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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1661 字 7天前

第131章 这个名额本来就该是他们的。

从华夏杯后,叶绍瑶和季林越一直在首都暂住,是冬管中心的领导亲自挽留的,说是为了方便他们训练。

虽然没有官方文件公示,下一年的国家队选拔也没有开始,但他们俨然成了国家队的一员。

集训的日子没什么意思,容翡和张晨旭人在国外,每日在训练场报到的人用一双手也能数过来。

“国家队都能外训,凭什么省队就可以随便卡我们。”

叶绍瑶不服气,男单女单没人来,双人滑组也没来全,偌大的冰场,他们只能和半生不熟的安雨/廖惟互相取暖。

打着慰问奥运选手的旗号,场外来了一队人。

休息时间,大家都开玩笑,真正有奥运资格的都在外面,他们顶多是奥运会的忠实观众。

总指导带来领导的意思,宣布取消今天的晚训:“今晚要开大会,总局的主任亲自主持会议,所有外训选手在届时也需以电话形式参会,希望大家不要迟到。”

索契冬奥会将近,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开会频率也达到了新高度。

但历次会议没这阵仗,这一回,连她和季林越这样的无关人员也被罗列在与会人员名单内。

“教练,我们为什么也要旁听?”

总指导讳莫如深,只说与冬奥会有关。

这她当然知道。

座谈会初定于晚上七点开始,但刚过六点半,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

叶绍瑶不够上桌的格,和季林越借来塑料凳,贴着墙根坐。

联系容翡和张晨旭,这是教练分给他们的任务。

一通电话打了好几次,容翡的手机一直显示无人接听,还是季林越问了张晨旭的号码,才最终联系上。

“喂。”对方的人刚醒来,带着睡眠过后的慵懒。

此刻的首都已经黑灯瞎火,格林伍德的太阳还未升起。

“打扰你们了吗?”叶绍瑶捧着手机小声说,“哥,等会儿有场会议,你和容翡需要旁听。”

“行,我叫她起床。”

一阵躁动后,失联的容翡终于有了声响:“又开会?”

为了不耽误训练,会议总是挑晚训时间召开,但他们欠考虑,苦了外训的运动员。

“今天的会议很重要,”上座的体育局主任把茶盅当惊堂木使,满室回荡着瓷器碰撞的声音,“这关系到我们在索契冬奥会上的排兵布阵。”

经过一个周期的选拔、名额的争夺,华夏最终派出男单和冰舞各一名/组、女单和双人滑各两名/组选手。

这有什么好继续探讨的?

“本届奥运新增花滑团体赛,各位同仁一定早就收悉,现在国际滑联要求我们递交的参赛名单,我们还没办法最终确定。”

按照积分规则,华夏队的团体积分位于世界第七,顺利入围团体赛名单。

但参赛队伍要求单人滑选手各两名,双人滑和冰舞组合各一队,还需要注明替补队员。

替补该带谁,是个难题。

“男单的秦森河一直是国内二号,冰舞的话……朱指导,咱们的冰舞运动员有什么成绩?”

朱指导左右逢源,将每一对的优势娓娓道来。

安/廖是老将,携手十余年,几次获得全锦赛冠军,有丰富的世界大赛经验。

叶/季有单人滑的功底,国际裁判的认可度高,刚拿到华夏杯的铜牌。

“那么,你认为该选谁成为金/陈的替补呢?”主任抛出了经典的二选一问题。

陈新博的骨伤还没有好全,他极有可能放弃团体赛的冰舞名额,所以替补名额一定不是没有用处。

有人搬出团体赛的规则:“短节目后,积分排名前五的国家才能晋级自由滑,咱们的单人滑在国际中流,冰舞更是不受青睐,晋级希望很渺茫。”

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团体赛没有夺牌希望,谁上都是一个样。

“话不能这么讲,”又是茶盅碰向桌面的声音,主任拧着眉心,“谁能为国出战,对外人来说没有区别,但于运动员,是可以改写他们命运的。”

即使是在国际上多次露面的安/廖,也没有登上过冬奥会的盛大舞台,谁都需要这样的经历书写自己的履历。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尴尬,像刚刚结束一场唇枪舌战,选择安/廖还是选择叶/季,与会代表分成三派。

安/廖是老将,虽然国际成绩一直垫底,但赛风沉稳。

叶/季是新人,迄今只有一场国际赛的成绩可查,各种比赛资料都不足,更像一颗不知良莠的种子。

“瑶瑶,开免提。”一直没有出声的容翡终于发言。

她亮声说:“领导好,我是双人滑的容翡,我想推荐叶绍瑶和季林越成为参加团体赛的冰舞运动员。”

这是领导协商的事,哪里有运动员插嘴的余地,朱指导打断她:“我们会给出妥善的解决办法。”

容翡继续说:“想必各位领导对华夏杯的成绩还有印象。”

冰舞比赛中,叶绍瑶/季林越以145.77分的成绩获得第三名,安雨/廖惟排名第七。

在当时的总结会上,教练团对各运动员的成绩展开分析,安/廖的所有接续步都没有得到裁判的承认,短舞蹈的图案舞也只有一级。

这也不是头一回发生。

他们是华夏本土培养出来的,和国际规则不相容。

“小翡,比赛在即,你和搭档好好准备比赛,其他的不用上心。”主任手动给她闭了麦。

以选拔赛的形式主义变化太快公平竞争替补名额。

容翡安慰:“选拔赛就选拔赛吧,你们没有问题的。”

她一点都不担心叶绍瑶和季林越的能力,才组队两年,已经可以雄踞国内二号的位置。

事不宜迟,今天刚下了会议,第二天就是选拔赛,为了进一步体现公平的主旨,朱指导又从二队拨了些苗子过来。

比赛就在国家训练馆举行,规模很小,除了裁判和集训队的成员,其他人概不入内。

一场定胜负,运动员们在休息区整装待发。

“季林越,听主任昨天那意思,是不是不太想让我俩参加团体赛?”

有容翡做引荐人,怀里还有没捂热的奖牌,偏偏他们还要大费周章举办什么选拔赛。

“难说。”

有一个冒昧的小猜想,即将实践。

安雨和廖惟首先上场,滑的还是那段桑巴舞。

表现力的确很强,他们规避了华夏杯时的细微失误,又对各个技术动作的衔接做了打磨,观赏性比上次更好,但毛病还是很明显。

他们的步法还是老样子。

这样的接续步很难在国际拿到高分。

但国内的裁判自有评判标准,在所有选手完成节目后才统一亮出分数。

意料之内,安/廖的技术分又高出一截。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结果。

“经过公平公正的选拔,花滑协会的从旁监督,我们一致决定,将冰舞替补名额留给安雨/廖惟。希望其他运动员不气馁不放弃,在其他赛事中争创佳绩。”

“朱指导。”赛后,总指导将叶绍瑶和季林越单独留下谈话。

小姑娘一脸不服输,腰板挺得直直的,张口就说:“安/廖的接续步真有问题。”

朱从育问:“问题在哪里?”

