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个个都敲错了门。
聂心的字小小一个,将一句话拆成两列,符纸的空间还绰绰有余。
冥冥之中,有个想法敲门进来,告诉叶绍瑶该提笔写什么。
写什么呢?
她翻身下床,摸到书桌上的笔,回来添上了聂心的名字,借花献佛。
内容还是很空,她想了想,把季林越的名字也加了上去。
还得加上容翡。叶绍瑶把中考两字打上括号,添了一个“高考”在旁边。
[菩萨保佑,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中考倒计时6天,容翡给她打来了电话,说自己玩票性质地参加了高考,文综看不懂题目,就全蒙了C。
说到自己的高考经历,容翡提醒不下五次:“你可别学我,你要认真考试。”
中考倒计时3天,实验中学的毕业班拍了毕业照,那一整个下午都是拿来挥霍的。
离别愁绪和毕业的期待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能在教室静下心复习,索性互相写起践行的话。
叶绍瑶收到了管凝晖的合页纸:“好好写,我这本只有一张芍药花的纸。”
同学们传递着同学录,叶绍瑶的手里还攒着两本没有写。
她接过管凝晖的那份,和其他女生的明星动漫风大不一样,纸的四角只有重瓣芍药花点缀,淡绿的颜色透着遗世独立的清冷。
“这块该写什么?”叶绍瑶填完个人信息,举着纸笔问她。
她给太多人写了数十个版本的留言,高级的成语来回拼凑,写也写烦了。
“写什么?”管凝晖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回去,“写你想对我说的话。”
她的同桌是个没正行的男生,给叶绍瑶出主意:“我写了‘毋忘我’,你要不要学学?”
管凝晖首先拒绝:“就你那作文水平,动了脑子也只会一个‘毋忘我’,肉麻死了。”
路蕙和埋头苦写的大家格格不入,只嫌她们的留言方式老土:“现在都流行在校服上签名。”
她左手一件校服,右手几支不同颜色的马克笔,在教室门口守株待兔,逮一个写一个。
管凝晖嗤她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准备同学录的叶绍瑶在旁观察,路蕙的校服上已经写下越来越多的名字,花花绿绿的墨水印在黑白的布料上,青春的色彩明媚张扬。
这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叶绍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也学路蕙拽着校服一角,让路过的同学们留下签名。
她只是在半路加入这个集体的人,在班里的交情不深,除了几个朋友和组里的同学,她和其他人基本没有过多交流。
别人找她写同学录似乎是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但轮到她给别人递笔,多少有些犯拘谨。
有些男生的名字具有迷惑性,她还没和他们的脸对上号。
路蕙已经在班里班外转了一圈,炫耀要到了八班班草的签名。
叶绍瑶翻了翻自己的校服外套,上面还空空的。
“来来来,都来签名了,签一个名送一份同学录,写一赠一。”管凝晖夺过她的校服,走上讲台一拍,迅速抓住全班的眼球。
虽然过程尴尬,但效果要好不少,同学们围在校服边挨个签下自己的名字。
有女生感性,在难写的布料上也要写一大串话。
“怎么样?”管凝晖拿着战利品班师。
叶绍瑶不得不佩服:“不愧是实中交际花。”
管凝晖也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将校服转灯笼般看了一遍。
“不知道谁挤掉了你的团徽,留俩针孔挂心口上,怪难看的。”
团徽果然不见踪影,应该是被拽掉了,针眼比以往都要大,像两个不规则的黑洞。
团徽一周是同学们自动避开的空白,单调的校服颜色更加分明。
她得找人填上这个空白。
突然生出的强迫症驱使叶绍瑶下到一楼,在同样乱糟糟的一班找到季林越:“好弟弟,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季林越正捂着耳朵看作文书,不解地抬头:“为什么要签名?”
“毕业留念。”
“我们又不会分道扬镳,”他笑着说,“只要你还住野湖,咱俩就能天天见。”
“你写嘛。”她不管季林越有多少话要说,笔已经递到他手上。
他拗不过她。
“写哪里?”
“哪里空着写哪里。”
季林越知道谜底的答案,他是个填补空缺的人。
叶绍瑶没有迎来数学补时课,校园广播响起小虎队的《红蜻蜓》,所有初三生都在忙碌地清点自己的行囊。
2010年6月14日,这是他们待在初中校园的最后一天。
叶绍瑶清空了留在学校的所有东西。
她只是在这里短暂待了一个学期,但已经积累满满一箱的家当,她用麻袋垫在箱子下,一路拽回家。
2010年的岸北市,有10.6万学生参加中考,叶绍瑶赶着晨光起了大早,枝头的乌鸫鸟欢送她汇入赶路的人流。
她也是十余万中考生的一员,将在今天选择影响她人生的岔路。
语文试题很常规,作文难度也不大,对于信心不足的叶绍瑶来说,是个不错的开端。
数学呢,她也尽力计算答案,附加题不愧是附加题,她试图用许多死记硬背的公式梳理思路,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道高一丈。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好,进考场前还阴着,时针走了一格,细雨已经卷着风闯进来,滴落在她的试卷上。
她举手向监考老师示意:“下雨了,可以关窗吗?”
关上窗,室内有些闷热,叶绍瑶还能听见细密的雨珠敲打窗台的声音,想象从云端跌落的雨水不甘心地落向地面。
她在闷雷滚滚中结束自己的初中答卷。
一切就这么平淡地结束了,天空没有绽开阳光,乌鸫鸟也避雨不知去向,叶绍瑶举着伞,看着校门外接她放学的爸爸妈妈。
哦,不是放学,起码在未来的两个月,“放学”这个词都和她无关,她已经向初中的自己告别。
“没考好?”
“一般般。”
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叶绍瑶打算用赖床迎接接下来的漫长假期。
但没到十点就被聂心吵起来。
“芍药,H大附中,拍毕业照,速归!”
放下电话,叶绍瑶倒在床上继续蒙头大睡,却再睡不着了。
待过两年半的初中,多少也会不舍得。
短袖之外,她套上一件薄外套,回到久违的附中校园,聂心举着一件校服迎接她。
曾经的同窗也跟着举起空气横幅,唱老掉牙的毕业歌。
“这么大阵仗。”叶绍瑶笑着说。
聂心将她拦下,不让再向校门走进一步,说要进行简短的欢迎仪式。
排练好似的,她将校服交给旁边的同学,一双手笼在她的头上,洗涤她的记忆。
“不好的回忆,丢掉。讨厌的家伙们,丢掉。和学习有关的一切,丢掉。”
叶绍瑶忙按住她的手:“这个不能丢,还没出成绩呢。”
行,聂心听她的,在脑袋上一通操作,又把和学习有关的一切装回去。
仪式结束,聂心切回正题:“这是我们全班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蓝白相间的校服,同样用黑笔写满了全班同学的姓名。
“我没让张全树和赵赫写,他俩不配。”
张全树和赵赫,叶绍瑶脑袋一转,这两人就是仗着“喜欢”欺负人的讨厌鬼。
收下礼物,她在老同学的围绕下进校。
只是阔别几个月,H大附中居然修了一栋钟楼,路边栽种的臭椿也换成两行国槐,如今已经铺满头顶的天空,绿荫如盖。
今日大抵是有太阳的,斑斑驳驳的光点落在她们的肩上,朴素的地砖被分割成更细小的一块。
“这条路比以前凉快多了。”叶绍瑶说。
聂心打趣:“变化大吧?我们都怀疑是学校抢了银行。”
“一班的同学,轮到我们拍毕业照了!”操场上,有班干部握着书本卷成的喇叭声嘶力竭。
叶绍瑶没有穿来旧校服,为了统一颜色,她披上写满名字的毕业礼物。
人生中的短短三年,一路并不圆满。
她的眼前依稀可以看到各科老师和校长的唠叨,在旧学校受到的欺负或收获的友谊,在新学校短暂拥抱和平,似乎都和照片一起定格。
它们会像其他故事一样打包,投送到脑海的最深处。
但现在,请允许她短暂地祝自己——
“毕业快乐。”
第76章 俄国青少年运动员训练营。
邵女士千保证万保证的暑假计划一天推一天,最终是没有实现的,倒不是她的时间有多错不开。
相反,叶绍瑶却变成了大忙人,整天没头没影,早出晚归堪比笔耕不辍的中考前昔。
“我受够了。”
又一次从冰场回家,叶绍瑶疲累地裹上凉被,洗漱的事情交给出窍的灵魂去办,拥抱了自己的床就再不想离开。
放假才不到一周,她居然开始想念写卷子背单词的时光。
那时候虽然累,但起码只是整日整日坐在桌前,机器似的埋头进行脑力活动。
她也不需要担心身体吃不消,一个赛季结束,她有短暂地喘息机会,偶尔滑冰消遣消遣,权当平衡脑细胞的支出。
一大清早,邵女士就敲开卧室逮人:“还有的受呢,该起床了。”
在外力作用下,叶绍瑶睁开惺忪的眼睛,床头的闹钟显示不到早上七点,太阳才上班没多久。
不说时间早不早,上学也没赶六点多起来过!
