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公交站刚开走末班车,今天实在有些晚了,他们在树底下走着,时不时得偏头绕过被雪压垮的树枝。
“明年过年早,我们学校腊八就能放。”叶绍瑶说。
2012年的腊八正赶上元旦,算起来,现在距离期末也没两天了。
他们将迎来一个极漫长的寒假,城市上空的烟花会从一直放到来年二月。
但对于冰雪运动员来说,现在正是他们的主场,从十二冬到冬青奥会,几场比赛一个排一个,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可言。
叶绍瑶看他半张脸缩在围巾里,说:“季林越,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会把重心放回女单。”
她这两个月没有什么赛程,练习冰舞无伤大雅,但他们接下来有几场硬仗要扛,不能完全乐不思蜀。
近在眼前的就是十二冬,不仅是新一批国家队的首次成果检验,领导们还得就比赛及时调整运动员的培养方略,展望2014年的索契。
这是叶绍瑶在昨天的体育新闻中看到的,J省领导全面视察比赛场馆,确保在节俭办赛的原则下,发扬运动员艰苦卓绝的竞技精神。
为此,攥稿人还提出了一个新名词——“奥运战略”。
奥运,又是奥运,眼看都快到能报名奥运会的年纪,她的三周跳还不稳定。
“我什么时候能参加一届奥运会。”
要是能一直保持刚复出时的竞技状态,不说奥运会,起码她还能在国际赛上留有一席之地。
耳边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不像夏日时节转瞬即逝的嗡鸣,这会儿地上积了雪,每辆车都打着车灯,小心翼翼。
“你明年不就能去?”季林越反问。
“你说冬青奥啊,”叶绍瑶反应过来,睨他一眼,“替补,都不一定能上场呢。”
“当时那名选手不是骨折吗?”季林越也是从新闻中得知的情况。
“手骨骨折。”
乍一听特吓人,但受伤的部位基本不妨碍日常训练。
冯蒹葭说过,那名运动员的复查结果很理想,应该不会选择弃赛。
但凡事都讲万一,滑协为了不出纰漏,连带她的签证也一并申请了。
说不在意这些机会是假的,叶绍瑶已经刷新了自己的训练计划。
在未来几天,一定要重新和柯利亚教练建立联系,把自己的节目再改动一些。
以现在的能力,虽然滑不出多亮眼的成绩,但争取不给女单生涯留下遗憾,这是她能够坚定的事。
“这么快就到你学校了。”
感觉还没走几步,已经能够望见实中的教学楼,四四方方的棱角比天空的深紫更暗,但楼里的小格窗还亮着比月光还皎洁的灯。
“本来也不远。”季林越说。
金字校牌被雪盖住头顶,每一道笔划都结上一层冰,校门近在咫尺,叶绍瑶哈着气:“我就送你到这吧。”
但季林越只是点头,和她一起拐向马路牙子。
她问:“你怎么不进去,快十点了。”
保安亭还亮着小灯,穿着制服的保安被他们的动静吸引,热情的大姨就差来一句别扭的东北腔,又是你们俩。
“这会儿不好打车,我陪你等等。”
“哎,我搭档真好。”
不过算老天照顾她,不舍得一直在雪地里站着,对面绿灯亮起,迎面第一辆就是亮着空车牌的车。
“人算不如天算,早点回去吧,”司机一脚油门踩下之前,叶绍瑶还拉下车窗叮嘱,“明天实中冰场见,你记得给我留个门。”
金教练明天飞J省,自己也不想在周末人挤人,没有比实中更好的去处。
出租车像陈旧的摇摇椅,还没街边的烂摩托跑得快,回到家,正当门的挂钟显示十一点,叶绍瑶呼吸一滞,她又突破了夜晚归宿的新底线。
但客厅灯还亮着,卧室灯也大敞开,家里比任何时候都灯火通明,全没有半夜三更的痕迹。
她一一问候了一遍,姥姥已经睡下,爸爸征用卧室的电脑加班,妈妈只能在餐桌边伏首写教案。
灯还是从她的小书桌上挪过来的,灯帽上的灰尘被擦干净了。
“还知道家在哪。”邵女士冷不防来一句,听不出零下多少度的问候。
要不是季林越发来短信报备,她只以为叶绍瑶掉哪个雪坑去了。
小姑娘打马虎眼,三两句搪塞过去,邵女士没有追究,显然被手里的工作困得腾不出口。
“这个点备课,”叶绍瑶看挂钟走过十一点,“咱英语不是只剩最后一篇课文了吗?”
邵女士从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哪里需要挑灯夜战。
“是市级公开课。”她撑着额头,手里的笔就没停过。
自从卸任班主任,她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但总还是闲不住,校领导一个推波助澜,直接报名赛课活动。
前阵专家进校园,才在他们*班听了一节英语课,这会儿结果公示出来,区级一等奖,得再比一轮市级赛。
“那作为邵老师的好学生,您是不是有任务交代给我。”叶绍瑶往桌上一撑,咧着嘴角讨巧。
这样的大型公开课,一般都和教师年终考核挂钩。
年轻教师需要刷资历,少不了增添表演环节,叶绍瑶作为教师子女,从小就熟谙其中的玄机。
“这回的有生课堂教学会回避报名单位,我的授课点在实中。”
教育局这回学聪明了,为防止教师提前预演授课,在复赛采取抽签形式确定教学内容和地点,教师将面对陌生的学生和未知的教学环境,这是对职业能力的又一大挑战。
“实中?不会给季林越上课吧。”
“哪有那么巧,即使为了面子,他们也不可能把差班搬出来。”
什么差班,“季林越在理科实验班,”叶绍瑶补充,“实中的理科能甩咱们学校三条街。”
邵女士皱眉:“他怎么跑理科去了。”
实中的规矩严,为了激励学生,学校制定了一系列策略,比如班级流动制,以期中和期末两次大考成绩作为参考,文科和理科内部会在每学期进行人员调整。
但从没听说过有体育班能流动到理科实验班的先例。
“你说他爸妈,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孩子身上,一会儿学习滑冰,一会儿又是各种学科的兴趣班。林越夹在中间,性格都变拧巴了。”
温姨的确是这样,从前经常和邵女士来往的时候,两人对孩子们的学习道路达成过高度的一致。
所以直到叶绍瑶求证,她也是这样认为。
不过比之这个,她更对妈妈说的话感到意外。
“您以前不也希望我专心学习,放弃滑冰吗?”叶绍瑶上赶着逞嘴快,“这算不算是将您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绍瑶,你要体谅妈妈,有颗想望子成龙的心。”
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社会中毫无作用的边角料,所以得学习,通过考学走上一条正轨。
但当她看到叶绍瑶冒着冰天雪地也不想落下一节课程,宁愿打破宵禁也要多练习两组步法,她有这样的毅力,远比坐在教室里当木偶要生动得多。
“这么些年,妈妈也在一直接受你带来的新体验。”
邵女士是从小地方考出来的,人生的头二十年,除了土地和书本,其他一概没接触过。
但现在,家里有磨刀石,有从邻居家淘汰下来的缝纫机,叶绍瑶的冰刀和破损的表演服,全是她忠实的顾客。
今晚没有雪,台灯的插头松掉,只剩客厅的旧灯泡照得满室温馨,有那么几秒,室内和室外共享安静的夜。
“我帮您写教案吧。”
家里太热,叶绍瑶摘掉围巾,重新摁开台灯。
“就你那鸡爪踩过的英文,别恩将仇报,”邵女士拍开她的手,“快去睡觉。”
“哦。”
“你新买的表演服不是不合眼缘?丢给你爸,让他明天给你贴水钻。”
“知道。”拖着长长的尾音,小麻烦精终于走掉。
……
叶绍瑶撕掉书桌墙上的挂历,一年到头,连日历也变得轻飘飘的。
最近的训练难度像老头打太极,强度一直上不去,明天开始,她一定不能再宽待自己。
笔记本上罗列着所有跳跃,铅笔在纸页间连线涂鸦,她已经计算过,如何在能力范围内拼凑出最高难度。
灰色笔迹间,她最后用三个叹号作结:3Lz回家,3F拉满。