教练就是这么教的,国内专家鉴定过多次。

“冰上图案、步法串的scrape和jump,都不标准。”叶绍瑶回答。

她和季林越的基本功是金荞麦筑下的,又有瑞秋格林的多次指导,是实打实按照国际鉴别标准培养出来的选手。

“小季,你也是这样认为?”

季林越点头:“国际赛已经多次证明过,绍瑶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我来告诉你们,冬管中心的领导班子是怎样的想法。”

安雨/廖惟是携手十余年的大前辈,从十冬会就坐稳了国内冰舞的二号位。

当时的金荞麦还在女单名不见经传,陈新博和前搭档包揽国内各项比赛的冰舞冠军。

后来陈新博退役,新的组合顶上来,一号位置一换再换,却始终轮不到安/廖头上。

他们总是差一口气。

“他们虽然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但也是冰舞的老前辈了,资历比你们要高得多。”

很奇怪,分明是以能力决高低的竞技体育,现在却搞起了按资排辈的风气。

叶绍瑶不理解,安雨和廖惟前辈人很好相与,但这不是她可以接受低人一等的理由:“所以能力不是决定项。”

这话很刺耳,朱从育听着不适:“你俩的还缺乏国际赛的检验,这得慢慢来。”

季林越抓住话里的漏洞:“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国际赛名额。”

这是一个死结,他们缺少国际赛的历练,但现在得不到国际赛的资格。

“这样,”朱从育拿出筹码协商,“冬奥前的四大洲锦标赛,滑协会安排你们代表华夏参赛。”

四大洲锦标赛每年一届,是世界顶级的洲际赛事之一,与欧锦赛平级。

但历届四大洲基本在二月举办,时间与冬奥会冲突,故而每逢奥运赛季,会提前避开冬奥会。

明年的四大洲锦标赛定在1月20日,举办地华夏台湾。

没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庆幸,叶绍瑶和季林越拗不过上级铁了心的安排,只能咬牙被迫接受。

朱从育带来的是冬管中心的意思,话语里是补偿,是施舍。

但明年的四大洲临近冬奥会,各国的主力多不会选择在此时出战,这个名额本来就该是他们的。

“我们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前辈。”叶绍瑶愤愤地跺脚。

“在我们获得前人无法复刻的荣誉的时候。”

第132章 临时起意的短途旅行。

叶绍瑶收到容翡轰炸般的信息时,也是在凌晨。

她的脑瓜被手机震得嗡嗡响,熟门熟路拨去电话,声音还带着干涩:“你存心报复我是吧?”

对方已然是精神饱满:“我的航班在十一点半落地,你看着办吧。”

“哪个十一点半?”

“首都时间中午十一点半。”

叶绍瑶突然反应过来,从床上坐起:“怎么突然回国?”

“元旦节,整个不列颠哥伦比亚的冰场都没开门,我的教练还去瑞士度假了。”

说到这儿,容翡就觉得好笑。

今早去训练基地,连房东老太太的看门狗也没看着影,她还是在Facebook上刷到的消息,教练人已经到了苏黎世。

哪能只看他们潇洒,容翡马不停蹄回了宿舍,也收拾东西奔向祖国。

“好久没回国了,你得请我吃顿好的。”

“基地的二食堂新开了几个窗口,锅包肉很正宗。”

“去首都几个月,你连基地的大门都没出过?”都市丽人有些惊讶,“西单没逛过吗?胡同也没去过吗?”

“平时哪有那种闲工夫。”

“那,今天想不想去海边看看?”

明天就是元旦节,想到集训队已经高强度训练了两个月,领队慷慨地给大家批了三天假。

结束早训的叶绍瑶摊开行李箱,她用半个小时制订了一套旅游计划。

“季林越,去玩吗?”她敲响隔壁的房门。

房间没有锁,门缝还透着室内的灯光,她推门进去,季林越正戴着耳机。

“你在学……解剖学?”她迟疑地念出书名,背脊流过一阵恶寒。

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在看人体解剖。

察觉到人来,季林越摘下耳机,将摊开的书折了一角:“休息的时候看两页,咱们大学会学这个。”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爱学习的家伙,当初信誓旦旦地一起挂学籍,没想到私底下还背着她预习教材。

她把来意又说了一遍:“我和容翡想出去跨年,你去不去?”

“我妈让我回去待两天,”顿了一秒,季林越问,“你们去哪里?”

“可能是冀河,听说有海边烟花秀。”

首都与冀河省相邻,但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

她在网上查了高铁车票,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傍晚就能到达目的地,刚好能赶上跨年活动。

季林越合上书:“我想了想,还是一起去。”

“又不回家啦。”

“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她和容翡只身去几百公里外的地方,他能放心回家才怪。

张晨旭也是这么想的。

好友终于碰面的时候,叶绍瑶傻了眼,眼前的张晨旭完全是行走的行李架,背着挂着各种小包。

“你怎么还带家属。”

容翡同样不示弱:“你不也带了家属。”

“他非要跟来。”

“我也没求着他来。”

来就来吧,四个人还热闹些。

起码两个男生人高马大,看着也多几分安全感。

月台等车时,姑娘们才意识到严重的问题:“瑶瑶,你的酒店订了几间?”

“一间……吧。”

叶绍瑶回忆,她在计划时订好的房间,没想到跨年的队伍会这么庞大。

容翡拿出电话,仔细翻找通讯录:“赶紧再订一间。”

他们去的地方是热门景点,逢节假日的人|流|量更大,周围的酒店客栈一定也是香馍馍。

高铁上的信号可不怎么好,一旦*发车,他们只能等到列车停稳在冀河才能恢复信号。

但消息不幸,没有多余的标间了。

叶绍瑶和酒店的工作人员交涉,得到的答复并不如意。

“他们给出的方案,让我们换到总统套房。”

都是推销的老套路了,容翡波澜不惊:“不会888一晚吧?”