她从邵女士手里抢过被子,重新盖在肚脐上,大腿一转,换了个姿态继续做梦。
什么也不会动摇她睡觉的决心。
“今天有急事。”
“嗯。”
叶绍瑶的语气有些微弱,似乎是从喉咙呼出的游语,像是进入梦乡的呓语,又或者真是对妈妈的回应。
“还想不想滑冰了?”窗口吹进的风已经带着清晨升腾的燥意,邵女士心里窝火,敲打卷在被窝里的懒虫。
叶绍瑶又“嗯”了一声,声音更飘渺,意识已经在另一个世界游离。
“好吧,咱不出国了。”邵女士只简单陈述赖床的后果。
大脑比身体更诚实,赶走瞌睡只是瞬间的事情。叶绍瑶坐得比窜天猴还快,灵魂支配她说:“出国?”
多稀奇的词语。
七点整,窗外准时准点响起鸟雀的交响乐,城市伴着第一声脆啼进入又一天的秩序。
对门的阿姨锁门下楼,高跟鞋在水泥地面上笃笃敲,声音在不算宽敞的楼道里来回碰撞反弹,也像是极不规则的某一段乐章。
坐上餐桌看窗外听门前,叶绍瑶咽了两个饺子,脑袋里还转着出国的事情。
这不在她所有考虑过的假期计划中,但并不是没有根据。
年初的全锦赛结束后,穆百川就给她联系了编舞。
不同以往邀请自己的朋友,叶绍瑶在国内取得不小的成绩,下一步当然要放眼国际赛事。
节目审美必须和国际接轨,不能再只是自娱自乐。
编舞的事情是在一个饭局定下的,市体育局愿意牵线搭桥,尝试接触合作过的俄国花滑短训营。
当时对方回答得干脆,不出两天就给了答复,说会特意留出时间来华,给一批小选手编舞。
但口头约定没过几天,编舞师因故取消行程,编舞的事宜就一直搁浅。
俄训营那方拿不出准确的理由,只是说团队不便出国,几个家长最后合计合计,商量亲自奔赴俄国。
“已经申请护照了?”
因为此前迟迟没有明确的出国计划,所有工作只在准备阶段,现在有了准确的去处,护照和签证是该提上日程。
妈妈做事雷厉风行不假,但能在眼皮底下操作一番,叶绍瑶的眼里还是有些许震荡。
“护照是五月底申请的,你不是说要争下赛季的比赛名额?”
等到一进入七月,国内大批学生放假,花滑协会就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选拔赛,加权商讨国际赛事的名额分配。
获得护照的流程并不复杂,提前申请总不会错。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叶绍瑶蒯了一勺蒜泥,均匀地涂满最后一个饺子,将它体体面面地送进嘴里:“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去派出所。”
守法好公民点头,派出所的确不止出警这一项职责。而据邵女士交代,她今天得去派出所一趟,大概是完善出境信息。
“签证呢?现在办签证会不会来不及?”叶绍瑶多多少少有向教练取经,听说签证不好拿,可能得等好几个月。
“来得及,你爸说拿到签证只是一个星期的事。”
中考过后的暑假虽然空旷,但也被许多事情填充,除了雷打不动的练冰,还要静心等待中考成绩的公布。
然后是择校、填志愿,在各个学校来回咨询比较,这是两个半月假期的甜蜜代价。
现在又凭空多出跑机构**件的任务,叶绍瑶走路都像滑冰似的擦着地面挪步子。
邵女士说她早起一天要死要活。
办理护照并不困难,她之前就致电过工作人员,只需在工作日前往派出所办理即可。
当时叶绍瑶中考在即,因是未成年人,家长可以代为填写身份信息,但采集人像需要本人亲自到场,办理业务卡在这个环节。
“用以前的证件照也不行?”
邵女士抛过去一个眼神,眼皮盖住半个眼眶,嘴是瘪着的,却似乎在喋喋不休说着什么。
叶绍瑶在沪城拍的证件照没人不说精致好看,但由于发型并不合规,一叠一寸照无处使用,被邵女士批评钱多没地方花。
那可是沪城的物价。
眼神里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叶绍瑶扯开话题:“好吧,我得穿什么?”
除了拍身份证件照,叶绍瑶没有经历这样正式的场合,尤其地点还在派出所,一个让人不自觉肃然起敬的地方。
邵女士嘱咐:“别穿白色,头发梳利落,夹好你的头帘儿。”
整理一番姿容,叶绍瑶把赤|裸|裸的目光锁定在妆台里的粉底口红。
那些都是她几年比赛攒下来的化妆品,不过家教严苛,邵女士将每个抽屉都上了锁,平时不让用。
今天也毫不意外地摇头。
她用官方网页的要求说明,护照的照片必须要求素颜。
“我没化妆。”叶绍瑶在脸上搓了两把,证明自己有在听话。
在妈妈的监督下,她连搽香香都带有负罪感,膏体比平时少抹了一半。
紧赶慢赶到派出所,过程并不隆重。
叶绍瑶只是按照指示坐在白色背景前,没来得及将嘴角咧成完美的弧度,闪光灯的骤亮比快门更快钻进她的神经末梢。
就……很突然。
她懵懵的,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因强光的照射而眨眼。
“根据回执单上的日期来领取护照即可,需要邮寄请在服务台办理邮寄业务。”
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继续在机器前操作,按照流程叫下一个人。
“绍瑶?”
叶绍瑶还在整理裙摆,敲门进来的人叫住了她。
居然是路蕙。
明明才分别不久,两人差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轻弹泪水。
还是工作人员起身催促,路蕙才赶忙问:“你要去哪?”
“俄国。”
“这么好的假期,你去俄国?”
路蕙祖上是从祖国的最北端移民来的,至今还有亲戚留在北江省,村子毗邻俄风小镇,她去过好几次,觉得俄国风情和北江也没什么区别。
四舍五入,和整个东北应该也差不离。
只是地理书上讲,欧罗巴人种的鼻梁更高、眼眶更深邃而已。
叶绍瑶礼尚往来:“那你去哪?”
“我去遥远的大洋彼岸,”路蕙在胸前交扣双手,“那个国家西有洛基山脉,中有密西西比河,东有五大湖,。”
有这文化掉书袋,叶绍瑶嗤声:“直说M国呗。”
“看不出来,你的地理真不错。”路蕙激动地直拍她肩。
叶绍瑶以礼相待,尽数拍回去:“你才是,只有密歇根湖完全属于M国。”
看来书袋里也只有半罐水。
签证办下来已经是六月下旬,俄国学校也陆续进入暑假,俄花滑协会组织的青少年运动员训练营正好开营。
索洛维约娃作为教练团队之一,为弥补失约带来的一系列损失,承诺华夏来俄的运动员可免报名费入营。
约等于蹭半个月的短训。
“要参加吗?”邵女士随口问。
在华夏日常的交流方式里,人们碍于关系和心理等众多因素,流传出一些和稀泥的表达,比如“买都买了”、“来都来了”。
但叶绍瑶保证,她现在只有对明天到来的期待:“咱们来都来了!”
