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身世
四人在荟萃楼落座,状似古道热肠的主人款待来客,一道道精美佳肴流水似的被跑堂端上桌。
“菜齐了,您慢用。”
给在座各位都倒上茶,瞧着几人间气氛有些微妙,小二麻利地关上了包房的门。
小昭应该会喜欢吃这个,邹黎看着中间那道金黄鲜亮的松鼠鳜鱼,心道他就爱酸酸甜甜又酥又嫩的东西。
但眼下,邹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到小昭身上,她看对方心事重重,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也没有多少动筷子的兴致。
“邹大人是在何处认识小昭的?”
喝了口茶,世女慢悠悠开口:“舍弟走丢这大半年,我几乎在京中掘地三尺,恨不得将路上跑的老鼠都抓来问问他的行踪,却没想到,人竟然会出现在青州。”
京城和青州距离遥远,诗家常用“三千里山河”象征国土幅员辽阔,但仔细论起来,从京畿策马至边关,要度过的却不止八千里云和月。
为了搜寻到桓昭的下落,桓曦甚至将做皮肉生意的倡馆都扫了一遍。当然,考虑到桓昭日后的名声,她没把动作做的大张旗鼓。
奕王府世女对她成见颇大。
“邹大人”,邹黎心想,连她这种钝感力比较强的、放在学校里都不一定听得出老师好赖话的人都能听出这句称呼里没多少好意。
不待邹黎说话,小昭却先坐不住了:“是妻主把我从……”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沈可均:“反正我是被妻主救出来的。”
妻主?
桓曦才听到这个称呼,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变差了许多。
“殿下,”沈可均寻了个借口离席,“家中尚且有事,请恕沈某先行一步。”
这顿饭原本是世女准备和州牧联络感情用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桓曦就算在京城借着奕王府的名头呼风唤雨,但她此番身负皇命,照样需要青州本地官员鼎力相助,才能把差事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再说,沈可均、方闻章、贺兰姝,个个都是简在帝心的重臣大将。
沈可均不必说了,再过两年任期一满,永熙帝必定是要提拔;刑部主事的人最近不太得力,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没人比方闻章更合适。
至于贺兰姝,边关这一场胜仗打下来,虽不说百世无忧,十年的稳定总是能换得的。然而,将长期在外,君多少会心生隐忧,要让桓曦来看,不超出半年,贺兰姝应当会奉召回京一趟。
此番来青州,桓曦实在是筹划良多。见的每个人,说的每句话,用的每顿饭,桓曦都力求有所得。但今日突然找到小昭,桓曦看着沈可均离席的身影,却也说不出挽留对方的话。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事未平,世女也的确抽不出更多精力给正事。
“邹黎,眼下只有你我。”
桓曦给小昭夹了块鱼,再放下筷子时便是连名带姓:“小昭到底是你在何处遇到的?你实话实说,本世女不会为难你。”
倘若邹黎够聪明,桓曦盯着她的脸,就该知道要说实话。
不为难她?
想想小昭是怎么出现在院子里的,邹黎自觉不该是犯怂的那个:“疑罪从无,殿下这是已经把我当犯人审了?”
不说她穿越才多久,退一万步讲,就凭她给小昭治脑子花的那么多钱,桓曦也不能用这种口吻和她说话。
“长姐,这确实不关妻主的事。”
见她二人如此,身体往邹黎的方向侧了侧,小昭连松鼠鱼的滋味也尝不出来了:“我当初去京郊骑马,回程路上在金鸣寺歇脚,本想和住持师太讨口水喝,没想到听见有人在寺院后房的桃林里密谋。”
隐约听着是什么换孩子的事,总之都是些后宅阴私,小昭察觉到不对想走——毕竟他孤身一人,没有护卫随侍——但桃林地面多有碎枝落叶,小昭不留神绊上一根手指粗的断枝滑了脚,发出的动静立时就把对面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是谁?”
“谁在那儿?”
小昭转身想跑,奈何对方比他以为的还要人多势众。
他跑回寺庙前院,见到僧尼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整个金鸣寺都被人买通,他外出策马,穿的只像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郎君,加之平时也不怎么出门招摇,是以对方一众人只当他是富商之子,没多少忌讳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大胆!”桓曦显然气得不轻:“金鸣寺离京城不过十里路,他们安敢如此造次!”
她上下瞧了小昭好几遍:“你没和他们搬出奕王府的名号?”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昭摇头,便被人把嘴蒙上了。
领头的两个男子就是在桃林里交谈的人,小昭本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金鸣寺,没想到他们最后转了主意,把他塞到寺院的厢房里关了几日,又在一天天没亮的时候把他推出去交到人牙子手上。
那天起了雾,小昭被人推着走在庙里的石子路上,除了身前和身后的人谁也感受不到。庙里也没点亮几盏灯,唯一的光亮是人牙子手里的纸灯
笼。
经过宝殿时小昭本想找机会逃跑,但他刚一扭头,便看到大殿的向外开着,里面隐隐露出佛像的脸。
不知怎的,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坐像一旦没了香火和唱诵供奉,竟然现出一张有些阴森的鬼面。大片的阴翳垂在佛像眼下,嘴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被向下的面纹尽数抹平。
心脏发沉,小昭收回眼神,却发现雾气散了几分,刚才还空荡荡的台阶忽然站满了脸色麻木的僧尼。
“人到了?”
小昭听见有人在雾里问。
“是个好货色,”另一人也是在雾里答,“老规矩,三七分。”
什么老规矩,小昭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转脸去看,结果才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后脑勺便猛然传来剧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无声无息便昏了过去。
被人打的那一下受伤颇重,等小昭再醒过来的时候,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了,除了最简单的话还能听明白有反应,但凡说话人转几个弯,他就什么都不懂了。
途中究竟辗转了多少地方,小昭也说不太清,尽管他眼下脑子好的差不多了,但再回忆起那段经历,也只能记得好像是换了几辆车。
再后来,走得越远天气越冷,最后停到青州的时候他已经害了风寒发起高烧,本来脑子就不清楚,再一烧更是成了浆糊,好在一张脸没受损害,老鸨这才勉强收了他,又抓了几贴药,治好脑子是万万不够,但至少把烧退了下去,捡回一条命来。
退烧之后,老鸨就开始让楼里的伎子教他如何讨好客人,但小昭脑子实在不好使,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人教也没能让他记住讨好客人的勾搭话术,老鸨到最后气得不行,又不忍心花在小昭身上的银钱白费,干脆把已经赎身自立门户的云惜请了回来。
云惜长得好看,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很温柔,小昭起初很喜欢他,恨不得黏在对方身后,没成想云惜只是面上看着好说话,但凡他重复三遍的事小昭还是没听明白,他就扯掉小昭的一件衣服再把人赶到柴堆边上挨冻。
“后来我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夜里冻得受不了也不能进屋,没办法只能到处乱走,因为动起来会比僵在一个地方暖和一点。”
要说小昭也是运气好,到处乱撞,竟然稀里糊涂绕到南风馆的小侧门,当时门也没落闩,奇迹般地也没人看着。
小昭瞧着门缝看了半天,觉着走出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于是他当真从缝里挤了出去,走到静悄悄的街上,看着挂在门口的风灯式样各不相同,一排排高高的泄出光来,小昭站到光底下,好像浑身也会变得热一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灯笼底下站了多久,好像稚童在游戏,一盏灯抬头看久了就换一盏,直到听见有人敲锣经过,现在想想应该是打更人,小昭下意识担心对方发现自己,就拼命往最近的墙根上贴。
那墙根恰巧就是邹黎破了一个洞的后院。
一个使劲往墙上拱,一个干脆是空的根本不受力,两相叠加,小昭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蹭着一头草霜滚进了邹黎的地盘。
其实邹黎如果不出来,小昭可能躲上一阵,又会摸到原路离开。
但她那时候恰好想上厕所,邹黎想起自己和2023针对厕所问题进行的一番唇枪舌剑。
“然后我就被妻主捡回家了,”小昭颇自豪的样子,“当时屋里除了妻主和我还有个哑巴,不过哑巴后来被贺兰姝带走了,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哦对,他的脑子也是妻主花钱请大夫施针才治好的,小昭一心只顾着说邹黎好话,半点也没注意到桓曦越来越黑的脸色。
“妻主把我照顾的很好啊,而且二宝也——”
小昭正要详详细细讲一番二宝是多么听话乖巧,只吃他喂的鸡蛋黄,就连做饭更好吃的哑巴去喂也闭着嘴一口不动,桓曦忽然重重拍上桌面,喝止道:
“够了!”
