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猫神色凝重,更坏的还在后头:“而且这个服务有排竞协议,未到达目的地之前买方用户不能使用其他有类似功能的服务或产品。”
邹邹,2023火速把白猫的外观收起并化成一道流体回归数据库,路上时间还剩37小时51分24秒,你自求多福。
嗡——
“error,收到错误指令!”
相同的警告瞬间叠了几十层,邹黎还没来得及斥责2023独自跑路的缺德行径,便看到一只白猫凭空弹了出来并嘴歪眼斜地仰躺在马鞍上。
“看来你也逃不掉?”
心里好受了点,一只手抵着胃按了按,邹黎边喘粗气边重新翻身上马:“早死晚死都是死,我启动了!”
卢纯怎么天天来找他。
乏味地放下话本,知道这是长姐的意思,桓昭瞧着对方和对方铺开的食盒,支着头猜测自己等下又会听到什么开解的话。
左不过是隔靴搔痒,桓昭看了眼碟子里的松仁百合酥,卢纯一个成日跟在长姐身后的,如何能明白他思君君不至的愁闷。
“昭公子不想吃吗?”
卢纯的开场白可谓是万年不换,不是问桓昭想吃什么、就是问他不想吃什么,再就是这个东西你之前挺喜欢的、为什么现在不想吃了?
长姐是如何容忍这么个蠢人在身边的,桓昭本想刺卢纯几句,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趣。
眼下能听桓昭讲心事的人不多,其中没有坏心眼的、不看他笑话的,又只有卢纯一个。桓昭也曾想找来几个名门郎君好让卢纯难熬,但想想折腾旁人不如将来当面折腾邹黎,是以某些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转,也就跟着沉下去了。
“她为什么还不来找我?”
桓昭嫌弃卢纯翻来覆去只会讲几句重复话,殊不知他一开口,也只是在翻来覆去地问几句重复话。
“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还是她也信什么门当户对的鬼话。”
一口气盘在胸腔里闷闷的吐也吐不出来,桓昭捏起桂花糕盯了半晌,突然不由自主地问道:“卢纯,你很喜欢我长姐吧?”
卢纯对桓曦的情意也算有目共睹,可他这么多年无名无份地跟着世女,换个不了解内情的人来,只当是卢纯做得一手好膳食,这才赢得桓曦青睐。
看见卢纯愣住,桓昭莫名想到,要是他成功撮合了长姐和小厨子,再算做邹黎一
桩业绩——六根红线他帮忙牵成了两条,于情于理,邹黎总该上门来感谢他罢?
第76章 拿乔
如果人生是荒谬的,反抗的意义究竟在于过程,还是结果?
邹黎木然摸着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心想人类追求意义的欲望与宇宙的无意义性之间存在根本冲突,而她拥有一个鲜活的有感知的屁股和省钱之间同样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距离京城还有12小时45分钟的路。
唉,这可怎么熬啊。
想她穿越第一天,邹黎无奈之下试图忆苦思甜,抱着个破碗在城外的土坡上一躺就是两个晚上,冷飕飕的风钻心地凉,还要时刻提防敌军摸到城墙边放冷箭。
如此一比,眼下的境况似乎还算可以。
“呜汪——汪——汪汪!”
提醒邹黎给它加粮加水,伸着爪子在货箱里翻来滚去,二宝大概是这趟旅程中最舒适的一个。“呜汪汪!”
来了来了。
强打起精神,邹黎几口吃掉蛋白,把蛋黄全数放到某只望眼欲穿的小狗崽碗里。
“吃慢点啊,等下还有南瓜罐头。”
世界破破烂烂,毛茸茸修修补补。邹黎本是一脸呆滞,满身的苦楚几乎要止不住地从皮囊里溢出来,仿佛已经装满却非要因为礼数原因而多浇一点的酒杯,二宝却摇着尾巴凑到她跟前,湿漉漉的鼻子喷出温热的气息,额上两个土黄色的小圆点更是通人性地贴到邹黎被马鞭磨出白痕的虎口上。
二宝太可爱了,邹黎埋头和它玩了一会儿,自觉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下一秒便听到“小马快跑”催命式的提示音,告诉她“用户需在5分钟内登上运具”,又说什么“今日休息额度已用完”。
好好好,邹黎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跨坐上了马鞍。
“别晕了!”来不及辨认大腿内侧传来的轻微刺痛感,她一伸手拍醒翻白眼的狮子猫:“等下跑起来呛到,你就算再有九条命也不够嚯嚯的!”
怎么才能撮合长姐和卢纯呢?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香篆,桓昭望着绣屏上栩栩如生的画眉鸟出神。
他瞧着卢纯没什么不好的:品貌端正,有一技之长,善解人意还知情识趣,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长姐也分明和卢纯行过亲密之事了,为何不直接纳他进房?
难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昭公子找我?”
卢纯乍一听还有几分疑惑,想着桓昭一路上绝大部分时候都把自己当空气,回府了也是一人默默待着居多,怎地突然就有话同他聊了。
听这俾子的意思,桓昭似乎还叫他叫得颇急。
卢纯尚未应答,啧啧几声,厨房里却有旁人酸上了:“哎,要我说有些人就是不一般。满心里算计着怎么往上爬,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真有事了那可都是上赶着凑上去。”
左右逢源哪,说话人上下刮了卢纯好几眼,仿佛恨不得用眼神把他身上的衣服划破划烂:“得陇望蜀,一边勾搭世女一边讨好公子,竟是个不怕贪多嚼不烂的。”
听到了也当没听到,卢纯擦净了手,冲寻来的俾子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别急啊,”那人阻住卢纯,“该你干的活都干完了吗?”
午膳的单子里圈了开水白菜,若是没人找来,卢纯本该在吊汤。
新换来的俾子到底不行!
等了半天也没见卢纯过来,桓昭一生气丢开灰押,银质的祥云头磕到桌上,一道断续的粉末便像雁群一样落了下来。
“你今日倒乖巧。”
下了朝,桓曦照例来看一眼弟弟,确保这几个时辰的空档里,他没被人又拐走一次。
桓昭竟有耐心做这等事,桓曦看见模具里填满的香粉,颇为惊奇地夸了他一句,便看到胡乱倒在一边的灰押。
“长姐。”
卢纯迟迟不来,让俾子把一片狼藉的方几清理干净,桓昭索性直接问上桓曦:“你为何不直接把卢纯给纳了?”
为何忽然问起这个,桓曦饮一口蒙顶含翠,没给原因,也没对桓昭说此事不许打听。
随口一问而已,桓昭装模作样:“关心一下你还不行?”
微眯眼睛,桓曦倒是不吝于和桓昭说实话:“我如何不想呢?此前也曾提过,替他脱了奴籍也是为此,是卢纯自己不愿意。”
什么?桓昭举到嘴边的茶杯停了停,竟是卢纯不愿?
卢纯脑子里究竟装的都是些什么,桓昭难掩错愕,卢纯知不知道他拒绝的是谁,那可是奕王府世女、未来新帝的左膀右臂、永熙帝都称赞的年少才俊,全京城不知道多少郎君公子做梦都想和她发生一段情缘的人!
“为何?”桓昭不禁追问:“可是他顾及家人,这才……”
非也,桓曦摇头。卢纯的父亲重女轻男,为了给家中换口粮,他趁着卢母不在时将卢纯卖走,契书一签,卢纯才七岁,懵懵懂懂便从良家子变成了奴籍。
“以前我也以为是他思念亲人的缘故,未料到同他母父一见,却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卢纯和血亲关系淡薄,即使当着桓曦的面,卢父盘算着唾手可得的好处对卢纯百般殷勤关切,卢纯仍旧不予回应,只站在一旁环顾阔别十余年之久的家中,将这些年攒下的月例银子留于卢母。
“那这更不应当。”桓昭蹙眉:“既与家中不睦,换做我是卢纯,更该想抓住机会跃进王府。”否则等他年岁渐长,色衰而爱驰,岂非赔了夫郎又折兵。
莫非,桓昭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兵书上讲以进为退,卢纯该不会是不满足夫侍的位置,才故意有此作态,目的是想要更多?
