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30(1 / 2)

芍药月季[花滑] 怀蔺 21769 字 8天前

第121章 “你需要机会,我就给你机会。”

“叶绍瑶,这是你的礼仪服,看看尺码能不能对上。”

下午四点,华夏体育代表团即将启程前往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露天体育场,所有人员在酒店外集合,整理各自的入场服装。

每人的尺寸都是提前量好的,叶绍瑶拿到自己的包裹,纸盒上用马克笔写着:第一届青少年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花样滑冰队/礼仪服M/叶绍瑶。

开盖没惊喜,是普普通通的红色冲锋衣。

但隔壁短道队的惊叹此起彼伏,惹得这边都在纳闷。

“每个人的衣服都绣有自己的名字,就在左胸口的国旗下。”

花滑队无言以对,华夏总爱搞一些含蓄又没用的小巧思,不过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国旗并列,总会有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们正在为国出征。

队里除了随行的教练和各类保障人员,更多的是正值青春的小孩,虽然彼此不太熟悉,但换上同样的服装,让他们有莫名的归属感。

“短道的人在合影,姿势和摆阵似的。”有队员在玩笑,一个一个队形变换,不带重样的。

只会做剪刀手的大家互相安慰:“我们可以以人数取胜。”

此次冬青奥,花滑队派出四个项目共十二人,在整个冰雪大项中都不算少。

离发车时间还有一阵,大巴车上空气太闷,没人愿意提前上车。

几个领队心情不错,趁天色还大亮,临时办了小小的联谊活动。

大家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彼此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更不说不同项目的运动员,压根连面也没见过。

“我们领队唱歌走调儿。”短道队队员替领导自告奋勇。

“我们领队也是。”

停车场出现了奇怪的擂台赛,两个中年人被圈在人群中,唱着《我的未来不是梦》,难以预判的调门仿佛能把未来唱走。

冬季的北半球,五点的天际已经擦黑,今天没有夕阳,光线也不太好,消遣的活动就这么终了。

“季林越,我先上车去。”气温比下午降了许多,叶绍瑶把冲锋衣放在车上,她得去添衣。

车上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人,夜晚还长,他们需要养精蓄锐到半夜。

一直到引擎的噪音响起,大巴车的振动从发动机传到每一排座椅,叶绍瑶的身边都空着。

发车了,她终于感觉身边的座位下陷。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和别人组男双了。”

“他的游戏通不了关,让我帮忙。”

“贪吃蛇?”

“植物大战僵尸。”

叶绍瑶反应了一秒,随即又靠窗睡过去。

她差点忘了,在自己还没有手机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龄人用上风靡全球的触屏机,玩那些原本只能在电脑上下载的游戏。

“我睡半小时,你一定要记得叫我。”

“好。”

大巴车一路向西行,穿过几座小镇,就是近在眼前的阿尔卑斯山。

小时候读《海蒂》,叶绍瑶一直想象着那片山坡,有零星几座小木屋,屋后种着三棵会发出“鬼叫”的白桦树。

但他们下车的公路四周平坦,黑夜没有赋予她发现树丛的眼睛,每一片土地都被栅栏围着,是私人的草场,现在被大雪覆盖,也没有满山的羊。

他们需要登山跋涉,会场设置在山脚的滑雪场,但他们距离场地还有些距离。

还是十二冬体育场的暖气吹着舒服。

本届赛会的代表团太多,华夏队几乎在前排登场,礼仪将他们带到后台,华夏的国旗、引导牌都已就位。

室内的老式挂钟走过晚*上七点,现场有歌手亮嗓开唱,开幕式应该是开始了。

“现在表演的是自由式滑雪!”

有雪上项目的男生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越过其他代表队,扒在出场口看稀奇,消息传得比谁都快。

吸引了一堆伙伴。

滑雪运动员在坡上各秀各的技巧,背景有几对男女跳着交际舞,这是自由与高雅的碰撞。

叶绍瑶感叹,原来参与开幕式是这样的奇妙体验。

队伍越来越混乱,不知不觉挤了一堆人,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有,说着世界各地的方言,志愿者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

孩子们面子薄,只需要清一声嗓子,乖乖回到原位。

“咱们等会儿走哪入场?”

没有事先彩排过,刚才也没发现常规的跑道,就拿山上几厘米厚的雪讲,实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看起来还要登上一阵,女歌手站在旗台上高唱奥地利国歌,每个节目都慢吞吞。

刚聚拢的团队又分裂成三三两两的小团体,叶绍瑶不认识别人,也无事可做,将容翡搭马肩的故事说给季林越听。

虽然消化过好几回,但常讲常新。

“是不是特别好笑。”她肯定说。

季林越却问:“你想试试吗?”

夜风吹走盖住月亮的阴云,今天的月光比落日更悦目,但室内空调的温度怎么突然这样高,叶绍瑶用手扇了两把,脸颊反而更燥。

“我恐高诶。”

她想,这真是个不错的理由。

对出场仪式再抱有期待,真到出场的那一刻,心情却没有太兴奋。

他们只是绕着临时搭建的舞台走了一圈,像挨个亮相的模特,从这扇门出去,从另一扇门回来,距离并不远,红毯还能用同一条。

远处的观众小小的,密密麻麻一片,迎旗算不上是多令人期待的环节,稀疏的掌声也难得听见。

但叶绍瑶自我感觉良好,下场后,代表团被志愿者统一带入观众席,标写着华夏的名字就在第一排的最中心,不错的观赏位。

她在四处张望中锁定目标。

按国家官方英文名称,CHN和CAN是连在一起的。

“格林女士。”她再次迎难而上。

格林正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执着的小姑娘又造访,她放下二郎腿,板着一张脸。

“我能说的已经说过。”

“但我想说的还没有说完。”

“学习冰舞对身体条件要求太高,”格林冲她扬了扬下巴,“你的膝盖能支撑滑行吗?”

“您……怎么知道?”

“有个男生早上就找过我,和你抱有同样的目的,说着同样的话。”

早上?在她还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季林越就已经先开了口。

“你这伤是从波卡的训练营带回来的?”

看似只是一句普通的问询,叶绍瑶心里却有些发毛,好像头顶有一道监控,把她的过往照得无所遁形。

但这不能完全算是坏事,因为格林对她很感兴趣。

“是小时候的旧伤,痊愈过,但这两年伤情有些反复。”

膝盖的旧伤就像一面重圆的破镜,修修补补后可以光洁如新,看它再照不出完整的镜像。

“波卡对学生太严格,有不少运动员的前途折在他手里。”

但从已经长成的那批运动员来讲,他们适合那样的训练机制,能力就会水涨船高。

“您也认识波卡教练?”

“Heismyex.”

什么!

叶绍瑶瞳孔震颤,不小心问出了口:“Ex-boyfriend?”

“Ex-partner.”

