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额头想了一阵, 沐羽深深庆幸还好记得让夏祯提醒了这件事,否则等归了京,王妃问起此事……
想想画面就很美。
沐羽赶紧把王妃寄给他的信翻出来又看了一遍, 再三确认了对方索要的香料数量,便干脆将事情丢给了夏祯料理,叫他做主,不必过问自己的意见。
不料那匈人小王子不知自哪儿听来了谦王妃热爱西域香料的消息,还不等京城那边的诏令下来, 就急不可耐地搜寻了一堆远超沐羽所需要量的珍贵香料,一股脑全塞给了他。偏偏对方态度十分端正热情, 像只是单纯想要赠送些东西来感谢他而已, 实在令人很难拒绝。
考虑了一番得失,沐羽勉为其难收下了这批香料。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因得这香料的缘故,本来和那小王子只算是点头之交关系的沐羽不得不相交言谈中带了些诚意来。对方倒是个情商颇高的, 在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眼前这谦王殿下融化的态度后,迅速黏上来试图牢固关系, 并恰到好处地维持住了一个很好的度,不会让人觉得过分热情而感到为难。
直到京城的人马赶至这边关小城,宣读了如今圣上的诏书旨意,沐羽还颇为这小王子投错胎当了匈人王族而遗憾不已。
沐云书的旨意很简单,大意也就是着重赞扬了一番他们的功劳,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反而让沐羽速速归京的要求带了些情真意切来。得了皇帝的指令,一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当即收拾行囊准备南下归京。
约莫是因为来这个世界便呆在京城,并且一住就是数年的缘故, 沐羽一时间竟也有些归心似箭起来。他把手上最后的东西交接完毕,随后随着护送匈人小王子与沦为阶下囚的大王子的车队一齐返京。
走前,陈老将军握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地表示了番忠心,让他照顾好自己孙女。
沐羽也含着热泪满口应下,接着叫人扶老将军去休息。
兴许上天开眼保佑,归程一路相安无事。
期间匈人小王子一如既往地执行着他就差打上“匈人叛徒”标志的行为,愈发入乡随俗的北周化了起来。而大王子则永远是苦大仇深地嘴脸,无论是自己兄弟又或是见了沐羽,完全油盐不进,谁都拿他没半分方法。时间久了,沐羽也干脆随他去了,能安然回京就算成功。
这一役不计过程,就结果来说可算漂亮。沐羽他们抵京当日,车队尚不及京城近郊,便见着仪仗铺了老远,明黄色车架人马一俱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人排开延绵直至视野尽头。一看便知是皇帝的车架与城中百姓皆出城来迎接他们来了。
见此情况,沐羽整个人都傻在了当场。他压根就没收到过沐云书会出城迎接的通知,对方来这么一下,结合上次出宫被刺的事情来看,对他而言反而是惊吓更多些。倒是匈人小王子很懂得看眼色,一见明黄车架与沐羽表情,便猜出了个大概,分外高兴的冲上前去拜见他心心念念的北周皇帝。
沐云书被他给弄了个措不及防,估计一开始也没想见这匈人王子,结果对方竟然这么热情,就让人觉得分外别扭。
他看看远处立着的沐羽,又看看这匈人王子,沉着脸半是不情愿地先去接待了这似乎不太懂人心的匈人王子,暂时放弃了给沐羽接风洗尘的打算。
沐羽见沐云书做出如此选择,瞬间松了口气。
如今圣上竟携臣民出城迎接区区一介亲王,就算这亲王顶着摄政王和皇帝皇叔的头衔,待遇也实在太过隆重。他还想在这个世界安稳结束任务,不想被安一堆莫须有的帽子被打成反王起义自杀,这日常小事就不得不慎重一些。
也是多亏了有匈人小王子这下没事儿的瞎搅合,把沐云书的注意力支去了他那里,算是帮沐羽解了这尴尬的围。毕竟皇帝没明着说出来要给摄政王接风洗尘,就算一众臣子心如明镜似的,可只要没做出实际行动来,就能装作暂时性眼盲去迎合皇帝,总比白送人一个口诛笔伐的借口强。
有了匈人小王子这个明显的靶子冲在前面当炮灰,沐羽也就干脆心安理得地混迹在队伍后方装小透明了。
他本身并无半分不满,甚至于借因此事,连看到国宴都险些升起了十分亲切的感觉来,难得吃的分外尽兴。倒是沐云书全程一副目光深深的样子盯着他,让沐羽莫名觉得有些瘆得慌。
果不其然,宴后沐云书身边的小太监一溜小跑至准备离开的沐羽身边,说陛下请他过去。
沐羽老早就有预感,等这小太监来了,当真应了他所想,只觉得无奈。他犹豫了片刻,觉得这种时候拒绝实在是不好,便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跟着那小太监去见沐云书。
于是那小太监就带着他往继明殿走。
沐羽甚觉稀奇:平素里只见着沐云书朝兰妃的平福宫跑的勤快,要么就是去新政殿里骚扰他干活儿,这继明殿除了节日祭祀,是从未见过这小子往那处跑的,也不知道今日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但明显现在是对方在当那个皇帝,眼前这小太监也不像是能问出什么东西的人,只能咽下一肚子疑问,装作相安无事的样子跟他走。
等到了继明殿,老远看见灯火通明,数名侍卫守在外围。见他来了,纷纷行礼,说陛下让谦王速速进去见他,莫要耽搁。
沐羽简直百脸懵逼,思来想去不知道沐云书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在他也到了地方,就干脆走进去,去见这沐云书到底在做什么。
等走了进去,殿内灯火通明,却无一侍从在此。只见沐云书一人手执着柱香,正朝着一众祖宗牌位鞠躬默念什么。听见背后响动,他回过头来,看着走来的沐羽笑了:“皇叔可来了!朕等好久了。”