端详桓曦面色,话在嘴边滚了几转,桓昭终于是把疑问压在了舌头底下。
倘若卢纯真的别有他想,长姐这样精明的人,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硬被留在原地一个多时辰,等到卢纯从厨房脱身,桓昭已经将午膳用了大半,正拣着炒好脱壳的糖栗子含进嘴里。
黄澄澄的又甜又香。
“舍得来了?”
抬了抬眼,桓昭哼道:“卢掌勺越发了不得了,竟是连我也要等着。”
知道桓昭历来喜怒不定,卢纯只是默不应声,取了新煮好的桂圆醪糟递到这挑剔的昭公子面前。
谁少这一碗醪糟!桓昭拧眉,却在闻到飘来的香气时缓了脸色。
活像只吃饱喝足,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舔罐头的猫,桓昭清了清嗓子:“卢纯,今日我问你的话,出了这个门,你不许和任何人说。”
想了想,桓昭又补上一句:“告诉长姐倒是无妨的。”
屏退左右,桓昭抬手让卢纯过来坐。
“你是有暗疾在身吗?”
全然不讲技巧,桓昭套话的本领和2023逗狗的本领一样直来直去:“天阉?还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没法助女子坐胎?”
卢纯被这毫不修饰的盘问震得一愣。
“昭公子……”卢纯有些迟疑,但更多是茫然和不解:“昭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勺子在碗里划了划,桓昭懒得和卢纯兜圈子:“关心那么多做什么?你就说你是不是。”
——卢纯只怕是个天阉,还是外表与常人相同,但内里派不上用场的那种。
送走长姐,桓昭仔细分辨认真求索大胆假设,终于得到了这个略有离谱但十分说得通的谜底。
倘若他卢纯不是身患隐疾,抬进王府做世女夫侍这样的好事,他为什么拒绝?换做桓昭是卢纯,他都把持不住,卢纯难不成比他还见多识广,还懂得欲拒还迎待价而沽?
倘若他卢纯不是身患隐疾,他为什么殷勤侍奉,那动静偶尔落到桓昭耳朵里,都让他这个经历过南风馆惊魂时日的人脸红。
普通男子顶天也就会避火图里画的那几样,抿抿嘴,桓昭咽下口中的桂圆干,但他可不信卢纯进了屋上
了床落了帐还是那种木讷呆笨的人。
况且长姐平日并没发觉出不对,桓昭越发觉得他的推断合理,可卢纯却百般回避,这不摆明了就是心虚的证据,卢纯就是怕日后被长姐发现缺陷、被长姐一怒之下冷落甚至赶出王府,这才忍痛装作云淡风轻之态,至少换来长姐的兴趣,让她觉得“这男子的确与凡夫俗子不同”。
连上了,逻辑连上了。桓昭一叩案几,简直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啊。
“奴俾并不是昭公子想象的那种……”卢纯唇舌打结,许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天残之人。”
卢纯的脖子底下隐隐泛出羞红:“奴俾是想着,做了夫侍就只能每日等在后宅,盼着殿下回来,可奴俾若是接着做个厨子,至少能时刻陪在殿下身边。”
而且殿下还命人悄悄给他裁了数套女装,卢纯只消把发髻重梳一下,便可瞒天过海,扮做殿下身边的书童随她出入厅堂。
走!都给他走!!!
卢纯告退之后,桓昭像是被谁戳了肺管,又像是被一柄冷箭捅了心窝子,脸一沉便把屋里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
“昭公子这是怎么了?”
特意离屋门远些,有仆俾小声问道:“分明卢纯没走之前还好好的?”
“谁在外面嚼舌根!”
瓷器的碎片嘣到门外,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桓昭怒火中烧:“一个个平时偷奸耍滑,这会子倒耳清目明了!”
都给他拖到外面去挨板子!
都是邹黎害的他变成如今这般!桓昭咬牙躺倒在榻上,分明恨的想要立刻飞过八千里路把她从青州抓到眼前,一摸脸,却感到指间湿漉漉的像是有水淌过。
他才不会为了这等负心的女子流泪,桓昭闭眼叹气,却碰到枕下藏着的纸张,上面是他担心长姐反悔,特意写下来的百日之约。
谁花一百天等她了!
谁真等她了!!!
原来人崩溃到极致真的会想笑。
笑什么呢?
邹黎坐在客栈的床边,小心翼翼把一只脚搭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又用格外轻的力道将脚上的布鞋剥下来,整个过程慎之又慎,唯恐碰到脚上的擦伤、指甲盖上的断裂、还有皮肤表面蚯蚓一样鼓起来的血管。
邹黎原本打算,到了客栈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小二给自己打上两桶热水,一桶洗澡,一桶洗干净了之后泡脚。
但她的脚确实承受不起更多的外力刺激,邹黎把着床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又在整个人呈现出无实物上厕所的奇怪姿势时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这样挺不礼貌的,邹黎满怀歉意地看一眼自己的脚,明明它们跟着她遭了一路的罪,眼下更是浮肿到有点吓人的地步。
然而,然而。
2023替她把话说了:“你像小腿下面直接接了两个蛞蝓。”
邹黎呵呵笑了一声。
“我看到你刚才在吃药丸,”她眨眼的样子像活了许多年的鳖,“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又有劲儿嘴贱了,什么好东西给我也来一粒。”
狮子猫嚼嚼:“你吃不了,这东西我吃了恢复精力,你吃了想抓人上床。”
虽说话糙理不糙,邹黎沉默一瞬,但这也太糙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找桓昭?”2023抖了抖尾巴,许多细小的浮毛雪一样飘在空中:“能把他约出来我就给你免费分几粒。”
她还是缓一会儿再说吧,邹黎低头看着有点发青的脚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床上。
系统商城里有帮人快速恢复的神奇药片,但是,首先它太贵了,其次它太贵了,最后它太贵了。
“真的吗?”狮子猫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也还好吧,又不用你砸锅卖铁抛售家业。”
老实交代,2023凑到邹黎面前:“你是不是担心药片效果太好了,转头你身上一点痕迹都不留,万一被桓昭挑刺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你就只能张口结舌百口莫辩?”
有这方面的考虑,邹黎淡淡挥开狮子猫的爪子,将近两天的罪不能白遭。
臀部和腿上靠近马鞍的部分也磨红破皮了,邹黎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手一扯就把裤子彻底脱了下去。
这倒是没必要忍着不治,邹黎整个人吃力地朝前栽到床上,左右小昭看不见这儿也不能看见这儿,卖惨讲究适度,过犹不及反而不美。
“我要那个能定向消除全身60%损伤的膏药,”她双手交叉着垫在下巴底下,“二宝看着倒还行,你记得给它也做一个检查。”
那它呢?狮子猫斜眼看邹黎,敲击空气的动作也中断了一下。
别闹了,邹黎眼睛半闭的样子像个萎掉的中年男人:“现在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吗?这才只是进了京,小昭在奕王府,想和他见面还有的磨呢。”
赶紧恢复精力才是正事。
是是是,狮子猫不情不愿喵了一声,它是配角怎敢吃醋,它是过客早有觉悟,它是宿主不值一提的可有可无。
“查明身体各处损伤共计25处,主要分布在大腿内侧、尾椎骨附近和脚掌前侧。”
“药膏主要缓释部位……我填喂你别睡啊?”
算了,2023看着邹黎眼下的青黑,恻隐之心难得大发一回。
“睡吧,”它一边勾选选项一边低声嘟哝,“还惦记二宝,少给二宝吃点蛋黄,别它一要就给,二宝的体检结果一准比你都健康。”
都是溺爱出来的坏毛病!