还好还好。

“我说过,的确没有去华夏的计划,我的学校也并不是ISU的垃圾桶,没有过硬的本领,我会将你们拒之门外。”

总觉得这句话另有含义。

叶绍瑶想起什么,从队服掏出手机。

这是她第一部正式意义上拥有的手机,虽然是叶先生淘汰下来的,九宫格按键,没有季林越的那么高级。

但像素还不错,在临行前,她把书柜里的所有奖牌拍了遍。

“这是我这几年获得的奖牌,”叶绍瑶指了指正东张西望的季林越,“他是我的搭档,他也参加过很多比赛,甚至比我更优秀。”

格林按住她滔滔不绝的欲望:“他没告诉你吗?”

“什么?”

“他和我做了保证。”

周围的运动员们讨论着舞台上的节目,窸窸窣窣,但叶绍瑶的耳朵自动竖起屏障,将所有杂音隔绝。

他们在早上,都说了些什么。

“如果他能超过IAM(蒙特利尔滑冰学校)的选手,你们就可以跟我练习冰舞。”

“男单?”她问。

据金荞麦传给她的情报,这所滑冰学校的教练都是冰舞出身,什么时候又拓展了这项业务。

“是科瓦尔的宝贝儿子,从小就跟着冰舞组训练,学校的男单独苗。”

她不知道格林口中的科瓦尔是谁,即使是什么大人物也不重要。

她能笃定,他们正处在谈判的良机,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接近成功。

“格林教练,”叶绍瑶笑着,首先改了口,“我之前以为,您是很难说话的人。”

中午那一句“没有去华夏发展的计划”,让她几乎以为自己与IAM无缘。

“我的确很难说话,但我不像波卡,我讲道理。”格林的镜面红唇在射灯的照耀下勾出浅浅的弧度,“你需要机会,我就给你机会。”

零下五度的天气,即使热泪盈眶,也不需要担心冬风把脸颊吹僵。

“但你们分明有更保险的捷径。”

不,那条路并不保险。

和其他名师一样,IAM的教练在每年休赛季也会开办短期训练营。

想要结识顶级教练,那也是不错的机会,这是冰舞运动员们最普遍的选择。

但叶绍瑶知道,即使他们付出大量金钱成本,也不会有很好的结果。

他们是这条赛道的新人,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教练的青睐。

“我们与众不同,但我们会出类拔萃。”她说。

舞台上又换了一批人,节目还在继续,天空飘着几丝小雨,也许是雪点,但落在手上不轻不重,只有一滴极小的水迹。

“教练,如果我们兑现了保证,它的保质期可以推迟到明年吗?”

明年,等高考结束,拿到中学毕业证,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去往蒙特利尔。

“话别说得太圆满,”男单比赛没有开始,结果并没有尘埃落定,格林并没有被她的话绕进去,“但如果你们拿到资格,IAM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季林越终于找到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里是加国代表团的区域,和华夏相隔不远,但放在可以容纳几千人的露天广场,找一个人也如大海捞针。

“我找我未来的教练说话。”

季林越才看到身边的格林:“您好。”

所有的管弦在此刻终止,有运动员从高台滑下,他们手里握着两把火炬,火苗迎着强风不摧不折,烈烈燃烧。

这是象征因斯布鲁克曾两次举办奥运盛会的光荣。

山脚下,有年轻的孩子等待着这簇火苗,圣火即将交给这批青年们,他们是从雪中破开的冬笋,是未来体育运动的有生力量。

迈上用雪铸就的长阶,圣火台近在眼前。

青年运动员在前辈的指引下,共同点燃山顶的主火炬。

全场掀起空前的声浪,这是属于青年人的盛会,红火在炬中炽烈,他们也将在这里收获自己的发光发热。

“咻咻”两声,舞台后闪过几簇烟花,在半空开出好看的扇形,然后留下快速下坠的星星点点。

叶绍瑶刚离开座位,又伫立着仰望:“这大呲花,比春节的保留节目还要好看。”

话没说完,头顶又是一声。

她被这声音吓得背脊发凉,无意识捂住耳朵,一阵酥麻从尾巴骨窜上后颈。

璀璨转瞬即逝,晚风搅散灰白色的烟幕,硝烟也最终成为空中一粒浮沉。

“我刚才又预支自己的愿望了。”

希望他们早早通过考级,能去蒙特利尔长训。

最好明年就参加国家赛吧。

“她很勇敢,你也一定要好好表现。”

身后的格林女士叫住季林越。

“我一定会的。”

第122章 “我们是七十亿分之二,又不是第七十亿名。”

七月,阳光普照在岸北的每一寸,日上竿头,耳边多了自行车铃的喧嚷,楼下有大爷和路人唠嗑,说的话一字不落贯入耳朵。

窗外应该有棵树,知了、知了——这是夏天最经典的白噪音。

但叶绍瑶被吵得有了脾气,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枕头绕过后脑扣在耳朵上:“不知不知。”

昨晚没有拉遮光帘,室内的光线已经刺眼。

怎么落地扇也没开,她掀开薄被一角,将半个身体压上去,凉快凉快。

睡梦被截断,但意识还没有清醒,她混沌地想,应该从哪里把情节接上。

新的梦境在她的编排下接上原来的轨道,有人敲响卧室的门。

耳边的嘈杂像冲破一层鼓膜,在转醒的瞬间放大,五官的感觉神经敏感起来,鼻下是枕头和被子,她正被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包裹着。

敲门声又响起,是有规律的、极轻的三声。

“绍瑶。”

所有情绪在此刻收束,叶绍瑶大气没敢喘,将已经掀在腰际的睡裙重新盖在腿上。

她趿着拖鞋下床:“什么事?”

“该吃早饭了。”季林越说。

季家的生活作息并不比她日常的早,但因为一些原因,她又睡过了头。

简单整理了床铺,她打开门窗透气:“马上就来。”

早餐还是很丰盛的,温女士和季先生都在,穿着工作正装,俨然是要出门上班的模样。

“你们俩就乖乖待在家里,”温女士说,“林越,绍瑶是客人,你要处处招待好。”

刚洗过的水珠还挂在脸颊上,温热到有些发痒,叶绍瑶挠了挠,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是在凌晨被爸爸妈妈扔过来的。

远在邻省的表大爷突发脑梗,人正躺在ICU,昨晚一通电话,叶先生和邵女士马不停蹄买车票赶过去。

叶绍瑶也想跟着,却被夫妻俩拒绝。

“你这阵事儿多,我们一去得好几天。”

如果情况乐观,去医院陪护两天就算了,要是没救过来,只怕会在那边耽误更多时间。

过几天是首站俱乐部联赛,下周就是华夏杯世界花样滑冰大奖赛的选拔,她的每一天都极为重要。

担心女儿在家饿死,邵女士在临行前和季家打了招呼,让叶绍瑶过去暂住几天。

她连夜收拾行李,训练需要的、这几天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都带上,装了满满一箱。