“陛下怎么心血来潮来继明殿上香?”沐羽忍不住问。
“列祖列宗数百年心愿得以实现,何不令人激动!”沐云书道,“朕一时情难自抑,脑子一热就跑来了。想来今日今景,列位先帝在天之灵见到,必然亦是欣慰不已吧。”
话罢,便是构筑了一番北周的美好未来。
他说的满脸兴奋,沐羽在旁边站着,感觉自己和个局外人似的。也不是他性格冷淡,实在是并非本地土著,就算有谦王一身记忆感情加持,也实在难以融进代入、产生什么兴奋感。不过沐羽对自己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还是颇觉满意的,是以便也难免露出了些认同表情来,倒叫沐云书很是欣喜了一番。
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还以为皇叔会因朕这番不成熟表现训斥朕一顿,原来皇叔也是高兴的呀……”
“北周大患已废,臣自然欣喜。”沐羽道,“只是现在便高兴实在为时过早,还需时日观察匈人与关外诸小国的动向才是,并不能就此放松。”
“朕晓得。”沐云书道,“可话说回来,若此情此景都不能放松自满片刻,朕这皇帝才是当得太过窝囊啦。”
他朝着沐羽眨眨眼,弯唇笑了出来,倒像是在和沐羽撒娇似的。
沐羽见他这样,久违地被勾起了些柔软情绪来,不禁莞尔:“好,陛下可随意骄傲自满,臣不会过问分毫。不过,仅限今日。”
“那当真是极好了,朕今晚可要好好骄矜一阵。”沐云书说。他顿了顿,又走到沐羽身前,执意拉住他的手,情深意切道:“今日朕本想出城,亲自给皇叔接风洗尘。不想被那……给搅合了好事,皇叔可没因为此事对朕心生不满吧?”
闻言,沐羽顿时惊恐不已地想:不不不,谁敢有不满啊?嫌活得不够吗?
当然这些话不会明着说出来。他略微思考,对沐云书道:“陛下言重……此事实在折煞为臣,虽说匈人之患困扰我朝已久,也当不得陛下如此厚待。如此行为,臣实在是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皇叔缘何如此轻贱自己?”沐云书略恼道,“皇叔总对朕说,莫要轻视自己,可换做了自身,却要这么刻薄?”
沐羽看他像是被刺激到了,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扫他性。不过他还是觉得沐云书似乎有些地方搞得太混了,以至于拎不太清自己的身份,便只能硬着头皮提醒他:“为君与为臣,自然是不一样的。”
沐云书听了,脸上略微有些黯然:“可在朕心里,皇叔是不一样的。”
沐羽没接话。
“皇叔还记不记得,当年父皇猝逝的事情?”沐云书仰头问他,见沐羽颔首,便露出了一个极淡的、自嘲似的笑,“当时所有的人都不信朕,连母后都不觉得朕有能力当这皇帝……”
“陛下无须……”沐羽忍不住劝。
“但皇叔说,你相信。”沐云书却打断了他的话,“朕信皇叔,所以朕亦是信了朕自己。”
第77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三) 沐羽:我简直一……
沐云书如此说, 沐羽反倒不好接话了。
他也没想到这话题缘何会突然转到这里,便下意识道:“那陛下现今又是如何作想?”
“朕仍旧信皇叔的,但也渐渐觉得相信自己并非难事。”沐云书哂道, “但皇叔仍是最重要那位,所以此等话,今后休要再提及了。”
沐羽默然。
“此次力克匈人,灭我北周百年之患,至此后边境当可安稳数百年。”沐云书又说, “不知皇叔今后打算如何?可有些别的想法了?”
对他这换话题,沐羽简直求之不得。但这话题换的突然, 难免令他心生警觉:“陛下所问何意?”
看他满腹茫然的模样, 沐云书笑道:“朕觉得朝堂之事虽渐渐掌握,已进步许多,可却也不愿让皇叔为朕远离繁华之地,到边关那苦寒处了此一生。如今匈人之患已除, 不若就此留在京城,勿再谈离开之事可好?”
……合着是来磨人的。
沐羽想, 可惜这孩子实在挑错了人……按系统的话形容,不说他就算选择留在京城,又有几年好活。届时人在身边,见此情况反倒徒添伤感。还不如干脆放手,到时候看不见人, 说不定就没什么感觉了。
自觉这方面怎么也是个过来人,沐羽想着还是别给对方希望比较好……长痛不如短痛,便道:“臣方才说过,如今仍不能放松自满,关外诸国……”
“……还需警惕, 不可放松。可是?”沐云书蓦地打断了他的话,似是已经意会。他挥挥手,眼中露出丝黯然来,“皇叔的意思朕懂了,此事本是朕强求,从今以后……不会再提。”
见沐云书似乎因自己的拒绝而倍感失落的模样,沐羽也不想得了便宜卖乖再去刺激他。他思忖片刻,安慰道:“若陛下需要,也只是一纸诏令的事情。”
“诏令?”沐云书微愣,笑了,“只要朕肯开口,皇叔就会回来吗?”
“会。”沐羽应道。他想,无论任务结束后如何,现在活着的事情总归还是能保证的,便又补充道:“只要陛下开口。”
“……好,好。”沐云书连声道。他吸了吸鼻子,像是被感动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似的:“朕知道了。”
说完,又道:“今日也很晚了,朕便不打扰皇叔休息……想来王妃许久未曾见皇叔,亦是十分想念,就不留皇叔在宫内夜宿,速速归府吧。”
他将在殿外候着的近侍喊来,叫人送沐羽出宫。
沐羽看了沐云书一眼,选择什么都没说,跟着近侍离开了继明殿。
回去是夏祯驾车来接他回府。
方一上车,夏祯便对他道:“王爷让属下送的东西,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沐羽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说的应当是拿给王妃的香料。那会儿皇帝车架出城迎接,现场乱做一锅粥,他又不方便直接回府,就让夏祯先回去把东西俱给收拾了。不由便“嗯”了一声,问:“王妃怎么说的?”
