说。
简短的话语比快门更掷地有声。
叶绍瑶也在暗中舒了口气,还好又一次对上答案。
奠定了基调,她整理自己的措辞:“我们相信,只要能一次又一次站在比赛的最终场,自然会拥有更向前一步的机会。”
说起花滑,他们结缘已深,但将范围约束到冰上舞蹈,他们只能算大器晚成。
同龄选手已经踌躇在继续出发或者告别舞台的路口时,他们只有一个念想——
一往无前。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GPF的风景。
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无数次。
……
从温哥华打道回府的第二周,格林就给组里所有运动员放了假。
“从哪来回哪去,别请我当kc区吉祥物,恕不奉陪。”
这可不像上班狂魔的行事风格。
“邪门了。”叶绍瑶扒着板墙念叨。
当初想和朋友们请半天假,可是一人发一封邮件都不好使呢。
还是Eva说出实情:“教练最近要去欧洲出差。”
欧洲?
哦,叶绍瑶心里说着难怪,教练又要去开大师课了。
自从IAM收紧生源,组里一年到头不见新组合。
他们这些老生享受着当地运动员的同等优惠,学费还不够给格林教练的橱窗添两件奢牌。
是该趁闲暇时候多赚些外快。
被暂时逐出师门,赶一大早,叶绍瑶就站上天台瞭望。
季林越在楼下慢吞吞洗碗,Uber司机还在岛上的CBD打旋。
风里裹着细雪,身上套了厚外衣,天气不太冷。
但往东看,圣劳伦斯河居然结冰了。
她把这个发现告诉给季林越。
“去滑野冰吗?”
“我们今天要回国。”
“可是你看,”叶绍瑶用手机证明自己苦中作乐,“第三个取消订单的司机。”
在蒙城打车本来就不方便,一到冬天,网约车比龙虾还稀得见。
还好他们已经被现实敲打出了经验,机票定在傍晚。
团聚前的家庭群总是最热闹的。
两家妈妈隔上几个小时就会嘘寒问暖:“瑶瑶和林越到哪啦?”
叶绍瑶刚从颠簸中转醒,拨开眼罩和遮光板,恍惚还在小时候。
她迷蒙地回了句语音:“可能快到山海关了。”
印象中的绿皮火车总是慢吞吞,从首都到岸北都得买卧铺票。
但只要过了山海关,离家门就不远了。
“这孩子睡糊涂了吧,怎么瞎说八道。”邵女士在句末跟了两个尴尬表情,引得叶先生也龇牙笑。
等信息的时间,叶绍瑶清醒过来。
这趟航班的目的地在首都机场,下了飞机,她和季林越会直接转乘地铁到体育总局报到。
此后一周,就直接待在首都训练,直至全锦赛结束,才能有空回岸北。
刚睡醒的脸颊臊红,她推了推季林越:“你怎么不提醒我撤回消息。”
广播传来空乘的提示音,飞机即将进入华夏的领空,预计将在四十分钟后落地。
“什么?”刚才分了心,她没听见季林越的回答。
“刚才接到冯教练的电话,她让我们保护好自己。”
有一段时间没回国,叶绍瑶和季林越对自己在国内的人气浑然不知。
冯蒹葭对此形容,和平昌周期的容翡/张晨旭不相上下。
打开浏览器检索他们的名字,新闻全是近期的,后面还会跟上一些后缀词。
华夏在国际冰舞赛场的首金获得者;
华夏首对闯进大奖赛总决赛的冰舞选手;
自国家参加国际赛事以来,世界排名最高的华夏冰舞运动员……
短短几个月,国内对他们的宣传铺天盖地。
但这段时间,叶绍瑶反而把小日子过得纯粹,全没有GPF前的热度焦虑。
她笃定:“背后有推手的吧。”
还好她明智,在这些琐事给生活造成困扰之前,就注销了自己所有的公开账号。
季林越点头:“梁主任旁敲侧击,是体育总局的意思。”
冬奥进入首都时间,冰雪各项的管理部门都在预热,力求在舆论阵地首先打造出辐射三亿人的冰雪经济。
叶/季冒头得正当时,自然而然成为营销中的一环。
“我想明白了。”
走出东北和首都,花滑就是一条小众得不能再小众的路。
除了升学和拿证书这两个目的,没多少人愿意去吃高付出和低回报的苦。
如果借她和季林越的宣传,能让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多几道注视的目光,也不算他们和领导走向思想岔路。
她爱这条路,爱脚下的冰,不愿意让它从小众到销声匿迹。
“如果你觉得声音太嘈杂,那就删除所有干扰项,”走出机场,她还善意地提醒季林越,“自己的内心才是锚点。”
或者她的,也行。
……
回归俱乐部的当晚,队里办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