绝不是半推半就,而是求之不得。
因为是半路加入训练营的一批,没有开营仪式的过渡,倒过时差的第二天,叶绍瑶就跟随其他几名华夏孩子出现在他乡的冰场。
她们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下赛季的舞蹈节目,其他训练内容是锦上添花。
第一堂课,索洛维约娃按照自己的排序方法把人分了先后:“其他运动员请稍等。”随即解散队伍。
“我现在就可以跟着她们训练吗?”有小姑娘问。
索洛维约娃勾着嘴角,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如果你跟得上的话。”
是语言的差异吗?叶绍瑶蹙眉,经翻译员语言变换,这个回答像是带刺一般。
这个冰场是花滑协会提供的训练场地,又大又宽,明显超过赛标许多,可以见得这个训练营的规模。
班级里也不全是浅发淡眸的欧罗巴人,卷头发长方脸的、皮肤棕黑力量型的、亚洲面孔吊梢眼的,地理书上提到的世界各地人种特征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
人员冗杂,交流就成了问题。
看着说话者的眼睛是尊重人的表现,但叶绍瑶从小就畏惧和生人说话,自然也害怕眼神上的交流,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转。
不过在活泼性格地掩盖下,这看不出她的虞虑,倒像是在想坏点子。
所以她和别人的关系发展总要慢些。
休息时间,她安静地坐在橡胶地上,看几个劳模还在进行反应能力训练,汗也没撒几颗,没出力似的轻松。
“你也是华夏人?”有个女生带着流利的口语走向她。
叶绍瑶惊讶:“你怎么知道?”
女生抬了抬下巴,指向已经几个玩成一团的小朋友:“你们的口音一模一样。”
如果只是简单的日常问候,叶绍瑶还能勉强用学了几年的套话应付,一超出她的词汇范围,只能挠着头打哈哈。
对方语速比英语听力要快得多,她侧着耳朵仔细听,陌生的“accent”前有个相对熟悉的“similar”,含义是她瞎蒙的,但回答很果断——“yes”。
孩子们的交流没有翻译插足,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叶绍瑶才用蹩脚的英语问她:“你来自哪里?”
对方居然听懂了她的话:“M国。”
“听说M国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叶绍瑶也不会别的,只能用当下能想到的单词拼凑一句话出来。
语言障碍让原本就不太会社交的叶绍瑶更加紧张,奈何对方一直在旁边倚着靠着,也不好意思冷下场子。
她又开始用贫瘠的词汇量东拼西凑,抱着一辈子只见一次面的想法,把自己糟糕的英语暴露无遗。
“Ilookyoucan……呃……besttriplecircles.”她想赞叹对方起脚就来的高级三连三组合跳。
“Lutz三周接Toeloop三周?其实我也不太熟练,刚刚才开始学的。”希尔维娅还是听懂了。
答句太长,叶绍瑶听一点忘一点,只能继续用点头应付,或者再加上全球通用的“OK”。
“你叫什么?”对方问。
在一串令叶绍瑶坐立不安的对话中,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不经大脑揣度回答的问题。
十年如一日的自我介绍让她脱口而出:“我叫叶绍瑶,今年十五岁。”
“Yeh?”
虽然没有什么亲自与外国人交流的机会,但英语老师科普过,欧美人的名字通常在姓氏之前。
叶绍瑶入乡随俗,纠正说:“绍瑶叶。”
“我是希尔维娅。”
这边终于结束寒暄,大气没喘上两口,又有女生贴过来,是刚才那群华夏小孩的一员。
吵是吵了些,不过在千里之外听见乡音,叶绍瑶还是倍感亲切。
“姐姐,你也滑《十面埋伏》?”女生不知从哪里打听的消息,语气不像在询问。
叶绍瑶提前听过新赛季的两首选曲,自由滑确实是《十面埋伏》不错。
据说今年是索洛维约娃第一次接待华夏学生,所以特地选择了华夏的经典曲目,按斤批发似的。
叶绍瑶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强大的记忆力,才能装下五套似同而非的作品。
不过按照不同年龄段表现和见解的能力,每套舞蹈编排又各不相同。
自己是华夏组最年长的姐姐,编排相对更复杂些。
“因为参赛的组别不同,你的音乐剪辑和别人有很大出入,一定不要在训练时被她们带跑。”
学习动作前,索洛维约娃罗列了所有注意事项,叶绍瑶仔细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眼前的女性一头浅金发,眼睛是蓝色的,像贝加尔湖的深邃,脸廓不同于欧美人的棱角分明,她的颌线圆润饱满,最不显年纪,一条从头顶扎下来的辫子搭在左肩,娴静美好。
在叶绍瑶的心里,好看的人的印象分不会太差。
索洛维约娃的长相就很悦目,如果她的嘴也与温柔无害的相貌如一的话。
第77章 摆刃但足周,丑陋但能跳。
进入训练营的第二晚,叶绍瑶收到了教练团队制定的训练计划,一张表格只有横横竖竖的条条框框,其他所有训练都需要自己填写。
舞蹈课、体能课、音乐课……光场下的每日训练时常要求就不低于三个小时。
叶绍瑶借了隔壁小学生的铅笔,像亲手给自己布置课程似的。
翻面过来,才是冰上训练的要求。
技术练习和节目编排的时间也是分开的,但日均需要完成三个小时的上冰任务。
“不是说华夏才是应试教育的开山鼻祖吗?”
怎么俄国也不逊色,甚至把应试的风吹到了花滑,上课下课赶场子似的。
不过也难怪,应试教育在哪个领域的存在都有它的合理性。它确实管用。
近几届国际最高的冰雪盛会,俄国在花滑四项均有所收获,06年甚至取得三金一铜的佳绩。
虽然现在的国际赛场逐渐形成百花齐放的竞争格局,但俄国依然是园里最秀丽的牡丹,几代运动员积攒的荣誉足以让世界各地的花滑运动员慕名而来。
“时间安排挺不合理,”邵女士作为陪同的监护人,对叶绍瑶的训练格外上心,“你膝盖能行吗?”
叶绍瑶都险些忘了,自己的身体还有隐患。
繁重的训练任务确实会带来不小的压力。
“但训练营有一百来号人,不可能没人带伤。”她乐观地相信,别人能够坚持,自己也一定不在话下。
次日早上九点,华夏组进入格式化的训练中。
叶绍瑶的第一课首选了体能,原本是不想顶着正午的烈日汗流浃背,但谁能想到,早上就是一场瓢泼大雨,她踩着满地水跑了五公里。
天气预报却显示局部晴天。
音乐课就在训练营里的舞蹈教室进行,中间临时加了一台复古的放映机,颇有西方小|资的格调。
“作为花滑的经典曲目之一,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有不少运动员选择挑战具有强烈节奏感和感染力的《十面埋伏》。”
叶绍瑶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音乐赏析,话锋一转,站在放映机旁的老头却讲起了古代音乐史。
这名音乐老师是训练营的外聘人员,翻译员在课前介绍说是某个大学的音乐系教授,对华夏音乐史颇有研究。
老头吹着胡子从乐器谈到弹奏技巧,内容似乎和滑冰谈不上关系,却又的确在分析这首琵琶曲的意境。
如果是中文授课,叶绍瑶一定会更有兴趣,但现在老师和翻译一句洋一句中,絮絮叨叨了几十分钟,像大街上唱双簧的老拍档。
年纪小的孩子已经放弃参悟音乐的艺术,枯燥乏味的课堂让她们提前为接下来的课程养精蓄锐。
“《十面埋伏》的故事发生在楚汉之争,乐曲整体分为三个部分,有列队整兵的庄严,有排阵埋伏的紧张,有汉军奏凯的恢宏。”
台下已经没几人在听讲,甚至有小孩把鞋带拆了系系了拆,把蝴蝶结打出一朵花来。
教授也没教过这么棘手的学生,索性拿出准备好的磁带,结合音乐剖析节奏的变化。
对刚刚完成中考的叶绍瑶来说,这段历史不算陌生,加之从小有看故事书的积累,她也知道项羽四面楚歌、乌江自刎的历史。
没人跟着教授的课堂走,叶绍瑶担起了发言人的重任,靠直觉分辨乐曲中的战争始末,居然和教授聊得有来有回。
第二段旋律休止,片刻后,汉军的凯旋喷薄,弦里没有刀枪剑戟的碰撞,只有哀泣的琵琶哭诉项羽的悲壮。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叶绍瑶曾经滑过许多国外音乐巨擘的名篇名曲,无一不是开头舒缓而结尾迸发情绪,或许当时的表演的确能带入情感,但如果现在问她那些乐曲的一二,她可能已经忘了其中的内涵。
但华夏的历史她是耳濡目染的,对《十面埋伏》的共鸣只会更深。
“你很通透,我相信你已经听明白了。”下课后,教授对唯一听讲的学生说。
理解音乐是一回事,在冰上的表现又要另论。
叶绍瑶怀揣着教授的赞扬上冰,自信满满地和索洛维约娃学习动作编排,却当头被泼了冷水。
她看过自己的节目成品,索洛维约娃就是视频里的演示者,眉眼凌厉带着杀意,就像披着甲胄出征的汉军。
她的动作也像战争的杀伐果断,每个跳跃和旋转都卡在鼓声中,向着滚滚奔流的乌江逼近。
镜头外,她也是果决的人,同样皱着眉心,看不惯叶绍瑶的手忙脚乱。
将舞蹈动作顺了两遍,索洛维约娃点到即止:“你看起来很累,我们今天就学到这里吧。”
编舞结束得比想象中早,叶绍瑶绕着冰场滑了几圈,在场边看到无所事事的邵女士。
“妈,您怎么在这里?”