“王妃殿下很喜欢。”夏祯道,随后有些欲言又止。
奇怪他这一反常态,沐羽道:“有什么事情?直说就是。”
“陈公公沉疴痼疾难治,怕是要不久于人世。”夏祯结结巴巴道,“殿下可要前去探望一番?”
陈公公?陈扬?要死了?
沐羽怔了片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夏祯这句话。一股莫名的心慌把他包围住,令他几乎产生了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来。沉默许久,他强自将这忽然出现的心慌撇去,询问夏祯道:“……是怎么回事?”
“陈公公年纪大了,总有些老年人的毛病。”夏祯小声道,“殿下也是知道的……自去年起病了一场,就一直没好起来。断断续续地喝着药,就拖到了现在。前阵子大夫说,实在没办法了,这病没得治。”
“……也是,毕竟服侍了两代皇帝的老人。”沐羽闭上了眼睛,“孤知道了……明日去见见他吧。”
夏祯低声应诺。
沐羽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来也是伤感,谦王自小便没什么亲近的人——母妃为了生他早死,兄弟缘薄,与母族更无甚往来,疼他的老皇帝也因为荣帝的缘故和他关系搞的很僵。至于荣帝更是甫一登基,谦王就不得不远离这唯一算是亲近的兄长,孤身跑去了边关。而今这些人俱因各种各样的原因纷纷故去,算来算去,谦王还算亲近的人竟不足十人之数。
这陈扬自然也是被划归这寥寥几人之中的。
虽说沐羽和他的关系因为擅改诏书一事,可谓是跌破到了冰点,更是许久不曾探听见过对方的消息。但至少在沐羽心里,对方还是很有些分量的存在。如今这个可以说看着谦王长大的老人要死了,也难免会有几分伤怀。
况且……沐羽隐隐有种暴风雨前夕的预感。
其实也不怪他想多,实在是原著里的陈扬之死正是引发谦王和沐云书关系爆发的原因。谦王因为陈扬临死前吐露的消息得知了沐云书并非荣帝亲子,而他又正巧与沐云书产生了颇多矛盾,烦闷不已。这一真相可算是点了火药桶,炸的谦王整个人都麻木了,却又对自己一手捧出来的皇帝无计可施,日常便或多或少地露出些负面情绪来。正好沐云书亦是处于摇摆不定的态度中,谦王这消极抵抗的作为简直是对他最好的定心丸,就二话不说干脆先下手为强了。
于是谦王自此算是倒了大霉,朝着be彻底一去不回头。
如今沐羽靠着上帝视角的便利,开了未来视躲开了会导致他与沐云书发生矛盾的对匈之战,日常行为亦是小心谨慎无比,将导火索给抹掉了一半。但剧情惯性到底太强,这另一半的“陈扬之死”仍是如期而至,他是毫无办法。
沐羽自觉是个外来客,可以将陈扬的话当成耳旁风,听过就算,不必如谦王一般反应强烈。但剧情的惯性如此之大,总难免让他怀疑就算他努力避开剧情,又能避开几分。
但如今……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夏祯向来聪明,自打询问出了口,便能感受到围绕着自家殿下周遭的低落情绪,便一路都再未说过什么话。等回了府,王妃亲自出来迎接沐羽,又说又笑又感激的,这才算是勉强挽回了丝毫沐羽的心情。
他悄悄松了口气。
王妃应当也看出了沐羽的心不在焉,只说了几句高兴话就走了,让他好一个人呆着。沐羽想想时间还早,也无甚睡意,干脆去了书房整理他这出京大半年来耽搁下的信息。
借由老皇帝留给谦王的夏祯这只力量,沐羽获取情报的速度一向算是迅速。不过他离开京城大半年,注意力都丢在了匈人与关外,素日里也无什么时间去消化处理,京城这边的消息算是荒废不少。如今回了京,总归腾出手来好好细看这离开大半年间京城的调动。
粗粗扫了一眼,沐羽发现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身居高位的仍旧是那么些人,官场变动并不算大。唯几可以拿出来值得说道一番的也便是沐云书总算觉醒了培养心腹的意识,开始有意识地选拔些新人上来填补空缺,养成自己的势力,可谓是一大进步。
另外则是身为正牌受的陆霄果真不负身上的天才光环,在沐云书特别属意他的情况下,表现出色。并借由上任大理寺卿告老后的职位空缺,加之自己专业的业务水准,三级跳成功升任大理寺卿。
虽说这擢拔简直胡闹,但沐云书开心,能劝的人又不在……别人自然是没得半分办法的。况且虽是胡闹了些,这陆霄到底有真本事在那儿,也是很难找到这人纰漏,当然便又回到了开始那个死循环。
沐羽看了半天,只觉得脑仁儿疼。
也不知道是素日里他教的、说的少了,还是沐云书这孩子初掌大权,兴奋地分不清东西南北。一眼望过去,总的都是好的,也能感受出决定者的满腔热情好意,只是到底年轻人,心急,远了看难免便落了下乘。
倒也不是说沐云书做的不好,但掌权者大忌乃是操之过急,不管不顾、甚至不分析实际情况便脑洞大开地理想主义。便是沐羽靠着当初谦王积攒下来的威望,都不敢对如今的朝纲动手过多,只敢小修小补、对某些毒瘤亦只有小敲小打。新君刚掌权力便急不可耐地下手,难免就会陷入被臣子集体攻讦为难的境地。
他现在还在对方身边,还能帮着看看。等他走了,这孩子可怎么办啊……君不见多少不怕死的皇帝以身试法,最后被人给批斗成了渣渣吗?