但叶绍瑶更愿意用简陋形容它——
礼花过后,各自拿出各自营养餐的聚会,很难再找到第二个。
容翡支着下巴,嘴里索然无味:“瑶瑶,你怎么比我多两根西芹和一块鸡胸肉。”
她在冬奥后丢了节制饮食的习惯,最近才重新开始增肌减脂。
但尝到甜头的胃不想再回头过苦日子。
叶绍瑶不得不提那一脸慈祥的营养师:“王叔还觉得我俩是长身体的小孩,配的餐很多。”
“长身体?”容翡的眼睛里闪着惊讶。
都该穿第二回红线裤了,还小孩呢。
更可况,谁家小孩一米七。
“一米六八。”叶绍瑶放下筷子,严肃纠正。
这个问题可不能马虎。
身体发育的那一阵,她的身高常年在警戒线徘徊,生怕一走神就窜个。
为此,教练甚至动过请家长的念头,虽然最后只是把季林越耳提面命了一遍。
容翡隔空给斜座一个肘击:“小竹马最近举铁了吗?可别让我们瑶儿摔着。”
叶绍瑶笑着拿腔捏调,也学她恶心人:“张晨旭哥哥最近举铁了吗?可别让我们小翡摔着。”
这话的攻击力有几何,两个女孩没顾上计算,倒是把其他人恶心了遍。
有人不忍直视,装作愤愤离席:“你们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替你们举铁。”
……
如果GPF是饕餮盛宴,全锦赛更像一桌温馨的家常小炒。
那句从小听到大的“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标语,在这个时候才能真正领会。
叶绍瑶放眼候场区,同组的运动员几乎换了一茬,基本都还是参加青年组的年纪。
她根本说不出胜者为王的话。
毕竟在检录的时候,还有小选手因为不会三角函数而苦恼。
“你们会求任意角的三角函数吗?”小男生在同龄人前问了一圈,才斗胆看向比他高出许多的季林越。
季林越瞄一眼题目:“可能忘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
“看来老师说得对,高考才是人生的智力巅峰。”
叶绍瑶原本还在旁边小跳,忍不住发言:“季林越,你以前可是一个学霸!”
学霸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学识被人扔在地上摩擦。
“知识不巩固,总是会忘的。”季林越说。
叶绍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此时,有一个伟岸的形象在这里崩塌。”
冯蒹葭在内场见到季林越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两颗脑袋挤在作业本上,笔头几乎要把纸张钻破。
“你们专业学得挺杂,期末考试还考这个?”她问。
叶绍瑶没听明白:“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为什么要考这个。
不对,什么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
就在半秒钟前,她刚刚想起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在校大学生。
第174章 他们的热爱,在回忆里旁观者清。
打开微信,叶绍瑶找到沉底的班级群。
这群还是开学后辅导员要求加入的,因为当时正忙着比赛,他们第二天就把群聊拉进了屏蔽名单。
到今天解放出来,已经积攒超过两千条未读消息。
她看着自动回溯的屏幕,瞥眼留意到零散的聊天记录。
解剖学的实验报告……
军事理论的小组作业……
大学英语的期末汇报……
所有作业都临近提交的时间下至。
“怎么到了大学还需要写作业。”
离开校园太久,叶绍瑶全没适应自己大学生的身份。
而学生的基本任务,就是完成作业。
一个分神,她不由想起一些令人后怕的高中时光。
“我们也需要交作业吗?”她问。
季林越有些犹疑。
校园贴吧里,有人上传了回答:首体大的学业成绩结构很复杂,期末考试只占有不到一半的比例,老师们更看重过程学习。
作业就是过程学习的最直观体现。
再往下翻,刚好有相关的贴子挂在首页。
[理讨:本人入选了今年省队的集训名单,预计十月要出去打CBA*,不上课还能拿到满绩点吗?]