“我还有私事要忙,”许是受不了小昭这副被女人迷了心的样子,桓曦拉起他就要走,“舍弟既然找回,那就不劳邹大人费心。”
你自便吧,满桌子菜肴几乎纹丝未动,桓曦按耐着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扯着小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妻主还……”
小昭似是在门外犹豫,可桓曦下一秒就将他无情打断:“妻主?别在我面前这么叫她!”
提高了声音,桓曦有意让邹黎听清:“你是什么出身,她是什么出身?小昭,你给我好好记住,就算是下嫁,母王和我也决计不会让你下到此等地步!”
第72章 警告
“啥???”
狮子猫听完后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说小昭早就恢复记忆了?”
真的假的,2023扫描着邹黎的表情:“不是吧?你是说他把你和我都骗过去了?”
姥天奶,狮子猫一打滚摊开在坐垫上,连个小郎君的伪装都看不透,传出去它这个经验丰富的金牌系统还要不要名声了。
“你说中国宿主不骗中国系统。”偏头瞧瞧邹黎,狮子猫仍想负隅顽抗:“你说你说你说呀。”
确确实实是她亲耳听到的,面无表情,邹黎拨弄着碗里的勺子。
碗底剩的一点米汤依稀带着点油润感,让邹黎想起小昭昨天刚把这锅粥端出来时的样子。饱满软糯的米粒,纯靠时间一点点熬出来的润润的粥油,吃到最后还有一枚流心荷包蛋安然卧在碗底。
“那你为啥不把荟萃楼一桌子的好菜带回来?”2023简直恨铁不成钢:“要肉有肉要蛋有蛋的,再说他姐不是都说了吗?你自便吧。”
有这便宜为什么不占,2023百思不得其解,邹黎该不会是故意的?想故意把自己饿瘦让小昭看了心疼再自己跑回来?
而且退一万步讲,不打包那些菜,邹黎回来路上买几个烧饼啊包子啥的不是一样能吃?怎么就凄凉到这个地步了。
“你认真的吗?”语调轻飘飘的,邹黎仰脖把最后一点米汤喝了:“世女不待见我到这个地步,甚至就差当面和我说,我,出身低微,配不上小昭。”
还在那里阴阳怪气叫她“邹大人”,邹黎再回想起包房里的场景都觉得很没脸面,幸亏后来沈可均寻了由头先走,否则邹黎真是有种脸皮被刮下来扔到地上踩的感觉。
火辣辣的,这感觉并不舒服。
小昭倒是从头到尾在帮她说话,邹黎扯扯嘴角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桓曦比锅底还黑的脸色只能说明,她不但没因为小昭的维护而对邹黎改观,反而更笃定地认定邹黎不适合留在小昭身边。
“我绝不可能为了几道菜而让桓曦再看不起我一次。”收拾好碗筷,邹黎平静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今晚吃这些就是故意的。”
荟萃楼里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被羞辱,邹黎不喜欢这种被人挑挑选选又被人随意刺痛的感觉。
她的确在故意惩罚自己,惩罚那个只能束手无策,被动等待对方倾泻恶意的自己。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值一提。”
斗升小民这个词第一次如此清晰打在邹黎脸上。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和人格都被照看的不错来着。
“我努力维持和优化的生活状态被桓曦轻而易举的鄙视了,”邹黎一时间觉得她对小昭的喜爱也跟着淡了许多,“那桓昭呢?他是不是也
是这么想的?恢复了记忆但是不离开,他是觉得我每天养家糊口的行为看起来有趣又好笑是吗?想留下来多观察一下民间疾苦是吗?”
“邹邹,”狮子猫被她这番话惊呆了,“你……你是在说气话吧?”
换2023到邹黎的位置上,桓曦办的事一样会让它不爽。但小昭和桓曦是两个人,狮子猫罕见地端正起来:“你因为桓曦就迁怒小昭,邹黎,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
她有什么不知道的,邹黎十分反感2023用那种“你现在很情绪化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眼神看她,她现在很理智很清醒,她在为一个现代人的尊严而战。
“我不会再和小昭有任何联系了,”邹黎宣布,“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贴过来的,我是没法无动于衷才对他有了回应。”
但小昭,哦不,是桓昭,桓昭现在要过回他金枝玉叶的生活了,那她邹黎就要做比桓曦更先斩剑的人。
“是我甩了他,”邹黎看一眼2023,“听到了吗?是我先决定断的。”
今晚不能挨着妻主睡了。
身上的锦被轻软又暖和,屋子里的地龙也烧到恰好的温度,小昭闭上又睁开眼数次,从薰炉里散出来的香气也是他喜欢的,可妻主不在身边,他始终没法睡着。
好在明日他就能回去了,想到这儿小昭心里舒坦一点。卢纯是长姐院子里最会做点心的厨子,恰好长姐这次来青州也带着他,明天自己大可以拿着卢纯做的糕点说——
不行,小昭眨眨眼,卢纯做点心的本领太高超了,妻主见了成品一定不会相信那是他做的。
叹口气,小昭一边后悔没特意嘱咐卢纯把吃食做的难看些,一边想着邹黎在席间好像一口东西都没吃,也不知道晚上回去会不会饿?
……他当时怎么忘了给妻主夹菜来着。
“呦,卢大厨这是在废寝忘食练手艺呢?”
从房里转出来找卢纯,桓曦见他半夜了还在给糕饼表面刷油,语气自然不佳:“我不是让你陪桓昭说说话吗?”
瞥一眼案板上已经倒模成型的花饼,桓曦便知道卢纯已经在厨房忙活了许久:“怎么?我让你做的事情你全当耳旁风?你和小昭聊了多久聊了什么,都说给我听听。”
好脾气地笑一下,卢纯捏了颗蜜枣放到桓曦嘴里:“我知道殿下关心我,但昭公子说他心上人从没吃过京城的点心,这才叫我烤出些好让他明天带走。”
不过昭公子明日准备何时——
眼瞧桓曦的神色冷淡下来,卢纯便知道世女殿下不爱听他讲和邹黎有关的话。
“殿下何不先去歇息?”卢纯转了话头,试图让不快的话题如小舟一般顺势离开桓曦的耳朵:“明日要去军帐看将士操演,若不养足精神,岂不受累?”
然而,然而。
“我有什么可累?”
桓曦如果去当船工,一定是力拔山兮气盖世、能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宝船的那个:“不过是奉命到边关转一圈罢了,哪里比得上你们,谈情的谈情,做饭的做饭,一个个都忙的很。”
“殿下何必赌气?”
卢纯技艺娴熟地给桓曦顺毛:“能者多劳,朝堂上立着那么多高管臣子,陛下却偏偏选中您来巡检边关,可见殿下素日为人审慎做事周全,都是被陛下记在心里的。”
真是因为她为人做事有多出挑?桓曦哼了一声:“卢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敷衍违心的话?”
她能被派出来,桓曦盯着卢纯的眼睛,难道不是因为她有个是当朝奕王的好母亲?
“殿下何必自贬?”卢纯不赞同道:“我只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奕王殿下英名赫赫,世女自然也一脉相承。”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勉强被卢纯哄好,桓曦胸中的火气总算是下去一部分。
“我就是看不惯他念叨邹黎的样子。”把油刷连着碗递给卢纯,桓曦这会儿倒愿意多说几句:“方才在荟萃楼你可是没见。”
那真是一口一个妻主,一句一次维护。
桓曦想想桓昭那不值钱的样子就闹心。是,小昭流落在外又伤了脑子,遇到个好心人收留他又愿意出钱给他治病,桓曦也很感恩,但谁规定报恩就要以身相许,谁又规定报恩就是让小昭亲手又做饭又扫地又洗衣又照顾?