来到季林越家已经是凌晨两点的事,留了灯留了门,叶绍瑶关门就睡过去,明明两家离得不远,但拖着行李箱爬上爬下,让本来就困倦的身体吃不消。

好在沙发是舒服的,虽然纤维有些刺挠。

在半夜某刻,她似乎感受到正被谁抱起,手臂自然垂在身边,跟着他的步子晃呀晃。

即将苏醒的时候,又躺入更为舒适的环境,被子搭在身上,好心人还替她拆掉束着头发的皮筋。

一觉到天亮。

叶绍瑶下意识看向季林越的手腕,她编的手绳、她的发圈,还有她的另一个发圈。

净白的手腕上,全是她留下的痕迹。

馒头差点噎在喉管,咳不出来咽不下去,叶绍瑶就着牛奶润喉,半晌才顺下去。

能够呼吸了。

温姨和季叔叔赶着上班,家里只剩下他们面对面坐着,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好转移自己的注意。

“你还在喝牛奶?教练警告过你,要是再长高,咱俩就得被拆了。”叶绍瑶暗夸自己天才,先发制人,这是一个很好的着入点。

冰舞最讲究搭档的和谐,相处时的化学反应是一回事,客观的外形条件又是另一回事。

身高差太小不行,对男伴的上肢力量要求极高,托举会难上加难。

身高差太大不行,两人的重心相差太大,所有组合动作的协调性都会受到影响。

“这是给你热的牛奶。”

“哦。”

她的“着入点”刚落地,就没了后路。

晨练结束,淋漓地出了一身汗,借卫生间洗了个澡,叶绍瑶换上宽松的五分裤。

电视里的重播着八点档的《天天有喜》*,癞蛤蟆精又在怂恿手下的喽啰下毒作妖,知画那么好看,怎么就会对一只癞蛤蟆钟情呢?

她想不明白。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另一件事,叶绍瑶恍惚记得今天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但阳光太美好,房间里的风扇开着,吹得墙上挂历哗啦响,阳台的落地纱帐隔绝了所有蚊虫和燥热,怀里抱着半个西瓜,她暂时不想解开自己的迷惑。

季林越在做什么呢?叶绍瑶偏头看向他的卧室,门虚掩着,什么都遮得严严实实。

片尾曲后进入广告,小桌上的座机伴着虫鸣响起。

“季林越,电话。”她喊。

但手上没客气,她直接拿起话筒:“喂。”

“绍瑶,”是温女士熟悉的声音,“听说高考放榜了。”

叶绍瑶猛地坐起,一圈一圈电话线被绷直。

今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匆匆挂断电话,拖鞋也没来得及穿,三两步推开卧室的门:“季林越,成绩出来了!”

她对高考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结,但季林越不一样,他这三年是认认真真学的,考前一周还把物理错题集带去冰场。

连教练都说,他是理科生里成绩最好的运动员,也是运动员里成绩最好的理科生。

摁开显示器,什么还没加载出来,电脑屁股已经在散热。

小一分钟过去,终于跳转到顺眼的壁纸,这还是她给季林越挑的,是冰面和两双冰鞋,简洁又美观。

“你转过去。”

“为什么?”

“电脑有密码。”

什么毛病,叶绍瑶小声嘀咕,好弟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

手机密码不让她知道就算了,电脑也要防着她,她是会偷窥的小人吗?

她听话地转过后脑勺,但一定要在嘴上扳回一城:“你防不住我的,我会趁你不注意,拔掉网线直接搬走。”

“把你的手机也偷走。”她补充。

输入网址,界面只剩下旋转的圆环,灰色的进度条永远追不上自己的尾巴,看得叶绍瑶干着急。

随后跳出弹窗。

[网络拥挤,请稍后重试。]

这电脑有些年纪,她还是不把累赘搬回去了。

白瞎了自己的期待值,这样的提醒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叶绍瑶重新躺回他的床上。

时代在变化,但好像还不如收发短信来的便利。

窗外的知了又开始齐鸣,一阵,有一阵,催得困意反而上涌。

“成绩出来给我说一声。”她打着呵欠。

“六百三。”

“什么六百三,你考了六百三!”

这可有的犯难了。

他有两所学校的保送资格,现在成绩一出,还多了填报志愿这条路。

这分数放在普通学生里都是不错的成绩,他可以留在H省,读省内最好的大学,说不定还能被最好的专业录取。

“你走文化还是……”

“首体大。”

叶绍瑶松一口气,但同时又觉得不值:“暴殄天物,你不如把这个分数让给我。”

要是妈妈知道自己能考六百三,不得乐疯了。

季林越转过电脑椅:“你想查查你的成绩吗?”

叶绍瑶仰身躺着,脑袋掉在床外,看世界天旋地转,她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很期待。

但,“还是看看吧”。

自己的考生号是几位数来着?凭着不太清晰的记忆,叶绍瑶输入一串数字。

鼠标在查询按钮停顿了两秒,真到界面跳转的时候,她比电脑快一步反应,双手捂住刷新出来的表格。

“你保证不笑我。”

“我不笑。”

瞎保证,他的嘴角已经有了弧度。

叶绍瑶的手掌一格一格往下挪,从身份证号、考生号,到重磅的语文、数学、文综。

她的手抖了一抖,干脆揭晓所有答案。

三门主科都考得很理想,也可以算是运动员里成绩不错的文科生。

但总分只有338分。

季林越的眼睛盛着疑问,文综那一栏赫然写着0。

“我那天上午没参加考试。”叶绍瑶说。

其实她连高考都不必参加,保送首体大不需要高考成绩。

但毕竟学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想站上最终的考场,所以接待完冬运中心的领导,她又投入到下午的英语考试中。

报名费有一百九十块钱呢,起码得摸摸试卷质量怎么样。

不多时,邵女士也打来电话,只来问英语成绩。

“英语,”叶绍瑶重新瞄了眼屏幕,“119分,应该能超过咱们班的平均分。”

不过还好,她的成绩不在年级的统计范围内,算不上拉低学校的本科率。

她关心地问:“表大爷怎么样了?”

“还在重症监护室,命是保住了,但今后应该下不了床。”

表大爷一家常住J省,叶绍瑶对他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当年还抱过她,带她去小胡同里打弹珠。

十多年没见面了。

邵女士用彩信传了一张检验单,问题一栏堆写了他全身上下各种毛病,除了脑梗,心脏也不太好,下肢静脉曲张还有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病。

“季林越,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世界上微不足道的存在?”

