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婚宴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钱氏称病了十来日,王雎之为了给倾丝准备嫁妆已七八日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秀姨娘心疼儿子,身子好转了些后便帮着王雎之料理了些活计。
对此,王若箫虽没有赞许的意思,可也没有出面阻止。
于是,这一段时日长房的中馈便都被王若箫母子握在了手心。
钱氏在病中听闻此消息,顿时惊坐了起来,立时要去寻秀姨娘和王雎之说理。
闹了一通,钱氏便把给倾丝准备嫁妆一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令人气恼的是,因傅国公府给的聘礼太过丰厚,乾国公府准备的嫁妆也不能简薄了。
这桩如天上掉馅饼般的婚事本该落在王珠映头上,最后却被倾丝捡了个大便宜。
钱氏还要将公中的银钱拿出来给倾丝做嫁妆,随着嫁妆礼单一步步地添多,她的神色也越来越萎靡。
比起钱氏,王珠映在知晓魏泱与倾丝定下婚事的那一日,便将自己闺房里博古架上摆着的所有器具都砸了个干净。
竹儿等贴身大丫鬟也没寻到什么好处,只被王珠映捻着耳朵怒骂了一番。
最后还是王老太太出面劝哄了孙女一番,并拿惨死的梅若芙做例子劝道:“映姐儿,兴许魏世子与你而言也不算是什么良人,与其像……像若芙那样得不偿失,咱们不如退一步,京城里不是没有想和我们乾国公府结亲的人家。”
这话若早一些说给王珠映,她说不定还能被劝得回心转意。
可前些时日钱氏信誓旦旦地托了媒人和保山登了傅国公府的门。
她王珠映心里俨然是把魏泱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婿,如今夫婿被林倾丝抢去,王珠映心里焉能不恨?
凭什么是王珠映呢?她只是个在乾国公府寄人篱下的表小姐,无依无靠,如浮萍一般卑微低贱。
若不是她故意跌入了池塘里,魏世子怎么会下水救她?
她定然是早早地便生出了要攀附魏泱的心思,蓄谋了那么久,总算得到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祖母,魏世子一定是被倾丝算计了,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与倾丝定下婚事?”王珠映神色惊惶又满是嫉恨,当下便攥紧了王老太太的衣袖,一遍遍地重复道。
此刻,王老太太本矍铄清明的脸庞里布满了疲累与哀伤。
自她知晓了梅若芙的死讯后,她便一直是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
江北梅氏也并非是没落逊色的世家,族中也有不少能人异士,经多方打听,约莫是查出了梅若芙的死与魏泱有关。
可英瑰公主与玄鹰司出了手,将所有的蛛丝马迹抹平,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梅家人申冤无门,竟是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王老太太则是自责不已,只以为是自己害了梅若芙。
“魏世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住在我们府上这些时日,给的银钱都可以买下半个乾国公府了,这便是不想要欠我们人情的意思。”
王老太太叹息着道:“映姐儿,难道在你眼里魏世子是个如此热心肠的人吗?”
她目光灼灼,盯得王珠映头皮发麻,刹那间怔在了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映姐儿,魏世子根本就不是个如此良善的人,他心狠手辣,推倾丝入池塘、再跳下去救她的人都是他,他根本就是对林倾丝蓄谋已久,从没有起过要娶你和若芙的意思,甚至当初搬来乾国公府住着,也是因为倾丝的缘故。”
随着王老太太低沉又满是慨叹的嗓音响起,王珠映的心也不断地往下坠。
触底时,迸出些心碎的声响。
“你瞧,这婚事办下来有多顺利和迅速,大婚的日子就定在下月,魏世子分明是对倾丝势在必得。”王老太太如是道。
自这一日过后,王珠映便没有再胡闹过,只是在知晓傅国公府送来的聘礼礼单有多丰厚后,与钱氏说:“女儿要嫁个比魏世子更好的人。”
钱氏怜惜女儿,当下便应允着要替她挑个最好的男儿郎。
月华阁外发生的事,倾丝是半点也不知情。
近来冬儿与珠绮发现她的肚子愈发大了些,瞧着是到了显怀的时候。
冬儿很是担心,只道:“这嫁衣的尺寸是照着姑娘闺阁时的身段缝制的,若是大婚当日姑娘穿不下可怎么办才好?”