“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桓曦把脸别到一边,“豆子不吃,嫌弃有腥味;鱼只要肉质紧的,不像蒜瓣的一律看都不看;身上的衣服件件和宫中的帝卿一个规制,其余小节更是不用说。”
锦衣玉食把他养成今天这个样子,桓曦说着说着心里那股邪火又窜上来了,如今他竟为了一个女子变成这个忤逆德行?!
“要是他看上的人是沈可均,”案板上的面粉被桓曦敲的簌簌作响,“行,没问题,我不但不拦我还格外乐意。”
可他看上的人是谁啊,桓曦皱眉,小小官媒,既没才名,也没武学上的本事。“要是她长得格外好看,领出去有面子也行。”
“可她的个子,”桓曦都要气笑了,“卢纯,不是我挑刺,她甚至都没母王的肩膀高!”
桓昭到底看上她什么???
“兴许是缘分到了,”卢纯劝到,“刚才昭公子还同我说,说从未在京中见过邹冰人这样的女子。”
“他当然没见过这么矮的女子!”桓曦嘲讽:“你就等着吧,小昭的身量肯定还会长,到那时他和一个还没他高的女子出双入对,我就等着看谁是被其他郎君笑话的那个!”
“明天你不许给他打包糕点。”桓曦敲打卢纯:“他自己吃就罢了,送给邹黎却是万万不行。要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下场是什么你知道。”
五百两银票?
看看票面上的数字又看看被桓曦派来传话的亲信,邹黎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难看的太明显:“世女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这是她感念邹大人照顾昭公子的一点心意(以后天长水阔一别两宽),还望请邹大人不要推辞(阳关大路各走一边),收下这张银票(谁也别挂念谁)。”
没想到她也有被人用钱砸脸的一日,邹黎笑了下,原来霸总小说是真的,“500两,离开我弟”。
“劳烦你转告世女,”邹黎不打算拿钱也不打算嘴上饶人,“邹某并非死缠烂打之辈,用不着世女如此费心提防。不过出于好意,邹某还是多嘴一句,日后世女再用银票开道,最好还是提前多攒几张,免得旁人生出误会,以为世女翻箱倒柜也只能找出这点家底。”
太可笑了,邹黎转身就走,就算她现在没有五百两点存款,桓曦也休想用这点钱买她的尊严。
第73章 绝食
“听到了吗?”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桓曦特特加重咬字:“这就是邹大人原话。”
他不听!桓昭负气扭头:“用不着你在这儿挑拨离间,我和她过了那么久的日子,我比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对邹黎什么样邹黎就对你什么样,桓昭气得脸都红了,分明就是长姐看不上邹黎先对她出言不逊,邹黎才会这样的!
“你还管她叫邹大人!”桓昭难过道:“长姐忘了,你当年还没有被立做世女的时候,每每听到别人叫你殿下你都会不高兴。”
“因为你自己也知道,她们叫你殿下是为了故意取笑!”
桓曦虽是奕王长女,但她承嗣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其中诸多波折内幕,编成说书的故事情节都能赚得看客心急如焚,直呼加钱加钱,最好一口气讲到立世女,别在那一波三折的吊人胃口。
“如今你好了,”桓昭避开卢纯的眼色,“你别拦我!”
今天他就是要当着桓曦的面把话讲清楚,桓昭不甘示弱:“就是长姐你先过分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生什么气!你管人家叫邹大人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啪!
盖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桓曦脸色发青,盯着桓昭许久。卢纯见势不对,马上走到桓曦身后想给她抚背顺气,没想到桓曦尚未拒绝,桓昭却把矛头引到了卢纯自己身上。
“你嫌弃邹黎出身,”桓昭指着卢纯,“那他呢?他连出身都没有,长姐,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帮他脱了奴籍吧?”
良贱不婚,桓昭已然口不择言,脱了奴籍也不是旁人就都不认识他了。“否则你为什么不把卢纯纳进房里?”桓昭咄咄逼人:“长姐,是你不喜欢吗?”
他瞧长姐可是喜欢卢纯喜欢的紧呢。
“殿下,殿下。”
卢纯听了这话当然不好受,但他知道再让这两人吵下去,最后昭公子非得挨上一顿,世女也会连着数天黑脸,最后所有人提心吊胆当差,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撞到这二位的枪头上。
“殿下午后不是还和沈大人有约?”寻遍借口,卢纯硬生生把桓曦搬回书房:“殿下处理事务疲累,等下我端甜汤来给殿下好不好?”
“卢纯,你长本事了?”桓曦狠厉瞪他:“连本世女做事你都敢干涉,我看你很真是有能耐啊?”
好好好,卢纯给桓曦展开纸笔又站在一边磨墨:“殿下若说是,那便是吧。”
甜汤里要不要放莲子?卢纯一番忙碌,立刻便把桓曦侍候的舒舒服服的,仿佛不提笔写几个字都浪费了布置出来的气氛。
换做往常,桓曦就算有不快也都散了,但今时不同往日,方才桓昭那副鬼迷心窍的做派着实让她火大,胡搅蛮缠不说,还举例举到她身上来?
“不要莲子,”桓曦说话都是咬着牙的,“少拿银耳汤糊弄我,去拿东西,今天我要喝燕窝!”
好几日都没见小昭了,千雪万柳嗅出几分不对。邹娘子好像也有几番变化,具体哪里变了说不上来,但……
“我觉得邹娘子比之前更有事业心了。”千雪思索:“之前邹娘子有点像掌柜,就是给东家打理生意的掌柜。”
也不是说邹娘子之前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千雪碰碰万柳,但她现在确实更像个东家了。
她好像知道邹娘子为何会这样,万柳悄声,她发小在荟萃酒楼后厨上钟,说前两天世女宴客,却不知怎地,除了桌上的松鼠鳜鱼,其它的一筷子都没动。
掌勺的因为这事大受打击,四下打探为何自己做的菜这么不招人待见。没想到不打听则已,一打听打听出来个大事。
“小昭是奕王府失踪的公子,”万柳打探消息的本领可谓一绝,“那天宴客,跑堂说在场女子只有三人,除了世女和州牧大人,还有个蓝衣娘子。”
蓝衣娘子,千雪一下就想到邹黎常穿的蓝色棉袍:“该不会是世女找到小昭,顺带着也听说了邹娘子?”
那不对啊,千雪疑惑,邹娘子也去了,若说世女为了答谢,这顿饭更不该谁也没吃啊?
“我听说,”万柳再三表示她只是听说,“世女似乎不认可邹娘子和小昭之间的事,跑堂的亲眼看见世女把小昭带走,又过了一阵,邹娘子才从包房里出来。”
啊?千雪惊讶,可小昭平日里妻主妻主地喊邹娘子,她二人也是经常听到的。“难道世女准备强拆?”
千雪都有点可怜邹黎和小昭了:“怪不得邹娘子近日格外用心,想来是做出些成绩,好让世女改观,把小昭放回来吧?”
“不对,”千雪猛地想起什么,“前儿我问邹娘子小昭去哪儿了,邹娘子说……”
她说她和小昭和平……和平分手?
那就是和离了吧,千雪挠头。
啊?这下轮到万柳惊讶,真分了?
“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再争取一下……”跳到镜匣上,狮子猫抖了抖身上的毛:“而且桓曦也不是立时三刻就回京城,你还有机会。”
恍若未闻,邹黎低头整理衣领。
2023分析利弊:“而且小昭肯定是站在你这边,他姐不喜欢你怎么了?你又不和桓曦过。”桓曦爱喜欢不喜欢,狮子猫冷眼瞧着,觉得小昭真倔起来桓曦也没辙。
“等下还有事。”邹黎听2023叨叨一堆也没表态:“先走了。”
等等它,狮子猫后腿发力一下扑到邹黎肩上,正要像往常一样围成猫毛围脖,不料自己却被邹黎扒拉下去。
“你压的我不长个子了,”邹黎淡淡,“桓曦再怎么说也是将近一米九的身高,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想生气都得抬头瞪她的感觉吗?”