桓燕律例明文昭定,凡天下官媒机构,皆须奉京中司缘总司为尊。
如今的司缘姓韩,由于官媒性质特殊,尽管她的品阶算不得高,但在圣上面前却很是得脸。即使在出宫路上遇见衣朱带紫的高官,照样也能得到对方一个颔首,外加一句“韩司缘”的寒暄。
倘若不是最近各地官媒赴京汇报考核,韩司缘的日子还能过得更舒坦些。
“邹黎,青州官媒,赴任三年。”
打量邹黎一番,瞧她浑身上下没什么特殊之处,韩司缘态度平淡:“挑两桩牵成的好姻缘讲来听听。”
两桩?
邹黎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问她三年内总共弄成了多少对鸳侣。
贺兰姝和宁音算一对,邹黎数到,沈可均和方令仪又算一对。
她却未曾听闻贺兰姝有婚配的消息。韩司缘正要拧眉质疑,忽听得邹黎说宁音只是夫侍而非正夫,心下顿时了然。
“方令仪,”韩司缘沉吟,“可是睦州方氏的子弟?”
不是,邹黎摇头,是方刺史的小儿子,虽然都姓方,但方闻章祖籍禹州,和睦州比起来是更中原的地界。
“你倒是比看起来稳妥。”
听得满意,韩司缘再端详邹黎时便带上几分欣赏:“青州私媒盛行,更有甚者,为了节省几钱聘金,竟委托私媒去关外买夫。”
“私媒既盛,官媒便免不了落寞。”
但眼前这人似乎做的颇有成绩,韩司缘问道:“你与当地私媒交情如何?平日可有冲突?审批婚书时若发现蛮族异人,是否及时登记造册?”
她和私媒的关系,邹黎庆幸小昭离开后她沉迷工作,否则此刻真要哑口无言:“起初少有来往,偶尔遇到富户大举招亲,甚至生出几分龃龉。”
迟家将选亲之事交与邹黎筹办,的确引得部分私媒不满。
幸好后来迟家内斗时林泉没跟着裹乱,倘若他和陈辞一样自作聪明惹出事端,必得连着邹黎一起受人攻讦。
官私历来两立,官媒大多嫌弃私媒为了赚红封无所不用其极,私媒则觉得官媒仗着自己有品级,整日拿腔作势,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要管。
最可恨的是,两家若成亲事,无论是婚书登记还是男方户口迁移,统统都要报给官媒审核定夺,有时官媒故意拖延卡办,私媒就是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只能自掏腰包请官媒高抬贵手,别误了良辰吉日。
双方有直接的利益争夺关系,官媒又天然比私媒高上半级,是以争端不断,若是那方抓住了对方弱点,必要小题大做,狠狠糟蹋一番对方的名誉再说。
但邹黎行事确实无可指摘,加上能主动找官媒的人家大多殷实明理,一般也不会干出欺女霸男的事,所以她能才平安度日,除了方家怀疑她教唆方令仪离家出走的那一阵,从未陷入过被人挑剔攻讦的境地。
但长期势同水火绝非好事,邹黎思索一番,决定将双方的部分利益绑到一条船上:新设的冰人馆需得有大量访客主动登门,但青州的官媒
眼下只有她一人,号召力有但有限。
本地私媒最耿耿于怀的无非是不受官方认可,那她便干脆借着身份便利召集私媒,让其共同推举五位代表入驻冰人馆,有了她们经年积累下的声望人脉,至少邹黎赴京的时日内不必担心冰人馆门可罗雀。
姻缘观虽是青州传统的寻媒之地,但经年的祝祈还愿早让它不堪重负,邹黎此前去观中寻找合适的做媒对象,每每都要矮身穿过系得密密麻麻的红鸾布条。
“我要把姻缘观的功能分一部分到冰人馆,”邹黎和千雪万柳仔细筹划,“吸纳知名私媒到馆中只是第一步,倘若顺利,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将姻缘观的寻媒功能迁移到冰人馆,只保留观中供奉月姥、还愿祈福的旧例。”
此事做的倒不错,韩司缘频频点头:“初代司缘与私媒祖师义结金兰,京中更有‘合鸾庙’,左供官媒持法典,右奉私媒执红线,只是后人争利,竟渐渐忘了其中本意。”
可以了,该考问的都已问过,韩司缘勉励邹黎几句,示意她叫等在后面的人进来。
“怎么样怎么样?”
邹黎才回客栈,2023便按捺不住跳了过来:“我刚才看到冰人馆的声誉数值时升时降,折腾好一阵子,最后又变回初始数字了。”
能不能在这次考核里拿上上?狮子猫不错眼地盯着邹黎的表情:“实在拿不到,中上也挺好。”
但中中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感到后脑有奇怪的热气传来,2023扭头避开二宝的舌头:“蠢狗!谁让你舔我的毛!”
二宝能听懂什么,邹黎习惯性想摸颗蛋黄喂给它吃,一想到2023昨天出具的检查报告又将手收了回去。
“谁知道韩司缘怎么想,”她挠挠二宝的头顶,“聊的倒是还行,但官媒考核的成绩不都是按比例来的吗?”
大部分给中档,极少部分人给上档,还有一部分人渎职,不光要罚扣俸禄,还要降半级留看。
这届宿主怎么回事,狮子猫瞪眼:“评优结果和猫咖声望相关的呀!声望高了有奖励的发钱发好处的呀!这都不知道上心,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嗯嗯,邹黎敷衍,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她马上连夜摸进司缘的办公室,趁没人注意给自己盖个鲜红硕大的上上佳印。
——也不看看这事现实么?
“那,”狮子猫在桌子上趴下来,“评级的事管不了,你和桓昭的事呢?”
总不能来了京城啥也不干吧。
不找桓昭是因为她不想吗,邹黎挤出客套微笑:“2023,是你能进奕王府还是我能进奕王府?”
而且世女挑剔她的点邹黎到现在也没法反驳,邹黎固然不喜对方看不起自己,冷静下来却发现客观事实确如世女所说,她和小昭的情况若是性转一下,邹黎第一个冲到劝分组问问女方到底在脑子里装了些什么。
难不成是看多了王宝钏,忍不住要亲自去挖野菜了?
还是钱多的没处花,准备随机挑一个玩“扶我青云志”的养成游戏了?
“容我想想办法,”邹黎叹气,“当时意气用事,连话都没讲清楚,这次若能见到,至少先问清楚彼此究竟是什么意思。”
“桓昭!”
难掩怒容,世女将一摞画像甩到他面前:“我不记得说过任何让你操心我婚事的话。”
这是什么,桓曦点着画像上姿容端正的郎君:“给我一个解释。”
瞥了画轴一眼,桓昭状若无事,只管收拾棋盘上被打乱的白子。
“说话,为何一言不发?”
桓曦紧紧盯着对方,搜罗来这些小像,让同僚以为她有意娶夫的人不是桓昭吗?若不是今日卢纯看着神情低迷,她但凡少问两句都会成为全京城最后一个知道奕王府世女准备娶亲的人。
迎上长姐的目光,桓昭倒是没多少畏惧:“如你所见,事实就是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坦荡。”桓曦见他面不改色,倒想听听背后的缘由:“怎么,难道是近来司缘考核官媒,你想起某人,便情不自禁也跟着牵起线了?”
可惜他再怎么鼓弄,桓曦胸前的朝珠微微作响,这成绩也算不到邹黎的头上去。“等也等了这么多时日,难不成你还想着她会来见你?”
眼神闪了闪,桓昭捏紧手中的棋子:“核考官媒……长姐是说,她可能因此赴京?”
“你不知道此事?”桓曦一笑:“竟是我误会你了。”
桓昭散布消息搜罗旁人画像,做出一副要帮她相看的架势,其实并不叫桓曦愤慨。卢纯成日的不开窍,像块腌在坛子里的石头怎么暗示都没反应,如今小昭歪打正着戳得卢纯消沉,桓曦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解气。
她早说了让卢纯名正言顺跟在自己身边,是谁不愿?