“1688,节假日涨价。”

“你俩从这里坐车回去。”容翡没好气地踹了对面一脚。

不知道两个大包袱在聊什么,张晨旭和做贼似的,警惕着随身的包不撒手。

眼前的景色迅速倒退,他们来到计划中的海边,天空蚕食了最后一方余晖,海平面成为夜晚的巨大幕布。

叶绍瑶想,这似乎和她见过的大海没什么不一样。

入夜的海滩有些冷,雪粒夹杂在沙砾之中,脚下的沙滩被拌成奶白色。

聚集的游客越来越多,和他们一样等待着零点的到来。

“还好我们直接赶来了。”

他们被一波又一波人潮挤搡着,推到了中心。

漫长的等待着,夜更深两分,天际从墨蓝至完全漆黑,人们朗声喊着逐渐变小的数字。

3——

2——

1——

一朵烟花突然升空,绽开。

又是一朵。

它们不必复刻之前每一朵烟花的轨迹,只需要往天幕窜去,一朵比一朵更清晰。

夜空被波澜壮阔的艺术品映亮了半边天,整个世界也断断续续点燃了白昼。

前面的人却一片哗声。

怎么回事,叶绍瑶差点被身后的陌生人推到,好在身边的人一直护着,及时拉住没站稳的她。

容翡熟练地跳上张晨旭的背,激动地播报着不远处的盛况。

有穿着西装的男人抱着鲜花单膝下跪,周围摆满一圈粉色的蜡烛。

“我的天,求婚!玫瑰有九十九朵!”她吱哇乱叫。

叶绍瑶也想看看一手现场,拼命踮起脚尖。

她有近一米七的身高,但在人堆里居然毫无优势。

“需要我帮你吗?”

“那你把我抱高点。”

季林越直接蹲下身,方便她迈腿坐在肩上,叶绍瑶重心不稳,下意识抓紧他的头发。

身下的人“嘶”了一声。

“对不起,”稳定了身形,她在他的头上抚摸了两把,小声说,“但是咱俩太张扬了,季林越。”

她一下比附近的人高出许多,像站在了瞩目的山顶,自然而然也成为一道风景线,让她没办法对山下的风景关心。

不过视线碰撞后,求婚的主角重新抓住所有人的注意。

男人的捧花上放着敞开的丝绒纸盒,戒指反着街边路灯的光,像暗物质中的一颗皓月。

女孩已经蹲在眼前哭得不能自已,在爱人的询问下连连点头。

“嫁给我吧。”

“我愿意。”

人们鼓着掌,有人高呼“亲一个”,有人说着长长久久的祝福。

零点十五分,又一组烟花升空,意外的,比跨年的烟花更绚丽,每一次绽放都是挥毫的画作,照亮他们每个人的脸庞。

“你长他身上了吗,朋友?”容翡的眼神有些难以说清。

叶绍瑶低头,季林越头顶的发旋和她打了亲切的照面,难怪走路不费劲呢。

从寄存处取回行李,四人漫无目的在街边走着,他们重新陷入住宿的难题,打算再去酒店蹲蹲。

“现在可以先办好预订的房间,再寄希望于游客退宿。”虽然概率实在不大。

两分钟过去,他们好像也不是非住酒店不可。

五分钟过去,酒店的旋转门又一次推开,夜游海边的小游客提着沙滩玩具整装待发。

“抱歉,我们酒店已经全部入住。”前台还是这一句话。

“我们下午还订了一间房。”

“请问有支付定金吗?”

“没有。”

“我帮您查询了今日的入住情况,所有标间已经满客。”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咕噜转,一行人在街头晃悠,海上的烟花时不时钻出一朵。

视觉盛宴看得尽兴,但事实证明,冲动的旅游不可取。

沿街的小店都还亮着霓虹,灯带无处不在,在微凉的夜晚带来一丝暖光的沐浴。

一家崭新的酒吧别具一格,老板扛着外立面的装饰加班加点。

这是一只和人等比例大的玩偶熊,吸引顾客的杀手锏。

叶绍瑶承认自己是第一个上钩的人:“季林越,我的相机呢?”

男生从包里找出照相机,配合地拍了好几张。

叶绍瑶埋头翻着照片:“你什么时候突击了拍照技术?”每个造型都抓到了精髓,她很满意。

“在被你批评之后。”

天上的北斗七星格外亮,容翡说,能在新年第一天找到自己的星座,一定会有特别的好运气。

“那就让我们有下榻的地方吧。”叶绍瑶借她的好运气许愿。

要求也不高了,只需要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有了。

迎面路过一群青年人,操着另一个地方的方言,说了难以分辨的一大堆话。

这都不重要,她竖着耳朵听,仿佛有那么不着语调的几个字——“那我们只能退宿了”。

在大家为能有安身之所而选择高档酒店时,他们到达了距离海岸不远的居民区。

临海的小公寓,普通的一室两厅,不过那群青年人说,这叫民宿,在大陆对岸很火。

折腾到太晚,叶绍瑶已经呵欠连天。

容翡却悠闲地坐在阳台边,一杯咖啡,一把躺椅,就差带副墨镜仰望天空。

“你的生活挺小资,”叶绍瑶坐在沙发上,“这会儿喝咖啡,你不打算睡了?”

“昨天飞了十几个小时,我现在特别精神。”

“那您就精神着吧。”

连眼皮也撑不住了,她跌跌撞撞往卧室走。

“季林越,我的洗漱用品在哪里?”

季林越刚洗了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服服帖帖地垂着,发尾滴着水珠。

叶绍瑶惊慌地回头一瞥,容翡还在仰头数星星,她把人推回去,小声数落:“你怎么不穿衣服!”

“我听你很急。”他手里正提着自己的洗漱包。

她一时间不知该把目光往哪里放,索性闭着眼睛:“没事了,你回去吧。”

冀河飘起了雪。

客厅彻夜亮着灯,叶绍瑶睡醒一觉,身边的被窝还空着,容翡还没有回来。

“容翡,你倒的是哪国的时差。”

空气中弥漫着香味。

“你什么时候买的?”不对,叶绍瑶上前瞅了眼,碗里满是麻酱,“你怎么吃高热量的麻辣烫?”

容翡从小就有控制体重的意识,连一份三明治也要分两次吃,今天却奇怪。

“好多年没吃过了,刚才闻到家乡的味道,没忍住嘴馋,下楼买了一份。”刚好又香迷糊一个,她愿意分享热量。

太罪恶了,叶绍瑶也没忍住拿起筷子。

许久没有吃到东北的麻辣烫,从一口白菜开始,热气氤氲在眼前,连眼眶也像蒙上一层雾。

“怎么呢?”容翡给她拿纸,“饿着了?”