邹冰人邹冰人,顾行之一看到邹黎进了食肆,立刻像是见了救星一样迎上来:“你可算是来了,那不,人已经在里面聊上了。”
楚绫和她和离后那叫一个门庭若市,求娶的人多如过江之鲫。顾行之不想让楚绫和旁人成婚,但她现在根本没立场管楚绫和谁见面。
“我一早就打听好了,今日请他吃饭的是绸缎铺的老板。”顾行之招手让小二上一碟毛豆:“我们现在坐的位置视角最好,你瞧,都能看到绸缎商的后背。”
剥一颗豆子放进嘴里,邹黎侧耳听着楚绫那边传来的动静。
绸缎铺的老板还挺会关心人:“你瞧你,瘦了这么多。这衣裳还是几年前做的吧?宽宽松松的也不合体,以前在顾家的事就算过去了,往后还是要多关照自己才是。”
鼻头喘出粗气,顾行之的嘴动了又动,终究还是忍下了没说什么。
酒对顾行之还挺好的,邹黎重点看了看顾行之的脸,还行,不是那种酗酒过度的典型草莓鼻,皮肤也没有提前老化的迹象。许是顾行之平日除了喝酒就是画画,万事不操心,她看着可比楚绫还要年轻几分。
一看就是平时更操心家事的那个,楚绫的眼角已经有几道浅浅的细纹了。
唔,邹黎表情变了一下,新拿的毛豆怎么忘了剥直接放进嘴了。
怪不得吃着毛渣渣的很奇怪。一些个味同嚼蜡。
“哪里就像你说的这样,”楚绫似乎和绸缎商很是熟稔,“该照顾在意的我从来没有松懈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你呀……”那绸缎商说着说着就往楚绫身边靠过去:“你瞧你,袖口和领口都磨白了。”
又是几十下重重的喘气声传进邹黎耳朵。
那有什么办法,邹黎蹭了蹭手指上的盐粒。说好了今天只是来打探情况,楚绫和谁干什么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前后隔了没多久,像是阴沟的老鼠被车轮轧了尾巴,顾行之忽然拍案而起,气势汹汹冲进包间的样子像极了下一秒就要抡凳子动手。
“顾行之!”
邹黎被她惊了一下,没想到路上信誓旦旦的人这么快就破防了:“你冷静点!这是在食肆你要干什么——顾行之!”
“楚绫!”顾行之已然大踏步走到那二人桌旁:“恰巧路过,我们聊聊?”
不怪世女瞧不上邹黎,就算和顾行之这等经年泡在酒里的桓燕本土女子相比,邹黎也照样阻不住对方动作。
连抓带拦也没用。
“聊什么?”
两相比较,楚绫倒是很镇定:“邹冰人,又见面了。”
巧遇,巧遇。邹黎心下尴尬,刚发现绸缎商的座位空着,应该是出去上茅房,顾行之却见缝插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阿绫!”
许是真的心急,顾不得邹黎还在场,又或许她是故意让邹黎也看到,顾行之抱着楚绫的大腿就往上贴:“阿绫,你就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我对天发誓,我指日为誓,信我,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你就回家吧,我一定改。”
“你先起来!”顾行之不要脸皮,黏黏乎乎的好话说尽,楚绫却受不了她在邹黎面前这副德行,顾及着还在外面,只好压低声音骂道:“你松手,这叫别人看了算什么样子?”
“我才不管她们。”顾行之抱着楚绫的姿势得心应手,一看便知以前没少使这招对付他:“行行好,阿绫,我们这么多年了,你不能一下子撒手不管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你……”楚绫被她这样子缠的烦不胜烦:“顾行之,你让我信你,你还
让我怎么信你?这套话你来来回回说了小十年,我之前哪一次没信你?!”
“顾行之!你干什么你?”气氛焦灼时自有相亲对象主持天理:“松手!放开我阿兄!”
楚络?
疼的她呲牙咧嘴,顾行之被人提着耳朵揪起来:“啊哈哈,阿绫你看这事闹的,原来是小妹?”
“你走吧。”楚绫不愿搭理顾行之,更是看见她就心烦:“杜家提亲但我没答应,这下满意了吗?”
“阿兄!”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楚络捏着一纸字据质问道:“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无论顾行之说什么你都别信他?!”
那这字据是什么,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的保证又是什么?
“我早就说她顾行之是个祸害!”楚络气急:“阿兄你也是,这才和离几天,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撒过了不进脑子!”
那冰人也是个缺德的,楚络要被气死了,还自诩官媒,官媒怎么了,官媒就不丧良心了?
“你不许心软,”楚络指着楚绫一字一句,“你信她能改,不如信我能中状元。”
还约法三章?楚络恨不得把字据直接当柴火烧了。
“日后好好经营书铺,账目由楚绫管”。
她呸,楚络见之冷笑,花言巧语,说的好像之前的账本顾行之管过一样。
“她还知道家里有个书铺哪?”楚络挑眉:“那她知不知道书铺当年全是亏空,那么大个地方除了几本没人看的旧书烂书,架子全是空着的?”
还不是靠她阿兄,先是一个人带着陪嫁把铺子从头到位打扫一遍,又把经年的库存老书一本本摊开来晒,寻了个学子们放小假的日子低价处理了,这才收回来一部分款子好进新书。
“顾行之知不知道书款里还有你垫进去的嫁妆?”
楚络想想就心里发堵:“就这,她爹还在那里哔哔啦啦,一会儿找茬说存了许久的孤本被你卖了,一会儿嫌弃处理的价格低了,和白送没区别。”
顾父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见把书铺经营的起死回生?
问就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年纪大了管不了了,祖业就交给小年轻们守着了。
“我也没见他守的时候守出什么花来啊?”
楚络越说越气:“铺子交到阿兄你手里,当时是个什么破烂样子我们都长了眼睛,那是有目共睹,我当初就劝过你,不要太上心,否则生意转好,功劳指不定被谁抢走。”
“你当时就是一昧敷衍我,说行,知道了,你自有分寸。”
“哎呀你别喝了!”
楚络劈手把楚绫手里的碗夺走:“油茶就这么好喝?就让你连听我把话说完都不能?”
总之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楚绫再一次跳进火坑,楚络再三和楚绫强调:“你就是不为自己想,好歹也替娘考虑考虑。”
这些年楚家没少受顾父的气,若不是看在楚绫还在顾家的份上,早和对方翻脸了。
“我去书铺看过了,”楚绫终于开口,讲的话却不是楚络爱听的,“确实弄得蛮像样子。”
书柜上的帘布换了,墙上的挂画顾行之也重绘了新的,都说用不用心一眼就能看出来,此话不假。
楚绫不过混在人群里看了一眼,便听见有人愿重金求购那组梅兰竹菊的小品画。顾行之丹青出众、又常有巧思,但凡她肯用心,楚绫是不信她会把事情办砸的。
“何止是这些东西,”楚络哼到,“你之前请人做的饮子挂牌,顾行之也一样样的重新勾到柜台前头了。”
什么八宝饮,茉莉香片,红豆牛乳,不都是阿兄当年为了给书铺引流开源想出来的法子吗?怎么这会儿顾父不跳出来说书铺卖吃卖喝有辱斯文了,合着他女儿卖可以,楚绫干就不行?!
更可恨的是顾行之这厮还懂得利用自己的名声,书铺里上了六款饮子,她就说,每月各选一个口味的放送福利。譬如这个月,买了八宝饮的都能去柜台抽签,抽中者可得顾行之画的一幅小品。
顾行之那是谁,请她画幅画的润笔费是多少,为了提高中奖率买几杯八宝饮又能花几个钱?何况这些饮子里头最贵的也不过是红豆牛乳,大不了轮到买牛乳抽签的那个月看别人得意就是。
再说她当年为了楚绫抗旨的事传回来,全青州哪个不说她有情有义,如今眼瞧着又为楚绫痛改前非,现在书铺里可有的是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日日的去顾行之面前刷脸,就等着填房的位置落到自己头上呢!
不对。楚络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对头,她不是在劝阿兄放下过去朝前看吗?怎么劝着劝着好像她还生出几分不甘心来。
“我是觉着,”楚络咂摸了一下,“阿兄,不管怎么说,顾行之那厮好了坏了也都是为你。”
之前她混球磨人的时候都是阿兄受着,没道理眼下她开始当人了,这桃子却被旁人摘走了。
寻思半晌,楚络问道:“阿兄,以你对她的了解……就她那嗜酒如命的性子,你觉着她能忍住几天?”