昨晚睡前,邵女士也规划了旅游路线,她说自己不懂滑冰,有时间守在训练营不如在市区到处转转。
她确实这么做了,身边还放着一件拆封的橡胶雨衣,上面全是晶莹的水迹,显然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待。
“早上还能勉强算太阳雨,现在完全看不见太阳,雨下得更大了。”她说。
于是冰场成了安全屋。
这里不比俱乐部的大课哪哪都是熟人,叶绍瑶逡巡一圈,还是妈妈最亲切,于是借着喝水的空隙,一直往邵女士身畔凑。
“给你机会就多练习,距离下课还有一个半小时。”
“休息够了吧,赶紧回去训练。”
穆百川和助教没有驾临,却又如在。
“我练呢,刚刚还在学舞。”叶绍瑶撤回一个脚步,与板墙拉开些距离,当即就展示了汉军入阵。
兵马疾驰那段,她收回滑足,双脚蓄力助跑,冰齿砸着冰面响起“嚓嚓”声,冰刀收起,带出一圈碎冰。
“这不是列阵,倒像夜宴献舞,”邵女士嘴下不留情,“动作像被拉出去雨淋了似的拖泥带水,不像你的风格。”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还没有学会嘛,”连外行都能看出来,叶绍瑶有些失落,“虽然教练也这么说。”
邵女士看她消沉,手背贴上额头试温:“瑶瑶,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叶绍瑶没说是或不是,只是嘟囔:“大概时差没调过来?也可能是水土不服,哪哪都不得劲。”
不远处的小孩们围着教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传出笑声、笑急的咳嗽声,引诱她重新加入他们。
“我好多了,”叶绍瑶重振旗鼓,摇手说,“一会儿见。”
“瑶瑶,你的生理期快来了,记得量力而行。”
她点着头,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妈妈天天提醒她生理期快到了,但心惊胆战过了一个月,例假并没有造访。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叶绍瑶发育得晚,去年才迎来自己的第一次生理期,但周期极不规律,从一月两次到两月一次,例假来得随心所欲。
夫妻俩紧张得不行,抽空带着女儿去医院挂号,医生却说这在正常的范围内。
距离上一次生理期又过了两个多月,如果按照它自有的一套算法,也合该来了。
在训练营又待了好几天,叶绍瑶渐入佳境,终于在编舞师面前刷上了印象分。
“看来你的病已经痊愈了。”索洛维约娃笑着说。
像是漆黑的穹顶漏出一点星光,叶绍瑶终于在这个不善言笑的女士面前放松心态:“谢谢您的认可。”
虽然她的话算不上表扬,自己也没有生病。
如果训练是一重重关卡,各个课程的教练就像是需要攻克的boss,叶绍瑶拿下了索洛维约娃的基础分,却在技术教练那里连连吃瘪。
那个男人似乎对华夏所有的小孩嗤之以鼻。
“你们的技术就是大错特错。”他说。
有倔脾气一定要和教练理论到底,相信眼见为实。
于是训练变成一场考核。
“你看,”柯利亚拿着视频一一对照,“你们的Flip和Lutz跳跃都有问题,除了几个明显的错刃,还有用刃模糊,放在国际赛场不会过关。”
孩子们排队等他可汗大点兵,从北美一路向东说到亚洲。
最后才是叶绍瑶。
“你的跳跃质量要好一些,但是用刃也有问题。”虽然免不了一通说,但这已经是迄今*比较不错的评价。
但对叶绍瑶本人来说,这个评价有够罕见的,她学滑冰小十年,磨砺技术的历程可就多了,对是对错是错,第一次听说她半对不错。
“你仔细看看你的用刃,”柯利亚重新播放视频,将画面放大到冰鞋上,“问题出在哪?”
叶绍瑶不明所以,摇头表示没有发现问题。
再来一次,柯利亚将视频暂停在起跳那一瞬。
“哎呀,这好像确实不算内刃。”
她的后内点冰跳一直不是深内刃,起跳前脚踝一拧,连浅内刃也模糊了。
“还有,”柯利亚将视频快进到落冰,冰刀在地面划出一道波浪式短外弧线,“你的Flip是足周的,为什么还要摆动呢?是力量不够吗?”
叶绍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跳跃会有这样摆刃,穆百川教她从小压刃,不会十年都发现不了问题。
有了修改用刃的任务,训练一下充实起来,她也没空在邵女士面前晃悠,抓住机会就像教练讨教。
现在能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总比在赛场上吃瘪要好。
希尔维娅在周围观望了一会,逮住一个人琢磨叶绍瑶:“Yeh,柯利亚教练说我的跳跃很丑陋,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她是全场为数不多的用刃双对选手,但柯利亚这人古怪,对学员总有说法。
叶绍瑶的跳跃是经过索洛维约娃检验的流畅,虽然技术有些问题,但她们正好互补,可以从对方那里学到什么。
“你是不是没有热身?”叶绍瑶问。
“肩颈组合一百个,腰腿组合两百个,空跳练习五十组,”她自言自语,“难道是开背不够?”
那可太够了,只热身的运动量,都已经够叶绍瑶休息一阵了。
“感觉是因为软开度不行。”
“我以前是学芭蕾的。”
“你……”叶绍瑶语噎,“可能有些生疏了。”
“不重要,你看看我的跳跃怎么改。”
希尔维娅沿着冰场跳了一周,没有什么步法的衔接或二次发力,如果放宽松了算,可以集合好几个连跳。
最后落冰的3F浮足高高抬起,没有周数暧昧的忸怩或连续跳跃带来的变形。
末了,她还即兴转身接了一个小跳捻转,裹挟着冰面上升的寒气回到最初的起点。
一身黑色的训练服蜕变成镶满钻石的华贵衣裙,灰姑娘坐着南瓜车降临。
她提了提空气中的裙摆:“你看出什么了吗?”
看出了,“你好适合去参加跳跃比赛。”叶绍瑶叹为观止。
第78章 “那么赛场见,叶绍瑶。”
邵女士的嘴不仅毒,偶尔也挺神,天天把“生理期”挂在嘴边,可就把它催来了。
当时叶绍瑶正在舞蹈室练提膝俯撑,腹部核心收紧,一股暖流从身体中流出,动作卡在不上不下,她当即就僵在原地。
好在冰服是深色的,不仔细也看不出什么,向体能老师提出去卫生间的要求,对方也没有察觉不对。
但叶绍瑶就是觉得丢份,一路走得不自在,回去把裤子泡了又泡:“您说您天天念叨干嘛。”
短训还剩下不到一个星期,想到几乎要和例假一起度过,叶绍瑶蔫哒哒的,如临大敌。
她既不喜欢这里的饮食,也难适应训练的强度,像两块绑在脚踝的铁坨一步一沉,现在还要面临生理上的考验,实实在在的三座大山。
哪能这么巧,赶上最需要顽强的时候最脆弱。
叶绍瑶揉着饱经折腾的腰,回酒店就在床上生根。
“我回去就求神拜佛,”她说,“去去身上的霉气。”
但今天的训练才刚刚开始。
以前她自诩体能不差,一套自由滑下来也不至于累得前倒后仰,但比之练了一下午还能谈笑风生的希尔维娅,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
现在就差得更远了。
叶绍瑶好奇问:“你来例假也不减运动量吗?”