这是她一定要做到的。
这是最重要的。
第117章 “圣火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散学典礼那天,叶绍瑶久违收到了奖状,英语单科“进步之星”,用年级进步一百多名的成绩单换来的。
“不得了,芍药的听力这么厉害,以后出了国,不得成小老外。”有男生调侃。
叶绍瑶向来不理会这些噪音。
曾云开给她的那封情书没有署名,她根本无从得知是谁的恶作剧,只能一视同仁,将班里所有男生排成一条战线。
念叨不得,只是脑海闪过这个名字,曾云开下一秒就贴了上来:“芍药,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拿了听力满分。”
在前几届,H省的高考还是自命题,英语从来不考听力。
也就去年突然加入全国卷,题型变了个翻天覆地,老师们狠狠抓起听力。
那可是白花花的三十分。
所有寒假作业已经布置在黑板上,新的练习册装满一整个书包,叶绍瑶着急走,和她打哈哈:“云开,我今天着急训练,你帮我大扫除吧。”
曾云开沉默,不是她对朋友不仗义,她俩原本就是一个大组,要说做清洁,谁也跑不了啊。
但叶绍瑶早就溜没影。
今天的校门口和平日不大一样。
下到一楼,她放缓脚步,有学生在路边放肆地打粗溜滑,一摔带倒一大片,保安呵斥都来不及。
是因为放寒假了,她很快找出原因。
今天的放学时间早,天上没有一丝暮色,校外的家长也多了许多,都为了和孩子庆祝又完成一个阶段的学习。
可惜邵女士还得开教师总结大会,她又得一个人去冰场。
有人突然给她一记熊抱。
叶绍瑶对这角度和力度太过熟悉,几乎脱口而出:“容翡?”
“惊不惊喜!”
她点头:“你怎么到岸北来了。”
容翡松开她:“原本是在这里经停,但我转念一想,既然过来了,就陪你训练几天。”
所以她带着张晨旭下了车,浪费一半的车票钱,打车来到市区。
她首先去的是实中,因为潜意识总觉得叶绍瑶说过,她是实中的学生。
在校牌前蹲了半个小时,才有好心人询问:“你找谁?”
“请问,叶绍瑶在哪个班?”她说。
穿着实中校服的学生说:“叶绍瑶,是滑冰的那个叶绍瑶?她是三中的,不在我们学校。”
叶绍瑶打断她的故事向路边的树干踢了一脚:“容翡女士,你一点不关心我,我已经离开实中两年了。”
有卖烤红薯的大爷推车三蹦子叫卖,两块钱一个,五块钱买仨。
容翡咽了咽口水:“糖分高。”
“没热量。”
买多了,叶绍瑶一定要塞给她,还有一个是季林越的,她们要坐公车往郊区去。
“真香,”拿到红薯的容翡判若两人,这会儿不讲忌口,剥皮动作挺熟练,“绍瑶,你的名气还挺大,随便一个实中的学生都认识你。”
甚至是学校最边缘的保安,也会说一句“那小姑娘啊”。
哪里哪里,叶绍瑶没好意思说,不过是因为在冰场逗留,被跨校通报批评过而已。
外面的天太冷,捂在怀里的红薯也多少有些凉了。
“你将就吃吧,就抵今天的话费。”
“国际长途一分钟四块八。”
“哇,你怎么斤斤计较。”
“我没说过收你钱。”季林越撇清,想以物抵价的另有其人。
打闹几回,热好了身,容翡首先走进冰场,叶绍瑶也迅速投入训练状态。
“柯利亚教练。”铃声响了半分钟,电话终于接通。
柯利亚正在重洋之外喝下午茶,汤匙搅得杯壁脆响,似乎在与她碰杯:“叶,我以为你对我失望了。”
她哪敢有这想法,只是的确太久没联系,叶绍瑶说了声抱歉:“此后两个小时,我会把video传到您的邮箱。”
手机功能的限制,接打电话不能和录像同时进行,这通跨洋电话挂了打打了挂,叶绍瑶和柯利亚认真地讨论技术难题。
“教练,我看这个内刃不错,”叶绍瑶问,“您还是认为有些平吗?”
“用刃一旦定型,是很难修改的,但这几个跳跃的刃控制都还不错,恭喜你进入改刃的末期。”
“但是”之后还会有转折,这是柯利亚教练一向的话术,不到最后一刻,叶绍瑶不敢随意接话。
停顿的第五秒,他重新开口:“你发现了吗?自从步入发育关,你的刃跳轴心一直有倾斜,虽然你习惯了用膝盖硬拧,但这太伤身体。”
他猜到了,问前段时间是不是膝伤复发。
叶绍瑶没想瞒过谁,只是小姑娘好面儿,也没有挨家挨户奔走相告。
手机不会说谎,伤病那段时间,她和教练的通话记录有一大段空白,电子邮箱也同样。
柯利亚给出建议:“你得改变跳跃习惯,如果还想保住膝盖。”
“该怎么做?”
“稍等,我得再看看你的过往比赛录像。”
电话就此挂断。
季林越说:“我记得你在上赛季有成功的上手跳。”
叶绍瑶点头,这她当然想过,“我之前问过冯教练,但她好像并不希望我这么做。”
柯利亚教练传来邮件,里面截取了她的上手跳跃和几个训练营的教学视频,标题写着——TrytoRippon。
Rippon是什么意思来着,休息得有些久,叶绍瑶还没把脑子转过来。
“尝试上手跳跃,”季林越翻译,“和我想的一样。”
“可是冯教练说……”
容翡靠过来:“冯教练是教双人滑的,她从小就没练过女单,术业有专攻,你的语文学得比我明白。”
冯教练的观点和柯利亚完全相悖,是从捻转跳考量的,双人捻转要求女伴被举在半空,横向旋转足够的周数。
有重力这个恒定的条件,如何在捻转跳中找到重心是关键。
横向旋转和垂直旋转的区别太大了。
论双人滑,容翡也是专业的,何况她有极丰富的单人滑经验,能把两者的难度区分得很清楚。
“你听我的,我也是持证上岗。”容翡和柯利亚一个阵营。
她道出在俄国短训的经历,俄本土单人滑选手的跳跃出得早,稳定性也强,难度无以复加的时候,只能依靠附加项拉开更大的差距。
“上手跳并不难,不仅可以压轴心,还可以额外获得技术加分,一举两得。”
叶绍瑶知道,她深谙ISU的打分规则,也几次三番在比赛内外跳出成功的上手跳。
但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可同日而语,没有教练的允许,不敢贸然改动。
“绍……”容翡像蜜蜂似的叽叽喳喳,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叶绍瑶手动帮她住嘴。
“我早就倒戈了。”
她自身有上手套的储备,再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来来回回的说笑,剩下的训练时间正经许多。
开清冰车的师傅在下班前最后清冰,交代他们如何做好收尾工作。
“铺保温膜,知道。”
叶绍瑶一连站住好几个内点三周,正开心得不得了,说话带着上扬的小调。
“绍瑶,在起跳时不能过度压低重心,”季林越将她的跳跃录像倒带,和之前的三周跳对比,“你的跳跃高度会打折扣。”
柯利亚那边的通信时有时无,叶绍瑶和季林越互为导师,做跳跃看跳跃,做旋转看旋转,容翡偶尔掺一脚,说两句就得和双人滑扯上关系。
“容翡女士,你的单跳稳定下来了吗。”叶绍瑶以牙还牙。
容翡已经出了发育关这片湖,俱乐部总决赛时却突然丢了三三连跳,前天还在找症结。
“教练给我看过,说是因为最近太飘,心态问题。”
叶绍瑶深表赞同,她已经坐在半墙上,把自己的教练证高高挂起。
容翡盘腿支着下巴:“这么多教练围着你,真幸福。”
“看见你的连跳不如我,我更幸福。”
“怎么和前辈说话呢。”
叶绍瑶笑着躲到安全距离,学她加国教练的语气:“容翡,你最近太飘了。”
“季林越,你管管你搭档,她要上房揭瓦。”容翡对着空气踹了一脚。
“可她的连跳质量的确比你好。”
容翡勉强扯出一声嗤笑,果然啊果然,组了队就是不一样,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
又一个小时,训练时长基本拉到极限,叶绍瑶累得没话讲,指使季林越去仓库搬保温膜。
容翡打住:“今天就练成这样?散装跳跃?”她还没见她顺节目呢。
天机不可泄露,叶绍瑶将食指抵在唇珠,一个字也不说。
为了保证这套节目的神秘,她特意在容翡练基本功时进行合乐练习。
“季林越,你也知道她的把戏?”