这是叶绍瑶的有感而发。

好像生活只是一道漫长的副本,她必须在什么时间完成什么任务,能和周围的人有所交集,也只是因为他们暂时领取了相同的任务。

任务完成或不完成,他们的关系都会疏远,拗不过时间,也拗不过一些不可抗的因素。

“会,我们只是七十亿分之二。”

“那这么一说,我的冠军梦也太荒唐了。”

“哪里荒唐?”

“那可是世界第一,但我们只是七十亿分之二。”

“你又不是第七十亿名。”季林越被她的脑回路逗笑。

说的也是。

他们在冰舞浸淫两年,比不上一直稳居国内榜首的金荞麦和陈新博,但是前三还是勉强能够算上的。

刚升入成年组,还有大把时间可以造作。

“你的肩伤好了吧?”

前段时间跟着老师学习难度弧线托举,她一个跟头没翻上去不说,因为重心的偏离,两人都摔在地上。

季林越护住她的头,自己的左肩却轻微拉伤,耽误了几天的训练。

“明天就可以上冰。”他说。

叶绍瑶拍着桌子,郑重相告:“明天必须上冰,后天就比赛了。”

即使都带着伤,也必须上阵。

新赛季从俱乐部联赛开始,他们蛰伏一年,就是等这一刻的到来。

这是冲破藩篱的机会,当年没有去到国外的遗憾,这扇大门将会再次为他们打开。

第123章 护照在他们自己手里,这回一定要闯出去。

“季林越,我们晚上吃什么?”

这是叶绍瑶第三次打开冰箱。

没到五点,她已经饿了,西瓜被她用勺子掏了个空,她喜欢这个吃法,像在享用夏天的恩赐,但邵女士说她装淑女。

“你为什么不会做饭啊?”

“你也不会做饭。”

“我每天都在学习、训练和比赛,哪有时间学这个。”叶绍瑶理直气壮。

但这个理由好像对他俩都受用,两个没下过厨房的孩子大眼瞪小眼。

有人挽回面子:“我会洗菜择菜,就是不会下锅而已。”

算了,掰两根黄瓜垫垫肚子吧,等会儿练体能,还有得消耗呢。

“季林越,过来给我压腿。”

叶绍瑶已经把瑜伽垫铺好,今天没去练功房,家里的器材实在有限。

“学校每学期的体测,我永远都是超额满分。”她一边仰卧起坐,一边展示自己超强的核心力量,平均一秒一个不带喘。

说到这个,她就不得不提体测时的趣事,比如八百米长跑,她是全班唯一可以跟上校女足队的人,比如立定跳远,她每次踩在两米线上,都能听取“哇”声一片。

小姑娘一脸骄傲,季林越都没脸听:“你……好像一只花孔雀。”

“季林越!你的床今天也被我征用。”

从窗帘吹进的风不像下午滚着热浪,有放暑假的学生约在空地打球,篮球砸在地面,一声,两声,最后在球框下停稳,是他们的家长下班回家,提溜着耳朵质问作业的情况。

他们是高中毕业的准大学生,是世界上最清闲的人。

热身做得差不多,叶绍瑶环顾客厅的陈设,家太小,又不隔音,完全施展不开,很容易磕伤碰伤。

“我下楼陆训。”叶绍瑶打了声招呼。

一个人训练的时候,还是不舍得放弃跳跃,不过因为太久没有系统的针对跳跃练习,她的三周跳丢了很多。

当初好不容易改刃成功的3F,现在也和勾手三周一样彻底回不来。

她坐在第一阶楼梯,手里的冰棍顺着木片滴下,沿着纹路流进掌心,一片黏糊糊。

最后一块也化成甜水流进喉咙,她揩去身上所有污迹,起身继续。

舞蹈练习,叶绍瑶戴上耳机,MP4随机播放什么歌,古典舞和popping,时慢时快。

冰上动作的陆地模仿,她将手抬起,她已经能够精确描摹季林越的身高体型,手臂展开多少,以什么样的握姿保持,她都轻车熟路。

她不复跳出高级三周的水平,但柔韧和力量依然保持得很好,甚至更好,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

“绍瑶,还在练习?”扣着一顶鸭舌帽,温女士老远就认出了人。

一身铠甲的姑娘卸下重负,接过她手里的环保袋:“温姨,我快饿死了。”

“晚上吃红烧肉还是锅包肉?”

叶绍瑶含泪婉拒:“后天就比赛了,要保持体重,我就着柿子炒蛋下饭就行。”

傍晚的世界安静下来,知了也下班睡觉,小区里的野猫不知爬上哪棵树,嘴里叼着一只挣扎的蝉。

“不能吃,有毒的。”她跺跺脚。

“喵。”

野猫似乎听懂她说的话,乖乖放下到嘴的食物,在女孩的脚步间来回画“八”字,在脚踝边蹭了又蹭。

“你不能进屋。”

“没关系。”

温女士说,这只猫是靠百家喂大的,整个小区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拧动钥匙,房门后隐约有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

“你季叔叔回来了?”

叶绍瑶摇头,她一直在楼下站岗放哨,不可能有漏网之人。

季林越……是一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刚吐槽过他不会做饭,这会儿就扎根于厨房,灶台的炉盘开着最小火,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

叶绍瑶偏头探探究竟,难道是下午刺激到他了?

推开门走进去,料理台上摊着一本书,《新编家常小炒》。

锅里传来菜香,刚好是她心心念念的柿子炒蛋,但这肯定是巧合,给邵女士打下手多年,这道菜最不需要技巧。

“可以出锅了吗?”

叶绍瑶已经备好盘子,就等一尝新厨子的出道作。

“可以。”

温女士绑好头发,从门后取下围裙,把两个小孩赶出厨房,顺利接管接下来的烹饪事宜。

挑了一夹鸡蛋到嘴里,叶绍瑶皱眉。

“怎么是咸口的?”虽然菜里多多少少都要放盐,但这盘菜未免也太咸了。

“书上是这么写的。”

每一味调料的放量都精确计算过,不可能把盐放多。

从厨房偷来一勺糖,叶绍瑶用勺子重新搅了搅,咸甜口的,盐巴和白糖仿佛在嘴里打了一架。

紧蹙的眉头锁成“川”字,好像更难以接受了。

“就这样吧。”季林越也放弃挣扎。

一直在防盗门口蹲守的小猫围着桌脚转,似乎也在好奇桌上的食物,叶绍瑶用纸巾吸干鸡蛋的油水,放了一块在桌边。

“喵。”

小猫嗅了嗅,后退着跑开,仿佛说着:不能吃,有毒的。

……

“季林越,我睡哪?”叶绍瑶抱着枕头被子,在卧室门口摇摆不定。

她恍惚记得,自己好像赌气说过征用床位的话,但她发誓,本意不是真想让他睡沙发。

“我睡客厅。”季林越先她一步走向沙发。

老房子的客厅小,沙发也不大,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躺平了伸不直腿,蜷缩着又太憋屈。

“其实你的床挺大的,咱俩中间够画十条三八线。”

季林越却坚持认为:“我的床很小。”

胡说,这有她的小床两倍大。

但他用极认真,且持重的眼神看着自己,让她脚底板像扎在小刺上。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从来都是可以牵手的关系,但现在已经不是可以睡在一张炕上,盖一张被子的小时候。

“那你可别感冒了,会连累我的。”

凌晨一点,叶绍瑶起夜路过客厅,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照在季林越的侧脸上。

细微的脚步声让他睁开眼睛,把她吓得撤了一脚。

好在主卧没有异常。

叶绍瑶蹲在沙发边,和他挨得很近,只用两人可闻的声音问:“你怎么还不睡?”