希尔维娅露出懵懂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玩笑,反问她:“生理期还休息,你是想被淘汰吗?”
希尔维娅虽是M国人,但几乎一直在国外求学,哪里的教练开了大师课,她都要赶上去掺一脚,实在没有可以平静度过生理期的时间。
“可是这真的很奇怪。”叶绍瑶摩擦着双腿,鼻间叹出重息。
体服下垫着厚厚的卫生巾,任何旋转跳跃都忽视不了这种异物感。
连一个简简单单的燕式,她想的都不再是如何保持平衡,而是例假会不会侧漏。
这严重影响了自己的状态。
希尔维娅说:“你可以用tampons,把它塞进身体里,大概就可以抵消你的担心。”
“棉条?”
希尔维娅毫不遮掩地给她讲解使用方法,让叶绍瑶脸红得一阵一阵,像刚上好发条的陈旧机械点头。
但不提自己每天像皇帝一样日理万机,不是在训练营,就是在去往训练营的路上,酒店和冰场远离商业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能买到棉条。
经期头两天,叶绍瑶还能咬牙硬撑,在教练面前不显山不露水,但夜里腹部隐痛,像有一把木杵沿着肚脐研磨,酸胀感一路延伸到腰背,她辗转反侧,半梦半醒看着天明。
邵女士见她这副遭罪样,又是帮忙揉肚子又是烧热水,忙前忙后没停过。
“明天请假吧。”
“不行,我要拿优秀营员。”
训练营根据训练成果评出的优秀营员可以减免学费,在大家眼里是个香饽饽,但对她这个免费名额来说毫无作用。
哪里是优秀营员的事,叶绍瑶不是在意虚名的人,这个托词漏洞百出。
只是这次训练的机会难得,即使是痛得上不了场,她也得爬到冰场边旁听。
柯利亚教练提出的摆刃问题,她已经仔细琢磨了好几天,相信不久就可以看见成效。
没有金钱成本,学到就是赚到。
次日吃了两粒布洛芬,叶绍瑶还是赶上班车准时到达。
彼时音乐课程已经结束,体能和舞蹈课时相应地延长。
肚子不太痛了,也或许是已经痛麻木,叶绍瑶的躯壳跟随漫长舒缓的钢琴曲活动筋骨,精神却依旧萎靡。
弹跳力训练中,她绷着坠胀的腹部,好几次跪在身前的软垫上,就地呆滞几秒缓神。
体能教练不得不把关注重心放在她身上:“这只有八十厘米高,已经是最矮了。”
冰上训练也是一把硬骨头。
旋转找不着轴心,叶绍瑶头晕得发虚,每个细胞都在叫嚣难受。
索洛维约娃失望地摇头,第三次叫停音乐:“叶,这里是接小跳进转,你的动作已经变形成了捻转步。”
刚磨好的节目就出现了问题,她的脸比圣彼得堡的阵雨天还要阴。
“对不起,我重新来一遍。”
相处一周有余,叶绍瑶已经大致摸清这位严师的脾气,首先得利落地承认自己的不足,趁她没有失去好兴致的时候立即补过,顺着她的鬃毛捋。
虽然旋转的质量还是不比往天,但好歹是控制住了位移。
索洛维约娃还是皱着眉头,但在能力和状态的限制下,她也无法在短期内改变什么,勉强点了头。
“你身体不舒服,对吧?”她问。
下课前,叶绍瑶没想到会有和她交流节目以外的机会。
她想了想,不知该怎么用英语词汇准确的表达,只能用“特别”代替。
她点头:“我在特殊时期。”
“我能感受到你在努力规避身体的变化带给你的影响,”索洛维约娃说,“我们称之为‘发育关’。”
女生的发育是一道难以迈进的大关卡,每一次生理期的来临也不容忽视。
生理期前后体重变化,重心也在变化,就像刚才,叶绍瑶没有落地摆刃的余地,后外点冰跳直接空成一周。
“我理解这段时期的不易,你一定要把熬过去。”
一个月只有三十天,例假能够占到时间的四分之一。
今天只是撞上了训练,一旦新赛季开始,没有人能保证每一场比赛都错开生理期。
她必须要适应,并且强迫自己的身体机能也适应高强度的训练。
柯利亚教练说,如果在休赛期休息,就永远不会有下个赛季。
“我没有熬过发育关,又不甘心退出竞技,所以做了一名编舞师。”索洛维约娃说。
“有多少女生可以顺利度过它呢?”
“你说比例吗?”她想了想,还是缄口不提,“数据是很吓人的,但我希望你就是幸运的一个。”
……
七月末的圣彼得堡终于迎来自己短暂的盛夏,虽然青训营已近尾声。
半个月的相处下来,营里结了不少新朋友,从形单影只到出双入对,孩子们没有国籍和语言的阻隔,即使是鸡同鸭讲,也能兴致勃勃地聊起来。
叶绍瑶没广泛交友的本事,除了同是华夏的小孩子们,能勾肩搭背的只有希尔维娅一个。
像磁场感应,练到喘气的时候,她首先会在场地寻找希尔维娅的身影。
“你的Flip三周接Toeloop三周跳稳定了很多。”她说。
她们亦师亦友,希尔维娅算是叶绍瑶技术动作上的半个助教,叶绍瑶也在教她如何改正所谓“丑丑”的跳跃。
“你的刃也压得更好了。”希尔维娅笑着说。
结营前的最后一天,两个小姑娘难得没有陷入你教我我教你的互动,而是绕着冰场兜圈子。
也可以说是温习最最基础的步伐。
这种时候适合聊些什么。
希尔维娅说:“Yeh,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情?”
“什么?”
“你好像能听懂我说话了。”
“真的?我能和你交流了!”叶绍瑶捧着脸,真像才反应过来。
一开始,她们的交流还得手脚并用,或者经由闲暇的翻译老师,偶尔邵女士也会被拉来当翻译。
现在呢,好像有一阵没看见翻译姐姐,叶绍瑶也没有再拜托妈妈。
但她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小姑娘比谁都雀跃:“我居然能听懂英语了!”
那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束手无策的英语!
还没下课,叶绍瑶就迫不及待去找了邵女士,让她给自己出出难题。
邵女士如她的愿,从手里的高中课本随便摘了两句。
她颔首承认:“是进步了。”
虽然一旦开始关注自己的口语和听力,就会因为注意力的偏向而顾此失彼,但叶绍瑶起码能够根据几个熟悉的单词猜个十之五六,比以前的纸上谈兵要好太多。
“这是和Silvia交朋友的结果。”叶绍瑶把希尔维娅向妈妈推介。
邵女士和她也不算是陌生人,最初兼小姑娘们的翻译时就有交流过,现在点头打了招呼,当是感谢她对叶绍瑶的照顾。
没多打扰妈妈,叶绍瑶带着朋友再次回冰场遛弯。
她问:“Silvia,你们平时说话也很注意语法吗?”
“我不会,正式的说话让人感觉怪不自在。”
不注重语法的英语母语者和学不会语法的英语差生碰撞在一块,居然产生了负负得正的火花。
“你刚刚结束华夏的中考吗?”