季林越老实点头,除了他和柯利亚,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他的嘴更严实,本来就是不爱说话的。
今天二比一暂败一局,容翡对他俩指指点点,嘁声说:“同流合污。”
……
容翡和张晨旭一连在岸北待了几天。
12月31号宜出行,前往J省的车票已经买好,一看时间和讲座冲突,不得不又逗留一天。
张晨旭说:“老黄历不靠谱。”
“这回真是临阵才磨枪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十二冬,体育总局在全国十多个点位开展反兴奋剂教育讲座,与赛运动员应参加尽参加,是赛前兴奋剂检测的重要宣传环节。
坐在大会议厅,叶绍瑶也担心:“咱们可是三号的比赛。”
她抱怨十二冬的赛程安排忒不合理,开幕第一天就得上阵,早上有公开练习,下午正式进入女单和男单短节目的比拼。
容翡他们还好运气,能够参加晚上的开幕式。
“开幕式有什么看头,无非是跳几段没新意的舞,”容翡说,“晨旭家就在河阳,彩排那么大阵仗,让他亲戚都透露完了。”
和张晨旭说的流程一样,开场群舞、领导讲话、出旗奏乐、运动员入场、歌舞表演,当然还不能少重中之重的环节,点燃冬运会的火炬。
叶绍瑶给容翡打去电话时,正巧听见主持人报出阚玉的名字,她是点燃本届冬运圣火的运动员之一,是华夏花样滑冰项目的杰出领头人。
容翡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从候场区核验身份到亮相体育场,絮絮叨叨。
亲身经历才会有不同的感触。
“刚才有件事儿特好笑。”还没接上正文,她已经笑到合不拢嘴。
以防自己被代表队的人头埋没,她和张晨旭在入场前商量好了搭马肩,她骑在他的颈后,和幼时骑在爸爸身上一样。
为了万无一失,他们临时练习了好多次,重心找准了,相信八级大风都吹不倒。
她就这么坐在肩上入了场,但因为太过瞩目,被代表团的领队追着说“下来”。
连接会场大屏的摄像机一直跟着她,自然也拍到了旁边气急败坏的老头,事情经过被原原本本拍了下来,每一个表情都没放过。
“所以你就这么走完了全程?”
“没呢。”
到了半场,容翡才发现自己在屏幕上,突然也嫌弃自己丢人,灰溜溜从张晨旭身上下去,往人群里钻。
她哪知道,自己会变成开幕式上仅次于点燃火炬的看头。
“要点燃火炬了,”耳边太嘈杂,容翡也大声叫着,“绍瑶,我记得花滑馆就在附近。”
对,花滑馆离会场并不远,甚至因为没有林立的楼房,场馆的灯火都尽收眼底。
隔着两道玻璃幕墙,叶绍瑶似乎也听到几公里外的欢喝,这是四名运动员携手点燃火炬的神圣时刻。
火苗在炬中跃动,电话里的声音十分清晰。
“圣火描绘着绚丽的色彩,圣火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出自2012年第十二届冬运会主持串讲词原文。)
第118章 那些花和笑脸,象征她们生命的绽放。
那边开幕式结束,这边的最后一组男单选手刚好入场,叶绍瑶收回眺望的目光,和容翡说再见。
夜晚的观众已经走了很多,场上的季林越正在心无旁骛地赛前练习。
观赛席没有志愿者维持秩序,冰迷都挑前排的空位就坐,叶绍瑶原本的位置被一名幼儿取而代之。
她正好调换到主席台的正后方,这边的暖气不太充足,只能拥紧身上的队服。
冯蒹葭是省花滑队的领队,在开赛前,她将在场运动员召集,说大家同属于一个代表团,应该以团队的利益当头,其次才是个人的荣誉。
叶绍瑶觉得她在点名道姓,只差没把自己的小动作捅出去。
早上的单人滑合乐练习,冯蒹葭一直是在场的,不可能没看出端倪。
但经过近两周的集训,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打磨后的短节目发挥不错,避开还没找回来的勾手三周,叶绍瑶以3T+3T、上手3F和后半程2A的跳跃难度拿到了31.99分的技术分。
赛后,她拜托冯蒹葭上网查阅自己的各项小分。
跳进燕式转三级,换足联合旋转、接续步和躬身转定级全四,Flip跳跃的用刃没有被抓,只是被标上了周数不足,GOE减分不到0.5分。
一脸严肃的冯蒹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绍瑶就借男单即将开赛的由头溜之大吉,教练那张毒嘴,她领教过太多次。
只可惜官方录像还没有放出来,她暂时无法欣赏短节目的英姿,只能坐在观赛区等待。
“下一位出场选手,H省代表队季林越。”
十二冬的短节目出场顺序是既定的,按照近两年的国内积分排行,季林越被划进第一梯队,在最后一组第一位出场。
刚清理过的冰面还有水渍没冻实,冰刀像航船划破水迹,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凹痕。
季林越在本赛季的两套节目都是八成新,为什么不能算十成?那都是从曲库里翻出的旧曲子。
据说《007》系列的最新影片将在下半年全球上映,相关谍战曲再度风靡花滑圈,不知编舞老师从哪找出压箱底的原声录音带,用新技术将当年的音乐重新剪辑,音质要好许多,改善了旧版的颗粒感。
这两年身高猛长,以前的考斯滕自然是穿不下了,季林越换了一套,是叶绍瑶带他去工作室新做的。
但她又嫌成品太黑太素,央求叶先生贴了几条白与绿相间的水钻。
可算顺眼了。
再漂亮的表演服也只是衬托,这套节目内容也改动不小。
从原来的自由滑改成短节目,时长缩短到两分四十秒,搞不出翻旋子的花把式,每一秒的编排都要踩在刀刃上。
音乐开场就是大提琴的厚重,疑云笼罩在城市上空,暗中的博弈如在弦之箭,一声琴音嘶鸣,阴沉的天空被挑开一角,危险随之而来。
观众的掌声不亚于看到一场阵营之争的真枪实弹,季林越在旋律变化的节点,毫不犹豫跳出勾手三周,稳稳落冰后,再接上高度不错的后外点冰三周跳。
裁判给出1.03分的实时技术分,一下开了许多先河。
这是本场男单比赛第一个高级三三连跳,也是季林越在正赛中跳出的第一个GOE为正的3Lz+3T,甚至还大于一。
在日常训练中,这组联跳的落成次数很少,不是在第一跳上出岔子,就是原地干拔不了三周,问题五花八门,摔得也各有姿态。
但季林越似乎对这个跳跃抱有执念。
叶绍瑶曾问他:跳跃成功和买刮刮乐中奖,哪个的概率更高。