泪水默默从眼角滚下,叶绍瑶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揩去:“一点点想家。”

她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得离开过岸北,邵女士和叶先生忙于工作,她又忙于训练,能够通上电话的机会特别少。

“那怎么办。”容翡手足无措,现在已经凌晨好几点,打电话也不现实,一时半会也回不了家。

虽然看叶绍瑶深夜难过有些好笑,但她没有真取笑的意思,抹去女孩挂在下巴上的泪,语气有些怜悯:“这才几个月,要是以后在国外一待小半年,可怎么好。”

“你好坚强。”

“嗐。”

实在不是她有多坚强,只是自家支离破碎的样,她早就没什么挂念,无事一身轻。

“这样吧,我把季林越叫起来,他也是madeinAnbei,说不定能触人生情。”容翡灵光一闪。

这都什么和什么,叶绍瑶撂下筷子,迈开脚步说困了。

“瑶瑶,听说你要参加四大洲?”

“嗯,用奥运团体赛的资格换的。”

“你的语文比我好,一定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

叶绍瑶点头:“我早就收拾好心情了。”

她要用自己的实力去挣名额,在下一届奥运会,以正式参赛的运动员身份,站在平昌的冰面上。

容翡突发奇想,打开手机的摄像模式,把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拍下。

叶绍瑶忙捂住镜头:“你拍我干什么?”

“那咱俩一起拍。”

她调出复古色的滤镜,打开摄像模式,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像念了一篇日记,或者是临时起意的随笔。

“今天是2014年1月1日,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没错。”

“我和叶绍瑶,还有咱俩的拖油瓶,来到了冀河的海边。”

“看烟花来了。”

“还看到了一场浪漫的求婚。”

“也还行吧。”

“叶绍瑶吃麻辣烫吃哭了。”

“我主观上并不想流眼泪的。”

两人这么一唱一和,视频录了小两分钟。

“还有什么想记录下来的吗?”

“外面的星空很漂亮,可以拍一拍。”

“像素太低了,得用相机。”

“那就拍一拍几个流浪汉的落脚处。”

叶绍瑶调转了镜头,用手机扫过每一处,吃了半碗的宵夜,只剩下薄荷叶的咖啡,还有茶几上的一片狼藉。

他们又走进新的一年,曾经让人谈之色变的2012世界末日其实风平浪静。

曾经大哭大笑过的2013年,现在看来也只是小风小浪,有记忆的每一天,仿佛都只是他们与时间达成的无聊合作。

她笑着说:“等一觉睡醒,一定不能像现在一样堕落。”

第133章 谁家好人在元旦节训练啊?

叶绍瑶有个绰号叫“拼命三娘”,最开始是穆百川叫起的,队里的大家都知道这个指代。

而容翡也这么叫她,完全就是巧合。

在时差和咖啡因的作用下,她睁着眼睛捱到后半夜,刚躺下没多久,叶绍瑶就有了动作。

身上的被褥又叠了一层,身边的凹陷重新恢复,窸窸窣窣的,从枕头传进耳朵。

“你干嘛去?”她梦呓。

叶绍瑶哑声说:“到时间,该起床晨练了。”

窗外还是一片漆黑,除了影影绰绰的月光,什么也没有。

思维和夜空一样模糊不清,容翡只觉得自己还困着,用混乱的语序拼凑出毫无逻辑的话。

拼命三娘,好吧。

天亮得极晚,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在沿海公路慢跑了小十公里,身体才将将暖和。

岔路向海滩延伸,眼前豁然开朗,她对这里有印象,是他们昨晚看到漫天烟花的地方。

路人求婚的蜡烛早就没了影,连斑驳交错的脚印也被海水冲刷得干净,所有痕迹消失,只剩下太阳升起前的静谧。

海浪从远处卷来,在身前留下一行不规则的泡沫。

这里有彻夜的晚会,但现在,海滩只属于他们两人。

“季林越,你看。”

她伸手指向那一抹亮色。

第一束晨光从海面勘破,掀开黑夜铺就的绒绒绸缎,一轮新的朝阳冉冉升腾,他们的头顶没有流云。

照在脸上的是金色的朝霞,他们得到扑面而来的温暖。

“今天会晴空万里。”

回到民宿的时候,窗帘已经遮挡不住无处不在的阳光,容翡还没醒,叶绍瑶翻开行李箱,准备奔向下一处目的地。

张晨旭还在厨房准备早餐,随口问备好行装的季林越:“你们要去哪?”

“冰场。”

“冰场,哪里有冰场?”如果他没记错,他们正在旅游途中,连容翡都舍得给自己的放假,眼前的两人却在计划着训练。

“李教练的冰场离这儿不远,我们去看看。”

早在制定旅游计划时,她就百度了当地的冰场。

几年前,李葳蕤将俱乐部发展到冀河,和当年岸北同样的发展模式,与商业冰场合作互利,为了让花滑运动遍地开花。

“什么?她要丢下我去训练?”收到报信的容翡当即翻身下床,三两下收拾洗漱,在叶绍瑶出门前追上,“不就是训练嘛。”

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她不能退让。

只是白瞎了今天的好天气。

满大街都是嬉闹的游客,只有他们远离人海,向城市中心进发。

坐上公车,容翡还带着没有消退的起床气,头顶的杂毛被帽衫摩擦炸起,乍一看像生人勿近的刺猬。

“我和季林越过几周就要比赛了,根本不敢歇。”

容翡点头,她不是在气这个,只是翻了一眼日历,发现比赛接踵而至,每一件都迫在眉睫。

烦躁得很。

“四大洲之后就是冬奥,我也不敢歇了。”

所有娱乐心情荡然无存,她抓紧时间拉伸,还能赶上人少的时候多滑几圈。

意外的,冰场人却不少,大老远就听见李葳蕤维持秩序的吼声,孩子们像皮猴下山,根本管不住。

“元旦节的冰场这么疯狂?”叶绍瑶被吓停了脚步。

容翡笑道:“动动脑子吧,小孩只有节假日才有时间训练。”

哦,现在还没到寒假呢。

远离学生时代许久,叶绍瑶已经没有被学业折磨到崩溃的实感。

走到前台,工作人员把他们拦下:“您好,早上是精品班的包场时间,散客场在下午一点开放。”

不凑巧,叶绍瑶只提前问过李教练,听说元旦不闭场,就冲动赶来了。

“小叶!”板墙那头,李葳蕤像看见救星,靠边下冰,跛着脚赶过来。

“小赵,这是我今天的助教。”

一句话,几个人畅通无阻,成为早场的贵客。

一群孩子扒住板墙,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发动不同的召唤。

“教练,涛涛他故意绊我。”

“教练,她往我脖子里灌冰渣!”