字据上白纸黑字写着,顾行之除了日后好好做人振兴祖业(书铺),还会滴酒不沾,除非逢年过节楚绫允许她小酌几口。
倘若楚绫同意,邹黎当见证人监督顾行之一言一行,绝不包庇。
啧,楚络想挑刺却挑不出来,还有第三方,看着挺像回事儿的。
坐在煮牛乳的小锅边上画画,顾行之觉着自己渐入佳境。
整日保持清醒竟是这等滋味,顾行之吸溜一口壶里的六堡茶。
她此前喝了太久的酒,口舌麻木不说,更是日复一日依赖那股辛辣的刺激,仿佛没了那几滴就不会做人了一般。
说穿了,不过是仗着楚绫会替她料理好一切。就算顾行之晌午喝的烂醉如泥,不过半个时辰,她也就又被楚绫拾掇的干干净净,倒在床上大梦连翩是也。
可楚绫人家现在不玩了,顾行之就像是躺在船上却猛然被人抽了底板,呛了好几口水之后终于在生死面前端正态度了。
“我实在是没想道他能说和离就和离了。”
顾行之对邹黎如此讲道:“他虽然因为我喝酒的事经常生气打摔,但从不像别家夫郎,动不动就把回娘家挂在嘴边。”
正是因为知道楚绫不会拿大事开玩笑,顾行之才会在那天一身酒气醒来之后慌了神。
“所以忌不了酒都是扯谎。”
邹黎接过顾行之递给她的小画:“以此类推,任何做不成的事都不是真做不成。无外乎是觉得接着烂下去也无所谓,或是觉得对方不值得自己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是女人最懂女人,一眼被邹黎看穿本质,顾行之打着哈哈把话题扯到别处:“邹娘子为何让我在纸上画此人?”
蛮秀丽的小郎君,顾行之尤其满意她在人物发间落下的几笔金粉。只是看着颇有几分骄矜相,顾行之凑到邹黎身边观察她面色:“倘若娶回家,邹娘子怕是要到处奔波,才能赚得够他开销的银钱。”
人家才不稀罕她赚的几两碎银,邹黎一语不发,只将画细心收进袖子里。
“哎,”顾行之拖腔,“别不说话啊邹冰人,我这儿有奶有茶的,下午除了几个看书的熟客也没别人,和我唠几句呢?”
默了默,寻了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邹黎拖来小板凳坐下。
这才对嘛,顾行之掂起小锅给她倒奶:“请讲。”
顾某洗耳恭听。
叹口气,邹黎自己又往八分满的杯里注了点茉莉香片:“要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
倒好了。我就是……没想清楚该怎么办。”
后日便要回京?
乍一听到消息,桓昭的表情都愣了愣:“不是说长姐还有许多事情没办?如何这样快就要启程了?”
被人关在房里闷了数日,他还没寻到机会和邹黎见上一面呢!
“昭公子,”两个俾子一左一右拦住他,“殿下有吩咐,启程之前不许您随意外出。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尽管告诉奴俾们,奴俾替您去寻。”
“都给我让开!”桓昭不耐:“我想要的东西你们听都听不明白,替我去寻,你们除了找些死物来糊弄我还能做什么?”
一个个低头听凭桓昭斥责,屋里的仆俾们却和泥捏的一般纹丝不动。
“你们!”
把桌上的蝴蝶酥白玉卷通通撤走!桓昭大发脾气,不是喜欢关着他吗?好啊,关着就关着,大不了他一口饭都不吃,看谁能拗过谁!
“都拿走!”
“我还当谁有这么大威风,竟然敢在我这儿撒野。”桓曦刚进门就听到桓昭吵闹,面上的笑意立刻便淡了下去。
“你要学人绝食明志?”桓曦打量他:“桓昭,话出口就不能咽回去了,你想好再说。”
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人为地和邹黎隔断联系,桓昭心口闷着一股劲,如何肯在桓曦面前让步。
“好,”桓曦拊掌,“言出必行,倒真有王府出身的样子。”
传她的令下去,桓昭一日不服软,便一日没有饭吃。
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桓曦似笑非笑:“别让我发现卢纯在暗中接济你。”
第74章 心意
“邹黎!”
一壶茶下肚,顾行之捏着颗五香花生,竟是喝出了不醉不归的气势:“你!”
顾行之勾着邹黎的肩,把她的后背拍得啪啪响:“咱女的,最忌讳做事磨磨唧唧!”成天想东想西,顾及这犹豫那,弄得像个没经过风浪的小郎君,旁人看了难道不笑话?
“你要还不舍,那就追上去试试。”顾行之拍自己的时候明显收着力:“你要觉得被伤着了,受不了人家看不起,那就趁早放手,省得和对方空耗年岁。”
小郎君不比她们,顾行之苦口婆心:“万一真给耽误了,以后就不好嫁人了。”
大女的顶天立地,行就行,不成就不成,一言以蔽之,不能做这缺德事。
“难道你担心去京城没人帮你照看摊子?”顾行之思维跳跃,转眼就联想到旁的事上去了:“你不是有两个喜女吗?骑快马到京城,一来一回路上花大半个月,就算你们再用一整个月的时间互诉衷肠,两个月也够了。”
如非必要,桓燕人不好冬天成亲。两个月里既没太多事务,又有千雪万柳顶着,邹黎完全可以抽出身走这一趟。
“实在不行还有我呢?”顾行之毛遂自荐:“怎么样?和你利利弊弊讲了一通,我不醉酒的时候还算靠得住吧?”
呼出一口气,邹黎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昭公子。”
卢纯轻轻碰了碰桓昭:“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水米不进,这样苦熬下去,身子可怎么受的了呢?”
紧闭的睫毛抖了抖,桓昭宁可装睡也不想搭理卢纯。
一猜便知桓昭在想什么,卢纯将他带来的食盒逐个打开:“今日做了豆腐皮包子,各色油炸小面果也都是你素来喜欢的口味。”
桓曦虽说要饿着桓昭,谁都不许私下给她这个弟弟饭吃,但这酸笋鱼羹、荷包里脊、鸡汤白菜,个个都是桓昭平日爱吃,做起来又颇费时间的菜。不说别的,就说那荷包里脊和油炸面果,若真依着桓曦的喜好来,她是万万不会在膳单上圈中它们的。
“昭公子,”卢纯放缓了声音,“就算你和殿下赌气,可殿下毕竟是你的亲姐姐。况且你现在不肯吃饭,拗到最后又是谁来心疼?”
“你走吧。”
转个身背对卢纯,桓昭惜字如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算君子,也不会白白食言惹人笑话。”
他也不用卢纯在这里假好心,桓昭重新闭眼。分明就是和桓曦一伙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两面讨好,在桓曦那里刷了好感还不够,又来他这里显眼!
他就乐意不吃饭,谁能管他?
邹黎出的招数果然管用,顾行之哼起当年风行京城的小调。
起初邹黎随口一提,说冬日天寒地冻,许多贫苦学生连买床被子御寒的余钱都没有,更别提买炭取暖。就连写字的墨都在砚台里结冰,她们还得忍耐着手上的冻疮修习课业。
“为何不把书铺二楼辟作自习室?”
邹黎道:“我看二楼原本就有桌椅,想来是供人抄写。”
既然如此,干脆多摆些桌子椅子。书铺整日烧着炭火,不说温暖如春,至少不会把人冻出病来。囊中实在羞涩的就替书铺抄录新书换取入场券,有点闲钱的可以长期预约心仪座位;顾家这书铺位置也好,出门十步内有三个吃食摊子,要是愿意走远点,可供选择的范围更多。
最重要的是冬天人心惫懒,邹黎说到此处眉头紧锁,创造一个能清楚看到别人努力的环境,也有利于这些学子们头悬梁锥刺股不是。
“邹娘子竟有如此心胸!”顾行之一听便觉得可行,更惊讶于邹黎的关注点如此细微:“说来惭愧,书铺楼上空置许久,我竟没想到还能将它派上此等用场。”
听闻此事,顾母亦是颔首:“莫说家中本就需人誊抄书卷,单是庇护寒门学子一事,便是功德无量。若真有人身处窘境仍不堕青云之志,老身便是供她一路修学亦无不可。”
既然没人反对,事情就这样顺利办了下来。
只不过,顾行之预料到会有人来这“自习室”,却没料到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收获一波赞誉不说,闻讯而来的学生更是愈来愈多,个个口中讲着什么“天道酬勤”、“不甘人后”,瞧那样子,似乎不学到最后一个走人都觉得羞愧一般。
有了这些人缴纳的自习费,顾行之重整祖业的账本可谓好看。
“阿绫,开开门那阿绫。”
手里攥了钱,自觉腰杆更硬几分,顾行之拾掇一番,又去敲楚家的门。
“你有何事?”