那天结束训练,她心血来潮去了文具店,斥五块钱巨资购入一沓齐天大圣刮刮乐,赚回本不说,还给家里捎了一袋梨。
收获颇丰的她挑衅:哦,原来中奖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当时的季林越只是被她嘚瑟的模样逗笑,没想到于无声处,还是默默将这块铁板踢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3A不太妙,叶绍瑶从跳跃准备时就看出不对劲。
背景音乐的节奏极快,季林越在换组联合旋转后有些失速,为了重新找回节奏,他尽量压缩待机时间,着急起跳。
重心还没有完全过渡到滑足,旋转轴不出所料的向后倾斜,在落冰时几乎就要倒下去。
叶绍瑶半闭着眼睛,垂下的眼睫织就一层模糊的网,场上的人几乎变成和眼皮粘连的色块,但下一秒,她擦亮眼睛,季林越迅速扶冰翻身,偏偏没让自己完全摔下去。
周围的观众松一口气,叶绍瑶也跟着鼓掌应和,这都是摔过几百上千次才锻炼出来的自救能力,场上的他又和没事人似的,转身压步,转三进入燕式旋转。
赛后,叶绍瑶安慰他:“瑕不掩瑜。”
在一个跳跃几乎扣光GOE的情况下,还能拿到近四十的技术分,再加上32.04的内容分,总分超过七十,排在第二位。
“我的阿克塞尔跳不该失误的。”
季林越还在懊恼,自己平时都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性子,怎么会想在重要的跳跃上抢一秒。
“比赛总会有意外嘛。”
不过好在他们都在第一场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今天的所有项目结束,逗留到最后的观众也已离开,花滑馆依然亮着灯,迎接赛前练习的运动员们。
赛程太过密集,明早没有合乐的时间,待单人滑的自由滑全部结束,还要开展冰舞项目的角逐。
他们只能在今晚抓紧时间。
“你还练吗?”叶绍瑶问。
她自己倒无所谓,女单短节目在下午就已经结束,缓上这几个小时,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七成。
“我想把自由滑的跳跃再练几次。”
就知道是这句话,叶绍瑶敞开裹紧的羽绒外套,里面是还没换下的表演服。
“但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叶绍瑶扒在门边往里探,“去副馆吧。”
场上练习什么项目的都有,冰舞和单人滑还好,她最害怕双人滑的抛跳,指不定会被天降的冰刀误伤。腿上的神经仿佛全聚在那道疤痕下,隐隐作痒。
一墙之隔的副馆也被灯光照得通亮,这个冰场的规模更小,没有像样的观众席,一般只是运动员备赛的场所。
透过门上的玻璃,室内的光线被切割成有棱有角的四边形,投在脚下的大理石上,即使大门紧闭,里面的动静清晰可闻,叶绍瑶在门口犹豫了两秒。
该不该进去。
“冰球队在夜训。”季林越的视线更优越,充当她的眼睛。
巧的是,冰球队的教练吹响口哨,他们的训练刚好结束。
“你看那个27号,笑起来和容翡一模一样。”
容翡天生的大眼睛双眼皮,但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像初一的月牙似的,只剩下弯弯一条。
不过随即,27号被教练叫住,他的传接球能力太差,被留下来点名批评。
男生瞬间没了笑,嘴角微微撇下,还挺冷酷。
“他有那么一点点姿色。”
“27号?”
“不过冰球服太臃肿,看起来像个胖子。”
“那是罩衫,缓冲用的。”
“我知道,但看起来不太顺眼。”
场边,有队员卸下头盔和铠甲,说说笑笑着,对暗处的两双眼睛并不知情。
“现在顺眼了。”季林越说。
男生重新归队,摘下束缚自己的装备,球衣之下还是球衣,印着27号的短袖被汗水熨帖在脊背上,少年正是力量猛涨的时候,手臂已经有了肌肉的轮廓。
“他比其他人都要高一截。”
“他又笑了。”
季林越突然开始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做她的实时播报员。
“够了,季林越,”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叶绍瑶低声说,“就非得让我夸他帅是吧。”
她刚才只是惊鸿一瞥,对美好的事物发出一句最普通不过的感叹。
现在没兴致了。
“仔细看看,也就一般吧,那肌肉我不喜欢。”
看他们,还不如把时间浪费在练习上。
……
因为短节目的排名优势,叶绍瑶也在自由滑顺利跻身最后一组。
看到出场名单,她才发觉出异样。
昨天没来得及关心,尹谊萱居然掉出了第一梯队,和第五名拉开了近五分的分差。
她可是华夏女单在近两年扛旗般的存在。
昨天完成短节目后,她连观众抛来的礼物也置之不理,叶绍瑶只以为是体力消耗太大。
但转念一想,尹谊萱跳空了3Lo,直接导致失去唯一的连跳,全程走冰寡淡如水,也不该消磨掉太多体力。
“下一位出场选手,北江省代表队尹谊萱。”
容翡之后,她就是女单最具话题的人物。
报幕一出,已经有孩子冲到前排,希望能完成爸爸妈妈交代的抛礼物任务。
尹谊萱在新赛季选择了大众熟知的《月光奏鸣曲》,她现在提不上速度,和音乐的舒缓很相配。
第一跳3Lz+2lo+2lo就极为吃力。
后外结环跳通常被视为花滑运动员的第一道坎,它没有刀齿点冰借力,在起跳瞬间,双腿绞成X型,用瞬间的爆发力带动空中转体。
而放在连跳中,loop跳根本没有缓冲时间,一旦落冰,必须即刻压膝盖起跳,所以对运动员前一跳的轴心要求极高。
叶绍瑶看着她的轴心一次比一次歪斜,到第二个loop连上,旋转轴几乎可以用起飞来形容。
重心靠前,双手撑冰,既伤手又费时间,还不如干脆地摔下去。
再次压步的尹谊萱重新走上正轨,试图和乐曲沉静而忧郁的色彩共鸣。
第二跳2A落冰流畅,蹬冰进入跳接燕式。
甜甜圈姿态中,尹谊萱一手提刀,一手摸上侧腰。
很奇怪的动作编排,叶绍瑶有些看不明白,这到底是节目中固有的姿势,还是她的腰真出现了问题。
她的疑窦在接下来的表演中解开。
她把最后的连跳放在后半段,按计划应该跳出3S+3T。
但第一跳罕见地跳空。
失去落冰后的惯性,体力根本不足以让她再接一个跳跃,这个连跳以T跳摔倒结尾。
观赛区的观众看得一愣一愣。
这是尹谊萱?