[如果只是蹭名单当替补,我劝你还是回归校园吧,那些老顽固说挂科就挂科,谁管你是全国冠军还是世界冠军。]
[请假也不好使?]
[那,你要不试试用作业捞点平时成绩。]
贴子的最新评论到此为止。
什么意思。
叶绍瑶皱眉,他们和校领导通的气不会落实到课任老师那里?
也没人告诉他们还有这个环节啊。
压力突然在心头席卷,她试着理解解剖学作业的要求。
“请完成一份颈部解剖的实验报告,需包括浅层和深层,注意实验报告的格式规范。”
她沉思了会儿。
果然,难以理解。
当晚,群聊又出现了新的小红点,学习委员转发了本专业的考试安排,提醒大家妥善安排复习时间。
“翻过年就是期末考试,时间很紧张。”季林越浏览着时间表。
五门专业课,把期末周安排得满满当当。
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叶绍瑶倒是大心脏:“来得及,咱们可以从明天开始备考。”
全锦赛第二个比赛日,有两道身影加入了补作业大军,一个捧着《解剖学基础》,一个面对人体骨骼结构的草图发呆。
半晌,叶绍瑶把纸和笔撂在一边:“事已至此,我还是先巩固基础知识吧。”
她的书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吃灰,估计找起来够呛。
目光落在季林越身上,又被他手里的书本吸引。
他倒是经常随身带着,还是前几年那本,上面用水笔勾了许多内容,已经被翻得很旧。
作恶的小手在蠢蠢欲动。
仿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招,季林越主动把书奉上:“解剖学是闭卷考试,我把重点内容都标注出来了,你直接背就好。”
“背书?”
正在开胯的身体过电般僵硬,叶绍瑶用手臂稳定重心。
虽然她也是文科出身,对文科的学习方式却没那么在行。
当年那篇《阿房宫赋》,她愣是被请去办公室站了两天才啃下来。
手里的书页很乖顺,翻哪是哪,但知识倔强着不进脑子,自己连最简单的定义都十分陌生。
完全没有学过一遍的迹象。
“季林越,要不你再带带我入门。”她擦着手心商量。
学习一发不可收拾。
比赛的时候,除了比赛本身,所有事物都极具吸引力。
上场练习,脑子里是各种动静脉和神经周旋。
比赛中,叶绍瑶的余光偶尔瞥到季林越的颌角,她迅速对应,哪里是耳大神经,哪里是颈横神经,颈阔肌的纤维方向又如何。
甚至在等分区,两人聊的还是运动电位的定义。
当然,应该算季林越对她的单向科普。
“虽然比赛结果没有什么争议,但你们的话题会不会不合时宜?”一直插不上话的冯蒹葭幽幽开口。
本赛季的全锦赛是世锦资格的选拔赛,滑协上下无人不重视。
尤其在刚结束的GP系列,叶/季破天荒进入总决赛,让一大批冰迷燃起了圆梦琦玉的渴望。
华夏只有一个冰舞名额,国内刚好也只有叶/季一组刷到最低技术分,他们获得这个资格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们已经复盘完了。”叶绍瑶解释。
自由舞中,她和季林越在同捻步出现不太同频的小失误。
虽然他们在其后的衔接步伐就重新统一了节奏,但依然会被扣除不少GOE。
不过这点分数对于竞争不大的国内赛来说,无伤大雅。
只祈祷格林教练不会在遥远的国度收看直播,否则免不了罚五十组捻转。
他们会转成滚筒洗衣机的。
……
在全锦赛和期末考试之间,叶绍瑶和季林越回了一趟岸北。
几乎是说走就走,他们在买了车票后才来得及给家里报备。
“可惜近海的港口封冻了,我还想试试坐船回家呢。”
百无聊赖时,叶绍瑶翻看起季林越的备忘录。
因为训练生活的忙碌,这些说好要一起完成的九十九件事还没有实现多少。
“又没信号了。”
自去年“复兴号”全面提速*,网络信号更加追不上高速行驶的动车,三个小时的回家路,他们得有两个小时处在失联状态。
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被迫心无旁骛地学习。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是山海关站。”
即将进站的高铁不断放缓速度,蓝底白字的站牌慢慢清晰,信号在时进时退中终于满格,她迫不及待给家里拨去电话。
两声忙音后,电话接通。
“妈,我们现在真过山海关了。”
“刚好赶上饭点,你温姨炖了排骨汤,”邵女士问,“你们能喝排骨汤吧?”