揉了揉额角,沐羽觉得这权力……还真不能放的这么快给沐云书。
不然到时候,他没去揭竿而起当那反派给对方搞事情,手下这一帮臣子就先一步站出来为群众伸冤清君侧了好不好?
沐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老妈子命,到哪里都得给任务目标操到给孩子买奶粉的心。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觉得头痛病又要犯了。
深深叹了口气,沐羽觉得这种事当面说到底还是不好……毕竟沐云书年纪也大了,男孩子总是比较爱面子的,如果面对面地给他指出来,他肯定觉得丢了人,到时候又要闹别扭。
思来想去,沐羽还是忍不住提笔写了封折子。
不指望对方能聪明到自己察觉出不妥,写个折子……总归还是没问题的。
第78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四) 守株待兔。……
沐羽于是又熬了半夜, 费尽心力写了封折子。
等次日一早,他少不得跑一趟把折子递了,再查看番匈人王子来朝的后续事宜。忙了一圈儿回来, 才想起今日本应了夏祯说要去看陈扬来着。
好在时间尚不算晚,就提脚转头去了藏陈扬的地方。
当初他将陈扬自宫里讨来安排到身边后,就一直担心对方如果常常出现在大众眼前,早晚会将圣旨的事情给泄露出去,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人给藏了起来。在沐羽待在京城的这些年, 从来没把人给放出来给人看过,更别提出去自由行动。
陈扬怎么在宫里也是侍奉了两代皇帝的老人, 是很有些地位的存在。在这险些沦为阶下囚的落差之下, 当然很是受不住,加之夏祯说的那些老年人多少会有的小毛病,身体一直都不算很好。再后来,就是去年病了一场, 结果就躺到现今了,甚至还要把老命给搭进去。
沐羽也一直觉得挺对不住对方的, 所以只命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自己却来的很少。
想想距离上一次来见对方不知觉已有几年之久,沐羽的脚步走得难免就虚了些,表情也是僵硬的。
约莫陈扬住的院子也感染了这沉暮老人身上所带的死气,走进便是满屋的药石气息。至于沐羽此次来见的对象, 则是闭着双眼躺在层层幕帐遮挡后的阴暗角落。
他走过去,对方像是听到了推门进入时的响动,艰难地扭头往来,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三皇子殿下来啦!”
话罢,露出了个半苦涩半欣慰的笑容来。
沐羽也无心纠正他的称呼对错, 只对他道:“是孤对不住公公了。”
“哪有什么对不住对得住的。”陈扬道,“老奴本来就一介阉人而已,能得二位先帝赏识,有如此待遇已是福分,不能奢求更多。想过去老奴亦做了不少糊涂错事,现今有地这种下场,也是老天报复吧。”
“错的并非公公,是孤才对。”沐羽道,“只是这些年……却让公公代孤受过了。”
陈扬闻言,便道:“瞧殿下说的……当初的事情,要不是老奴自己先松了嘴,就凭殿下这慈善仁心,怎么也是敲不开老奴的口的。如今老奴就要死啦,殿下以后总算也能安心了罢。”
沐羽垂下眼睑:“不错。”
“嘿嘿,老奴懂的。”陈扬嘿声笑了,“老奴只要一日没死,当今圣上的皇位就坐得不稳。可殿下又下不了手,结果老奴的性命,只能养着老奴,担着风险……”
他说着说着,突然双目一突,脸涨得通红,连带着脖子的青筋都迸了出来:“可是……可是殿下可知晓一件事!老奴今日若不说出来!若将这个秘密带入坟墓里,就是对不起我北周!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太祖打下来的沐家江山!”
沐羽浑身一僵,瞳孔微缩,心道:“来了!”
他敛下心神,屏气凝神,微微斜眼看了眼身后的夏祯:“你先出去。”
夏祯闻言,并不敢多话,只诺了一声,随后出屋掩门,帮他望风去了。
沐羽随后转回头来:“公公所说何事?”
“殿下啊!我的傻殿下啊!”陈扬见状,顿时老泪纵横道,“您真以为您一心一意捧着的那女人是什么好东西么,那是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祸水啊……如今圣上,沐云书他、他根本就不是先帝亲子啊!”
沐羽虽然早已知道了此事,但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控诉此事,还是带给了他难以想象的震慑,连带着情绪都不由外放了几分。过了片刻,他冷静了自己的情绪:“随意出言诋毁当今圣上及太后,就算你伺候过两代先帝,亦是不能免罪。陈扬,你可知道?”
陈扬何等人精,见他表情变动,便已知效果如何。他听了沐羽所言,不由笑出声来,咳得几乎要口吐鲜血:“殿下啊,您觉得老奴这副行将就木的身子,会怕殿下的区区几句威胁吗?!殿下与兰妃娘娘相恋已久,又怎会不知道她是怎么样一个人?!会说出这种话,怕是心里早已信了大半老奴的话吧!”
沐羽当然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只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表现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拧起眉头,沉着脸望向陈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到了公公这里,便成了一心诋毁?云书好歹也是你带大的孩子,就这么巴不得盼着他死吗?!可知道今日你我在这里的这番对话若传了出去,这天下会惊变若何?”
陈扬便又“嘿嘿”笑了:“殿下,您也知道老奴是将死之人,可不就是只关心死后事,哪管这世间洪水滔天?若今日就这么放殿下走了,来日老奴到了地下见了先帝们,该怎么向他们汇报?说二皇子殿下一心一意,尽心尽力辅佐那个兰妃不知与何处野男人苟合来的杂种?”