“在回忆短舞蹈的步法。”

从七月开始,冰舞项目的评分规则更新,将短舞蹈的规定图案改为Finnstep(芬兰快步)。

这是他们迎头赶上的第一道难关,冰舞的众多图案里,芬兰快步几乎是顶尖的难度。

节奏仓促、脚下动作太碎,如果不能得心应手,基本会走向手忙脚乱的极端。

他俩最近的磨合并不多,很难避免出现同步困难的问题。

“你现在想也没有用,明天就上赛场了。”

但这才赛季初,节目不完美是很正常的事,越早暴露问题,对他们的后续训练越有利。

月光的清辉洒下来,穿过薄薄的窗纱,投下模糊的影子,叶绍瑶替他把窗帘拉上,最后一束光也被收走。

“哎呀,我怎么回去?”

她是有些怕黑的,尤其面对突然袭来的黑暗,她的眼睛还没适应,伸手不见五指。

季林越重新按开落地灯:“你好像不怎么聪明。”

“我就多余关心你。”叶绍瑶咬牙离开,“不管你肩膀好没好,要是你在比赛带我摔倒,我就给你爸妈告状。”

“放心,没你告状的机会。”

机场巴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距离航班起飞还早,值机安检后,叶绍瑶就靠在季林越的肩上一睡不醒。

凌晨回到卧室,她也深受季林越的影响,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两套节目。

编舞师的版本是什么样,自己又能做成什么样,规定图案的平面图展开,每一个步法该怎么做,关键步*在哪两处。

她还是头一回这么没有底气地参加比赛。

“八月的亚洲公开赛,你想参加吗?”

叶绍瑶还没有睡醒,嘟囔问:“在哪里来着?”

“泰国。”

“去,当然去,下飞机就报名,”叶绍瑶亢奋起来,“还有岸北大学的冰场开冰仪式,咱们也去。”

“教练恐怕不会同意。”

“咱们滑咱们的。”

实在不是见钱眼开,他们现在需要以赛代练,如果行程安排合理,不仅可以锻炼他们的体能,还可以顺手赚一些外快。

他们去年就栽在老实听话的坑里。

第一届冬青奥,来自加国的男单滑出230+的分数,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冠军,季林越用两套基本无瑕疵的节目也望尘莫及。

后来,他俩想利用暑假时间赴蒙特利尔参加夏令营,即使报名费和学费不美丽,他们咬着牙也能拿出来。

签证拿到手里,省队却不肯放人了。

说上半年的体育财政超支,挪不出给花滑的经费,衣食住行的花销一律不给报销。

又说外训会耽误三站挑战赛,省里的俱乐部不能无人可出。

从金钱攻击到扣下护照,省体的领导做了不少小动作,让他们连轴转了四站,死死钉在赛场。

季先生去体育局闹了两天,对方置之不理,赛程按着时间表走完,最后也不了了之。

隔着帆布包,叶绍瑶攥住了什么,新办的护照在他们自己手里,这回一定要闯出去。

“开始检票了。”

“走吧。”

廊桥再长,也一定会走到尽头的。

第124章 最后一名的竞争比第一名激烈。

西南边陲的高原小城,航班准时落地,舱门打开,叶绍瑶忽然觉得喘不过气。

这里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从刚才的舷窗往下看,机场附近还有连绵的山。

华夏的地势西高东低,他们正处于横断山边缘。

她呛了两声,难怪在飞行过程中,空乘人员多次提醒有机上和机场会有氧气瓶供应。

这不是一个好信号。

专车早已经停在负一楼的泊车位,车身贴着横幅,2013/2014赛季的俱乐部挑战赛,云南站。

还没有抵达酒店,叶绍瑶已经吸了一瓶便携氧气:“我去滑雪也没这么难受。”

季林越的脸色也不太好。

他刚才问过司机,这里的海拔接近三千米,让这些几乎在海平面上长大的孩子受不了。

看来除了尽快配上音乐,他们还得克服高原反应。

睡过一场午觉,勉强恢复了精神,叶绍瑶敲响季林越的房门。

“走,去试冰。”她提出邀请。

滑冰馆就在酒店一公里外,同样挂着醒目的横幅,欢迎全国各地的运动员前往训练,不过这会儿没什么选手进出。

场里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看来大家都被高原反应打倒了。”叶绍瑶苦笑。

还在慢吞吞地换鞋,从后排的作为翻下来一个人影,身上穿着金闪闪的中短裙,眼尾的眼线化成一双翅膀。

“下午好,我最亲密的对手们。”

叶绍瑶有气无力,受到惊吓也没来得及反应:“您真是生龙活虎。”

“现在的选手啊,普遍缺乏适应性训练。”

“蒙特利尔也不在高原吧。”

她脑袋有些短路,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适应各种条件。

金荞麦说她井底之蛙,国际上合格的教练员,都会在日常训练中模仿各种环境。

适应高原,就是其中一课。

“听说过盐湖城的高原冰场吧,我曾经在那里住了一个月。”

空气稀薄的环境,每一项运动的进行都更艰难。

金荞麦是过来人,从充分的准备到合适的练习时长,她把注意事项罗列了一遍。

换上考*斯滕,冯蒹葭还没到,叶绍瑶和季林越靠在板墙边,埋头梳理技术动作。

他们的短舞蹈是《雨中曲》*和《了不起的盖茨比》*所组成的两段快步舞与慢狐步的组合。

“快步、中线接续步、狐步、同步捻转和短托举。”

叶绍瑶比划着,将冰场缩小到掌心,手指代替他们畅滑在整个场中。

“咱们的托举还是用上赛季的弧线托举吧。”她说。

季林越问:“那之前练习的难度变姿?”

“你会二次受伤的。”

“我没那么脆弱。”

“你有。”

他被女孩怼得安静下来。

两人抛开音乐磨合两遍,又戴上耳机走了一次站位,芬兰快步的难度的确太高,他们只能在保证没有摔倒失误的情况下,尽量提高同步性,不至于各跳各的。

短舞蹈的感情变化太大了,讲述的是角色从爱情萌动到藕断丝连的一生。

还是自由舞的编排更让叶绍瑶舒心,虽然音乐宏大,但这样的情感表达,正好在她拿捏的舒适区里。

金荞麦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钻出来:“自由舞是《罗朱》?”