现在觉得失落,桓曦勾起嘴角,眼下这境况都是卢纯自己闹出来的,与她没有半枚永熙通宝的关系。
唯一让世女担心的,是小昭仍陷在旧情中走不出来。京城地暖,有些渠水经过的地方已然长出新绿,她这呆子弟弟却像被情圣下了甚么痴心不改的药,睁眼闭眼都想着和那微末官媒重修旧好。
既然小昭张罗此事并非因为想起邹黎,桓曦便又变回那个宽容的长姐,只道一切随他心意,别累到自己就好。
“新衣裳明日便能送来了,”世女心情颇为不错,“正好教你打扮一新去宫中赴宴赏梅,席间倘若遇见不想见的人,也不必勉强自己客气。”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长姐从小就教他。
面上乖巧,桓昭答应的熟练,心思却早飞到别处——宴会来来回回就那一套流程,到时他假装身体不适提前离场,岂不是正好有机会在出宫路上截住司缘,问问她来京的官媒里有没有青州人士?
韩司缘早年受过母王的恩惠,这点小忙她一定会帮。
“您让我去布置赏梅宴?”
邹黎刚得知自己是青州近几十年来唯一打了上上的官媒、今年唯一一个评了上上的官媒,还没高兴多久,便被飞来横活砸得一咧趋。
这等活计不该落到她身上,邹黎虽然消息不太灵通,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宫中君后贵君小君众多,照她以前看过的宫斗剧套路,谁操办赏梅宴谁只能边上看着,都该掀起一轮争夺才对。
何况这是连接内外的大宴,除了皇家人,还有外朝臣子的家眷。不管从东西南北哪个方向去想,这事都不是邹黎一个没根没底的小官媒可以插手的。
但韩司缘只管笑眯眯看她,又在说了许多好听话之后单方面敲定了邹黎的工作内容。
语气很温和,态度很坚决。
数次
推脱都没成功,邹黎无法,只好在司缘饱含鼓励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接下了布宴的任务。
“这才对,”韩司缘赞许,“年轻人就该多些闯劲。”
韩司缘当然不会告诉邹黎,操办赏梅宴本是中宫专属的事宜,恰如掌管份例、训诫侍君,是不能轻易假手于人的活计。
可林贵君仗着圣宠一定要与单君后争个高低,永熙帝本不愿下君后的面子,但贵君一再提及恳求,惹得皇帝颇为头痛,好在君后主动递上台阶,说他近日身体不适,不如就将此事转交贵君去办,只是出于稳妥考虑,不妨多拨给林贵君几个有经验的内侍从旁协助。
单君后如此大度周全,永熙帝纵然平日更偏爱林贵君,也知晓此事是委屈了中宫,是以一番思索之后,还是未将筹备赏梅宴的事情交与林贵君办。
韩司缘有义弟在宫中服侍,听她那义弟说,林贵君为了此事生气,已经将博古架上放着的珍宝摔了一遍了。
事情到此本来已经可以了了,谁料到单君后在永熙帝开口,让他继续备办赏梅宴后突发急病,仅仅一下午的工夫,竟然病成一说话便要咳血,若是没有人从旁扶着,便根本起不来身的模样。
“君后晌午还好端端的,”韩司缘这义弟显然觉得事情有蹊跷,“午后除了习字练琴,也没做任何旁的事,怎么可能忽然重病呢?”
况且,说句不该说的,为何时机如此凑巧,永熙帝刚开了金口驳掉林贵君的面子,单君后便立刻遭了殃——
这里头的道道,岂不是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
满宫都知道单君后和林贵君不睦,君后出身簪缨世家,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平稳端庄,林贵君呢,则是民间选秀入宫,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皇帝宠爱。
君后一出事,永熙帝面上没有明说,却独独将林贵君召到御前,问了好一阵子的话。
“可贵君偏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冤枉。”韩司缘那义弟学得绘声绘色:“皇上派人搜宫查探,也被林贵君拦下不许,后来皇上亲临,贵君这才让开。”
林贵君如此做派,许多人便觉得是他心虚。
可谁能想到,侍俾也盘问了,宫也搜了,竟然没有一条直接证据指向林贵君,太医也说,君后的急病来的古怪,却不像是贵君动了手脚才导致的。
宫里现在还因为此事风波迭起,有资格代替君后承办的主位个个避得三尺远,唯恐沾上戕害君后的恶名,但赏梅宴不能就此取消。
——西夲王子率使节来朝,言语间提及赏梅宴,说久闻此宴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适龄的娘子郎君纷纷盛装前来,比纳乌河边成片的花海还艳丽。
“不知我是否有幸参与此宴?”
使者如此期待,我桓燕泱泱大国岂有不允之理?
谁料到偏偏捅出这样坏的篓子。
“你好牛哦。”
听完邹黎知道的那点信息,2023木着一张脸站在枕头上:“哇,人家给你安排活你就干,好棒哦好厉害哦不愧是新时代打工人哦。”
那是你能接的活儿吗,狮子猫恨铁不成钢。
同样觉得焦躁,邹黎灌下一口茶水:“你马后炮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真叫2023见了韩司缘,邹黎毫不怀疑它会第一个卖了自己向司缘献媚。
现在倒是智多星上身,纵观全局分析利弊起来了。
行,狮子猫识趣改口:“那你打算怎么干?”
宫里也没认识人,宫外也没认识人,眼前这任务摆明了有坑,做得好便罢,要是做不好邹黎就是头一个被押上去问罪的。
“汪汪!”
每根毛毛都透露着自由快乐的气息,二宝不识愁滋味,仍是一个劲拱着邹黎的腿撒娇。
“走一步看一步吧,”邹黎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韩司缘说了,宫中历来备办赏梅宴的惯例都可让我查看,还给了块腰牌让我可以进出宫禁。”
晚做不如早做,邹黎盘算着稍后吃过午饭就进宫,若是可以,顺势和内侍混个眼熟,探探此事可以找谁的关系求得指点,也算是有所收获。
实在不行还有系统,她看一眼苦大仇深的狮子猫,左不过再背着倒霉buff过上三个月,活人总不能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宫里果然水深。
面色凝重,邹黎想着众人神色各异的推诿,就算脚下的宫道弯了一折,将她引到被匠人精心养护的御花园中,她也依然紧锁眉头,无心观赏四周用温泉水养护出来的千娇百艳。
有个俾子看着倒是面善,邹黎着重和他套了套近乎,得到的却也只是“大人何不想法子从中脱身”的答复。
邹黎现下可以百分百肯定,她是被一群老滑头们拉来填坑做的炮灰。
宫中一应侍俾无论品级高低她都无法指挥,这些人各为其主,虽然一个个嘴上叫的好听,但心中该是看不起她这从青州来的“乡下人”。
多亏她的脸皮先叫桓曦刮了一遍,邹黎默了默,否则方才那绵里藏针的场景,换个玻璃心来一定承受不住。
罢了,邹黎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想些好事。
至少桓昭在赏梅宴的宴客名单上,她不用再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机会制造两人间的偶遇。
什么?你说邹黎官位太低恐怕不能出现在宴席上?
这固然是很有可能的场景,邹黎被花园正中开得最盛的魏紫吸引了目光:可她已经悟出人生的真谛就是不要为了今天之外的事担忧、也不要为了6小时之后的事焦虑,既然怎么准备都难逃被人问责,起码她眼下还拥有了一瞬欣赏反季牡丹的美好体验。
“大胆!此乃皇家宫苑,何人在此无故停留?”
很好,邹黎不明显地耸了耸肩,多听道理总是有用,她现在马上要为下一秒的生死安危努力奋斗了。
这俾子的声势颇为嚣张,想来主子是个得宠又不肯轻易饶人的。
桓昭今日的心情算不得好。
一早跟着长姐入宫请安,这是例行的礼数没什么可说。
——单君后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永熙帝面上的忧色也褪去几分。皇帝言谈之中透出不少宽慰,桓曦作为世女自然要关怀附和几声。
宫中风波与奕王府无关,从臣子的角度讲,中宫无虞也是好事。
但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桓昭的身上。
他不过是想着邹黎略走了会儿神,再收回注意力时便听见内侍姑姑笑道:“陛下岂能不为昭公子的婚事挂心?”