叶绍瑶猜到她伤了腰,但后者并没有规避这一点,还是一如既往选择上满所有刃跳。
即便跳跃都是变形的。
“北江省代表队尹谊萱,技术分43.26分,节目内容分51.86分,自由滑得分95.12分。”
在已出场的选手中,也排不上前三位。
“前辈,你……”
看到尹谊萱从场上退下,叶绍瑶下意识去搀扶,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我从康复师手里逃出来的,以为会有奇迹呢。”
叶绍瑶想,这是除她之外,又一个不听劝告的家伙。
“你何必呢。”
“因为十二冬是索契的练兵之战,举国上下都很重视,我身在国家队,必须得出场。”
“你的世锦怎么办?”
今年四月,F国尼斯将举办世锦赛。
奥运赛季即将到来,未来两届世锦赛的名额数量,将有极大可能可能决定参加冬奥的最终资格。
华夏女单就指望她挣这个资格。
“相信我,会挺进世锦自由滑的。”
尹谊萱少有地拿出孩子气,她说,今天之后,保证闭关修身养性。
漏风的门缝卷着门外的凉气,叶绍瑶刚热开的身子又冷得打颤,她跺脚活动,软刀套在地面和冰刀间“吧嗒”响。
终于得到最后一组进场的指令。
此次H省一共派出女单选手六名,什么水平的都有,冯蒹葭一直守在场边严阵以待,一刻没缓。
她的半个亲学生入场,将外套脱下挨着她。
“教练。”叶绍瑶笑着招呼。
“你非得那么滑?”
在冯蒹葭的要求下,叶绍瑶不敌她威风,在昨天把与柯利亚合谋改难度的事和盘托出。
“你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叶绍瑶认真分析,夺冠热门尹谊萱因腰伤未愈,提前退出领奖台的争夺,骨折的黑马小姑娘已前往因斯布鲁克适应性训练,直接在赛前弃了权。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慢慢算,她得出结论:这是自己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她们都有伤,你就是健全人士?”冯蒹葭拍着膝盖提醒,“你别太乱来。”
“我知道,最后一次了。”
叶绍瑶牵了牵嘴角,她哪能不知道自己在冒险做什么,但是……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几句损话已经到嘴边,看她眼底油然生出的沮丧,冯蒹葭到底心软。
“平安完赛。”
“下一位出场选手,H省代表队叶绍瑶。”
叶绍瑶从场边滑向中心,转身,亮相。
花滑一共有六大跳跃,自由滑的七组跳跃中,得包括一个三连跳、两个连跳和四个单跳,与短节目不同,自由滑的节目时间更长,编排和跳跃选择的空间都要大许多。
她和季林越计算过,在现有的连跳储备中,3F+3T的bv值最高,她特意把这个跳跃放在第一位。
第一声琵琶响起,叶绍瑶在后内侧点冰。
身体腾空的一瞬,她已经预见自己的摔倒,点冰位置太靠后,完全使不上力,她只能依靠转速,在空中完成三周后,随便以什么姿态落在冰面上。
翻身站起。
只是没有接上连跳而已。
前两组跳跃太过紧凑,几乎没给她留有思考的时间,内刃大一字滑出,贴板墙压步后,连续跳出2A+2T+2lo。
因为发育而笨重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才能变轻盈,叶绍瑶直觉刚才的loop跳高远不够,好在她上手稳定了旋转轴,让核心收得更紧,转速更快。
其实一直到赛前,叶绍瑶还在和勾手跳作斗争,但柯利亚教练说,她的勾手跳和Flip正维持着一个平衡。
3F的改刃越成功,3Lz离她越远。
但柯利亚也安慰她,起码你的勾手跳没有出现同样的用刃错误。
叶绍瑶还是没有拿出勾手跳,取而代之是一个漂漂亮亮的3S。
观众的掌声很热烈,但叶绍瑶更愿意将它们当做是音乐中的一部分,比如汉军整齐有力的脚步声,或者滚滚不绝的乌江水声。
又一个2A单跳,再接一套内外刃转三,随即进入燕式转。
《十面埋伏》的音乐是三段式,很难找到能将节目劈成两后两段的中间点,叶绍瑶也没有考虑这些。
毕竟在改良编舞时,她已经打算把难度较高的3S+3T放在最后。
她的表现力一直不差,有审美的观众不难参悟其中的故事,只有内行的冰迷在紧张,连跳,她还缺少两个连跳。
也只剩两组*跳跃了,如果是因为猴脑而忘记补连跳,她会损失极多的分数,甚至会亲手葬送近在咫尺的领奖台。
叶绍瑶在编排步法中一心二用,她一直没忘,刚才的3F摔倒,让自己没有接上后外点冰跳。
后程拼3S+3T和3F+3T?
以往的训练和比赛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甚至给自己预设的几套补救方案,也没有这样大胆。
穆教练说,她是大冒险家。
冒险家迎难而上,更重要的是,由内而外的坚韧。
叶绍瑶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身,在重音落下的时候,果断跳出了上手的3S+3T,周数足够。
对比这座小峰峦,3F+3T就像终年不化的长白山。
在训练中不到百分之二十的。落成率,刚也失败了,还要尝试吗?
当然要。
接续步后,她首先跳出上手的3F,落冰摆刃让她没有站稳,随后接上的3T只能算勉强站住。
只是没有摔倒的程度。
但她站住了。
音乐来到最激烈的高潮,这似乎已经变成为自己奏鸣的进行曲。
躬身转和最后一段古筝交叠,她十年的女单生涯,也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结束了。
endingpose是她最后的起势,双臂从下有力地托起,托起属于故事里故事外的,属于胜利者的帝国。
掌声鸣动,一切真的结束了,她用双手掩面,这是她整个赛季一来,最理想的自由滑。
坐到kc区,她还时不时流连女单赛场,看见下一位选手热身跳跃。
“H省代表队叶绍瑶,技术分57.77分,节目内容分50.80分,自由滑得分107.57分。总分168.68分,暂时排列第一位。”
她没有回到后场,坐在场边看完了余下的比赛。
首都市代表队,总分157.83分,暂时排列第三位。
东山省代表队,总分162.04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首都市代表队,总分164.19分,暂时排列第二位。
叶绍瑶不敢松懈一口气,所有的话语都提到心口,时间流逝一分,胸腔的振动更强一分,她从第五位越到了第四。
第三。
第二。
北江省代表队,总分173.45分,最终排名第一位。
女单比赛结束。
最后一组的形式变化太快,所有选手的分差都咬得很紧,说不清是因为技术难度确实如此,还是得到了表现分的侥幸。
冯蒹葭找到叶绍瑶的时候,她正在长椅上发呆。
静静地坐着,冰鞋散在地上,双膝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冯蒹葭自我消化了她的一意孤行,出言安抚:“第二名已经是特别优秀的成绩。”
“对呀。”叶绍瑶怔怔地应和,不知是听了没听。
冯蒹葭吐气,原来不是因为没拿冠军而怅然若失。
“我怎么就拿到第二名了呢。”
她的两套节目都有瑕疵,甚至失误还不小,赛前鼓励自己全力以赴,那是因为自己已经身处女单之路的终点站。
她当时没有更多的念想。
但现在,草木灰迎上一阵强有力的怪风,让她又撩起挠人的火星子。
她哽咽地问:“教练,我是不是已经过了发育关?”