只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楚绫摆明了没有请人进去坐坐的意思。
也不在小事上计较,顾行之从怀里掏出账本和银两:“这不是书铺盈利了吗,我想着卖饮子的主意是你先提的,再说这些账啊数的,历来都是你管着。”
近来楚绫不在,顾行之把东西递给对方,她倒也尽心维护着楚绫之前的成果。
“顾娘子莫不是忘了,我阿兄已经和你们家没关系了。”
匆忙赶到,楚络瞧楚绫已经接过账本,便自己做了那个挑剔的恶人:“女未婚男未嫁,顾娘子如此堂而皇之将家中事宜告知我阿兄,岂不是让他难做?”
“也就是我阿兄脾气好,”楚络瞟到楚绫点头,心下定了大半,“否则你满城打听打听去,谁家的男子和离了还愿意掺合前妻的家事?”
上前几步,楚络长腿一深,别到顾行之和楚绫中间:“近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怎么,顾娘子莫不是真转了性儿……还是说你故意惺惺作态,又想诓我阿兄跳回你这个火坑?”
“顾行之。”不待顾行之开口应对,楚绫先叫了她的名字:“你在字据上说,愿意三个月内滴酒不沾,让我见见你的诚意。”
倘若他要三月之期从今日算起呢?
“醒了?”
桓昭恢复意识时,眼前还是朦胧胧地罩着层黑雾。但这不妨碍他听到桓曦的声音,那声音很近,仿佛说话的人就坐在他手边的位置。
眼眶有点酸,桓昭想起他每次早起做饭,他也会坐在邹黎手边看一会儿她睡觉的样子。
“醒了就吃东西。”世女声调一般,听不出太多情绪。
他不吃,桓昭本想把头别过去,奈何饿了好几天,已然没了力气。
“桓昭,”桓曦的嗓音带上怒气,“为了一个女子寻死觅活,你到底有完没完?”
桓昭以为他很有骨气是吗?世女气极反笑,是啊,多么的情深意重,身体发肤受之母父,为了一个才认识几个月的女子,桓昭竟连这样的教诲都忘了。
若不是车马已经离了青州,桓曦真想掀开车帘将他踢下去。
“你现在为了情意什么都肯做,连自己的身子也不放在心上。“桓曦放下文书:”“好,等我们回了王府,你自己向母王去解释。”
非是她这个做长姐的刻薄,不给他饭吃或时短了他用度。说到底是桓昭自己要当痴情种子,什么都不顾了,只知道一心糟蹋自己给亲人添堵。
“邹黎不过逢场作戏,若不是你失了记忆却美貌仍在,你以为她会好心管你的死活?”桓曦刻薄道:“你绝食这段日子,我倒把她查的一清二楚。”
查?
桓昭哼了一声,带着他察觉不到的有气无力。
桓曦能查出来什么。
邹黎把他捡回去之后几乎一直被他霸着,每天和哑巴多讲几句话都算稀奇,后来哑巴被将军府要走,宅子里更是他一
家独大,再没有别的男子的影踪。
攻讦女子,一是官途,二是私德。
邹黎的官途有什么能指摘的,官媒品级虽然算不得高,可她每天照样仔细操劳,位卑未敢忘忧国,桓昭就瞧不上桓曦以官位论高低的样子。
官位高,沈可均倒是官位高,她和方令仪的事讲出来才叫让人意想不到。
至于私德,桓昭饿的浑身没劲,心里却仍是门清:但凡有他在邹黎身边,邹黎便是心里馋的望眼欲穿,那也必定吃不进嘴里。
自然了,邹黎满心满眼都是他,从未动过出去打野食的心思——
做媒可是个技术活,除了品德要好,行得正坐得端,不能因为哪一方塞了赢钱就替其隐瞒包庇,还要身体强健,否则给人牵红线,万一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光是一趟来回就把媒人累倒了,这之后可怎么办。
一天天满城的跑,邹黎每天睡的比桓昭香甜上许多。
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别的男子床上挥汗如雨。
不过……桓昭感到五脏庙里传来摇摇欲坠的灼痛,她也未曾和他挥汗如雨过。
殿下,卢纯起身,让桓曦躺到他提前暖好的被子里,昭公子还是不肯吃饭吗?
不肯吃,桓曦合上眼抱住卢纯的腰,倔得像头驴,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坏毛病。小昭走丢前分明不是这个性格,定是邹黎把他带坏了的。
卢纯低头去看桓曦的眉毛:“可是昭公子已经饿出病来,要是再不肯好好将养……舟车劳顿,我怕他禁不住一路的颠簸。”
“我哪里想让他这样呢?”
桓曦抓着卢纯的手按压眉心:“可他是什么性子,想听的承诺得不到,你就是把药硬给他灌下去,他也照样会给你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殿下何不成全她二人?”
细细按着桓曦眉框,卢纯的头发垂下几缕到她脸侧:“我知殿下并非铁石心肠,所作所为不过是想让昭公子日后寻得好依靠。”
可他瞧着,昭公子自己选中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殿下曾与我说过,王府已是烈火烹油,昭公子的婚事,只要能觅得良人,不一定要让府中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桓曦扯了扯嘴角,哪有那么容易。
“我从未想过让小昭寻个沈可均一般的妻主。”按住卢纯的手,桓曦缓缓睁眼:“身居高位的人,哪个胸无城府?”
依她看,小昭实在不用找个过分聪明的女子。
只要对方一心一意,能忍得了小昭的刁蛮脾气,不会暗地纳小、也不会自作聪明跟随朝中站队,桓曦便觉得足够了。
此外,母王疼惜小昭,怎能忍心看他远嫁。
“倘若如此,”卢纯任由桓曦将手探进中衣,“一条条地数过去,邹娘子不满足的唯独是‘京城人氏’这项要求。”
这倒好办,桓曦正要开口,却发现她被卢纯绕了进去。
“……”
“京城虽远,找来倒不难。”良久,桓曦语气有所软化:“只要肯花心思,进了京城一打听,也能知道奕王府建于何处。”
那便以百日为限,桓曦的手指向上探去,激得卢纯瑟缩着拱起脊背:“我倒要看看,她邹黎敢不敢来王府找人。”
“有一说一,这间铺子挑不出毛病。”
楼上楼下各转了几圈,邹黎已经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比我原先看中的地方还好。”
契主要价多少?
从万柳口中听到一个颇为实惠的数字,邹黎连连点头。
房屋本身没有问题,邹黎敲了敲顶梁的柱子,结实。格局设计也很合理,邹黎一抬头就能看到阳光从门口直照到后墙,通透。
“楼上的小隔间足够安静,”她越看越喜欢,“两边的走廊够让三个人并排走。”
真是无一处不满意,无一处不合心。
硬要邹黎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这间铺子比她预想中大了将近一半。可是契主要价很实,没有狮子大开口不说,邹黎临窗瞧了瞧外面,周围的邻居也都是开了多年的老店。
比预算贵了80两,邹黎用眼神询问千雪和万柳。
这笔钱倒是能从别的地方节省出来,但那就要辛苦她们三人亲身上阵,小到一对门神贴纸要自己拿笔画了拿刀去刻,大到搬桌放椅,下地摆屏风上墙挂匾额。
“我们没问题,”两位喜女笑到,“昔日在军中,训练起来倒比这些劳累。”
只是每日饭要管饱,千雪挤挤眼,丢给万柳一个暗示:“小昭不在,邹娘子是顿顿请我们下馆子呢,还是……”
这她自有办法,邹黎挥手,不会少了大伙肉吃就是。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让我做饭?”
吹胡子瞪眼,狮子猫大声抗议:“你就不怕有贼进来行窃,顺着热气摸进厨房,然后被一只蹲在灶台上下面条的猫吓死?!”