“嗯。”
“现在想不想重新考一次英语?”希尔维娅问她。
一回想到英语考试,叶绍瑶还是不免脸颊失色,脑袋筛糠似的摇晃:“那还是算了。”
路过一群同样偷懒的小孩子,在场边偷偷交换铠甲勇士和果宝特攻的卡牌,叶绍瑶和希尔维娅分成两路绕行,将同时响起的一片艳羡包围在中心。
是华夏的小孩子们交换离别礼物。
“这张炎龙铠甲*是我的常胜将军,扇片技从没输过,给你吧。”
“我想要菠萝吹雪的。”
“那我是梨花诗。”
“你们好暧昧!”*
她们人手一叠卡片,将最珍惜的那张送给眼前最珍惜的朋友。
叶绍瑶一直认为,最接近离别的情绪最真挚,所以自己也会动容更多。
希尔维娅拉回她的目光:“Yeh,你下赛季去WorldJuniorChampionship(世青赛)吗?”
国际赛的组别按照年龄严格划分,叶绍瑶刚满十五岁,即使能够走上国际,也只能报名青年组的赛事。
对于尚未成年的她们来说,世青赛就是能够触摸的最高舞台。
但叶绍瑶委婉地说:“我可能不够格。”
“为什么不够格?”希尔维娅问,“你们国家是怎么确定名额的?”
“选拔赛,差不多回国就要开始了。”
叶绍瑶简单和她说自己在国内的境况。
华夏在来年二月的世青赛只拿到两个女单席位,一群青年组的小将们嗷嗷待哺,竞争不可谓不大。
“好可惜,真想和你比试一次。”
“一定会的,”叶绍瑶站在冰场中心,眺望天花板悬挂的各国旗帜,华夏的红旗和M国遥遥相对,她促狭地笑了笑,“我尽力在分站赛和你汇合。”
去年尹谊萱在世青赛上荣获第七,为华夏女单保住了所有分站赛的参赛名额,选拔赛落选的运动员可以择优获得分站赛的资格。
与世青赛相比,青年组大奖赛的难度要小些许,叶绍瑶对自己有这个信心。
“那么赛场见,叶绍瑶。”
希尔维娅叫过很多次她的名字,还自作主张给她取了昵称“Yeh”,唯独这一次,她将全名放在了最后的告别。
她尽力用中文语言习惯和蹩脚的普通话发音。
不是将在赛场上身披星光的“ShaoyaoYe”,而是只需要坚持自我的“叶绍瑶”。
第79章 更好看的风景。
回国的航班定在两日后,原本拥挤的日程一下清闲下来。
叶绍瑶也选择给自己放个假,青训营噩梦般的训练让她急需一段为期两天的休息。
但总不能在酒店虚度光阴。当地电视台正在播报未来一周的难得晴天,适合出行。
早上果然出了太阳,虽然室外还夹杂着雨水打湿泥土的清新味道,叶绍瑶换上一身异域的波点裙,和邵女士一同出门去。
郊区的人并不多,公车也稀得见,套着黄色外壳的有轨电车一路开进市区,街道才逐渐热闹起来。
叶绍瑶激动地抹了一把泪,在城乡结合部待了好些天,终于可以进城了。
她们在路口落足,宽敞的马路将建筑划为四个区域,路边有一个巍峨的圆形穹顶,和岸北的老建筑十分相似。
罗马柱支撑着三角飞檐,人只比它底部的石墩高出半截,抱也是抱不住的,小姑娘只有仰着脑袋观瞻的份。
教堂里传来牧师的声音。
明明不是礼拜日,这里却挤满了游客,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一阵肃穆的钟声荡涤,所有人都自觉噤声,在整齐的长椅前就座。
门是敞开的,似乎有一场重要的仪式即将举行,叶绍瑶牵着邵女士的手,也在宾客席的最末尾找到位置。
圣台边的钢琴被按下,一曲隆重的婚礼进行曲在墙体与墙体之间碰撞、交混。
她们赶上一场盛大的教堂婚礼。
牧师站在精心布置的圣台上,举着话筒说些叶绍瑶听不懂的话,邵女士也听不明白,但母女俩懂得从众,有模有样地起立、宣召、祷告,进行曲重新响起的那一刻,一身白纱的欧洲女人步入礼堂,走向她未来的丈夫,今日的新郎。
有什么从记忆的缝隙敲开生长,叶绍瑶也曾见过相似的片段,在初中时代看过的一部电影里。
女主角也是在这样庄严神圣的时刻,在教堂用游戏毁掉男主角的婚礼。*
这是她对教堂婚礼糟糕的初印象。
那部电影并不合她的口味,或许是因为她的认知限制了她对爱情的想象,或许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打开这一窍,主角的互动像笑话一样幼稚,最后云里雾里地结束。
总之不现实。
眼前的薄雾散去,阳光透过穹顶的小窗照进来,将地面的一切映成五颜六色的菱格形。新娘的面孔被玻璃反出海棠色,和她眼底涌出的爱意一样。
电影里,女主角问,你敢不敢毁掉婚约。
不远的眼前,新郎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同样的疑问语气,得到了同样的肯定回答。
我愿意。
也同样的理想主义。
满座的亲友报以掌声,给圣台上的新人最真切的祝愿。
有那么一刻,似乎有别样的情感造访叶绍瑶的心扉,她以为只是对这双年轻夫妻爱情的动容,理想主义可以照进现实。
太阳完全被圆顶遮盖的时候,仪式敲响最后的进行曲,新人走进亲朋,接受赞美的洗礼。
凑热闹的游客默默离场,邵女士也拉着叶绍瑶往外走。
“马车!”
一辆马车恰好经过教堂前的广场。
是真的马,马也真得拉着车。
牵着马匹的车夫热情地用俄语输出一堆无效的话,最后用手比了几个数字:“两千卢布,半个小时。”
“两千?”邵女士用英语反问。
老头点头,连说几句“cheap”。
“你想坐马车?”邵女士问闺女。
叶绍瑶不知道卢布和人民币的汇率,但那脱口而出的两千也不是个小数字,她估摸这是一个自己赔本的生意。
“可以不坐的。”她回答。
不是不坐,也不是不想坐,“可以不坐”的意思是:我想坐,但因为一些外部因素,我可以舍弃这个念头。
邵女士堪比女儿肚子里的蛔虫:“那就买半个小时。”
马蹄笃笃走在大街的沥青路上,镀金的车座在太阳下晒得发烫,邵女士撑起雨伞。
这把伞原是受不了圣彼得堡的潮湿雨季买的,现在居然有机会遮挡少见的太阳。
前头的灰马熟门熟路地在路口转弯,像既定的程序一样,步伐也慢了许多,仿佛在给足游客观览的时间。
“这里是哪?”
与刚才教堂外的街景相似,繁华却更甚,墙壁街灯之上插满了俄国的旗帜,墙柱的立面是各种各样的浮雕。
世界各地的人种都能在这里找到,汽车在这里短暂堵塞。
“是涅瓦大街。”邵女士打开准备的地图,找到标志的建筑参照。
“那里就是冬宫,”她指着远处的绿顶建筑,“除了教堂,这里的所有建筑都不能比它更高。”
原本的旅途下一站因为塞车而被压缩,母女俩舍弃马车,走去冬宫也得费些时间,不如就在这条街边找了家咖啡店,对着橱窗坐小半个下午。
咖啡豆的气味是店铺的标签,浓郁得叶绍瑶发晕,干了一杯柠檬水后,她躲在后门外透气。
后门连着一片花园,几丛郁金香开得正盛,钻出修整齐平的草地,探头汲取稀有的阳光。
叶绍瑶有意无意在地面跳了几圈,身上的肌肉群告诉她:嘿,伙计,今天是偷懒的一天。
是的,她光明正大地惰怠了一天,这天无比自由。
她贪恋这为数不多的闲适,但也不能毫无意义地荒废,随手拿了本夹在门上的杂志,语言她看不懂,至少还可以欣赏摄影大作。
翻开新的一页,黑体加粗的标题印在一张图片上,写的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猜,一定和图片中的信息有关。
Aurora,是极光。
“妈,我们晚上去看极光吧。”叶绍瑶回咖啡店找到邵女士,激动地说起修改计划。
“极光?”