“正需要呢。”
她和季林越的伤病都在稳定的恢复期,康复师说,补充蛋白质和矿物质是一项长久的工作。
语音转成视频,趁靠站停车的时候,孩子们和家里多聊了会儿。
“你俩这次回岸北,能待到年关吗?”
季林越摇头:“就待一周,下周要回首都参加考试。”
画外音有些遥远,像被汤锅溢出的水蒸汽浸润过,温女士嘀咕说:“稀客。”
……
叶绍瑶坚信自己没有认床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睡惯了维德太太家的记忆棉,又或者今夜大雪连绵,窗外的雪色映衬着月色,让她辗转反侧。
明明刚背下两个章节的知识点,心里全没麻烦事,居然失眠了。
她在床上仰卧起坐,时钟一转到了凌晨一点。
拉开窗帘,落雪声似乎大了些。
她心血来潮,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此刻的月亮。
今天是冬月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2018年的最后一次月圆。
耳机里的催眠歌曲来回放,被一通视频电话切断。
是季林越打来的。
“怎么啦?”
画面看不清人像,只有微弱的月光把室内映得灰扑扑,和照进自己窗户的是同一束。
“看你还没睡,给你讲点睡前故事。”
她笑着:“哦,小狐狸和小兔子的故事还没讲完。”
季林越顺着半截故事往下讲。
童话的结局,狐狸和兔子揭露了羊副市长破坏动物城和谐的阴谋。
“我就知道是《疯狂动物城》。”
月亮已经攀到房顶,叶绍瑶的精神依然饱满。
男生顿了两秒,似乎无奈地叹了声:“我没有故事了。”
“那就书接上回,讲讲颈丛的组成。”
她发誓,绝不是因为好学心理作祟,只是在世界都沉睡的时候,她需要一个入眠的助推器。
屏幕一直暗着,数字安静地跳动。
两道呼吸声之间,他们聊起考试,聊到年后的世锦赛,聊到华夏队参加世团赛的可能。
“没可能。栗彤的伤没好,全锦赛都没来,”叶绍瑶说,“双人滑那边也够呛,小翡他们这赛季待机,连世锦赛的资格都拱手让出去了。”
窗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但城市已然有了复苏迹象。
主卧传来开门的微弱动静。
“季林越,我必须得睡觉了,”叶绍瑶蜷在被窝里,“中午再见。”
季林越早困得不成样子,喉间的回应有些喑哑。
“晚安。”
……
一连几天下班,邵女士都找不见叶绍瑶的人。
她熟练地给季林越打去电话:“外面那么大的雪,你俩又去哪撒野了?”
“我们在图书馆。”
起猛了。
邵女士关掉油烟机,确认了一遍:“图书馆?”