不止是煮面,邹黎埋头设计室内装修图,一个眼神都欠奉:“一天三顿,特别是中午,我要你顿顿不能少肉。”
它做不了,狮子猫尾巴缠住脚爪,摆明了要当一樽沉默的雕塑。
“我已经在系统商城下单该项服务了,”邹黎全然不怵,“你当然有摆烂的权利,我也有通知主脑,举报你消极怠工的权利。”
干不干在它,邹黎吹吹纸上湿润的墨迹。
不可置信地盯着邹黎,满腔悲愤无处倾吐,2023只好肩负起投喂三人一狗的任务,很快便从一个慵懒的蓬松毛团消瘦成精干的白色闪电。
自打世女让步,和桓昭立下百日之约,桓昭终于肯结束绝食,撑起身慢慢喝半碗鸭汤。
路途漫长,卢纯一直陪着桓昭说话解闷,除了晚上会有婢子轻声提醒,告诉卢纯该去世女那里侍候。
赶路时的饮食自然没有太多花样,桓昭日复一日吃着差不多的东西,听着每晚从长姐那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响,终于在濒临麻木的边界看到了京郊的碑石。
他回京了。
一颗心像是忽然有了实感,桓昭鼻子一酸,母王的脸便浮现在眼前。
奕王是个身长八尺有余的魁梧女子。
严格来讲,桓氏之女没有矮的,但即使如此,当今圣上永熙帝和奕王,仍然是宗亲里一骑绝尘的存在。
桓昭儿时怕黑,常常不愿一人独睡,即使床边守着可靠的仆俾也不行。但他只要隐约看到母王的身影,哪怕是一个背影,桓昭就会止住哭声,闭上眼安然睡去。
摸准了桓昭的习惯,俾子们便用衣桁披上奕王的常服,使其在桓昭的视线中露出一角。此法格外有用,桓昭偶尔夜里醒来,迷蒙中瞧见,便喊一声母王,又乖乖转身睡下了。
是以众俾曾玩笑,道昭公子将来必要找个可靠的挺拔女子。
“昭儿看着消瘦不少。”
给桓昭夹一筷青菜,奕王即使听说他在青州有了个“妻主”,面色也仍旧从容。
“孩儿不孝,让母王挂心了。”
历经桓曦狂风暴雨似的一通反对,桓昭学乖不少。张口闭口只说在外颠沛日日思念家中,幸得好心女子相助,收留他不说,更是谨遵礼节,二人相处时不越雷池一步。
他可没有说谎——桓昭为了取得母王支持,甚至连一向不喜的青菜都抿着嘴吃了——青州天寒地冻的,邹黎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是为了取暖。何况,桓昭使了不少法子想和邹黎发生些什么,可惜邹黎是个心思正直的,小昭假装睡懵了翻身抱着她可以,再想进一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了。
换做之前,小昭一想起这些都觉得丢脸,仿佛是见到了他留不住女子的铁证。
然而他现在是奕王府的公子桓昭,一言一行都要讲究法度矜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反而成了说明邹黎人品贵重的绝佳事例。
咳嗽数声,受不了胞弟如此颠倒黑白苦苦倒贴,桓曦托辞案牍积压,敛衽一礼便离席而去。
“前面的莫不是……邹冰人?”
邹黎正热火朝天,选着能放到冰人馆里的绣饰,一道陌生的男声却从身后传来,似是有事相商。
谁叫她?邹黎将砍完价的绣
品收到小篮子里,是想托她说媒,还是有情人难成眷属,预备找她想想法子死马当活马医?
待邹黎转过身看他,那人却着实让她愣了一愣。
但见哑郎神情温润,眉目间不见昔日愁绪,透出一股平和通达之感,恰如磨去石壳的璞玉:“许久不见,邹娘子可还安好?”
她竟是不知道宁音可以开口讲话了,邹黎惊喜,想着贺兰姝果然信守诺言,将人照顾得不错。
“惊!官媒当街遇家猫,忆苦思甜交流领养人资质!”
一天三顿地做饭,2023实在无聊。没想到刚一打开远程权限便见到如此场景,2023立马贼兮兮生成并发送给邹黎一篇震惊体小作文。
没人喜欢看Ai讲的连篇废话,邹黎扫了眼标题便在脑中点了叉。
哑郎不日要随着贺兰姝上京,且要住上一阵子才回。他在青州土生土长,乍一提起京城只觉空落,不料巧遇邹黎,两人许久未见,言谈之间竟有几分故友重逢之感。
“不许糊弄了事!我和哑巴,妻主究竟更属意于谁?!”
邹黎下午才和宁音聊了一场,当晚,小昭便在她梦中闹得人仰马翻、泪水涟涟、不得消停:“你说你说你快说呀!”
“你是不是变心了?”
小昭一抹眼泪,很决绝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无意,以前若不是我日日缠着你不许你和其他男子接触,你是不是早就眠花宿柳,睡到旁人身上去了?”
“自从长姐把我带走,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鬓发都湿了几分,小昭控诉:“我为了能见你一面,宁可不吃饭也要忍着,你倒好,转头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她……
邹黎正想开口解释,小昭却不听她说什么,自顾自捡了个更远的位置站着,问:“那日匆匆告别,时至如今,你还在因为若水道长和阿隼的事生气吗?”
可他分明是好心,小昭说着说着眼前又蒙上一层水汽:“再大的气,生到现在也该消了吧?”还是说妻主并不想他,小昭仔细看着邹黎的表情,很是伤心。
死脸!动一动啊!邹黎不愿让他误会,整张脸却不听使唤,冷沉得像块山里的石头。
“不若我们……就这样吧。”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神色黯然,小昭擦擦脸便要往远处走:“京城和青州之间山遥路远,你以后多多照看自己,我们想来是不会再见了。”
别走,邹黎心下焦急,想拦住他却伸不动胳膊,想开口喊他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音。后背冒出一层汗,硬生生把自己急醒,邹黎看着被面上交颈而卧的鸳鸯,耳边回荡起顾行之格外恳切的教诲。
原来这才是她的心意吗?
桓曦居高临下的模样和小昭百般不愿的挽留在脑中交替出现,直到窗纸后露出清晨的白光,邹黎仍然捂着脸一动不动,连狮子猫在她枕头上大摇大摆卧了半夜也没发现。
它可真有本事啊,舒坦地躺成一张饼,歪过头,狮子猫津津有味地瞧着邹黎半宿没动的背影。
苦情了吧?后悔了吧?认清内心了吧?
它可真能耐啊,尾巴晃来晃去,满身的毛都要盖不住2023的得意,狮子猫略一回想自己的手笔就觉得惊天地泣鬼神,堪称古往今来助攻系统第一统。
首先,在cp被迫分离天各一方时,它竟能想到及时利用自己的权限,本着先赊后还的人性化原则,预支宿主完成下一项任务后的部分奖励,让可怜的小情侣能够入梦沟通,扫清空间上万水千山的障碍!
其次,它还创造性地关掉了一方的反应投射机制,这意味着被限制的一方就算干着急也只能气死自己,而另一方满怀欣喜而来,却在见到恋人冷若冰霜的模样后悲痛崩溃!俗话说,没有危机感就没有动力,你看,邹黎这不就端正起态度,仅用一场梦就得到了比顾行之话疗几个时辰更强的效果吗?
妙啊,狮子猫陶醉地闭上眼睛,真是太妙了。
顾行之当真信守了她和楚绫的约定。
一连三个月滴酒不沾,酒娘子戒酒的消息已然传得到处都是。其间不乏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先开了赌局,又掂着好酒上门劝说。
没想到顾行之淡淡一笑,抬手揭开盖子,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将坛中酒水尽数倒入家门前的洗墨缸中。
“既有盛情,行之安敢不从?”