叶绍瑶刚把音乐切换到《罗密欧与朱丽叶》,老旧的MP4还在加载中。

她攥了攥拳头,播放器在他们手里,也没有拔掉耳机外放。

“您怎么知道?”

“表演服仿的是06年匈牙利那对,太明显了。”金荞麦扬了扬下巴。

还真是这回事,在制作这两套考斯滕的时候,设计师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这个元素太经典,避不开的红黑色。

冯蒹葭从外面赶来,找季林越单独聊他的恢复情况。

金荞麦和她打了声招呼,光明正大把叶绍瑶要走。

“您要说什么?”

她们走进观众席的阴影里,远离冰场的灯光。

“你俩刚才的短舞蹈,是认真合乐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

“说句冒昧的,你俩看起来不太熟。”

一个滑得一板一眼,一个看着像是照顾不过来脸上的表情。

金荞麦直言,每年都有人选择《雨中曲》,但她还是头一回看见那么寡淡的节目。

不可能,叶绍瑶觉得自己眼里的爱意要溢出来,怎么会不太熟。

“你俩以前不是挺来电的吗?”金荞麦还在撒盐。

“打住,他只是我的好搭档,”叶绍瑶拔出插在心里的刀子,虚心求教:“所以,应该怎样在节目中表达感情呢?”

一日为师,终身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金荞麦毫无保留地给她上了一堂课,从音乐分析每个阶段人物的感情。

最后,她老成地说:“你们小年轻,把握不住很正常。”

自从卸任叶/季的教练,她们完全处成了朋友,说话没有不夹枪带棒的。

“前辈,您这么用心指导对手,会不会对你们不利?”

“你俩是我带入门的,”金荞麦气笑,骂她小兔崽子,“再说,就你俩这难度,练两三年也踹不了你师父的碗。”

她和陈新博是国际赛上的常客,作为第一组出场的选手,金/陈在排行榜上一路领跑,从开始站到了最后。

广播播报倒数第二组选手上场,叶绍瑶还把脚跟放在板墙上压韧带,他们的弧线托举特别漂亮,但前提是,她的一字马不能小里小气。

“你等会儿一定要抓我这块儿,”她给季林越指了指凸起的踝骨,“我小腿怕痒。”

“嗯。”

等待可真煎熬,尤其在裁判下手抓分的环节,kc区的选手挺直背脊,他们站在冰场上也无所适从。

冯蒹葭在说着什么,但叶绍瑶根本听不进去。

“下面登场的选手叶绍瑶/季林越,来自岸北市星未来俱乐部。”

两人对视,叶绍瑶反而如释重负,和他默契地牵手上前,登台亮相。

“别紧张。”

昨天的训练效果并不好,可能是身体没有调整到最佳状态,又或者还有冰场的客观因素,这座高原冰场的冰质不能算优良,他们卡过冰洞,磕磕绊绊好几回。

叶绍瑶放松手臂的肌肉,长舒一气:“你也别紧张。”

这是他们本赛季的第一次亮相,一定会有太多不如意,但正好是让他们变得更完美的桥梁。

Beginningpose,她和季林越背对背而站。

一段原地舞蹈,叶绍瑶单人捻转一周半,和季林越一同进入快步,华尔兹握法旋转变换浮腿,基本节奏总是“慢-快-快-慢”,对于刚升组的他们来说,确实有些吃力。

不接触中线接续步需要完成两串捻转步和各种步法,教练说,像他们这样刚搭配不久的运动员,不能在难度上急于求成,最重要的是和谐。

所以除了莫霍克和乔克塔,只有用其他简单步伐串起两个捻转。

金荞麦曾教他们如何用余光观察搭档的情况,为了保证整齐度,这是很有必要的。

但只是短暂到以毫秒计算的时间里,她和季林越对上了眼神。

不该这样的,同步性糟糕了。

接续步后,两人在板墙边停冰。

音乐画上休止符,在两秒停顿后,又是另一首乐曲,节奏比刚才的舒缓,也染上了截然相反的悲伤色彩。

接上一段原地舞蹈,季林越大一字滑出,手臂带动叶绍瑶起步,两人在转身中变换成探戈握法,顺时针滑出简单步法。

每个节目的背后都是一段故事,即使这两首音乐毫无关联,也没有流畅的剪辑。

编舞老师说,这是两个人的故事。

前段改编的《雨中曲》节奏稍快,是男伴心境的投射。

大雨落下,有人匆忙躲进屋檐下,有人却如情窦初开的少年,收起自己的雨伞,在雨幕中畅快的舞蹈。

脚下踩起的水坑,仿佛是他刚刚坠入的爱河。

后段的《YoungandBeautiful》则以女伴为本位,他们看似沉溺在纸醉金迷,在舞台上的追逐纠缠,女孩自持清醒却依然深陷其中。

这是开头美好,结局却潦倒的爱情。

国际滑联的规则要求,所有节目选曲里不能出现人声,他们在递交音乐版本时也几次确认,纯音乐,只有管弦的伴奏。

但那醇厚浓郁的女声早就烙印在心里。

他许诺对她的爱意经久绵长,甘愿沦为她的影子,却在功成名就后,只留给她心室中的最狭小缝隙。

三组不同进入刃的同步捻转步接上华尔兹跳缓冲,Kilian握法压步后,进入蹲踞大一字式弧线托举。

你还会爱我吗?

我知道你会。

简单握法的舞蹈亮相,两人在音乐的结尾处相互分离。

这只是对戛然而止的爱情的吊唁,也是给予心灵最终沉重的挽歌。

不到三分钟的节目道尽了角色们关于爱情的一生,看台上的观众抛过来花束,叶绍瑶刚好在场边接住。

“芍药,你太美啦。”

叶绍瑶看着手里的芍药花,冲她挥了挥手:“谢谢!”