难得有一天,俩孩子不是去星未来约冰,而是背着书包去……学习。
连叶绍瑶也佩服自己,她要是高中能有这用功劲,早就清北随便挑了。
“你高中还不用功?”季林越反问。
职业的特殊性让他们注定比其他学生过得更累。
每天午休去舞蹈室开软度,放学后去实中或俱乐部的冰场保持冰感,一直待到闭馆为止。
那些最难熬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当时的他们似乎很少抱怨,更多时候都是乐此不疲。
他们有多热爱自己的事业,往往是许久之后,才在回忆里旁观者清。
在图书馆待了半天,手里的练习题看了又看,真是一窍不通。
叶绍瑶吐槽:“这内容也太理科了吧。”
解剖学还能结合图片记忆背诵,运动生理学的专有名词足够她喝两壶。
“这些都是高中生物提到过的,”季林越一顿,“不过的确有些抽象。”
叶绍瑶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她必须暂停下来反思,自己一定是被鬼迷心窍了,才会跟着季林越选了一门理科专业。
但客观上讲,和这家伙又没多大关系。
她认知中的运动康复,就是针对运动员的伤病施展短期和长期治疗手段。
他们带着许多伤,但康复师不一定能随叫随到,所以她想学些真东西,能直接作用在他们身上的真东西。
被运动生理学折磨了几个小时,再拿起《军事理论》,竟然有老乡见老乡的动容。
连战舰和歼灭机都变得和蔼可亲。
天呐,这才是她这名文科生该背的东西。
玻璃幕墙外的华灯初上,图书馆响起熟悉的萨克斯曲。
“亲爱的读者朋友,感谢您光临岸北市图书馆,今天的营业时间即将结束,请您尽快离场。祝您晚安,再会。”
随着小溪汇入河流,雪粒落在眼睫上,围巾上。
叶绍瑶牵着季林越的手抬头望。
和离开蒙特利尔时一样的暮色,一样的小雪。
她突然意识到,外乡和岸北终究是不同的。
蒙城的居民区很大,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雪夜冷寂。
没有推着烤地瓜满街溜达的大姨*,也没有灯火通明的饭店餐馆,人们总是沉浸于自己的生活,所以无暇顾及其他。
但此刻的岸北行人如织。
道路才被清洁工打扫过,积雪被累在树下,培成一座座低矮堡垒。
他们赶上城市的晚高峰。
穿着千篇一律的学生从校园离开,地铁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每个人都毫无交集,但又确确实实在彼此的世界里留下一个不浅不深的脚印。
街角的夜市开了。
红的白的车灯一闪而过,给小摊贩留下一瞬光明。
街边店铺已经装点好了圣诞树和麋鹿,流行歌和喇叭声互相掺杂。
他们从夜市经过,等钻出人群,叶绍瑶的马尾旁多了朵绢花。
“季林越,你要是嫌奖金多,可以上交给我。”她数落。
这家伙居然狠心花五十大洋,给她买一件摆明坑外地人的小装饰。
季林越答非所问:“之前那朵的颜色和表演服不搭,这朵刚刚好。”
内敛的红色并不妖冶,层层叠叠的花瓣撒了些银粉,在街灯的照射下闪着碎光。
“我自己又看不见。”
“我看得见。”
语气十分骄矜,仿佛说着:我乐意。
……
没有教练的唠叨,回家就能捧起盛满的饭碗,电视放着又一日海晏河清,两家父母畅谈家事国事。
叶绍瑶咬着筷子想,如果能这么一直无忧无虑,也挺好。
扣在桌面的手机振动,跳出容翡发来的消息:
“瑶瑶,感情问题,你拿手吗?”
第175章 “你俩的年龄加起来都够领退休金了。”
“什么感情问题?”
聊八卦,叶绍瑶有十足的兴趣,连餐桌上的家长里短也不爱听了,扔下碗筷就往季林越的卧室钻。
卧室主人也跟上来,被她手动噤了声。
话就在嘴边打转,容翡首先叹了口气:“不说也能猜到。”
这怎么能打哑谜。
“你想让我出谋划策,我首先得知道前因后果吧,”叶绍瑶顿了一顿,“季林越在我旁边。”
容翡不介意:“把他也招来当参谋。”
前情很简单。
冬奥之后,新的奥运周期开始,各项运动新老交替。
容翡和张晨旭没有一退了之的打算,但身体状况不能继续负荷高强的训练,他们打算放掉这个赛季。
对此,网上出现不少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新赛季伊始,张晨旭待在首都养伤,容翡则带着学生满世界参加比赛,两人异地,更让某种言论甚嚣尘上。
有人装作理中客:“容/张会在平昌后慢慢隐退的,他俩的关系本来就有裂痕。”
冬管中心正在为首都冬奥预热的兴头上,舆论带来了热度,他们索性抓住话题施压。
“如果能在全锦赛合体出战,我们就不追究你们大闹滑协的事。”领导说。
毕竟,他们连运动员籍都注册好了。
领导的语气恳切得很,目光也灼灼,巴望着他们能松口。
容翡能答应这个请求,全凭自己心中的大义,首都冬奥凝聚了各行各业各方的努力,她并不想让自己夺走关注的焦点。
但恢复训练就成了问题。
结束所有陪赛工作,她马不停蹄回国,当晚和张晨旭汇合,次日就调整好了训练状态。
彼时时间紧迫,为了全心全意备战全锦,他们整天泡在俱乐部。
早上陆训,下午上冰,日子规律且无趣,晚上还要忙着复盘训练情况。
叶绍瑶支着下巴,问:“然后你俩又滑出感情了?”