……
怀疑人生后,叶绍瑶终于意识到自己赢得了多么大的荣耀。
这是举全国之力举办的冬季运动会,运动员来自祖国大江南北,一路从各省选材赛、全国选拔赛过关斩将,她们才能相聚于此。
而她,又是历经两场比赛筛选,才将宝贵的第二名收入囊中。
颁奖仪式设置在男单比赛后,现在是场上清冰时间,也是场外工作人员清理内场的时候。
“请大家移步后场。”
赛后的氛围松弛了许多,有源源不断的选手找叶绍瑶拉家常,将她的座位围城一个小景点。
不知道谁掏出了作业本,翻到最新的一页:“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叶绍瑶答应得很爽利。
一批差不多大的学生都效仿那位先吃螃蟹的选手,还有年轻的志愿者凑热闹。
她对自己的人气感到意外。
随意写出的草体太丑,叶绍瑶恨不能把一笔一划都写出书法的味道。但本子越递越多,她只能加快速度,偶尔会画一朵花、一张笑脸,不一定是自己,但一定象征她们生命的绽放。
斩获冠军的小姑娘是头一次站上全国大赛的领奖台,激动地写不来字,忙向她请教:“姐姐,你也太淡定了吧。”
“知道冰山理论吗?”
“好像听说过。”
叶绍瑶想,即使语文成绩再好,她此刻的语言也是匮乏的,一句激动道不出内心所想的1%。
索性什么也不说,留在身体里慢慢咀嚼,回甘。
男单选手入场检录,她们得尽快腾出一间休息室。
叶绍瑶刚好看见他:“季林越。”
“拿奖牌了吗?”
“你怎么知道。”
“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她嘿嘿笑:“可以把手机借给我吗?”
她抿着唇,但想炫耀的小心思还从眼睛里、梨涡里跑出来,根本按捺不住。
她要把消息告诉给妈妈姥姥,告诉给不知道在哪训练的容翡,给聂心、曾云开,还有管凝晖。
季林越把口袋里的手机给她:“外面有零下二十多度,记得多穿。”
“我去外面做什么,在这里等你就好。”
第119章 希望我们能站上世界最高的领奖台。
从日头正足到太阳西垂,手机弹出剩余20%电量的提示短信。
叶绍瑶抱怨,一到冬天,手机的电池就不太禁用,忘了找季林越要充电器,只能依依不舍地和家里的道别。
“瑶儿多久回家,姥给你包了两屉饺子。”
她的所有比赛已经结束,如果不参加闭幕式,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家。
但她说:“我想和朋友再待几天。”
“什么?”身后的赛场突然沸腾,电话两头都没有听清。
难道是比赛结束了?
手机再次发出电量提醒。
叶绍瑶突然改变了主意:“后天,后天一定回来。”
赛场上,秦森河做出4T尝试,翻身站住,赢得了满堂彩。
有观众小声讨论:“秦森河这赛季屡败屡战,可终于站住了一回。”
“但这会扣GOE的吧。”
“这个跳跃的周数没有问题,就算GOE扣光,那也是得到协会认可的外点四周。”
“其他男单的压力一下就上来了。”
秦森河在短节目中有摔倒失误,最后名列第四位,但这个足周的4T,很有可能是他打出的漂亮翻身仗。
今天是工作日,观赛席依旧空了大半,但大家的情绪都被场上的选手调动,目光追随着,从场西到场东。
叶绍瑶也挪不开眼睛。
国际体媒说,2010时代将是四周跳的时代。
在花滑发展较早的北美和俄国,已经有不少选手在各种冰上赛事尝试过四周跳。
从最简单的4T单跳,到外点四周的组合跳,似乎正在成为世界顶尖选手的标配。
就在去年十月,M国选手在科罗拉多邀请赛跳出花滑史上第一个勾手四周,激起世界范围内男单选手的挑战欲。
美洲大陆的风吹到太平洋西岸,正在举办冬运盛会的华夏临海城市,终于有大陆选手做出第一步尝试。
在秦森河之后,陈束晰也在节目中跳出4T,虽然高远度都不及先前的秦森河,但他占据短节目优势,在自由滑后依然遥遥领先。
季林越的节目无功无过,状态比短节目要好一些。
但碍于难度和四周跳的两人有了壁垒,实时技术分被秦森河反超,遗憾获得男单比赛第三名。
等待颁奖典礼布置的空隙,叶绍瑶被志愿者重新引入赛场。
“颁奖典礼在晚八点半举行,你们可以在内场的休息室稍坐。”
但她站在原地,季林越也倚着板墙,出神片刻。
“你怎么和我一样,都这么看着眼前的冰。”
“属于男单的十二冬结束了。”
“这太不像你,”叶绍瑶笑他太感性,“何况你过几天还有冬青奥,别学我装文青。”
衣兜里的手机响起默认铃声,叶绍瑶娴熟地接起。
对方一顿:“是瑶瑶吧?”
“温姨?”她把手机放在季林越的耳边,“我现在把电话给他。”
“免提就好。”
温女士在电视上观看了今天自由滑的全部比赛,感念远方的两个孩子,一时心血来潮,跟在电视直播结束后打通了电话。
她没想到,两人练了小半年冰舞,还能在单人滑取得如此抢眼的成绩。
“就这么放弃单人滑,会很可惜吧?”她问。
到底是长辈更有人生阅历,把他们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但电量过低,通话在关机声中戛然而止。
季林越一直有些低迷。
“你怎么回事,当时特别坚定地撺掇我,这会儿自己先动摇了。”
“毕竟学了十年。”
“是这个理。但咱俩以后滑冰舞,一定会比十年更长久。”
身边的人没出声。
他拧紧眉心想着什么?
叶绍瑶看他一本正经,起了玩笑的心思:“我们现在后悔吧。”
季林越终于回神,有些闷闷:“你还想后悔啊?”
“当然……不想!”
场馆正在进行灯光调试,四面射出的光束随着操控杆在馆内漫游,最后在冰场聚拢,照亮这块纯粹的冰面。
空气中有细小微尘漂浮,被光线照得无所遁形,他们再次穿上冰鞋,在冰场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往中心去。
站上领奖台,捧着属于单人滑的奖牌和证书,那束光始终追随着她的前进。
叶绍瑶想,还好这不是一个太过遗憾的休止符。
她低头,看见银牌也在胸前熠熠生辉,反着和冰面同样纯洁的光。
这是她送给自己最好的女单退役礼物。
下一次站上冰面,她会以同样的不屈和坚毅,与季林越一起,迎接名为未来的每一天,迎接每一次峰回路转的惊喜,和终将揽进怀中的成功。
……
颁奖仪式结束后,获得奖牌的运动员被工作人员带入备采区。
多功能体育馆五脏俱全,除了比赛区,穿过走廊,还有媒体记者休息室,数字多媒体区,导播演播室。
备采区就在媒体记者休息室,门口一张红毯引向聚光灯下,记者席之前,是临时放置的安全警戒带。
没有主席台和背景墙,一场简单的采访就地展开。
叶绍瑶跟在人群最后进入房间,原应就座的记者已经贴着警戒带挤成一团,任四方的保安竭力维持秩序也无济于事。
陈束晰自带人气,又在比赛中大胆尝试四周跳,一举拿下金牌,成为华夏在该项赛事中最年轻的男单冠军获得者,这将是明天重磅的体坛新闻。
这里似乎没有其他人的生存空间,所有选手都默认将聚光灯留给他一个人。
陈束晰也招架不住媒体的热情,在几次提及“希望大家可以多多关注其他运动员”后,终于有记者转移提问目标。
“秦森河,首先恭喜你跳出成功的4T,现在是什么心情?”
“栗桐,可以谈谈以十四岁的年龄和大家同台竞技的体会吗?”