沐羽抿唇不语。
陈扬见状又说:“殿下若对老奴还有一两分信任,哪怕是为了这沐家江山着想,也派人去查查兰妃吧!查当初太子潜邸旧人!您就会明白的!”
他抓住了沐羽的手,低声乞求道:“去查查吧,您那么聪明,您肯定懂的!沐家血脉,不能断在您这一代啊!否则您就是这北周的罪人,您知道吗!”
“……此事孤知道了。”沐羽沉默许久,沉声道,“看在这这多年情分上,孤信你一次。若是查出你乃信口胡言,定不饶你。”
“殿下尽管去查!若有一分欺瞒,老奴就算死了,也下那拔舌地狱!死不安息!”陈扬睁着眼叫道,“先帝仁慈,饶了她一命,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来纠缠殿下!老奴看在眼里,如何忍得,怎可忍得!”
沐羽没有理他,而是直接叫了夏祯进来。
夏祯推门而入,瞧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犹自癫狂的陈扬,低头道:“殿下何事?”
“昨天可是他让你告诉我消息的?”沐羽问他。
“……是。”夏祯犹豫了一阵,随后道,“是属下越界了。”
沐羽捏了捏指骨,看着他叹了口气:“以后勿再擅自做主,若还有此等情况……你这侍卫长便不要做了。”
闻言,夏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低声道:“属下知错,今后必不再犯。”
“不,他没错,错的是殿下你才对!”陈扬突然打断了他二人对话,指着沐羽颤声道,“被个女人迷了眼睛,分不清是非对错,对不起身上流着的这身沐家血脉和江山百姓!”
“够了!”沐羽冷声喝道,“是非曲直还未查清,就莫要在孤眼前诬陷冤枉好人!”
“那兰妃……又何曾当过好人?!”陈扬怒道。
“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沐羽揉了揉额角,挥手让夏祯起来。他看了一眼陈扬,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没说什么,寒着脸独自离开。对方聪明得很,应该也懂他没说出口来的意思。
今日这见面算是不欢而散。
但说到底,其实情况还在沐羽的控制之中。倒不如说,今日局面其实也是他有意为之。
任务是让他帮沐云书坐稳皇位,而他却并不能从系统那里得到太多帮助与信息,最多也就是拿一本开天眼的原著而已。可小说又不是未来视,可以把所有细节描述的一清二楚,自然是有着重写和一笔带过的地方。至于沐云书这身世之谜,当然就是被作者一笔带过了的那部分。
作为这被作者一笔带过的部分,肯定就没有太多东西可以供沐羽细细追寻。可他任务摆在那里,自不可能就将如此心腹大患像作者一样给无视过去……不然这不是作死吗?
然而这事却是当年荣帝亲自处理的事情,所有信息都被对方严密地给遮掩了下来。如今年岁已久,沐羽当然是不可能在什么信息都没有的情况下把旧事给不漏丝毫地翻出水面来。可陈扬作为跟过荣帝的老人、又清楚此事细节,就成了沐羽最好的突破口。
刚巧对方也在追求将此事告诉他,以求破坏他一心一意辅佐沐云书的想法。沐羽询问他这些细节,陈扬简直巴不得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告诉他,让他明白兰妃是怎么样一个人,好对她彻底失望,又怎么可能有半分欺瞒?
至于刚刚那番惩处夏祯的戏……自然也是演给陈扬看的,为的是拔高夏祯在他心里的地位,好在调查兰妃旧事的时候多套些东西出来。
沐羽自忖布置了这么久,又怎么允许在这种小细节失了阵脚,导致前功尽弃?所以算盘早早就打好,守株待兔着只等猎物跳进来罢了。
果不其然,有了他和夏祯在陈扬病床前的那番做戏。之后派夏祯去查探消息细节时,简直顺利无比,陈扬毫无戒心,事无巨细地全告诉了夏祯。
之后不出数日,沐羽要的东西就全盘被搜了来,摆在了他的桌子上。
——甚至兰妃她奸夫宗族祖宗十八代的关系都给扒了个干净。
沐羽简直目瞪口呆。
第79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五) 沐羽:哭哭T^……
沐羽一直以来都对夏祯的效率颇为满意, 只不过……
这也太快了点吧?!当初处理的人到底是多不走心啊?!
他纠结了一阵,拿了夏祯呈上来的情报,仔细扫了眼, 问道:“知道这件事的人,现在还有几个?”
“不算多,只有三四人,皆是当年先帝处理干净后剩下来的半知情人,剩下就是……那人的直系亲属了。”夏祯眼观鼻, 鼻观心,“属下已将相关人都处理了个干净, 现在还知悉此事的, 应当只有陈公公。”
“那……那人宗族呢?”沐羽又问,“可有什么非议过?”