不等对方发怒,她又取出银两:“可惜行之有约在身,不能与诸位同饮。”
这些银子权当她出的酒钱,顾行之不欲与其再做纠缠:“请自便。”
脸色青青白白红红变了又变,那人自知理亏,一拂袖子悻悻离开。顾行之倒是因为此事再度刷新一遍口碑,一时间上门寻她作画的人都多了不少,皆说欣赏她浪子回头的毅力心智。
顾行之这只股票若是跌停后触底反弹,一路高歌猛进引得众人关注,邹黎便是稳中有进,进中向好,好中提质:冰人馆于一方认真筹划后开业、承办数场大中小型相亲联谊且匹配率不错、和本地私媒打好关系维护官民和谐、认真落实官媒除说亲之外的所有工作内容、在沈方两家之间穿针引线直接推动六礼进度……
邹黎确实很忙,忙着在她上京寻人之前把一切事情都推入正轨,一改之前慢悠悠的养生模样,她那火力全开宛如天天赶ddl的行动效率着实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甚至于大年三十当晚,邹黎端着盘饺子坐在门槛上,和一猫一狗看着天上这儿点一簇那儿燃一朵的烟花,2023本来担心她心生落寞,正盘算着搜几句吉利话活跃活跃气氛,没料到邹黎鲸吸长川一口气吃完二十五个饺子,转身便回了屋点灯熬油继续汇总她当了小半年官媒的业绩。
第75章 启程
邹黎动身时,青州城刚下完一场大雪。
尚未出正月,满地的鞭炮碎屑都在雪堆里透着朱红色的喜庆。和送行众人约好暮春再见,邹黎左手抱着煮饭煮出一身腱子肉的狮子猫,右手抱着鼻头湿润眼神圆溜溜的二宝,矮身钻进了马车。
“邹娘子竟然连元宵节都不等,”千雪感慨,“怪不得这阵子提前干了这么多活,原来是为了腾出时间去找小昭。”
是啊,万柳收好冰人馆的钥匙,遥祝邹娘子成功吧,这样她俩就不用每天从城东拉练到城西,从城南一路遛到城北,活像是重入行伍了一般。
“阿绫,那我们也回吧?”打量楚绫的脸色,顾行之问道:“我答应你的三月之约已经做到……方才你在邹娘子面前也点头认可了。”
顾行之颇有几分忐忑,所以楚绫今天能不在娘家住了吗?
“急什么?”抽过那张盖了官媒印信的字句,楚绫似笑非笑:“自从我进了你家的门,没有一次在年节时回过家。”
不过,楚绫思量一番,到底还是给了个期限:“出了正月,我去看看养在院里的腊梅。”
邹黎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从桓曦和他打了赌算起,桓昭垂着眼就是一日日的苦等。
等啊,等啊,等到除夕的宫宴都过了,等到卢纯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痕迹也散了,等到母王被他说服,只要邹黎找来,便会替他进宫请永熙帝赐婚——邹黎还是没出现在桓昭眼前。
难道邹黎真如长姐所说,桓昭不禁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她真是看他主动送上去,才顺水推舟、与他温存一番?
今日便是元宵,百日赌约的最后一天。
天已经黑透了,桓昭在窗边一动不动,桓曦倒是没派人或是亲自来嘲讽他,可眼下这空荡荡的情景,简直比长姐讲一百句棒打鸳鸯的话还伤人。
邹黎太过分了。
心里装着许多酸苦,桓昭连小厨房特意做来的桂花汤圆都食不知味,草草吃了一个,便搁下了勺子。
全然不管里头风味各异的四色馅料花了卢纯多大心思。
有巧思也是用来讨好长姐的,桓昭拭了拭嘴角,脑中甚至闪过一个有些恶毒的想法:倘若父亲给长姐另寻了好儿郎做正
夫,又把卢纯远远打发到庄子上免得让新过门的郎君看着心烦,也不知卢纯还有没有心思做这许多花样。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
桓曦不知何时来的,或许她已经观察了一阵桓昭的失魂落魄,或许她只是随口一问,恰如她的随意一来。
随意一来?瞥了眼碗里色彩斑斓的汤圆,桓曦显然不是轻易饶人的性子。
只不过眼前的毕竟是她弟弟,世女这才勉为其难柔和了声气:“哈,我之前同你说过什么来着?今天她没来你难受,你就没想过以她的性格,她不出现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邹黎不来,桓曦的冷哼都带着点胜利的傲气,她早知会如此!
“马上又是裁春衫的时候了,”桓曦深知桓昭是不肯在衣裳花样上落于人后的,“到时我让绮罗春的人送了全部的新料子来给你选。”
好好打理一番,世女心道,等到一年一度的赏梅宴开,自己正好带他去相看相看旁人。
“你确定?”
听到邹黎的话,狮子猫一下子睁大眼睛:“你真要买这个‘小马快跑’?”
不然呢,邹黎躺在驿馆的硬木床上,图便宜买的二手马车才走了那么点路,轮辐就彻底坏了。而且它们坏的太严重,修好的钱几乎和买辆新的没区别。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邹黎打了打枕头让它变软一点,唯一庆幸的是坏的地方比较赶巧,往前走个半里路就是驿站。
否则这天寒地冻的,她又拖家带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它怎么觉得邹黎是故意的,2023喵了一声:“我当时就提醒过你,我说马车价钱这么低看着又不错,大概率是有问题。”
可邹黎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邹黎说没事,邹黎说就买这个吧,邹黎不听系统劝。
而且,2023翻了翻邹黎在系统商城的浏览记录,发现她确实在几天前就把‘小马快跑’加入了购物车。
那,狮子猫吧嗒嘴,如此一来,它就要换个思路去看待马车报废一事了。
如果邹黎是为了掩人耳目,以正常方式离开青州城,再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譬如现在——那驿丞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妪,颤颤巍巍给邹黎分了间客房便歇下了——从系统商城中兑换出她一早看好的服务套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飞速进京,缩短路程时间。
这很说得过去啊,2023点头,这思路非常邹黎。
不过。
良心尚存,2023提醒邹黎在下单前考虑清楚:“眼下倒是心急了,你确定想清楚了?”
“小马快跑”一旦启动,一天只能让用户暂停两次。换言之,从商城里兑出来的“小马”本身有点类似于无人驾驶汽车,只不过输入目的地后,它将自动选择不会让用户在任务世界暴露的路线行驶。
听着似乎还不错,但“小马”的确形如真马,这意味着邹黎将要在马背上颠簸数日,一日之内算上内急和恶心呕吐等情况,拢共只能暂停运具两次,一次至多30分钟。
这商品自打上线在系统商城,买过它的人寥寥无几。
——由于运具的外形限制,连它行进速度极快的优点都变成了缺点。
没人想在一匹疯狂奔跑的、时而上山时而下湖的“烈马”身上待23小时的。
“当然想清楚了,”邹黎却以为2023在问她如果小昭不愿和她继续怎么办,“我仔细看了下你伪造的身份验传,官媒三年一述职,今年恰巧是第三年。这样的话,即使最后没成功,有正事的名头缀在前头,我多少能留住点面子。”
进可攻退可守,邹黎对这个说法非常满意。
嘁。狮子猫抖动胡子。既然邹黎都这么说,它一个系统总不能比活人更受不了马颠。
两厢误会,邹黎和狮子猫就这么水灵灵地错过了小马启动前的最后一次沟通机会。
“呕!!!”
连滚带爬从马背上滚下去,邹黎这边刚吐完,那边马上就去看她的行李和二宝。
出乎意料,也许是包袱和小狗被商城认定为邹黎随身携带的旅行物品,它们倒是被妥善安置,二宝更是神气活现没有一点晕马现象,见到邹黎便兴高采烈地摇起尾巴,好像它是蹲坐在汽车宽敞稳定的副驾位上。
同样被折磨的脸色发绿,却因为并非真猫而只能忍着的2023:\(‘Δ‘)/!!!
喵的,狮子猫前爪快速点击空气,它去看看怎么个事!
购物界面响起甜美的解说音:“为感谢选择本服务的前三名用户,‘小马’制造商在此友情赠送‘邹黎’女士一套‘毫发无损’行李权益,如果觉得贴心请五星好评哦。”
她想给自己也弄一个“毫发无损”。大脑放空眼前发黑,邹黎摸着已经麻掉一半的臀部神情呆滞。
“有个‘出行伴侣’……”狮子猫眼前飞速刷过数据,“按说能让你更舒服,但是……”
噩耗随之而来:“不行,它的作用是不让你被运具之外的任何环境因素干扰,比如感受不到寒风之类的,这已经包含在你买的快跑套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