“是因为我哮喘犯了,在全锦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容翡扶额,捻着病号服的线头。
她此刻正在医院里,单独的病房只有孤零零一道身影,床头开着微光,是室内唯一的暖色。
突变的话锋让叶绍瑶一怔,音量不自觉高了八度:“哮喘?你现在还好吗?”
她都快忘了,容翡自小带有哮喘病,但这十几年没再犯过,总以为痊愈了。
现在看来,只是没有达到发作的阈值而已。
难受感席卷全身的瞬间,大脑是空白的,她只是不想倒下,但每一处关节都使不上劲。
咚——
她用头抵住冰面,想给胸腔留出大起大伏的余地,但心肺和气管如同老旧的风箱,怎样鼓动都费力。
此刻的内心已经归于平静,但她后怕。
如果当时,张晨旭没有在她周围,落单的她会迎来什么样的下场。
“我以为所有的喜欢都褪色了,他只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好朋友。”容翡垂下眉眼。
但她好像没办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像领奖台被抹掉一半,滑冰的鞋只有一只,她会像失去左右手一样难过。
可如果不做出选择,这样的生活很快就会到来。
一旦宣布退役,他们就会归入平静的人海。
叶绍瑶沉吟:“张晨旭呢?”
“他最近可忙。”
住院这两天,她无心管理任何事,连教练课是张晨旭代上的。
听队里的同事说,他在课后登门拜访了自己的母亲和姑姑,说明缘由还赔礼道歉。
虽然急性哮喘的发作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俩的年龄加起来都够领退休金了,”叶绍瑶在局外干着急,“还玩什么蒙太奇。”
感情总会把人变得古怪。
就像当初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是容翡说出口的。
电话那头有人推门,应该是张晨旭带着打包好的晚饭来了,脚步走进,把她的病床摇上来。
容翡赶紧转移话题,捂着话筒小声道:“算了,我和你这个母胎单身说什么。”
“谁承认我母胎单身了。”叶绍瑶矢口否认。
“什么,”这回轮到容翡惊讶,差点掀掉架在床上的桌板,“谁把我家小白菜薅了?”
回过神,她凭自己的推理锁定嫌疑人:“是你吗,小竹马?”
仿佛要把手机钻破,一副问罪的模样。
张晨旭拍着她的背顺气,怕床上的姑娘又撅过去:“这么激动干嘛?”
她毫无悔意,抓着他的手猛拍:“我俩嗑的青梅竹马处对象了!”
反观张晨旭不显山露水,只是语气微有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冬奥会之后。”季林越回答。
翻着日历算日子,一年都快过去了。
容翡摇头,故意呛声:“哎,还是感情淡了。”
他俩真是属王八,谁都没想起来吭一声。
叶绍瑶“嘁”了声,怎么恶人先告状。
她并没有因为好友的斥责感到理亏。
毕竟有他们两只王八在前,她和季林越只是把战果拉到了1:1。
而已。
话题扯了老远,张晨旭在病房忙前忙后,容翡说到最近巡演的音乐剧,谁都忘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只有状况外的叶绍瑶把最初的问题埋在心里。
她没点破。
这是他们的症结,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才对。
但她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就迎来后续。
赶一大早,叶绍瑶刚从梦中苏醒,就被朋友圈的轰动新闻炸了起来。
“他们?啊?我好像被瓜田踢走的猹。”
她在对话框里语无伦次,手指不受控地给季林越发消息。
对方回复了一个表情包,是前几天刚从她这里薅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jpg]
哇,到底是谁不告诉谁。
2:1,这结果真没法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