“教练,是他先打的我。”

“教练……”随后是一声怪叫,冰场上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李葳蕤被吵得耳朵疼,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

容翡幸灾乐祸:“教练,您也管不住他们呐。”

“其他教练放假,三个班的小孩都在这里。”

难怪,从其他教练的口述,带一个小班已经都费劲,三个班的小孩凑到一处,简直像猴王争霸。

“首先欢迎各位冠军们莅临冰场,在练习之余,也帮我管管他们吧。”李葳蕤恳求说。

这是当然。

冰场的面积还不错,刚刚清过冰,面上还溢着朦胧的雾气。

像进了博物馆,叶绍瑶和季林越成为一路被观赏的展品,总有那么几个不守纪律的孩子跟着他们,学习压步,学习转三。

她实在没办法专心,扭头提醒:“小朋友,你的教练在那里。”

“姐姐,”小孩终于鼓起勇气说话,“李教练说,滑冰的时候不能手牵手,容易摔倒。”

童言无忌,但叶绍瑶还是放开季林越的手,给小孩树立正确的滑冰观。

“哥哥姐姐的项目必须要牵手才能完成,你不能模仿哦。”

小孩懵懂地点点头,听着李葳蕤的呼唤离开。

“这要怎么训练。”她被干扰得没办法。

季林越重新牵上她:“不要在意他们的目光。”

热身后,他打开邮箱,和索洛维约娃交代一些编排上的问题,自由舞结尾的舞蹈有些突兀,很考验他们的能力。

无论默契如何,他们都互相绊倒过很多次。

叶绍瑶尝试改动过几个版本,但自觉把握不住人物的性格,还是打算把任务交给专业的老师。

助教当然也得尽职,等待回话的功夫,李葳蕤召集他们做动作示范。

“我想要漂亮姐姐教我。”

“我想看那个哥哥做后压步。”

四个人交替上阵,工作还挺轻松。

早课结束,孩子们放归猴山,李葳蕤终于完成教学任务,和他们说说笑笑:“吃饭去吗?”

“可以点菜吗?”

叶绍瑶起得早,胃里的早餐已经消化一空,肚子打着鼓,叫嚣自己的抗议。

……

四大洲开幕之前,叶绍瑶和季林越挤出时间回了一趟岸北。

在首都吸了许多天雾霾,看到岸北熟悉的蓝天,她有些动容。

明明就快到家了。

“近乡情更怯?”季林越笑她。

“闭嘴,你不懂。”

她恨不得立马飞回小区,和爸爸妈妈共度晚餐。

不过这个时间,叶先生应该还没下班。

熟悉的手机铃响起,季林越接通电话。

“绍瑶在你身边吗?”是邵姨。

“在。”

他打开免提,猝不及防听见一句“这死孩子,又把手机静音”。

泪水卡在眼眶淌不下来,所有悲伤情绪戛然而止,叶绍瑶命令:“挂掉。”

“挂什么挂,今晚吃火锅,快回家,赶紧的,”邵女士说,“林越,你也一起上咱家来。”

晚上六点,天幕已经黑尽。

万家灯火的每一盏都照亮着人们,他们在灯下其乐融融,和家人快意畅谈。

还在楼梯口,叶绍瑶已经嗅到火锅底料的味道。

谁家吃这么好?

家门虚掩着,柔和的光破开阴影的缝隙。

是咱家!

餐桌的四角都摆上凳子,锅里的汤水已经沸腾冒泡,就等家里的小鬼夹一筷头。

“妈,”没带行李箱回来,叶绍瑶两袖清风,一步跨上楼,“爸爸!”

温姨和季叔叔也在,电视放着新闻联播,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成为和谐的背景音。

“快来,牛肉要煮老了。”

碗里的蘸料也是兑好的,就等坐下开吃。

叶绍瑶刚坐下,手还没碰碗,就被邵女士敲了一筷子:“洗手。”

她有样学样,拿起筷子敲在季林越的手背:“洗手。”

可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吃瘪。

厨房备好的荤素下了一盘又一盘,男人们喝酒聊天,女人们同样仰头一饮而尽。

季先生的醉意上头,怂恿两个孩子也干一杯。

温女士在暗处踹了他一脚:“什么毛病。”

邵女士也搭腔:“还是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喝呢,我能和季林越吹半瓶。”叶绍瑶挺胸抬头。

不过集训队对喝酒管得严格,教练的眼睛和摄像头似的,让他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季林越被她口出的狂言吓得瞪大了眼睛。

手里只捧着一杯橙汁,她怎么也和喝大了似的。

宴席接近尾声,餐盘里的菜品只剩下搭衬的厚皮菜,铜锅里的汤汁加了又加,沿着盆沿留下一圈煮干的汤底。

温女士问:“你们月底能回来过年吗?”

“咱们25号就能完赛回首都,”叶绍瑶想了想,“春节的话,集训队应该会批假。”

“行,听说最近对岸又出什么食安事件*,也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影响,凡事要小心。”

“我们有自己的营养师傅,不会有问题的。”

“咱们没时间陪你们去,你俩要互相照顾。”邵女士说。

“知道。”

这是每次出远门前,妈妈都要说的话。

她多听话,把季林越照顾得可好了,他都爱搭理人了。

……

首都国际机场,航班起飞前,朱指导对他们做最后的嘱咐。

距离四大洲只有两三天的时间,训练量不宜过大,也不要完全放松,把握节奏最要紧。

感冒药的副作用让叶绍瑶犯困,靠在座椅上打盹。

从岸北归队的第二天,她就隐隐有了症状,没想到和季林越相互传染了几天,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两个发烧选手互相推诿责任,季林越皱眉:“你是不是穿少了?”

叶绍瑶反问:“谁裹棉袄训练。”

总之,两人都病恹恹的,带着口罩自闭。

“听说省队有一支冰舞组合,还是外训练出来的。”

她擤了擤鼻涕,压力山大。

没有比赛录像,这是那对神秘组合的第一次出山。

她对这次比赛没有太高的希冀,但起码起码,得站在省队身前。

第134章 他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失误买单?

敲门声响起时,叶绍瑶手里正拿着化妆刷,手机连通地球另一边的容翡,叽叽喳喳说了很多话。

“你要先用浅色眼影打底,再逐渐用深色晕染。”

被听筒滤过的声音有些失真,语气却是十足十的认真,像化妆界的百科全书。

“我知道,”叶绍瑶借眼影盘抖了抖刷子,“有人找我,咱就先聊到这儿。”

容翡还没来得及嫌她喜新厌旧,剩下的话就被堵在电话线的忙音里。

叶绍瑶赶着开门,全没在意脸上糟糕的眼影。

甫一推开门,颀长的影子笼罩下来,季林越肉眼可见地一顿,伸出的后悬在半空。

“你怎么来啦?”