猛然一惊,桓昭看了看桓曦,发现她神色不改,没有一丝一毫不悦的样子,可桓昭明明才和长姐说过不久,他说自己不想这么快议亲,他想多陪在母王身边几年。
桓曦之前同他说,要桓昭打扮一新参加赏梅宴,桓昭虽知道这是京城世家大族们用来彼此相看小辈、考量联姻的场合,但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愿,便能在宴会上做个可有可无的添头,由此争取出更多的时日去等邹黎。
可眼下是在做什么?
桓昭心中一片冰凉,若是家中执意给他说亲,他就是再不情愿也是无用的。
思绪凌乱,桓昭连自己是怎么告退的都不知道。待他失魂落魄出了大殿,等在一旁的洗砚瞧出他神色不对,忙跟上来,提议不如去御花园散散再回府。
洗砚是自小服侍桓昭的贴身俾子,其他下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桓昭赶走,洗砚却凭着本事一直留在桓昭院中。
“御花园有什么好看,”桓昭喃喃,“光秃秃的一片,还没到开春真正回暖的时候。”
洗砚大抵猜到桓昭为何如此:“奴俾听闻宫中近来引了温泉水环绕御花园,公子不妨去看看。就算一时无法疏散心肠,能多走动几步也是好的。”
单君后和林贵君一个养病一个禁足,近来都不会来御花园,其余小君即使碰见桓昭也都要客客气气,依洗砚看,再没有比现在更适合在园中赏花的时机。
觉得有些乏力,桓昭心知他若是选择出宫,赏梅宴前便再无出门的机会:“如你所说,那便去吧。”
不知是哪个匠人想出来的法子,御花园中的格局分明没有大动,那些娇贵的金枝玉叶却在热意的滋养下抽枝发芽,极其给面子地开出满园芳华。
姚黄**虽未长到一尺,蜜蜡般的花瓣却已接踵而开,千叶黄花,映着朱红的宫墙显得煞是气派。栽在一旁的
赵粉也极为好看,粉白渐变如美人酡颜,桓昭再没有心思游览,见了它也难免驻足观看。
洗砚讲着小事逗趣:“都说姚黄魏紫一王一后,今年的魏紫却特特种到了另一边去。”
说是林贵君发话,魏紫重瓣层叠如绣球,又是紫红带金蕊,和昆山夜光比邻而种,既能让陛下在白日欣赏重彩,又能在夜间见到荧如白玉的洁净之态。
胡乱攀扯,桓昭听完后不以为意。
不过是单君后宫中常养姚黄,甚至为它吟诗作赋赢得一片赞誉,林贵君却喜欢魏紫,不愿自己赏花时还要忍耐旁边碍眼的黄色,这才吩咐匠人调了今年栽种的位置。
无聊的很。
“前面是谁?”
桓昭正漫不经心看花,却听见洗砚忽然喝道:“此乃内宫禁苑,寻常外官不得擅入!”
青衫?
瞧见对方身上官服颜色,桓昭还没来得及判断出对方到底是位阶多么微末的小官,那人一转身,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邹黎?!
面上不动声色,桓昭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一别数月,邹黎没想到再见小昭竟是在宫墙之内。
她该庆幸小昭是桓家人,事情没有恶俗到小昭入宫侍奉、她在宫门之外百般不愿却无可奈何的境地么?
小昭制止了身边的侍俾。
小昭面色变了又变。
小昭向她走过来了。
邹黎果然入京了。
在王府里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出现,桓昭心中怨气冲天,如今为了考核仕途,某些人倒是一刻也不肯错过地来了。
说到底,原是自己不值得她专程跑一趟而已。
邹黎别想再看到他的好脸色,桓昭哼了一声,端起王府公子的架势,她不仁就别怪他不义,普天下没有一个被辜负的郎君见到苦主还能欣喜若狂的!
不发些脾气,邹黎还真当他是喜欢倒贴的。
心中如此想着,桓昭的身体却诚实地往邹黎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可不会轻易看她,桓昭别过脸,眼神盯着邹黎的影子一眨不眨,以前是他上赶着围在邹黎身边说个不停,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但这影子……桓昭有点不是滋味,瞧着怎么像是变瘦了。
许是京城比青州暖,她换了更单薄的衣裳?也可能是日头的角度变了,人还是那个人,照出来的影子却更细长。
要不,桓昭抿了抿嘴,他看邹黎一眼?
一眼,就一眼,桓昭刻意换了下手上的姿势——原来他是右手放在左手前,现在他左手不舒服,要被右手托着才舒服。
洗砚怎么不告诉他,桓昭将目光落到手边才猛然发觉,他袖口的花纹不知在何时翻乱了?
所以他方才一直乱着袖口站在邹黎跟前?
洗砚到底是怎么当的差!桓昭的火气腾一下涌上来,一张嘴叭叭的又是单君后又是林贵君,谁在乎宫里那档子乱事!
他方才一直乱着袖口站在邹黎跟前呢!
邹黎是不是觉得他不细心了?邹黎是不是觉得他邋遢不体面了?邹黎是不是觉得奕王府的公子也不过如此,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他呢?是了……从遇到开始到现在邹黎一句话都没说过,桓昭连骗骗自己都做不到,她摆明了就是在看他的笑话!
到底谁想看见邹黎啊!!!!
满园的牡丹决计料想不到,一炷香前还在夸赞它们美丽大方的昭公子,此时自顾自气得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要不是规矩拘着,他甚至想当场把御花园里的花一株株都连根拔起来。
“见了贵人还不行礼,这就是邹大人的修养吗?”
桓昭仍在暗自抓狂,见这两人谁也不说话,洗砚只好判断一番形势后向邹黎半是发难半是提醒:“这位是奕王府的昭公子,才封了郡卿的。”
要说洗砚也是不容易,他是桓昭的贴身侍俾,当初桓昭失踪,他恰逢回乡探亲,躲过一劫,可桓昭杳无音讯之时,洗砚岂能有好日子过?被人排挤陷害不说,主子们见了他也都是冷脸。
后来桓昭被世女带回来,不少下人都以为洗砚熬出头了苦尽甘来,重又一个个贴上来讨好卖乖,可谁知道桓昭回府后日夜牵挂一个青州的女子,世女看不过桓昭请迷心窍的样子,又舍不得真拿亲弟怎么样,洗砚就自然成了被世女敲打要求的那个。
但这既没有让洗砚被桓曦另眼相看,也没让洗砚在桓昭那里重新得脸。
“长姐又要你怎么拘着我?”
被桓昭用话头阴阳怪气地刺着也只能点头称是,洗砚眼下不单要受双方的夹板气,还要承受桓昭久候意中人不致而越发喜怒无常的脾性。
——让画师在宣纸上仔仔细细描摹邹黎的人是桓昭,嫌弃画师画的不像翻脸发怒的人是桓昭,不给卢纯面子的人是桓昭,心血来潮要帮卢纯成为世女正经夫侍的人是桓昭,独自在窗边失神不愿出门的人是桓昭,一觉醒来摔被扔枕大吵大闹要出去闲逛的人是桓昭。
昭公子不许旁人猜他的心思,可他的所思所想都明明白白落在旁人眼里。
譬如眼下,洗砚虽不知道桓昭好端端地怎么又生起气,一双手还半掩不掩挡在袖口的金通花纹上,但他能瞧出这两人之间,更别扭的那个是桓昭。
桓昭分明就是想开口又觉得不忿,洗砚想,不过依昭公子过去的性子推断,他眼下越是紧绷着不自然,日后和这位邹大人重归于好的可能便越大。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桓昭把闷在心中的邪火发了,但这火气却又要拿捏着分寸。女子在外哪有不要面子的,此处又是皇宫禁内,万一对方觉得昭公子无理取闹直接拂袖而去,洗砚日后更是要过的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和她说这么多话做甚?”