“……”
到了叶绍瑶这儿,记者反而另辟蹊径。
“绍瑶,恭喜你再次拿到女单银牌。”开场白平平无奇。
话筒塞入她手里,很快染上指尖的薄汗。
叶绍瑶不知该面对哪一个摄像头,只能环视说道:“谢谢。”
“据说十二冬后,你将和季林越携手转项?”
空气在小范围内静止了两秒。
这不算是人尽皆知的消息,能够问出这句话,他应该是跟拍去年“颜金杯”的记者代表之一。
但这没什么好掩饰的,叶绍瑶点头承认:“对。”
这又是一则新闻,敏锐的记者入下山的豺狼,还好季林越在她身边,和她分担媒体们的灼灼目光。
“接下来的你们将有什么打算?”
这是最常规,但也最难回答的问题。
叶绍瑶回头和季林越对视,他们最近一直忙于训练,确实没想过正式结对后的计划。
叶绍瑶咬着嘴唇:“可能会从考级着手,拿到专业组别的入场券。”
“你认为自己的冰舞事业会比女单更出色吗?”
这个问题有些犀利,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她想,季林越怎么不吭声,一点忙也帮不上。
“既然这样,那绍瑶把自己的目标写下来吧。如果有缘,我会见证你的目标从构想到实现。”记者没有为难,循循善诱,“以十年为期限,怎么样?”
十年。
2022年的自己还会在冰场上辛勤耕耘吗?
叶绍瑶觉得这角度忒生僻,见人不回答,还好心递纸写。
叶绍瑶亮出真诚的眼神:“我的字很丑,妈妈说像被鸡爪爬过。”
“没关系,”记者以为小姑娘担心露怯,让同伴的镜头暂时回避,“我们不偷拍。”
真是骑虎难下。
既然是搭档,一定要同甘共苦,叶绍瑶把纸分成两半,不忘照顾身后的季林越。
她笑意盈盈:“你也写。”
有记者被他们的互动逗笑,重新吸引小姑娘转头。
“这是你写给未来的自己的留言,我们不会偷看,”记者说,“如果不够放心,可以用摩斯密码代替。”
叶绍瑶还真照做了,但她不懂什么摩斯密码,只能把每个汉字缩写为字母,手动加密。
[xwwmnzssjzgdljt.]
“写好了吧?我要回收答题卡了。”
她想首先抽走季林越的那一份,但纸张大喇喇摊在手上,一片空白。
“我还没写。”季林越挪了挪脚步。
稍微侧身的动作被叶绍瑶抓住,意识到没把纸条捂严实,她严谨地对折一遍:“你写试卷也这样偷看吗?”
季林越摊手表清白:“没看懂。”
“没看懂就对了。”
老实说,这是她用瞬间记忆联想的,估计现在都不能完整拼出话语里的每一个字。
但意思到位就行。
手里的笔转了几圈,季林越一直没有在纸上留下字迹。
“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叶绍瑶笑得更开心。
[xwtdywsx.]
季林越同学最后交卷。
“啥意思?”
叶绍瑶看着和她类似又差异巨大的字母串,始终拼不出来。
xw,希望。
tdy,他大爷。
wsx,我伤心。
这都什么和什么。
采访结束后,叶绍瑶还对他穷追不舍:“季林越,你告诉我嘛。”
季林越浅笑着,用原话奉还:“你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来的。”
他大爷的,这家伙怎么这样欠揍。
“下赛季的运动员籍还没开始注册呢,我可以撤回和你的组队申请。”她说。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认真说:“我只写了祝你愿望成真。”
愿望成真?
看他表情做不了假,但扭头一校对,字与字母根本对应不上,这还是唬她的把戏。
叶绍瑶气笑,发誓说:“季林越,我真的会撤回组队申请的。”
季林越也发誓:“我也真的只写了愿望成真。”
花滑馆的热闹暂时归于沉寂,有两张字条躺在信封里。
xwwmnzssjzgdljt——希望我们能站上世界最高的领奖台。
xwtdywsx——希望她的愿望实现。
第120章 “抱歉,我并没有去华夏的打算。”
“这才从河阳回来几天,你姥包的饺子还没吃完,又该出去比赛了,”邵女士瞪着收拾书包的女儿,“还出国。”
她那时候的家庭条件可不比现在,一把年纪还没怎么出去见过世面。
哪像她的好闺女,才活十几年,已经学会满世界跑。
书包已经塞满,叶绍瑶提着抖两抖,赔笑道:“比赛嘛,我争取小年那天回来,一定在家过春节。”
“爱回不回。”
锅里还炖着老母鸡汤,现在是赶不上出锅了,邵女士拿着锅铲挥舞:“出门前,把你的狗窝收拾干净。”
叶绍瑶哼声,她的卧室要是狗窝,家就是一个巨大的宠物店。
叶家夫妻俩都是大忙人,若不是姥姥留在城里帮衬,家里不定会乱成什么样。
“妈,我护照呢?”
窗外的雪是昨晚新下的,这会儿还松软着,一踩一个脚印,只是对行李箱不太友好,轱辘那块被雪水润湿,也不知道里面的行李会不会遭殃。
“季林越,该出发了。”
她的第一站是季林越家楼下。
绝不是她好心等人,她此行还有别的计划,连冰鞋都做了两手准备,满满当当的行李一上称,险些超重。
楼梯口的雪没有半点被污染的痕迹,不过很快,上面多了一串脚印。
叶绍瑶问:“你就带一个行李箱?”
“只去一周,带衣服和冰鞋就足够了。”季林越看她前后背了两个书包,“你还带了什么?”
两大包干粮。
叶绍瑶去过几次欧洲,那里的吃食实在不合胃口,沙拉海鲜煎牛排,除了可以免费看比赛,她首先得保证自己活下来。
“季林越,你帮我拿点行李呗。”
季林越拉上行李箱就走,按照以往的经验,不动脑子也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自己的零食自己背。”
“行李箱里不是零食。”
有道理,他调转脚步,重新带上她的行李箱。
预计一周的旅行,有一半时间折在路上,首都没有直达因斯布鲁克的航班,从华夏出发的一行人只能在维也纳中转。
是双人滑诞生的圣地,音乐之都维也纳。
这个标签是叶绍瑶从小就听说的,三年级的音乐课堂,老师教了一首奥地利民歌,就那么提了一嘴。
但记性这东西很偏心,她从小到大忘记了许多事,偏偏对这个没什么用处的文化常识常记常新。
在奥地利机场接应的是华夏驻奥大使馆人。
“欢迎你们来到维也纳。”年轻男人穿着一套西装,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叶绍瑶直觉,有事。
虽然是中转,但两趟航班的间隔有四个小时之久,是协会统一预定的。
他们没有拿取自己的行李,就这么跟随陌生的接应出了机场。
叶绍瑶还是有些警觉,西装配寸头,感觉怪怪的。
“不会不安全吧?”