“我来送感冒药。”他说。

叶绍瑶侧身让出半个身位:“你放进来就好。”

队医得知他们的身体状况,为避免摄入含有兴奋剂的药物,特意配了几副抗病毒的中药。

“我的感冒好像没什么好转,”她坐回化妆台,着手化另一只眼睛,“不知能不能在明天场地适应之前好全。”

台北近来的天气变化莫测,刚出几个小时太阳,又紧接着下一场酣畅淋漓的豪雨,屋檐至今滴着雨水,将窗外的风景洗了干净。

他们住的酒店在高楼,可以俯瞰到半座城市。

“你看我的眼影。”

叶绍瑶转身,眨巴着眼睛。

她习惯了淡妆,今天才头一回打开深色的眼影盘,不知下手合不合适,特邀季林越点评。

男生有些不解:“怎么突然尝试这个?”

难说好还是不好,总觉得像被谁打了一拳。

“容翡给我上了一课,”叶绍瑶对着梳妆镜继续下一个步骤,在化妆包翻找睫毛夹,“芬兰快步需要的是激情,浓妆更贴合我们的表演。”

节目内容分的结构太复杂,表现力是其中最主要的成分,妆容会影响表情的直接呈现,给裁判不一样的观感。

“以前的也很贴合。”

“是太丑了吗?”

她放下睫毛夹,仔细端详自己的杰作,也还行吧。

但老实说,以前容翡总爱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皮,也别提自己多嫌弃。

“不丑,”季林越斟酌措辞,“但我可能得适应适应。”

她轻笑一声,睫毛夹贴在睫毛的根部,双手渐渐使力,将软垫往上推。

没有找准位置,扯得眼皮生疼。

“季林越,”她痛呼,“我睫毛是不是卡住了。”

痛感让她提高眨眼的频率,但每次眨眼,都会有新的疼痛袭来,刺激出生理性泪水。

“痛吗?”

“还行……痛痛痛痛痛。”痛出弹舌音。

叶绍瑶的化妆事业以夹掉一根睫毛告负。

……

比赛按照国际总积分倒序出场,加上去年华夏杯积累的三百来分,叶/季只堪堪跻身第二组。

冰舞的参赛组合有十四对,无论是花滑大国还是没听过名字的小地方,逼仄的后台挤满了人。

季林越将手背附上叶绍瑶的额头,后者立马往后撤了一步,撤到墙边,一级戒备。

手里落了空,他问:“干嘛躲?”

“你现在不能和我接触。”叶绍瑶抱住自己。

检录的时候,她还带着口罩,时不时打一个喷嚏,散播病毒。

“你今天的症状很轻,应该快好了。”

“你和我同时病的,怎么好得这么快。”她嘟囔,平时都是一起训练,她的强度也没小多少,怎么身体素质还差一大截。

“我也没好吧。”

季林越屈着指关节抵上鼻尖,也像模像样咳了几声。

她都懒得戳穿他,今天是比赛,一个人犯浑总比两个人都不在状态强。

但内场很冷。

叶绍瑶体感预测,比昨天试冰时的温度还要低,冷空气钻进敏感的鼻子,她不得不裹紧身上的羽绒服。

昨天的冰没冻严实,滑过冰面会留下荡开的水痕,有运动员向主办方投诉,故而冰场调整了地面温度和室温。

对于缺席最后一轮试冰的他们来说,变化的冰质也会影响滑行,只能在五练时间抓紧适应。

“季林越,这一块有冰洞,等会儿滑行时注意。”

两组之间没有清冰,上组的冰舞选手在托举时出现重大失误,刀齿砸在冰上,拉出一道冰坑。

“好。”

第一对上场的选手显然没有仔细观察冰况,女选手在图案舞时差点卡进冰窟窿,虽然及时补救,但也不免滑了一跤。

原本是去年四大洲的铜牌得主,最后以四十出头的得分几近垫底。

“Andournextskaters,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

在座多是从五湖四海远道而来的华夏人,给予他们最热情的掌声。

亮相行礼,叶绍瑶和季林越暂时分离,各自做好准备动作,等待音乐响起。

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广播流出激扬的交响乐,已经转身进入舞蹈动作的叶绍瑶一顿。

这不是慢狐步的《雨中曲》,是完全陌生的《Youngandbeautiful》变奏。

这不是他们的音乐。

场上的两人像卡壳的机械,观赛席一头雾水,从一片沉寂到掀起躁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季林越举手示意暂停,滑到裁判席前解释原因。

“您好,我们的选曲放错了。”

“Ye/Ji”裁判长翻开报名册,“不,没有放错。”

她指向选曲一栏证明:“如果音乐播放错误,是你们报名环节出了差错。”

“女士,我们按照规定,在报名后对提交的选曲进行了确认,是完全没有错误的。”

感谢自己的勤奋好学,叶绍瑶能完全听明白金发女人的鄙夷语气,并予以回击。

DJ台的工作人员闻风赶来,是个东亚面孔,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询问:“是音乐有问题?”

叶绍瑶转移了视线,打量着和她同样身高的女生,轻轻点头。

“是这样的,电脑里的文件太乱,有选手和你们撞了曲。但因为没有特别备注,所以可能出现了播放事故。抱歉。”

裁判长看选手与工作人员有额外交流,警惕问:“她在说什么?”手指向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孩。

“她说是自己的操作失误。”季林越翻译。

这是一场荒诞的乌龙。

交涉结束,所有问题都看似解决。

“我们已知晓你们的情况,请回到场上准备表演。”

工作人员播放另一个音乐文件,眼神询问是否正确,得到肯定回答后,一切重回走上正轨。

说这段突兀的插曲没有影响是毫无可能的,两人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外失误,都被打得措手不及。

从开场第一段舞蹈开始,节奏就是混乱的。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叶绍瑶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筋疲力尽。

是感冒加持吗?

她狠狠吸了一口气,寒气撞进她的呼吸道,呛了两口。

糟糕透了。

想要滑向场边,却被季林越一把拉了回来:“还没有谢幕。”

哦,大脑有些缺氧,她忘记还有这个环节。

短短五分钟时间,她背上生出一层冷汗,鬓角浸湿,像刚从水里捞起来,有些发虚。

“你还好吗?”