“这倒没有。”夏祯说,“当初先帝就以意外身死的理由发丧回去了,处理得很干净。那人……也是个族里的边缘人物, 并不算多重要,所以死了也没在宗族泛起过什么波澜。”
沐羽头疼地揉揉额角, 挥挥手:“孤知道了,你退下吧。”
夏祯诺了一声,退下出屋。
叹了口气,沐羽站起身来,走到屋里燃着的炭盆旁, 把夏祯交上来的那写着所有证据的纸俱都丢了进去,静静看着它被火焰吞噬,直至化作灰烬。
至此,他算是可以安下心来,再不必为沐云书以后皇位担惊受怕了。
这件事情过后, 陈扬像是被解放了一直撑着他活下来的最后那口气,身体情况迅速地衰败了下去,很快便离开了人世。
他死那天,夏祯来报,问怎么处理。
沐羽对此早已有准备,他闭了闭眼,对夏祯说:“送回家乡厚葬了吧,这件事你亲自去……别让旁的人看见了。”
“属下晓得。”夏祯道,又说,“那属下这便去交接事物。”
夏祯做事沐羽一贯放心,交给旁的人反倒叫他心神不宁。闻言,他便“嗯”了一声,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也就没多去指导些对方什么。毕竟对方业务比他熟悉,他基本也只要吩咐一句就够了。
次日,夏祯带着陈扬的棺木离开了京城。
就在夏祯离开后几日,在京城吃喝玩乐够了的小王子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所来目的,念起关外茫茫草原上还有群等着自己回去的子民,准备告辞离去。
北周全靠着这货的不靠谱才占够了大便宜,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阻拦这小王子给他找不愉快?自是“好好”地答应了,忙不迭地准备国宴欢送这小王子归家,以期友好合作未来能获取更多的利益。
沐云书也很高兴,甚至脑袋一热,还点了个草原民族风与北周乐坊的结合节目来,拿出来给人欣赏。那小王子是聪明人,打蛇棍上的本事是一等一,当即表示赞同,还把自己带来的人交给了北周,说让乐坊的人随意教导,不必顾忌他的面子。
在旁看着的沐羽,险些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现代社会,不知道的人还当是两族人民亲如一家……谁特么能猜出来这俩就在几个月前,还打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给灭个一干二净才好?
于是在两方领导都不太靠谱的情况下,这玩意儿就这么被拍板定了下来。一群臣子不想扫新君的兴致,反正也是个无所谓大小的事情,便俱缄口结舌、沉默不言。
沐羽本来觉得这事儿危险,但想想……他其实才是最不该开口的那个。况且如今匈人被打得如惊弓之鸟,也该给他们颗定心丸以示恩宠才是,便罢了自己想阻止的心。
连他这唯一能阻止小皇帝的人都闭了嘴没反对,底下一帮小卒子自然不敢拖延怠工。加班加点把歌舞给排演了出来,以便在那匈人小王子离京前好顺利出演。
转眼就到了国宴那日。
开宴前,沐羽心脏狂跳个不行,莫名沉重得要命。倒是沐云书轻松无比,甚至还有心情找他调笑:“皇叔自从回京后便甚少相见,不知不觉又是几日未曾见到,还听闻告了事假……可是王妃与皇叔许久未见,就缠得紧了?”
“……陛下说笑,并非如此。”沐羽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应付他的笑话,便道,“只是府中出了些事情,是以告了假。”
“哦?”沐云书听罢,脸色变了变,急急问道,“不知是何事,可很要紧么?皇叔可有需要朕帮忙的地方?”
“私人小事而已,不劳陛下费心。”沐羽摇了摇头,“已是处理完了。”
“哦……”沐云书浮现出失落的表情来,“那……以后若有事情,皇叔定记得告诉朕。否则又如今日这般,实在令人难受。”
听到他这撒娇似的话,沐羽觉得自己应该露出个笑脸来回沐云书才对。只是他今日心情实在不是很好,不免对答间就敷衍了些,扯了扯嘴角:“好,臣知道了。”
沐云书沉下了脸。
过了一阵,他像是不太受得了空气里的气氛似的,撇出一抹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沐羽说。
沐云书闻言,满意的走了。
等他走了,沐羽却忽地连头都疼了起来。他撑着额头,又站了一阵,还好没多久便开了宴,不必叫他再可怜兮兮地站在旁边充风景了,这才算情况转好了些。
话虽如此,但却也没精力去应付之后那些官场交际之类的东西了。沐羽自觉状况不好,心想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反正有沐云书在前面顶着,干脆缩起来装透明人。若非主动被拉出来充炮灰,坚决一句话都不说。
结果宴席竟然莫名顺利。
沐云书这家伙,虽然平日里总喜欢在沐羽面前撒娇卖乖,粘人得不行,像个孩子似的,但却意外地还算靠谱。沐羽也不知是自己离开的这大半年让他飞速地成长了起来、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只觉得他当真是成长了许多,除却性格过于急躁的那坏毛病来,几乎可以让他安心成功卸任了。上次他刚回来时,兴许是被匈人小王子打了岔弄得沐云书心情不佳的缘故,还没令沐羽有此感受,反倒是今日这送别宴感触颇深。
待到宴毕,要上沐云书特意点的那节目了,沐羽头又疼了起来。
还好他今日坐的位置并不算显眼,偷会儿懒倒也不虞被旁的人瞧见了去。他揉揉太阳穴,低头噙了口茶,待再抬起头时,却不经意瞥见了个舞者,面上覆纱,神色冰冷。
沐羽麻木地跟他对视了一眼,将口里茶咽了下去,随后觉得有些不对。
讲道理,那匈人小王子跟他一路来的京,随行带的人也不多,算来算去,怎么都是被沐羽给记了个清楚的眼熟面孔。但方才那舞者身着匈人衣服,脸却不是他记忆里的熟悉脸蛋。
在场早已酒过三巡,空气里俱是佳酿的香气。沐羽愣神了片刻,才从乱成浆糊的脑袋里搜寻出后知后觉的信息来。
——这人他不认识。
——所以他不是小王子的人。
——那这货该是谁来着?
答案呼之欲出——
这人根本不是这场宴会本该出现的人。
……贼老天你tm能不能别总这么玩老子了啊!!
总来这一套,观众也会腻的好不好!!!