外行看热闹,看的是步伐优美,角色代入,最多还能看出冰面覆盖率的大小,只有选手自己才知道,今天的表现太一般了。

冯蒹葭一直等在出场口,手里拿着一只口袋打包,嘴里不忘说:“回去得继续抠动作。”

这回的节目是他们自费请M国的编舞师编的,因为排期太晚,学的时候匆匆忙忙,后来季林越的肩膀受伤,直接给他们的训练拉上一段空白期。

与其说这是一套节目,不如说这是一个不完全的半成品。

“知道。”

“叶绍瑶/季林越,技术分26.21分,节目内容分22.58分,短舞蹈得分48.79分,暂列第三位。”

成年组的竞争不大,拢共才两组共六对组合,大家的分数普遍偏低,裁判没有对他们的技术和表现力手下留情。

“握法没有问题,重点在同步和脚下。”

趁着节目的冰感还没有完全消失,晚饭后,冯蒹葭在叶绍瑶的房间召开短暂的复盘会。

“你们看看第二处关键步。”

快步舞的第32和第33步,需要季林越莫霍克转向,并接一圈捻转,但同时还需要利用手臂力量引导女伴完成捻转。

很明显,因为距离控制出现问题,叶绍瑶避让的微动作让她重心有些失控。

小分表就摊在桌上,1FS3+kpYNY(图案第一部分三级),NtMiSt2(无接触中线接续步两级),2FS2+kpYNN(图案第二部分两级),STw3(同步捻转步三级),CuLi2(弧线托举两级)。

每位裁判在图案舞定级时都酌情给出了减分。

“好惨淡的定级。”

叶绍瑶把额头砸向书桌,冯教练的笔迹几乎画满了红叉,两组图案还摆在纸上,框出的关键步被打上巨大的问号。

窗外的暮色还是夏天的模样,刚刚日落西山,气温还没有消减,房间的空调时好时坏,索性完全关掉。

冯蒹葭走后,室内只有他们浅浅的呼吸声。

“难度没有上去,咱们的同步性也碰运气,这个定级很正常。”季林越安慰。

不幸中的万幸,除了金荞麦/陈新博这对久经沙场的老手,其他组合的发挥也算不上多好。

让他们在无四级定级的情况下,还能以微弱的优势坐稳第三。

说出来好笑,最后一名的竞争比第一名激烈。

这就是华夏冰舞的现状。

叶绍瑶叹气,国内的比赛还好,但是他们要争取的是今年华夏杯的资格,即使走出国门,这样的水平也对他们的国际待遇毫无裨益。

“晚训。”

一鼓作气,叶绍瑶拉着季林越往外走。

这只是第一仗,后天的自由舞才是重头戏。

第125章 “她很厉害,不需要保护。”

“季林越,你调好了没?”

叶绍瑶盘腿坐在床上,百无聊赖捶着床,金荞麦说要给他们一件东西。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已经洗澡换上睡衣,服务员才找上门,说有人寄给他们一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DVD。

碟片的包装很旧,文字的排版也不像近几年的风格,打开塑料盒,DVD保存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它的年纪。

[2001维也纳官摄——《罗密欧与朱丽叶》音乐剧]

按开电视的机顶盒,放入碟片,但屏幕怎么也转不出来。

“是不是有什么线没接上。”季林越坐在床尾调试遥控,叶绍瑶在床头瞎指挥。

蓝屏映得他的侧脸也泛着蓝光,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被机器折腾的。

“季林越。”

“嗯。”

“你笑一个。”

“为什么?”

“我都没怎么见你笑过。”

“不可能。”

“你笑一个嘛。”

季林越拗不过她,冲她提了提嘴角。

金荞麦说得对,他笑得好假。

叶绍瑶不明白,这家伙以前是怎么得到高内容分的,这表现力也不咋样呀。

电视机可听不得主人的坏话,她在心里偷偷说了两句,季林越就成功把画面调了出来。

“好了。”

音乐剧的开篇场景很宏大,舞台上有红蓝两个家族几十号人。

“他们在干什么?”身穿黑袍的男人挥手唱着歌,但这也没有翻译啊。

叶绍瑶连这是哪国的语言都不知道。

演员交错站着,从眼神碰撞到肢体冲突,季林越也瞎猜测:“打架吧。”

没有中文字幕实在是寸步难行,叶绍瑶用手机百度了《罗朱》的故事,才恍然想起,这是冯教练经常提在嘴边的。

她还看过电影版,这会儿是家族矛盾,等会儿是寻找罗密欧,故事的女主角随之出场。

虽然迄今没听懂一句台词,但红衣姑娘的容貌让叶绍瑶笃定,就是她,自己需要扮演的女主角,朱丽叶。

“好美啊。”

美到连镜头也失焦了一瞬。

她学着抱枕头望望天,哈,东施效颦。

随着主角出场的惊艳消退,角色们按照情节唱唱跳跳,偶尔有吸引她的部分。

“《世界之王》?”

“这白衣姐姐到底是谁,怎么满场乱窜。”

时钟走向十一点,太长一段唱白,叶绍瑶打了一个呵欠,男主角的高音似乎正从她的耳朵抽离,蒙上一层纱,长出一层膜,像是梦境中的歌舞会。

眼睛完全闭上的前一刻,她想,自己果然不适合鉴赏艺术。

“绍瑶。”

“嗯?”意识代她回答。

“回房间睡。”

她思索了一秒,尽力抬起胳膊。

不是要回房间睡吗?怎么不抱她回去呢?

……

季林越是被床上细微动静吵醒的,电视彻夜未关,进度条已经走满了两个半小时,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演员谢幕。

“几点了?”叶绍瑶自言自语。

“五点四十。”

但窗帘之后,天际已经破晓。

她的房间在阴面,除了能渲染半边天的晚霞,怎么还会看见太阳呢。

叶绍瑶登时清醒过来,窗前的沙发椅上,季林越也睡眼蒙眬。

“我昨晚在这儿睡着的?”

“音乐剧开场没半个小时,就睡着了。”他补充。

听见他说话带着一些鼻音,叶绍瑶抱歉:“你怎么不把我送回去呢?”

高原的温差大,太容易感冒了。

季林越缄口不提,他昨晚试过推推她的肩膀,但女孩只是翻了个身,打着浅浅的呼噜,像在霸占床铺一战中的胜利宣告。

“叫不醒。”

“你真的叫了吗?”

季林越点头。

叶绍瑶认真地看着他,好吧,季林越是不会骗人的。

“等会儿一起去晨跑吗?”

今天没有冰舞比赛,他们该去哪里消磨一天。

叶绍瑶刷进对面的房间,洗漱换衣一气呵成。

“看见了吗?”站在酒店门口,远处是高耸的山峰,山外有山,她指向最高的那一座,七月还有积雪,“教练说,那座是玉龙雪山。”

沿着镇上的小路跑了几公里,没敢再继续下去,叶绍瑶猛吸一口山间的清新空气,有氤氲的热气裹挟着食物香味钻进鼻腔。

“这是蛋饼吗?”她走向摊位。

“米浆粑粑,”老板娘用不太正宗的普通话说,“用大米和生米做的。”

没太听清,但叶绍瑶不住点头:“那来两个吧。”

回程路上,刚好遇见出门比赛的容翡,她差些没认出来。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放弃大红大紫的眼影了?”

“我在脱胎换骨。”容翡的眼神犀利。

“快检录了吧,张晨旭哥哥怎么没一起?”