套上刀套,季林越首先给她拿回外套,但小姑娘心里烧着火,只是夹在胳膊上。

“不好。”她直说,刚才和裁判对峙的两句,似乎已经用了全身的力气。

一直跟在身边的冯蒹葭也纳闷,好歹也是规模最大的洲际比赛,工作人员却完全达不到专业水准。

“我记得ISU有规定来着,”叶绍瑶说,“节目中断会扣五分。”

季林越点头:“和时长有关,如果中断时间过长,扣分会更多。”

这不公平,他们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操作失误买单。

叶绍瑶抠着手指,手里的纸团被揉得看不出形状,摄影师的镜头照过来,她才勉强提了提嘴角。

等分时间很长,观众们也开始不安,有暴躁的东北老哥发声:“这点事儿磨磨唧唧。”声音之大,让周围哄笑一片。

亮分板加载出来,每一个方框都写上成绩,技术分26.47分,节目内容分18.66分,短舞蹈总分45.13分。

好消息,裁判多少还带着同理心,没有为节目的意外做出额外扣分。

但坏消息是,裁判们的打分依旧带有主观情绪,刚才的插曲,闹得他们并不愉快。

“18.66分,”冯蒹葭笑出声,“咱们还是半个东道主呢。”

他们的姓名条挤在排行榜之中,暂时排列第二位。

叶绍瑶起身,呼出一口气:“还行吧。”

“要不申诉试试。”季林越说。

“申诉也是裁判受理,你猜他们会不会说,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悲伤披上了故作开朗的外壳,场内的比赛还在继续。

这个冬天的天气实在奇怪,室外的雨又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敲打在场馆的顶棚上,像密密麻麻的鼓点,将场内的音乐分割得支离破碎。

叶绍瑶带着沾湿的裤脚回到酒店,躺着休息了一阵,再坐起时,脑袋昏得厉害。

床头柜上放着体温计,水银还停在三十八的刻度上,她掖在胳肢窝下,重新睡去。

季林越是在半夜接到电话的,满室昏暗,只有床头的顶灯还不遗余力地工作着。

“喂。”

“季林越。”

“怎么了?”

她一觉睡到深夜,肚子还空着:“我想吃宵夜。”

“吃什么?”他问,酒店楼下有许多夜市,大排档彻夜开。

电话那头没有给出具体的回答,却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

“绍瑶?”

他喊了几声,听筒里的女孩勉强醒过来。

“我又发烧了。”

第135章 向观众回馈的赠礼。

季林越从seven-eleven回来,塑料袋挤压着玻璃罐头,成为一路走一路响的铃铛。

叶绍瑶埋头看他打猎归来的战利品,陷入沉思:“我的宵夜是黄桃罐头?”

“我让服务台把八宝粥热了一遍,”他最后从怀里拿出压轴登场的主角,“趁热喝。”

八宝粥还是那味道,不太好吃,但有营养。

从狼吞虎咽到装起淑女,一只小勺成为她磨洋工的工具,一旦有了饱腹感,她对食物的要求就高了许多。

季林越坐在对面旁观:“我给教练说一声,明早的公开训练不去了。”

“不行,”她恢复了精神,有余力反驳,“既然给我们机会训练,不能不去。”

他们在短节目就吃了没有试冰合乐的亏。

这里是华夏的土地,远道而来的观众基本都是华夏人,她没办法不做到拼尽全力。

即使开门战*的表现不加,也要上演一场漂亮的触底反弹。

“我现在好受多了,谢谢你。”

把人送到房间门口,叶绍瑶刚想挥手说晚安,季林越又调转脚步走回来。

根本没有犹豫,像房间主人似的,理所当然地坐在窗台下的沙发上。

“现在快十二点了。”她指着表数落。

季林越却不在意:“我晚上就在这里待着,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

叶绍瑶嘟囔,这不是诅咒她嘛。

“那你待着吧,”她说,“但床是我的。”

不知道是药的副作用,还是身上烫得受不了,她始终觉得睡不舒服,翻身醒来。

室内只有电视的开关闪着红灯,窗帘拉得严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她摸黑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退烧贴和她的体温融为一体,揭下来,额头反而感受到了空气的凉快。

季林越已经睡着了,他这几天也备受感冒的困扰,比赛的奔波又实在累人,即使室内亮着夜灯,他也没被晃醒。

太嚣张了,叶绍瑶想,他就这么靠在沙发椅上,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睡衣。

室内的空调还运作着,不能让病毒卷土重来。

她卷起床尾巾搭在他身上,又嫌不够,把行李箱里的衣服也堆起来。

自己真是充满爱心的好搭档。

早晨雷打不动地起床,碍于身体状况,叶绍瑶只跟着季林越跑了两个街道。

但吃的早餐还算丰盛,随即选中的市民热情推荐了这一带最有名的厚饼油条。

在赛前摄入热量爆棚的食物,她生出浅浅的负罪感。

体重加一,加一。

她向季林越请示:“我再吃一块蛋饼好不好,半块也行。”

季林越以为她没带台币,顺手给结了账。

“我是怕你举不动我。”小姑娘直说。

“我怎么可能举不动?”

她这是对谁不自信。

赶到体育馆的时候,今日的观众已经开始进场,但他们绕到另一个冰场,今天没有冰舞比赛,整个副馆都是冰舞选手的天下。

叶绍瑶自嘲也到了手握保温杯的年纪,国外选手都在喝冰镇矿泉水的时候,她捧着满满一杯感冒药,脸颊被雾气扑得湿润。

“你好,叶前辈。”

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赛前虚空锁定的对手,短节目后与他们排名不相上下的台湾本土选手。

“你好。”叶绍瑶有些拘束,盖紧了手里的水杯。

“我可以和你们拍一张合影吗?”

看女孩语气诚恳,她欣然同意。

女孩从外套拿出准备好的拍立得,mini版,只比配套的相纸大不了多少。

感光材料在相片上留下痕迹,风一吹,三人的图像定格在一方相片里。

“你们可以再帮我签个名吗?”

签名?叶绍瑶囊中羞涩:“我没练过签名。”

运动员作为半个公众人物,多少会在私下苦练签名,比如退役多年的穆百川,字迹依然如行云流水。

但她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除了小学时规定摹写的庞中华硬笔书法,她压根就没练过字。

像给每一本教材署上大名一样,她的第一次签名,笔画比腰板还板正。

反观季林越,笔在手里一甩,三下五除二完事。

不过他的字体原本就是飘逸一类。

女孩如获至宝:“前辈,我是从小看着你比赛长大的。”

“看我比赛?”