扬了扬头,桓昭明显被洗砚捋顺了一部分的心气:“左不过是青州来的,日后人家再回青州去,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何苦让人家费力认人?”
借着说话的机会,桓昭颇为傲气地瞧了邹黎一眼。
可还不等他为这名正言顺、相当自然的动作感到满意,邹黎瘦了一圈的脸却先映到桓昭眼里。
她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脸上的冷淡差点挂不住,桓昭欲盖弥彰咳了一声,眼神又忍不住地飘到邹黎身上。
不会是故意装给他看的吧。
虽说打探到他进宫的时间不容易,恰好踩着点和他在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也很困难,但这个猜测就像是鞭炮引线上的一星火花,桓昭几乎立刻就要控制不住地春暖花开,从屋檐下一块尖锐的冰凌化成滴滴答答的融水。
看来邹黎心中还是有他的。
那她之前迟迟不来找他,是不是因为被要紧的事情绊住了?终于露出重逢后的第一个笑脸,桓昭状若无意拨了拨瀑布似的长发。
早上刚让洗砚帮他用栀子花水梳发,那点清淡的香气被体温一笼,合该能漫到邹黎的面前去才对。
第77章 赌气
最近邹黎倒总是能见到桓昭,2023独自对着数据板喵喵咪咪,可这俩人竟然谁也不理谁?
桓昭不主动2023还能理解,小郎君嘛面皮薄,都是要等着女子主动的。
可邹黎一声不吭是在干什么,狮子猫歪着头舔爪子,女追男隔层纱,摆明了一哄就能解决的事,她倒好,成天打着赏梅宴的幌子早出晚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邹黎是当朝一品大员,永熙帝墙都不扶就服她。
吃吃吃,2023白一眼自己和自己玩得欢腾的二宝,一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这屋里总共就三个喘气的,一个闷葫芦似的不知道在盘算什么,一个脑子里装不了一点多余的只晓得吃喝玩乐,狮子猫惆怅叹气,看看,它早说什么来着,没它这个老牌系统从中斡旋,这场穿越任务肯定绩效垫底,这家迟早要散。
“啊嚏!”
手里
拿着宴会的膳食单子,邹黎突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嘀咕她,邹黎甩甩头,这几天她办差倒是顺利,内宫侍俾们一改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不说,她叫他们做事竟也没人阳奉阴违、推三阻四了。
这里头的道道邹黎清楚,她一个从青州来的小官媒,无凭无据无依无靠,能让这些油滑宫人勤勉起来,背后必定少不了有人从中出力。
可小昭仍然躲着她。
上次邹黎在御花园偶然碰到小昭,他身边的随侍才装模作样放出几句狠话,小昭却像是承受不了一般,匆匆打断那俾子便走了。
亏得邹黎瞧他一开始气势汹汹,以为两人之间再不济也要她单方面听一顿挤兑,谁料到小昭竟是个撑不久的纸老虎,邹黎才要开口,他便扬着下巴跑了,空留邹黎对着一园子的姹紫千红发愣。
罢了罢了,邹黎心想,就让他先躲着吧,等到了日子,这赏梅宴小昭总归是要来的。席上她总能找到机会道谢。
“你说昭公子近来颜色不错?”
听见卢纯的话,世女微微侧开面前的书卷:“怎么,他最近又寻到了什么有趣儿的新鲜事?”
“还是说,”桓曦眯眼,“他和邹黎私下里见面了?”
殿下为何猜的如此之准,卢纯吓了一跳,分明他才提了一个话头,半点深入的东西都没讲。
卢纯来找殿下之前,桓昭千叮咛万嘱咐,让卢纯别像竹筒倒豆似的,桓曦看他一眼,他就嘴皮子一突噜,把所有话都讲完了。
“试探一下长姐的口风,”桓昭从他新得的彩缎里分出一匹送与卢纯,“先看看她神色如何,若是已经不高兴了,你也别直愣愣往下说。”
可世女一下子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中了,卢纯也不知道他的嘴巴该张还是该闭,昭公子摆明了不想让人知道他和邹黎在宫里遇见的事,是以这消息拢共就桓昭、卢纯、洗砚三人听说过,一旦走漏出去,桓昭必然不会给他二人好果子吃。
“来,过来。”
看出卢纯面上的纠结,世女勾勾手让他坐到身边。
“你若是担心小昭责怪你泄漏秘密,”桓曦循循善诱,“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都只答‘是’和‘否’。如此一来,即便我知道了什么,也都是我自己猜中的,与你无干——如何?”
想了一会儿,卢纯自觉挑不出错,便点头答应。
“她二人见过面了?”
是,卢纯老实点头。
王府守卫森严,邹黎又没有武功在身,不可能在不惊动府兵的前提下潜到桓昭的含月苑。
至于其它能让这两人碰面的地方,桓曦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小昭是在请安出宫的路上遇见人了?”
算是吧,卢纯又点点头。
“他的心思是死灰复燃了。小昭给了你多少好处?”
迎着卢纯有点惊愕的眼神,桓曦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抚道:“无妨,你照实说就是。他请你帮忙是欠你人情,没点表示可说不通啊。”
一下子就把只回答“是”“否”的约定抛在脑后,卢纯磕绊道:“有、有的。”
昭公子给了他一匹织金缎,是今年新染出来的藕合色,比之前的同色缎子显得更清淡日常,站在日头底下却水光粼粼的十分好看。
就这?桓曦耐心等着,以为能听到更多的名目,没想到就这一样东西,卢纯还颇为不好意思,好像受了桓昭天大的恩惠。
“我赏你的东西还少吗?嗯?”
桓曦忍不住捏卢纯的脸:“他让你过来试探我,这差事就这么好做?你也是见识过好东西的,竟没趁机多要几样?”
呜呜说不出话,卢纯脸上很快被桓曦掐出几个红印子。
桓昭大概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卢纯便被长姐盘问了个底掉。但这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卢纯对上桓曦,实在不比阿隼在若水那里聪明多少。
“小昭,你过得还好吗?”
不行,邹黎退后抹脸,这话问的忒没水平,像花一块钱就想谈朋友的校霸小学生。
清了清嗓子,她看着面前的墙柱想象这就是小昭。
“我从青州来找你了。”
更差了,邹黎拍腿,这句式太有年代感了,仿佛下一秒就要苦尽甘来包饺子了。
“小昭,”邹黎想了又想决定保留这一声名字,“嗯,当时是我冲动了,不该因为若水和阿隼的事和你发脾气。事情都是可以好好说的,这点我承认是我的问题。”
可以可以,邹黎深吸一口气,准备渐入佳境:“后来你被世女带回京城,其实我是想和你再见一面的,只是太要面子,我——”
宫墙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喧哗,邹黎听见叽里咕噜的异族话,猜到应该是西夲来的使节。
她分明特意找了个僻静地!
闭上嘴,邹黎不由得生出功亏一篑之感。她已经打探清楚,小昭每每出宫,一定会走这条路线,邹黎原本打算再制造一次偶遇,把两人之间没说清的话讲开,谁想到这群西夲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小昭即将经过的时候出现。
这些使节能不能快点走,邹黎有些焦急,却听见西夲语中偶尔夹杂几句生硬的汉话,像是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得。
使节若是在周围寻找,邹黎在的地方很难不被发现。
只能认命,邹黎叹气,所幸小昭近来每天都入宫请安陪同帝卿,下次再寻个机会蹲守他不算很难。
叮当一声,邹黎正要绕过宫墙出去给对方见礼,鞋尖却先踢到了什么,发出珠子在地面弹跳滚动的轻微声响。
是副长而华丽的耳坠,镶嵌在黄金上的青金石和鸽血红不是中原工匠仔细打磨过的样子,沉甸甸地坠在链子上,粗犷的原石不是桓燕喜好的风格。
漂亮倒是真的,邹黎小心将东西捡起,想来主人地位不低。
“下班了?”狮子猫懒散睁开一只眼睛:“今天和桓昭说上话了没有啊?”