容翡耸肩:“不管他,我先练我自己的。”

又是这样微妙的氛围,叶绍瑶狐疑,她这副表情可太眼熟了。

天光还早,枝头刚刚挂上晨光的温暖,破碎成菱格的光影摩挲着他们的皮肤。

在镇上打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一听要进城,出租司机都甩手不干,现在是交车时间,哪有人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

公车半个小时一趟,等到下车,太阳已经高高挂起。

比赛场馆附近没有训练的地方,当地人说,这里不兴滑冰这项运动,附近的镇子也没有冰场。

想找冰场,只能去市区。

“叔,滑一次冰多少钱?”

市区唯一的冰场也没什么人气,老板靠在躺椅上看报纸:“两小时五十,超出时间另算。”

好贵。

但他们的节目还一塌糊涂,只能咬牙先买下两个小时。

老板给出一张笑脸,提醒说:“时间从进场开始算。”他指了指柜台旁边的闸机。

热身就得花小半个小时,哪里有这么坑钱的商家,叶绍瑶刷票入场,铁了头往冰场里冲。

老板还顺嘴推销自家的护具:“咱们的护膝护肘都是国内大品牌,二十块一套,怎么样?”

“不需要,谢谢。”叶绍瑶已经走出老远,头也不回。

“弟弟,滑冰很容易摔伤的,给你女朋友租一套吧。”

摔伤?

季林越摇头:“她很厉害,不需要保护。”

小年轻这么不听劝,老板撇着嘴,一桩倒霉生意。

换上训练服,季林越才姗姗来迟,叶绍瑶起身拉筋,问他:“老板拉着你说了什么?”

“推销产品。”

叶绍瑶有些愤懑:“这边的工作人员也是,一定要我试穿他们家的公用冰鞋。”

难得来顾客,可不得使尽解数多赚一些。

只是做了一套简单的基本功练习,她迫不及待上冰:“我练会儿步法,你不着急。”

节奏像点开二倍速,她先贴着板墙滑了两圈,随后直接进入莫霍克步。

教练说,她的动作只是看着漂亮,但禁不住拎出来细究,尤其是学了冰舞,步法的用刃很受搭档的影响。

但单练的时候,叶绍瑶仔细感受脚下,用刃很深,挑不出毛病。

季林越也进场,准备开始进入默契训练。

“你耳机呢?”他问。

叶绍瑶低头,MP4静静躺在手里,耳机孔空空荡荡。

她后知后觉:“我没戴耳机!”

那怎么办?

她试着把播放器放在板墙上,音量调到最大,中线那头勉强能听见,暂时先这样吧。

今天的训练条件也忒艰苦了,其中自己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从普通的强节奏音乐到他们的参赛曲目,他们劳逸结合,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进入疲惫状态。

“刚才的托举很棒。”场外的工作人员竖起拇指。

是吧,当初看到编排时,叶绍瑶也是这样感慨。

季林越蹲踞大一字进入,她坐在他的腿上,姿态变换后,他变深内刃做出Hydroblading,自己则躺在他的身上。

有难度进入,有难度姿态保持,也有变姿。

编舞老师说,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正浓的时候,如果把这个直线托举做到极致,拿到最高定级不是问题。

但再漂亮的托举也是白搭,要不是她没敢把整个身体的重量过渡给季林越,刚才没准就滑铁卢了。

按照冯教练的话,他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支撑对彼此的信任,所以每个难度动作都小心翼翼。

但叶绍瑶还是安慰说:“咱俩比上周进步太多了。”

那时候季林越的肩膀刚受伤,所有的托举都没敢真上。

“姐姐!”

突然从外面涌进一群小孩,大概也就刚上小学的年纪。

有女孩刚穿好冰鞋,虎头虎脑往冰面上冲,直接摔在两人面前。

叶绍瑶吓了一跳,把她扶起来:“没事吧?”

“她看见哥哥姐姐滑冰,就不会走路啦。”身后的小男生捂着嘴笑。

原本冷冷清清的冰场顿时热闹起来,哪里还听得见MP4的音乐。

孩子们穿着冰鞋也不敢往里走,全站在门口说说笑笑。

季林越蹲身和他们商量:“可以安静一点吗?”

孩子们迸发出更洪亮的童声:“可以!”

哪里还能专心练习,每每从他们眼前滑过,叶绍瑶都像在接受检阅一般,对面五六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把她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是占了你们的场地吗?”她不好意思地开口。

孩子们又齐声:“不是!”

有这一声问候,大家像开了闸的洪水,各有各的问题。

“姐姐,你是运动员吗?”

“姐姐,你们是在表演节目吗?”

“姐姐,你们在给谁表演节目呀?”

叶绍瑶被问得头皮发麻,转头向季林越求助。

代表发言人果然有用,只需要三两句话,孩子们就转移了话题。

“哥哥,你好帅呀。”

“哥哥,你和漂亮姐姐是什么关系啊?”

好像问问题的方向不太对?叶绍瑶倒滑逃走,没料卡在冰槽,一屁股坐在冰面上。

有些丢人。

但意料之外,孩子们没对她的摔倒过多笑话。

优秀的姐姐也会摔倒,他们摔着摔着,说不定能和她一样优秀。

“姐姐,你教我们滑冰吧。”

得,一个跟头,让好不容易转移的视线重新聚焦。

她笑得勉强:“你们想学什么?”

“我们什么都想学。”

百忙之中,叶绍瑶终于歇一口气,哪里是什么都想学,完全是什么都没学过。

她问过那些小孩,以前连冰也没见过,今天是被他们的音乐吸引来的。

“小季教练倒很轻松。”她向旁边一瞥。

季林越不如她有亲和力,没有小孩想承受他的低气压。

电子时钟整点报时,首都时间下午一点整。

不说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都过去了。

刚学会滑行的小朋友在冰面上铲冰碴,碎冰团起,一个小冰球就捏成了。

场上形势变幻莫测,不知不觉分出两个阵营,打雪仗是人们先天就喜欢的游戏。

叶绍瑶的心里拔凉,训练没多少进展,还热心当了便宜教练:“我的钱。”

攒钱外训的计划又要推迟一天了。

“哥哥姐姐,快来帮我教训他们。”到底是初升的太阳,小姑娘笑得看不见眼睛,被雪球砸到也乐乐呵呵,挽起袖子满是干劲。

在夹缝中继续练习了两刻钟,他们把一百块钱的门票发挥到极致。

含泪给出大红票子的那刻,老板却笑着摆手:“不收你们的。”

啊?叶绍瑶的手停在半空。

“我从来没见过冰场有这么多人。”

只一个中午,场上挤满了男男女女,他挣到的钱比以往一个月都多,男人的眼尾笑出皱纹。

何止不收钱,看男人的态度,还有把他们留下当活招牌的趋势。

“你们随便滑。”

突然得到不限时的敕令,叶绍瑶有些感激涕零,虽然冰场的冰质不太好,但就冲这句话,她也打算重回冰场再跳三百回。

结果就是——滑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