“地理老师讲过,俄国可以看见极光!”有用的知识总是会在需要的时候蹦出来,成为计划的支撑。
俄国国土遍布北亚,圣彼得堡又地处泛北极圈地带,虽然不算真正的北极,但高纬度已经足以让这里成为观赏极光的圣地。
“那老师有没有讲过,只有冬季和春季才容易看见北极光?”
理论上讲,冬春季节的夜晚时间较长,亮度更低,极光更容易被观测。而此时圣彼得堡的夜晚不足五个小时,繁华的街景给这座城市带来不少光污染,想要看极光,只能是难上加难。
“哈市也可以看极光。”
叶绍瑶犯嘀咕:“除了比赛,我也没机会去哈市。”
她迄今所有名义上的旅游都披着比赛或考级的皮,说纯粹的放松,她还真想不出几回。
这里晚上十点才降临夜幕。
邵女士是行动派,搭上去往海湾的顺风车,和女儿一起追赶日落。
车窗开得很大,沿途已经能够感受到海风扑面,强大的压力让叶绍瑶忍不住张嘴欢呼,脸腮的肉被风吹得变形。
“好刺激,”她顶着一头鸡窝向妈妈描述刚才的感受,“您也试试。”
这是一个但凡有些生活阅历的成熟女性绝不会做出的举动,邵女士的兴致不太高,但看着女儿殷切的眼神,她勉强伸了一个头顶。
干练的短发触电般扬起,随即在空中以毫秒为单位地快速飘荡。
她眯着眼睛,小心扶住镜框。
“怎么样?”
“挺冷。”
暮色四合,她们追赶不上即将被地平线吞没的夕阳,气温有些下降。
司机的表情不太妙,用流利的英语告知后座的母女俩:“现在的云多起来了,今晚肯定不会有极光。”他是生活在海湾几十年的老土著,对这里的一风一雨都再了解不过。
“万一呢?”叶绍瑶在风中微醺,心已经飘飘然。
离开城市最后一个小镇前,邵女士买了足够的水和饼干,装满了旅行袋,叶绍瑶在生活区找到了手电筒和指南针,不像是去海湾安营扎寨,倒像要栽进深山老林。
迈上车的那一刻,她拍着大腿想起来,安营扎寨怎么可以没有帐篷呢?
买了帐篷,她又想,老师口中的极圈那么寒冷,没有睡袋又怎么行呢?
临行前兑换的卢布在这里砸出去不少,不知道能不能够用上,但已经向邵女士昭示,这条路已经变成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了。
莫斯科时间晚上十一点,夜里终于沉寂,叶绍瑶和邵女士费劲搭好了帐篷,海滩又来了不少人。
傍晚积起的云层已经看不见,空中有许多星星忽闪忽闪,晴空万里。
叶绍瑶说:“所以,眼见为实。”
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土著也不一定对每一种天气、每一个变化了如指掌。自然永远是超脱于人类意识之外的。
夜里无风,月亮没有踪迹,平静的海面反着熠熠的星光。
邵女士已经熬不住睡了,叶绍瑶还是不甘心地在帐篷外蹲守,天上的明星数了很多遍,一到一百出头就乱了起来。
她也分不清哪几颗才是北斗七星。
叶绍瑶打着哈欠,时不时给自己醒醒神,自问自答说“极光出现了吗”、“没看见”。
今晚真的没有极光。
海滩上没几个固执的游客在坚持,陆地的风从后背吹向海面,她打了一个寒颤。
真的降温了。
“再等一分钟,如果极光还不出现,我就睡觉。”
叶绍瑶心里想着,给这个静谧却平淡得出奇的夜晚打了九十的基础分。
没有极光,扣三十分。
海景不错,加十分。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她打了个喷嚏,扣十分。
十五、十四……
旁边帐篷的灯也熄了,大家都在或多或少的遗憾中沉入梦乡。
叶绍瑶瘪瘪嘴,心情有些低落,那就再扣十分。
有一阵风吹过,深夜的风越来越肆掠,她拍拍屁股起身,也打算结束这场无趣的狩猎极光计划。
然后她抬头——
看到了两颗流星,前后脚从头顶划过。
她只是凑巧抬头伸了个懒腰,眼睛顺着刚才的星轨反应。
“我看见了流星?”
她看见了流星!
就是那么一瞬间,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见到了流星。
对吧?
又两颗流星划过,给予她回应。
海水也困了,延迟记录下那两道清晰且弧圆的轨迹。
偌大的海滩,这是她一人独享的盛景。
……
季林越是在凌晨五点被电话叫起来的。
提一嘴,他在中考之后拥有了自己的手机,是季先生换上iPhone4后淘汰下来的第一代。
叶绍瑶曾羡慕过好一阵,说他的第一部手机就是苹果。
“季林越!”那头的小姑娘很兴奋,“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季林越的意识还有些游离,大脑似乎还分辨不清这门语言,回答像在梦呓,顺着她的话问:“看见了什么?”
“你猜。”
意识首先替他回答:“小行星撞地球。”
叶绍瑶并没有因为不着五六的回答败兴致,语气依旧高亢:“答对一半,是流星!”
季林越被她的兴奋劲带动,终于有些清醒,虽然他还是说不清,自己的回答到底对了哪一半。
“那你许了愿吗?”
“许了!”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扰民,叶绍瑶钻进睡袋,捂着嘴悄悄说,“我给你、给容翡和Silvia都许了愿。”
Silvia是叶绍瑶新结识的朋友,她在前几天的Q|Q聊天中有提到过。
“那你给自己许了愿吗?”
“我忘了,”小姑娘对这个回应不太满意,“你怎么不问我给你许了什么?”
“那你许了什么?”
“等实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她咧着嘴角,卖下关子。
困意像是突然就袭来的,叶绍瑶连打了好一串哈欠,惹得季林越也不甘示弱。
两人都没挂断电话,叶绍瑶在睡袋里小心翼翼翻了个身,有一嘴没一嘴和电话那头的人聊着,直到两人都困得说不出话,才最终道了晚安。
理智被睡意夺走的最后一刻,她按下挂断键,想着国际长途的话费一定不少。
还有,虽然想看极光的计划未遂,但自己已经看到比极光更好看的风景。
第80章 顶尖学生的待遇。
刚睡着没多久,叶绍瑶就被身边的邵女士摇了起来。
凌晨三点五十分,圣彼得堡的海湾已经迎来黎明,外面晨光破晓,帐篷像棱镜折出暗橘色,映着每一寸露出的肌肤。
“什么事?”叶绍瑶显然没有睡饱,心头还突突跳着,这是骤醒的不安全警告。
“短信。”
邵女士已经穿戴整齐,睡袋叠在曦光照射不到的暗处,但她脸上有明显的惊讶,叶绍瑶也跟着坐起来。
什么短信?
岸北教育局的短信,邵女士说。
今天是七月十七日,距离她中考结束正好一个月。
俄国与华夏有五个小时的时差,现在首都正是上午九点,陆续放榜的时间。
“没考好?”
“还没看。”
手机窄窄的屏幕方框限制了显示的内容。
[【岸北市教育局】考生叶绍瑶,考号11063285977。成绩单如下——]
教育局还怪会制造悬念,刚好卡在占格又毫无作用的破折号上。
“我以为语文成绩是110。”
考完那天,她就把反复背诵的考生号忘得一干二净,一串数字跳出来,难免不会往成绩上想。
激动的情绪给早了。
“你来点。”邵女士把手机交给她,就像把成绩也交由她全权做主。
这是神圣的一刻。
叶绍瑶接过手机闭眼冥想。
虽然110分够呛,但她昨天早上吃了一根油条和两枚鸡蛋,语文应该能够拿到一百分。
那顿早餐花了111卢布,数学能考111分也说不定。
吃了那顿饭,她现在涨到了42公斤,英语考84分她也谢天谢地。
其他几门副科的分数还没有归属,但叶绍瑶暂时想不到其他细枝末节可以匹配。
再不济,还有昨晚那场流星雨保佑她。
五颗流星,起码能保她五百分。
叶绍瑶吹一口气,将所有的运气渡给自己的食指:“我点了。”
[中考总557分,语文117分(满150分),数学99分(满150分),英语80分(满150分),理综116分(满150分),文综85分(满100分),体育60分(满60分)。祝您学业有成。]*
短信一行行往下,她始终不敢大出一气,生怕到手的成绩会随着鼻息间微弱的风飘走,抓也抓不回来。
邵女士在旁边抱臂,对她的神态作出分析:“表情很凝重,英语没及格?”