如说,眨了眨眼,邹黎只管拿起桌上放冷的茶往嘴里灌。
怎么个情况啊,2023打呵欠的模样活脱脱就像寝宫里的老嬷嬷,一大早就仔细打理好仪容出门上工,难不成又媚眼抛给赌气精看了?
邹黎平淡道:“我刚才见义勇为了。”
哦?狮子猫来了几分兴趣:“何时何地干了啥?对方是女是男?”
给锦旗了嘛做匾额了吗承诺要报恩了吗?
“要是女的,”2023躺回窝里,“都见义勇为了,怎么着得给你点钱聊表谢意?”要是个男的,2023摆明了对这种可能更喜欢:“长得好看吗家世怎么样性格好不好?”
最重要的是,狮子猫瞄一眼邹黎:“他有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吗?”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2023异色的大眼珠子转的滴溜溜的,邹黎最后能和桓昭成那固然很好,但万一没成呢?
确实是个男的,邹黎伸伸胳膊做后扩胸运动缓解疲劳,等下还要出门遛二宝上厕所,她先没劲儿了可不行。
真是男的?2023一听可就精神了,飞速爬起来不说,立刻就把它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好看吗?和小昭比谁更好看?”
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风格,邹黎想了想,力求评价客观:“小昭你见过,今天这个是西夲王子,他的耳坠掉了,我恰巧在宫道上捡到。”
不算黑皮吧,邹黎吃了块桃酥垫肚子,褐皮。
皮肤看着没有小昭好,小昭和能透出芝麻馅的白玉汤圆一样,也不知道私底下怎么保养的,一张脸明显比邹黎有水光的多。
倒是比小昭壮,但西夲人骨架都大,又喜欢穿毛蓬蓬的衣服,横向看起来很有体积感,一行使节走在一起,像堵移动的巧克力皮草墙一样。
性格么,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邹黎把王子丢失的耳坠还他,对方颇为害羞地道谢离开。
“他比我高两个头,两个头!”
和小昭分开的三个多月,邹黎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自己个子不高的现实,以及这个身高是她择偶时减分项的事实:“2023你能明白吗?你在林子里捡到个装满蜜的蜂巢,检查一番发现里面只有蜜没有蜜蜂,正想着该怎么办,发现它是一头熊的所有物。”
然后她客客气气地把蜂巢还给熊,心想给完东西拔腿就走吧,出于安全考虑人一般不和熊打交道。
然而熊是个外刚内柔的(?)二话不说开始褐皮泛红,操着不慎流畅的中原官话和人道谢,拿东西时不小心碰到人的手便呆立当场。
很壮很老实很肉脸长的
很好看。
噫,2023挤眉弄眼:“你想嬷他?”
嬷什么嬷,邹黎发现自己真是跟不上狮子猫的变态:“我说没事没事,正准备先走一步,结果小昭正好从另一条宫道转过来,问我怎么不继续了,是不喜欢吗。”
简直可笑!
气冲冲回府,桓昭一进含月苑便彻底把脸拉了下来。
他不过是考验邹黎几日,桓昭心烦意乱,她倒是懂得变通,竟然明目张胆找上新人了!
那西夲王子有什么好?莽夫恶汉!
眼下出使上国倒是打扮的人模人样的,回了西夲还不一定是什么邋遢样子!
没准还要自己杀羊才能吃得上肉!
怒气冲天,桓昭选择性遗忘了那些西夲进贡来的奇珍异宝,也选择性遗忘了西夲处在十字路口的地理位置,那里往来的商队每天都在吞吐着巨量的金银和货物。
“我早该知道全天下的女人都一个德行,”桓昭气得发哽,“见到年轻漂亮的男子就走不动步,有我一个还不行,巴雅尔只比我晚出生了几个月!”
他竟然还想着,邹黎近来修了不少台阶,不如他顺势便下了吧。
谁知道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装出一副想和他重修旧好的深情样子,结果扭头就勾搭上新人了!
太过分了,桓昭气得连新制好的奶香酥鲍也不肯吃了,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过分了!!!!
由于桓昭单方面的拒绝,邹黎到底没在赏梅宴前和他说上话。
“回大人,”司膳派来的小宫人报了一连串的菜名也不打磕绊,“除了最后一道雪霞羹,其余的菜式都已上齐。”
另外,小宫人捧着雕漆食盒,压低声道:“司膳大人特意嘱咐,这青梅胭脂冻是昭郡卿素日最爱的点心,方子只有宫中才有。若邹大人得空,宴后劳烦亲自转交郡卿,才不枉冰鉴里镇了半日的功夫。”
司膳是个心肠厚道的人,邹黎知道这是对方在隐晦帮她,正要让小宫人代她转达谢意,宴席上却忽然响起杯盏破裂的声音。
竟是桓昭的酒杯里泡着一只还在动的虫子。
“……给我换杯新的来。”
默念这宴席是邹黎操办的是邹黎操办的,桓昭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按捺下脾气,装作失手的样子让宫俾给他换盏新的。
“呀,竟有人胆敢对昭郡卿如此粗心?”
有人递来一张帕子,桓昭顺着看过去,只见对方身着和邹黎同品级的青色官媒袍服,嘴边还噙着一缕故作风流的笑。
“你是何人?”桓昭皱眉,没有回应对方的示好。
面不改色收回帕子,来人笑意不减,只说自己姓王名捷。
王捷?桓昭对这名字有点印象,韩司缘命人张贴官媒的考核结果,此人似乎只差一名便可以评得上上。
“倒眼生得很。”大致猜出对方目的,桓昭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有话便说,不要白白误了本郡卿消闲的兴致。”
席间无趣,桓昭漫不经心,听这蠢货搬弄是非也算消遣。
第78章 抓奸
不好,邹黎看到王捷跟在桓昭身边嘀嘀咕咕便觉不妙:
这人因为考评不如意已经在她面前拈了许久的酸,眼见她筹备赏梅宴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甚至堂而皇之跑到小昭那里说三道四,邹黎虽然不清楚王捷具体讲了什么,但直觉不是好话。
“邹冰人,韩司缘信任你才找你做事,可你瞧瞧酒杯里是什么,你就是用这样的态度做事的?”
邹黎才在事发现场站定,王捷便迫不及待发难:“你可不要推说是侍俾犯的错,昭郡卿这样高贵得脸的人,宫中可没有人敢含糊的。”
瞧一眼溺死在酒杯中的虫子,邹黎心道同事间的恶性竞争也是叫她碰上了。
王捷是个蠢人,竟在这种场合自作聪明。
冷眼旁观她二人间的交锋,桓昭本想直接出言驳斥王捷,让这个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小人狠狠吃上一回瘪,可若是他忍住先不说话……
会不会能趁机听邹黎讲上几句软话?
心中算盘打得欢腾,桓昭故意没有开腔,王捷见桓昭没有给邹黎撑腰的意思,一时间更是得意,恨不得把千百口黑锅都一并罩在邹黎脑袋上。
“@#%*&#@@!”
西夲使团中忽然有人出列,似乎分成两派各执一词,一时吸引去不少宾客目光,但西夲语实在难懂,大部分人听了半晌也似懂未懂,空有一腔八卦之魂,却不知使节们究竟为何事纠结。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众人试图判断形势,力求仪态端方地吃个到位瓜之时,一件金光闪闪的宝圈却从使团中凌空飞起,像是民间传说中降伏妖魔的神仙法宝,带着沉重的昂贵的质感划过梅园中树型奇绝的绿梅,正正好好套到了邹黎的发冠上。
啊?