就在沐羽反应过来、拍案而起的同一时刻,对方也瞅准了恰到好处的时机,掏出来了藏在表演道具里的匕首,朝着主座坐着的沐云书刺了过去。
顿时周遭人俱是色变,乱哄哄地喊着“有刺客”,坐倒的坐倒、冲上去护驾的护驾。倒是沐羽因得坐在了个不显眼位置,离沐云书很有些距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行刺,自己是半点也施不上援手。
电光火石间,他突地想起自己本是被允许了佩剑面圣的,哪怕是现在这等国宴,他也是带着剑了的。当即抽出腰间佩剑,朝着那刺客空门大开的后背全力掷去。
另一边的沐云书亦是头脑清晰,“铮”地一声抽出剑来,毫不慌乱地挡住了那刺客挥来的匕首。
作为一介自小就有志于去边关当名武将的皇帝,沐云书便是这几年被天天拘在书房里念些治国治世的大道理,也没曾落了半分自己的武艺修行。虽说是慌乱间随手抵挡,亦是足以避开最致命的那一击。
这刺客本就是抱着抛弃防御、仗着持剑的侍卫俱在殿外舍命换命的想法,匕首一出便没有回头的打算。此击却被沐云书匆匆持剑格挡下来,背后空门又被沐羽寻了去,前后夹击之下,佩剑钉入心肺,顿时将他捅了个对穿,当即血溅五步。
这时殿外侍卫也火速赶至,刀剑齐下把这还剩下丝口气的刺客给彻底捅死完了事。
……姑且算是有惊无险。
沐羽忍不住长出了口气,随后便觉得脑袋传来针扎似的阵疼,脸色煞白,险些没稳住身形,倒在地上。好在周围全是噤若寒蝉望着国宴遇刺的小皇帝的,倒没人注意他这一时失态。
反而是沐云书循着那血迹远远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大致能猜出他内心所想的沐羽便垂下了眼睛。
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对方大约又是要说些感谢的话之类,只是现在这场合实在不适合现在说这等话,而是先将注意力放到那匈人小王子身上才是真。不如干脆避开他的视线,用行动告诉他此刻该做些什么。
果不其然,沐云书到底是他教出来的人,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被沐羽无声地拒绝了后,便手握做拳,轻咳了一声,对着一旁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匈人小王子道:“爱卿请起,朕知晓此事与你等无关。”
第80章 成为摄政王(二十六) “没意义了。”……
那匈人小王子顿时露出了感激涕零的表情来。
沐羽远远看着, 觉得他简直都要哭了。
想想也是,这家伙虽然人没志气了点,简直就是标准的纨绔败家二代典型, 但本质来说还是挺宽和一人……至少沐羽对他观感不错,恨不得自己敌人俱是这种面瓜性子才好。
所以这匈人小王子是绝无可能做下这等行刺之事的,就算是给丫安个光复大匈之类的标语,这货也不可能出此昏招、拼着王位都不做来刺杀如今北周皇帝。
沐云书当然也不傻,如此明显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计谋, 他要是中了,那才是要为北周的未来担忧。所以他十分轻松、毫无压力地就原谅了这匈人小王子, 并且好好地安慰了对方一番, 再三表示了自己的信任。
匈人小王子眼泪都下来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了番忠心。
见到如此场景,沐云书不免又是温言宽慰了几句。
他这处理可谓是十分得体,沐羽亦很是满意。这宴会本就是为了笼络匈人才设的, 如若本末倒置,计较误会匈人出此下策, 那才实在如了策划这场刺杀的主谋的意。如今这般表现了自己的不在意与信任,那匈人王子本也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从此以后必定感恩戴德,感念沐云书的恩情,一生大约都不会再生出与北周为敌的念头了。
是以这宴席虽说可以称得上是不欢而散, 但至少在他看来目的是确实达到了的。只不过后续带来的问题,实在令人焦头烂额。
不说旁的,单论身为堂堂北周皇帝,沐云书竟然倒霉到一年之内连续受到两次刺杀……虽说这一次是有惊无险,可上一次却是差点连小命都给丢了。在沐羽奋战前线、沐云书又未醒的日子里, 朝中一帮老臣简直日日提心吊胆,生怕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听到新君病亡、摄政王又丧命敌手的消息,过的那叫个生不如死。好在老天有眼,没叫这小皇帝死在刺杀中,还生龙活虎地又恢复了回来。
可……这一次再受到刺杀??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那群侍卫是干什么吃的!是怎么能搞到把堂而皇之带着武器的刺客给放入殿中来的??
敢把刺杀目标给定成皇帝,就注定了这必定不可能是一件轻轻盖过的事情。当初的刺杀事件因为北周两名能主事的俱无法处理而被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如今却不能再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于是,针对这场刺杀的清查行动很快便被布置了下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接了这块硬骨头的人,竟然是陆霄。
沐羽是没想明白沐云书是为何要将这烫手山芋丢给陆霄的。
按理说,依沐云书对陆霄的喜爱程度,便是对他再青眼有加,也不该派遣给他这种破了是功劳、应该的分内之事;若是没破,那对将来官途可谓是一记重击,说不定便要止步于此了。就算解释为沐云书想给陆霄以后的官路铺路,好在朝中增强自己的势力,也是说不通的。
好差事海了去了,缘何要给他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纵观之前让陆霄得以升任大理寺卿的那个案件,虽说确实解决的异常漂亮,便是沐羽看了亦是叹服无比,感叹这种自带光环的人果真是和他这借了别人壳子记忆的西贝货不一样,却无法消弭沐羽内心的困惑。
而之后事件的进度,也确如沐羽所料那般,威望不足以服众的陆霄果然陷入了僵局。查了又查,报告如流水般汇报上去,却始终未能速速破掉。
沐羽在旁看着,也是替他心急地捏了把汗。可惜夏祯被他丢去了给陈扬送丧,虽是交接了事物才走的,他这边身旁也没什么趁手的人。毕竟情报这东西向来是夏祯在管,又因为沐羽离开京城大半年荒废了不少,就算是培养了副手也是颇有些捉襟见肘。沐羽思忖了一阵子,也就没再让人刻意去搞这些东西。
反正他回京以后也告别了以往天天须得为公务奔忙的生活,现在知道沐云书在重点注意这事儿,他也就懒得伸手让对方误会他有抢权的意思了。倒不如偷得浮生半日闲,安静在自己府里过自己小日子,顺便给对方时不时突发奇想提提意见,免得岔路走太弯。
结果这一不注意,日子就瞬间过去了大半月。
匈人小王子在出了刺杀之事后,又诚惶诚恐地在京城多呆了几日,生怕自己走得急了被给当成急于逃命的样子,莫名被人泼一身污水。陆霄倒是挺理解上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这帮配合调查的匈人,客气得不得了。结果没几日就查出了这刺杀与匈人大王子有关,乃是反叛王庭的残余势力为自己主子愤愤不平而为。
只是这消息到手的时候,实在是晚了些。得到消息的陆霄带了一大帮人围了那所谓反贼的地方,等闯入那院子里的时候,便只剩下来了业已发臭的尸体。
想也知道这条线算是死了。
但陆霄到底是顶着主角光环的人,具体体现出来的便是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偏偏他就能做到。就在沐羽以为他要陷入僵局的时候,他硬是掘地三尺,挖出来了被匈人埋于地底的信函,最后经过仵作的一番查证,说这群匈人乃死于他人之手,并非为了汗王而自愿献身的。
这就很有意思。
如果这群匈人并非自愿自尽,而是被他人所害,那又代表了什么?