“及格了,”叶绍瑶难以置信,“我没来得及写完的阅读题,居然全对。”
刚中考完那一阵,小姑娘虽然面上平平,但偶尔会在茶余饭后可惜几句“要是再多十分钟就好了”。
当时邵女士和叶先生没在意,后来一问,才知道她为了保作文的分数,放掉了同样分值的阅读题。
邵女士还训她不聪明。
作文撑死也拿不到满分,但阅读题太过客观,对即对错即错。
叶绍瑶还找补:“我虽然没读题,但填了答题卡。”只是正确率全凭运气。
然后她运气爆棚地拿下了几乎所有正确选项。
“那岂不是有高中收留咱了。”邵女士挑眉。
叶绍瑶给自己鼓掌祝贺:“有书读就好,恭喜叶绍瑶同学即将成为一名高中生!”
自从她打算将天平逐渐倾向花滑,就没再用文化成绩把自己逼太紧,有书读就是她给自己定的学习基调。
“哎,这分尴尬的……比普高线高了九十来分,但比重高线也差得远。”
现在每年的考生数稳步增长,各校又没有扩招的打算,分数线是一回事,各校的招生分数一年比一年高。
557分就卡在中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那我也很棒。”她给自己鼓劲。
这几年因伤病和赛程频繁请假,往往是旧的知识还没补上,新的作业已经塞进书包。就这还能两头兼顾三点一线,她也时常佩服自己是个铁人。
“嗯,”看着极易满足的闺女,邵女士替她捋了捋睡乱的头发,“我们等会就启程回家。”
她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在这个暑假完成。
按照那一套流程,首先得在市里各个学校奔走相问,经审慎思考后填写升学志愿,等待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作为运动员,叶绍瑶还得比其他孩子更忙。
她要抽空参加国家花滑协会举办的测试赛,给自己奔另一条好前程。
压力突然将她从帐篷外的美景抽离,叶绍瑶觉得自己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有些年纪的老书桌上摆着一沓报考指南,侧边柜搁着永远擦拭干净的冰鞋。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清晨,太阳一*如往常升起,她也在为新一天的生活努力。
好吧,旅程是会结束的,她得收拾好自己的行囊。
黑掉的屏幕显示有一通未接来电。
聂心知道叶绍瑶正在国外逍遥,打了邵女士的手机号:“邵姨,请问芍药在吗?”
“我在。”当时的叶绍瑶正在等车,顺手点开系统默认的推箱子。
“我刚刚被我姥爷骂了俩小时,说我不争气。”那边的人带着哭腔,隐隐约约有啜泣。
“你别哭……”叶绍瑶立马安抚她,“算了,想哭就哭吧。”
聂心哭嚎:“不就考差了嘛,他凭什么说我整个人生都完了。”
两个女孩煲了半个小时电话粥,直到那头显示即将欠费,聂心才不得不长话短说。
她从小学成绩就一般,后来初中开设了物理和化学,她的劣势更加明显,理综满打满算才六十分,将其他科目的优势挥霍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只过了普高线三十分?”
“是二十九分,我刚刚四舍五入了,”聂心的话语里带着鼻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叶绍瑶在飞机上也没机会补觉,翻着邵女士随身携带的一册《岸北市中招统招生录取分数线(2004-2009)》,里面有岸北各所学校的公开招生信息,应该能找到合适的去处。
“附近县上的公立高中都可以去,你别着急。”刚下飞机,叶绍瑶就迫不及待给聂心回去电话。
聂心像是一直守在电话边,接得很快:“芍药,你是天使!”
“姐们儿只是个传说。”
“谢谢传说的恩赐。”
机场人很多,邵女士薅走叶绍瑶,打断她们姐妹叙情:“传说,现在该担心你自己了。”
“我当然担心过。”叶绍瑶回答。
那么长的飞行时间,书可不是白看的。
数据显示,除了市里的头部学校,自己去普通高中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担心的结果就是没必要担心。
她说:“说不定我可以当您学生呢。”
邵女士已经确认在下学年任教新高一的英语课程,那所公立学校的录取分数和她的成绩相当,实现这个猜想并不难。
“那得看我们三中有没有这能能力进入你的备选范围。”邵女士说。
兜里的手机震动,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邵女士挥掉叶绍瑶蠢蠢欲动的手,直接接听:“您好。”
“您好,这里是岸北市体育运动学校。”
叶绍瑶凑在耳旁听,听筒里模糊粗糙的声音自报家门,首先介绍了本校的历史。
“我现在不方便详谈,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吗?”
“岸北市的中考成绩已经发布,相信您已经收到了。我们了解到叶绍瑶同学在中考获得优异的成绩,想直接录取她为我校10级学生。”
直接录取。
早听说中考放榜之后,会有一些学校的招生办公室会首先给顶尖的学生打电话,以抢夺优质生源。
但叶绍瑶还是目瞪口呆,她居然也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不过她有些难以启齿:“你们……是高中吗?”
她在这里土生土长十五年,听过的学校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偏偏没听过这一所。
“是高中,是国家重点培养、岸北市唯一一所直属的体育中学,校龄有三十九年。”
话题又绕回最初的简介。
招生办的人还在滔滔不绝,对学校开设的运动专业和普修课给予了高度评价,颇有王婆卖瓜的骄傲。
叶绍瑶还真就听进去了。
因为手机那头的人说,学校里有一个速滑馆,一个短道速滑馆,共三个冰场,另有一个季节性室外冰场会在每年十一月开放。
好富裕的冰雪资源!
她还想再问更多,手机却毫无防备被邵女士夺走,挂断键按下,吵吵嚷嚷的话筒立马没了声。
“我还没听完。”
“你再听就真会动心。”
“动心又怎么了嘛。”
难得有学校主动找上门,动动心这种不费力气的事,又怎么了嘛。
邵女士打开浏览器,输入这所学校的词条,头一条就是它的百科。
[岸北市体育运动学校,创立于1971年,位于H省岸北市,是国家重点培养、岸北市直属的体育中学。]
屏幕往下滑动,方正的小字一个个蹦出来。
[……是一所职业高级中学。]
高级中学,高中。
职业高级,职高。
“你要是去这学校,我和你爸能气住院。”
……
志愿填好的那一天,叶绍瑶背着大包小包坐上去往首都的列车,眼睛困得睁不开。
从那一晚守夜开始,就没有一天睡好过。
有时是看志愿书看到深夜,有时候是和叶先生一起盯着填报的网页。
倒不是志愿有多难填。
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考个高中都得列六个备选方案!她从市三中填到三十三中,最后索性放飞自我,输入了“岸北市实验中学”。
凑数用的,单纯为了满足自己微不足言的虚荣心。
或许在几年十几年后,她可以向同床炫耀,自己是差几步就可以走进实中校园的人。
文理意向那一栏,叶绍瑶征求了浸淫高中教育多年的妈妈,确定体育特长生这条道路,她几乎只有文科一个选项。
“我物理和化学考得可比历史好。”她嘀咕,想成为史无前例的从理科班走出的体育生。
“你点。”
邵女士把鼠标递到她手里,贴心将箭头拖到“理科”那一块。
“我不点。”十五岁的小姑娘有些叛逆。
让她选文?她就不。威胁她点击理科?她也不。
提交上去的志愿单,最后清一水选择了文科,她才不会承认,这是妈妈威逼的结果。
“注意力集中。”穆百川缺席了这次测试赛,双人滑的冯教练翻身做老大,严肃地对即将上场的每一位选手警告。
背景已经在介绍裁判席,音乐之宏伟,声音之气魄,都在昭示——这不单是一场青年选手之间的较量。
场馆横幅上写着“第一届全国花样滑冰俱乐部挑战赛”的字样,这是决定本赛季国际赛名额分配的测试赛,也是确定赛季积分的首场争夺战。
这是新赛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