事发突然,邹黎一时愣住,下意识左右看了看,没想到那宽大的宝圈却正好沿着头脸顺到邹黎的脖子上,将人彻底扣了进去。
使团席间陡然炸开几声喝彩,邹黎尴尬笑笑,正要将东西取下来,阶下却倏然静了。
永熙帝在内侍的唱颂中入席,那褐皮的西夲王子也像雨后一瞬间长出来的草菇,大踏步走到邹黎旁边面对圣驾,一套按胸躬身的礼数做的行云流水。
“免礼。”
赏梅宴本就不是气氛严肃的政治活动,永熙帝神色和煦:“方才听见席间笑语欢声,朕心甚慰。”
皇帝的目光落在邹黎身上:“想来是爱卿操持得力,当赏。”
“陛下!”
巴雅尔的官话讲的生硬,却不妨碍他叽里呱啦一顿输出。
这哥们好像忘了她还在边上杵着没退下去,长长一席话邹黎只听懂了开头的陛下俩字,她表面装得稳重,但脚趾已然在暗暗抠地,活脱脱就是一个因为主持人失误而站在汇演舞台上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倒霉蛋。
姥天啊,能不能让打工人先回座坐下再开始歌功颂德啊——
“邹黎不能和西夲王子成婚!”
猛然打断巴雅尔的长篇大论,桓昭一拂袖子也站了出来:“禀陛下,我桓燕向来讲求顺应天理,先后有序,王子殿下虽然情深意切令人动容,可据臣所知,邹黎在青州已有家室。”
桓燕向来以礼义治国,且两国睦邻修好,议亲一事更该重视。若是强拆鸳侣,只怕反而不美。
桓昭嘴上讲着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后槽牙都要咬烂,只恨当初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把邹黎也绑上回京的轿子,这才让邹黎有机会拈花惹草,染了一身的是非徒添波折!
方才也是,桓昭横了邹黎一眼,王捷那点小手段下作但却有用,倘若今天换了旁人发现杯中掺有杂物,邹黎非得吃不了兜着走,被人捉住小辫子狠狠治上一壶。
没了他某些人可怎么办才好,桓昭发现邹黎没接收到他的眼神更是气的要死,他从青州一走,邹黎马上就吃不上好饭,上京固然辛苦,那也不至于让人瘦的下巴都尖了。
考核拿了优评当然是好,可转头就被老油子选中背锅,宫里的事哪里是好掺合的,要不是他特意疏通,王捷之流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至于巴雅尔,桓昭忍不住冷哼,皮肤那么黑!
阿隼都比他白,巴雅尔怎么有自信提要求的。
还是说……
桓昭眉头一蹙,难不成他给若水送人那事,邹黎表面上是不高兴他私下自作主张,实际上是见了优伶之后觉得好看,不满到手的鸭子飞走?
若是这样,桓昭用余光瞥向巴雅尔,这人倒是个不好料理的。
“巴雅尔说,愿意成婚后留在京城终身不返?!”
他莫不是疯了,桓昭难以置信:“使者团里又不是只有他自己,旁人呢?那几个西夲的长姥呢?”
“去查,”桓昭气极反笑,“巴雅尔明面上是第一次来我桓燕,但私下里呢?他有没有和邹黎见过?他是何时知道有邹黎
这一号人的?他又为何一定要与邹黎成亲?”
把巴雅尔的所有底细都给他查得清清楚楚,桓昭面色极差,他不过拿乔几日装装样子,结果一个个的闻风而动,再不仔细些,他竟是连妻主都要拿没了!
一定有什么法子能让巴雅尔主动知难而退,桓昭挨个翻阅架上的书籍,只说邹黎在青州有家室太不稳妥,睦邻友好事大,永熙帝倘若真动了允准的心思,区区一个乡下的夫郎算什么。
让友邦的王子做正夫,原来的正夫做夫侍,比强拆姻缘更有人情味,这种处理方式前朝用得飞起。
何况邹黎那个乡下的正夫是桓昭自己,这段关系究竟有没有婚书保障,旁人不清楚,桓昭难道还不清楚?
他和邹黎的确吃住在一处,看起来和普通妻夫没有两样,可真计较起来,她二人只能算得上是无媒私情,没走六礼不说,家中也不知晓,邹黎更是没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桓昭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呢!
不行,不行!
像是有一千只鸡鸭在耳边叫唤个不停,桓昭翻书也翻得心烦意乱。好好的女子岂能拱手让与旁人?邹黎明明只是他自己的。
他定要想个法子让巴雅尔无功而返、讪讪而走、偷鸡不成蚀把米!
“嗯……哈哈。”
时不时尬笑两声,盯着巴雅尔的口型,邹黎拼尽全力猜测这位西夲王子到底在说什么。
大部分还是能联想到的——邹黎当年考四级听力都没这么仔细地猜过词——小部分实在无法理解,以至于邹黎盯着盯着思路就会跑偏,偏移到“巴雅尔的嘴竟然是他身上除了眼白之外最白的地方”。
有点像之前流行的吃土色,但是更浅一点。小昭的嘴巴就从来不会是这个样子,要么是正常的淡粉色,要么吃了辣椒籽变得通红通红,要么生病了显出几分怪可怜的白。
几个月没被小昭贴着耳朵吹醒了,邹黎想想还有点可惜,早知道……
等下,巴雅尔什么时候闭麦的?
是轮到她发言或者给意见了吗?轻咳一声,邹黎正襟危坐面色稳重,任谁都想不到她刚才神游天外,青天白日就开始想郎君。
“籽大人,”巴雅尔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你刚才,在看少么。”
哗啦啦的响声从他的衣服里透出来,巴雅尔按了按胸口,甚大的王子气派险些就要从襟内鼓出来。
异域男子的胸部都有着相当的事业心,上至王子,下到优伶,无一不是观感极佳——
手感嘛,这年头时兴的还是自然美,填充假体的诞生日更是遥遥无期,如此一来,就是用脚趾盖想,也知道摸上去的体验定然不会差。
“你,喜欢?”
目光始终落在邹黎身上,巴雅尔官话说不利索,一双眼睛倒是清楚锐利。
不不不,邹黎连连拒绝,她不是下半身支配上半身的人,再说喜不喜欢的,她喜欢的东西多了,也没见哪桩好事被自己的喜欢显化成真。
——和小昭歪打正着处成对象不算。
她该走了,邹黎起身欲行礼告退,这里是邹黎西夲使者落脚的驿馆,屋舍里不论什么东西都带着浓重的香料味道,邹黎刚一进来便感到鼻腔受了不小的刺激,过了一会儿更是觉得大脑缺氧昏昏欲睡,待得越久越难受。
“登一下。”
邹黎乍一起身还有点站不稳,手指抵了一下桌面才撑住重心,正要听巴雅尔还有什么话要说,两只手却忽然被一股蛮力拽着一下向前方冲去。
姥天奶,邹黎被这突来的变故弄的一愣。直到手马上就要碰上障碍物才猛然惊醒,她拖着腕子使劲往后退,巴雅尔的力气却和爆冲的獒犬一样始终不减。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嘴上说着话胳膊也不敢卸力,邹黎百分百确信,这位殿下的事业线她绝对碰不得。
“别别别,”邹黎拉锯出一脑门的汗,“不是假客气,真不是客气,别,可别别别。”
“为何?”鲜少在拔河时输,巴雅尔皱眉:“我知道中原、有个俗语。”
身上恰好戴着被邹黎捡到的金饰,巴雅尔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扯扑过去:“口是心非。”
胸口一下被捂住,西夲王子仔细观察着邹黎的表情:“就在这个地方,衣裳下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碰上了啊啊啊啊不对衣服下面怎么有东西还是细细细长的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又软又硬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情五彩纷呈,邹黎脑中乱作一团。
“砰——”
刚得到消息就带着洗砚匆匆赶来,桓昭窝着怒气重重推开房门,却没料到眼前一幕更是让他火冒三丈,恨不能让巴雅尔当场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