显然,并不止是匈人大王子的势力想沐云书死,还有别的人想要他的命。而只要沐云书一死,这人便立刻当可获利,是以才会故意导演出这一幕,以便弄死沐云书这个挡了他道的人。
只是这人大约没想到这群匈人竟然这么不堪一击,不仅没能达成目的,反倒叫沐云书死里逃生、起了戒心。所以为了避免自己陷入这泥潭,暴露身份,便派了自己的人将他们俱杀死,并伪装出了自尽的现场,好来迷惑办案的人。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人小心谨慎无比,还是让陆霄拿了把柄。
沐羽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中午。
恰巧今日该他休沐,便也无意再过那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的操蛋日子,高高兴兴地一觉睡到自然醒。那被夏祯叫来顶替他的孩子还年轻,拿捏不住他的性格,虽然知道自家殿下性格向来温和,却也不敢打扰他休息。等到看他优哉游哉洗漱完了,用过了餐食、到书房坐定,这才敢将事情报了给他。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沐羽就懵了。
他“唰”地一声站了起来,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抖。突然十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那顶替夏祯的孩子一看自家王爷这等脸色,当时就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问他可是做的不对,让他责罚自己。
沐羽闭了闭眼,摇摇头,对他说:“你不必如此……反正就算昨日来报,这事也该是定案了罢。不过是晚一日知道而已……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孩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沐羽便自嘲地笑笑:“约是陆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什……”那孩子露出震惊的神色来,看着像是也猜出来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便欲争辩什么。
只是话未说完,便听到了屋外一阵喧哗之声传来,闹哄哄的像是在吵架般。
还未等沐羽有所反应,就听到声略带青涩的声音朗朗传来:“下官陆霄,想请谦王殿下出来一见。”
……果真说曹操曹操到。
沐羽只觉得面部肌肉已经僵硬的连表情都做不出来,却也不想狼狈的走出去丢人现眼。沉默许久,待屋外人按捺不住耐心,又将原话喊了一遍,这才勉强收拾好表情,推门而出。
陆霄贯来是个笑面迎人的家伙,这也是沐羽知道了的。看他从屋中走出,一脸冰冷,下意识便扬起了笑容,对他行礼道:“下官见过谦王殿下。”
“免礼。”沐羽权当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今日本该孤休沐之日,不知陆大人来府寻孤,是有何事?”
陆霄闻言,便朝着那书房内望了眼。见果然有名王府侍卫样打扮的人跪着,便笑了:“王爷是聪明人,缘何却要问下官呢?”
沐羽忍不住攥紧了拳。
“下官亦是实属无奈,秉公办事啊。”陆霄见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也是很头疼。只得放软了话音,冲他和颜悦色道:“须知昨日下官自那帮反贼的窝点掘地三尺,挖出了那些反贼与刺杀圣上主谋的来往信函……”
“所以陆大人便准备……以区区几封无中生有的信函来找孤?”沐羽望着他,淡淡道,“然后准备给孤套个意图谋反的帽子吗?”
“非也非也,这可就是殿下误会了。”陆霄却又笑了。他冲着沐羽摆摆手:“王爷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怎是下官一介大理寺卿可随意置喙的?自然不是因为这区区几封信函!只是下官询问了数位目击证人,均说曾见过为这几位匈人收送东西的人曾驾驶着王府马车……”
沐羽听罢,怒极反笑:“若孤有心,会将此把柄双手奉送他人?!”
“不错,下官亦是如此认为的,此主谋实在是用心歹毒!刺杀圣上尚且不够,甚至还想将此事诬陷给殿下!”陆霄愤而激昂道,随后立刻又换了张脸,卑微道,“是以下官便想,万般流言皆可由铁证所破。王爷必当是清白的,那么只需稍微一搜查,那这诬陷自然也是不攻自破了……”
沐羽盯着他,没说话。
陆霄就冲着他,局促地笑笑。
正当这气氛有半丝缓和之际,只见一小兵打扮模样的人冲了过来,对着陆霄一脸慌乱:“陆、陆大人!找到了!”
“……找到了?”陆霄表情僵硬片刻,问他,“找到了什么?!”
“匈人、匈人的银月弯刀……”那小兵道,“在箱子里!装的都是西域香料的箱子里!”
陆霄仔细地听完,立于原地片刻。稍后,转过身来,对着沐羽勾了勾唇,双手一摊。
“下官也没想这样的。”他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只能请王爷去下官那一亩三分地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