这样的句式,也只在过年走门户时,听老一辈亲戚客套过。

她还不到二十岁,哪有这么忠实的人生观众。

“零几年的时候,在大陆,我经常和你一块比赛。”

女孩并不是地道的台湾人,据介绍,她是跟着搭档转组过来的,祖籍冀河,说话带着一股北方的豪放味儿。

“我以前是女单选手。”叶绍瑶说。

“我也是,那时候你在比少年组,我还在幼儿组。”

因为组别不同,彼此没有太多交集。

叶绍瑶有些不好意思:“你认识我,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纵歌,白日放歌须纵酒的纵歌。”

“希望你们明天的比赛顺利。”

“你们也是。”

拿到礼物的纵歌高高兴兴与搭档汇合,一张照片在他跟前晃:“你看,我要到了榜样的签名。”

昨日的台北刚下过雨,现在艳阳高照,一丝阴云也没有。

“季林越,我居然是别人的榜样。”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身上的病痛像得到了缓释,脚下的步子也要轻盈些许。

“当然。你很优秀,或许在不知道的地方,早已经是更多人的榜样。”

叶绍瑶觉得肉麻,听不得这些容易让人骄傲的话,她沉下心,集中自己的注意。

……

直到自由舞开赛前两个小时,叶绍瑶还有些断断续续的低烧,临出门又吃了一剂药,才勉强把体温降了下来。

口罩还冰贴成为随身携带的标配。

“请出示运动员证。”进入后场的闸机通道,有工作人员把守。

叶绍瑶慌张地上下摸索,掐着嗓子眼:“我好像没带。”

悦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男生似乎有些无奈:“你出门前才交给我的,说让我保管。”

还有这档事,都说感冒影响记性,难道作用如此见效?

“完了,我不会提前老年痴呆了吧。”

她还需要用脑子记住很多事,比如等会儿的舞蹈动作,一点不能马虎。

好在这只是她不着五六的天马行空,等到她和季林越上场时,一脸严肃,比谁都更专注。

她的体能恢复有七八成,昨天上冰时,冯蒹葭对他们的节目做出评价,就这么滑,比华夏杯的那套质量还要高。

教练转了性格,叶绍瑶觉得,自己越长大,越觉得当年的毒嘴师父把他们当小孩子哄着,连出现同捻不同频的大失误,也不会想着如何拐弯抹角地嘴酸。

她的冰舞生涯刚起步,需要这样找自信,但同时,她无法给自己准确的定位。

冯蒹葭对冰上舞蹈的研究并不深刻,充其量只是代管教练。

她和季林越的多数陆训还是参考了国外的训练体系,冰上训练则是不厌其烦地打扰金/陈,还有瑞秋格林这位贵人。

“该到我们了。”

上一对组合的分数已经出来,广播还在等待屏幕完成加载。

“不要忘记动作,平安完赛。”

场上的两人不苟言笑,完全看不出即将上演的伉俪情深。

“短舞蹈的分数都那么低了,还这么紧张干什么。”冯蒹葭拍打两人的手臂。

“Andournextskaters,ShaoyaoYe/LinyueJi,fromChina.”

叶绍瑶奔向冰场中心,昂首亮相。

教练说得对,他们的上一场比赛不尽人意,和领奖台选手的分数一下拉开二十分,即使自由舞的所有技术动作全拿到最高定级,也几乎没有追回的可能。

放开滑吧,四周都是带着满心期冀的观众,就把这一场作为回馈的赠礼。

《罗朱》浑厚的音乐响起,她换上另一副表情,沉浸在和季林越的表演里。

脑子里装着每一个步法的落脚点,该在哪里急停,该在哪里舞蹈,该在哪里有情绪的起伏,她把朱丽叶完全融进自己的身体。

最后一段舞蹈是索洛维约娃新改编的,迄今没有在一场大赛亮过相。

从少年看到女孩死亡后的哀求,到女孩苏醒后的悲切祈祷,死神从未远离,也从未打算让他们改写命运。

只有双死,才是属于他们的最欢喜结局。

音乐的末尾,他们从缠绵回到原点,一步,两步,转身回头,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看见彼此。

会继续幸福。

不等观众反应,叶绍瑶首先挥臂祝贺,刚才的表现可谓超常发挥,虽然身上带病,但她的表现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最值得高兴的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没有做错,感冒影响记性是个悖论。

“你怎么都不笑?”

她只顾自己笑得开心,在场边分担冰童的工作,却看见季林越重新收敛表情,嘴唇绷成一条线。

“你的脸都白了。”

没有运动过后的红润气色,叶绍瑶的嘴唇发白,像为了这一场表演透支了自己。

是吗?她抬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感觉精神良好。

但这只是多巴胺分泌的结果,一挨着柔软的沙发,她整个人就蔫了下来,嘴角也提不起来。

“你的手不烫,应该没有发烧。”

哪里是发不发烧的事,叶绍瑶勉强倚着靠枕:“我人快要瘫掉了。”

自己的四肢因为不自觉的紧张而酸痛,身上的骨头像被一根根抽走了似的,她恨不得立马回到酒店的房间,蒙头睡上一天一夜。

冯蒹葭握住她的手:“应该是感冒药的副作用。”

中英双语广播播报他们的分数,屏幕有些延迟,他们只能竖着耳朵仔细听。

这比一眼望见整个分数板的形式要刺激得多。

“叶绍瑶/季林越,自由舞技术分45.34分,节目内容分40.19分,总分85.53分。”

两套节目一共130.66分。

几项成绩均没有刷新个人的赛季最好成绩,毕竟每场裁判的主观打分偏向不同,自由舞的成绩已经算是稳定在误差以内。

定级应该和华夏杯没有太大出入,如果不是短舞蹈瘸了腿,他们的分数一定会更高。

但没什么可遗憾的。

叶绍瑶对近几年的四大洲冰舞数据做过统计,130+的分数并不糟糕,甚至是可以达到第七八名的中游水平,今年的竞争不同往年,或许结果比料想的还要理想。

国旗没有办法在这里升起。

但别着急,他们还有下一次、无数次机会锻造自己。

所有比赛结束,叶/季最终荣获所有选手中的第六位,相比于短节目后的第十名,着实把最终的名次拔高了一大截。

叶绍瑶是在回酒店的路上得知这则消息的,为了避开媒体的采访,在比赛还未结束,她提前溜号了。

当然,她不是唯一一名胆大的选手。

纵歌是本场比赛的东道主,从秘密训练到一朝出山,一直深受当地媒体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