“不会,他们有亮证件,应该是上面交代的。”
两国往来并不止人员流动这么简单。
虽然只是到奥的游客,但运动员这个身份摆在明面上,此行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新体验。
运动员跟随负责人来到维也纳国家歌剧院,入座的听众已经不少,舞台的大幕没有拉开,场下还是一片嘈杂。
大厅完全能用金光璀璨形容,古老的文艺复兴式装潢和新式的皮质座椅相得益彰。
叶绍瑶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华丽且不失庄重的场所,不自觉就噤了声。
歌剧院有好几层楼高,一层以上都是贵宾的包厢,像他们免费受邀的,能有前排的散座已经不错。
陪同的负责人说,今年即将召开的世界歌剧院歌剧发展论坛*,华夏计划将奥地利列为重要与会国。
歌剧节是促进世界歌剧事业共同繁荣的艺术交流平台,而他们则是华奥两国体育和文化友好交流的见证者。
叶绍瑶倾身和季林越打趣:“咱们还能一人两用。”
练了十多年体育,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能和文化交流扯上关系。
下午三点,舞台的帷幕终于拉开,满座的私语几乎同时消失,所有灯光暗下,舞台逐渐亮起。
在座除了华夏代表团,也不乏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参赛人员。
这是属于他们的专场,几乎是东道主为冬青奥量身定制。
身穿披巾的角色在灯光催促下上场,时间一下追溯到公元前的古希腊。
叶绍瑶大概有了头绪,这讲述的是奥林匹克和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起源。
一幕又一幕,从古代奥林匹亚到现代雅典,从F国夏蒙尼到奥地利因斯布鲁克*,奥运精神从《奥林匹克宪章》伊始,又代代传颂,薪火不绝。
这应该是一部震撼人心的作品,但她是非英语母语者,每一段唱词只能略懂几个单词,让这场视听盛宴大打折扣。
“我的英语水平退化了。”她有些挫败。
“不是你退化了,很多台词原本也不是英语。”
这还真听不出来,叶绍瑶理解无能,双臂在胸前比一个叉。
不管是英语还是别的什么语言,她在世界歌剧的中心吃不来细糠。
文化交流?她不适合干这个。
领队作为代表接受华夏媒体的采访,大谈特谈歌剧中的体育精神,一辆大巴把他们载回机场,时间紧张,一刻也不能多待。
“前面发生了什么?”
机场门口逗留的人群年纪也不大,中心的女孩只有十四五岁,身后是刚刚卸货的大巴车,车门台阶上,一个略高的男人不住向她点头。
大大的红圈挂在他们的背后,是J国的队服。
女孩情绪激动到几乎歇斯底里,一直逼问:“为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
带队教练让驻足听热闹的小队员尽快跟上,直接道破天机:“是托运的行李丢了,别去招惹。”
国际航班有时挺不靠谱,分明支付了成倍的价格,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服务待遇,叶绍瑶亦步亦趋间回头,女孩被队友哄劝,委屈到失声。
花滑运动员的行李箱里无非装着冰鞋和表演服,失去这两件东西,无异于在冰场上裸|奔。
这个白天极为漫长,生物钟作祟,叶绍瑶在飞机上困得睁不开眼。
此刻的华夏应该已经深夜,她向东飞行,也终于看到从华夏游历而来的暮色。
“飞机落地记得叫我。”
航程不长,她只想小睡一觉。
半个小时的闹钟没有响,叶绍瑶习惯性地抬手一捞,很奇怪,明明刚才还在座椅上躺得不舒服,现在却仿佛身处温暖的被窝。
温暖的被窝?叶绍瑶一惊,手里摸着邵女士临走借给她的老式手机,室内一片朦胧。
她是什么时候入住酒店的?
此刻已过早上十点。
作息支离破碎,连雷打不动的晨练也没赶得及,手机里躺着两条未接来电,发昏的脑袋倒是把这串号码记得很熟,是季林越的。
“喂?”她回拨过去。
“你还在睡觉?”
“嗯呐。”
“下午两点的试冰,你来不来?”
大脑听取到关键词,自动输出:“我又不上场,不去。”
叶绍瑶呵欠连天,只想早早挂断电话,再睡一轮回笼觉。
她这名不太可能出场的替补运动员远赴他乡,可以完全体验一把公费旅游的轻松。
季林越正在早场训练,把话说了一半:“这里可能有你想找的人。”
半张的嘴卡在一个诙谐的角度,哈欠咽了回去,叶绍瑶试图回想,自己想找的人?
她想找谁?
“瑞秋格林?”她试探问。
电话那头的男生轻轻哼出一声肯定。
天呐,这可是她的秘密。
叶绍瑶捶床懊恼,昨晚睡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就这么不打自招了。
但季林越似乎对她要找的人不感兴趣,只是笃定她一定会过去,嘱咐她记得带好围巾。
一月的因斯布鲁克并没有想象中的寒冷,但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生病。
叶绍瑶翻身起床,睡回笼觉的打算彻底被遗忘在角落,洗漱用品是酒店备好的,但她不放心,挤了两泵自备的洗面奶。
化妆吗?她打开化妆包,腮红盘的圆饼在托运时摔得稀碎,完全没有化妆的心情。
浅浅涂了一层润唇膏,小姑娘带上冰鞋和面包出发。
在确定为华夏代表团的一员时,她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游学。
转折于她的冰舞教练。
金荞麦曾多次公开谈论退役的打算,刚斩获的冰舞冠军更是让她拿到丰厚的奖金,口碑和金钱一个不缺,足够她过几十年小康生活。
但去年递交的退役申请迟迟没有得到单位批复,左右等不到,她直接将消息报给冬季运动管理中心,收到的却是主任两个小时的说教。
领导说,你还年轻,正是能闯能拼的好时候,为什么不再在冰场待几年。
领导说,你和陈新博是我们华夏不可多得的冰舞运动员,你们也一定想让自己的名字冠上华夏的抬头,成为为国争光的一份子。
话是好话,领导对于有真本事的运动员,从来不敢呼来喝去。
但金荞麦知道他的深意,华夏冰舞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多一个兵起码还多一个机会。
叶绍瑶问:“所以,您不退役了吗?”
“退不了啊。”
金荞麦扼住自己的脖颈,无形的刀架在脖子上,她除了继续走下去,别无选择。
“那您还会长驻岸北吗?”这是叶绍瑶首先想到的问题。
金荞麦答应给她开蒙的一大原因,即是为了给退役后的自己谋一条出路。
但无法退役的事实摆在眼前,世锦赛之后,她还得继续投入训练。
拖到索契,或者拖到十三冬,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是她能肯定,自己不会委身岸北。
她是国外体系培养出来的运动员,从接触冰舞的那一天起,她在国外逗留的时间比母国还要长。
“我和季林越怎么办?”
“老实说,我并没有信心把你们培养成多厉害的冰舞运动员,”金荞麦说,“论国际上的冰舞运动,还是欧美更有话语权。”
她是优秀的运动员,却不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教练,只能推荐他们多多尝试国外的训练机制。
叶绍瑶想到教练的教练。
瑞秋格林是加国前知名冰舞运动员,在退役后的第二年,和老搭档创办了全球最大的滑冰学校。
内行人说,那是世界上仅此一座的“冰舞王国”。
“我想和您一起去蒙特利尔滑冰学校,可以吗?”叶绍瑶问。
“有些难度。”
叶绍瑶坐车来到花滑馆,有多难,只有试了才知道。
格林女士如今人在因斯布鲁克,这是推介自己的大好机会。
不过酒店真远,专车的油门也不给力,到达场馆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格林夫妇即将动身离开。
“Ms.Green.”
格林循着声音往旁看,是和她一般高的小姑娘,东亚人面孔,长发被围巾束在颈后,脸上毫无修饰。
“你好。”
“我叫叶绍瑶,是华夏冰舞运动员,”这个称呼有些拗口,叶绍瑶差点嘴胡,“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您的学生?”
她不擅长交际,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格,只能开门见山。
“你是华夏人?”
“是的。”
“抱歉,我并没有去华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