珠绮也为此愁心不已,若是让观礼的宾客们瞧出了端倪,姑娘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不如,这两日我少吃点,总要熬过大婚那一日才好。”倾丝蹙起了柳眉,一脸烦忧地打量自己越来越臃肿的腰身道。
“不行。”冬儿和珠绮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绛玉不是将太医说的话告诉姑娘了吗,您这一胎怀的并不稳当,本就要好好养着,少吃些只会伤了您和腹中胎儿。”冬儿柔声劝道。
前两日绛玉送了不少药材和玉钗来给倾丝过目,还抽空与冬儿和珠绮说了些伺候孕妇的要处。
两个丫鬟左劝右劝,便将倾丝节食的念头压了下去。
婚事越近,倾丝心里既有几分激动,也有几分害怕。
冬儿和珠绮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左右,也总是婉言劝她:“魏世子还算体贴姑娘,聘礼给的这样多,还为姑娘备好了陪嫁丫鬟和婆子,田契庄契更是一点都不少,可谓是十分用心了。”
冬儿劝完,珠绮又在一旁帮腔道:“更要紧的是,魏世子是知晓姑娘身怀有孕一事的,所以才会这般仓促地举办婚事,奴婢瞧着,姑娘嫁给魏世子可要比嫁给闫公子好多了,单说这一桩事,魏世子愿意为姑娘打掩护,这便是极难得的。”
两个丫鬟翻来覆去地劝哄着倾丝,终是让她心内的恐惧消散了不少。
在世为人,倾丝最豁达之处便是从不去深思想不明白之事。
譬如她不明白自己是被谁退下的池塘,也不明白魏泱为何要娶她,更不明白那一日在北竹苑里魏泱为何要吻她。
她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就不再多想。
婚事在即,她只要顾好自己与自己肚子里的骨血,其余的事便都交给旁人去操心。
今日春色明媚,王雎之捧着经由王若箫点头的嫁妆单子赶来了月华阁。
他的意思是,毕竟倾丝没有亲生母亲替她张罗着,钱氏这个舅母不尽心,他又是男子,总有些不细心的地方。
倾丝瞧见这丰厚的嫁妆箱子,心里总觉得受之有愧。
冬儿和珠绮为她张罗着,还笑着告诉她:“嫁妆是女子出门的底气,您嫁去傅国公府,若没有任何倚仗,该怎么自处?”
况且这些钱财都属于乾国公府,属于王若箫和钱氏。
冬儿犹记得这两年自家姑娘受得苦楚,心里只盼着能多拿些乾国公府的钱财才好呢。
唯独王雎之待倾丝的情谊难以偿还。
倾丝也惦记着王雎之为她忙前忙后的心意,便在绣嫁衣的空闲之余为王雎之绣了个香囊。
香囊取意祝他来日万事顺遂,一针一线皆出自倾丝的真心。
珠绮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冬儿侧目瞧她,便在
四下无人时文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姑娘不是都和大公子商量过了,明年就操办你和东升的婚事。”
“你在胡说什么呢?”珠绮一脸的羞赧,片刻后方才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姑娘瞧不明白,我们还不知晓吗?魏世子分明是喜欢极了我们姑娘,姑娘给大公子做香囊一事若传到魏世子耳朵里,只怕又要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冬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说:“你不说我不说,姑娘也不说,那还会有谁知晓?”
“只盼着大公子身边的人嘴巴严实些,姑娘势单力薄的,只怕不好在傅国公府里立足。”珠绮感叹着说道。
*
日子一转便到了魏泱与倾丝大婚当日。
因这婚事办的仓促,里头又藏着诸多隐秘。
连太后和皇帝也遣人来问了英瑰公主一回,问这林倾丝究竟是何方神圣。
英瑰公主答话时颇为语焉不详,支支吾吾了半日才与太后说了倾丝已怀了身孕一事。
太后知晓倾丝只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无父无母也没有娘家倚仗,心里很不乐意。
魏泱如此丰神俊秀的人物,满京城里想求娶什么样的贵女要不得,非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直到英瑰公主亲自进宫,与太后说了倾丝怀了魏泱骨血一事。
太后本是满心不乐意,此时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后,道:“那便罢了,也不是哀家挑拨你们姐弟关系,近些年来傅国公府权势如日中天,若泱哥儿娶的贵女身份再高些,也容易招眼。”
这都是马后炮的安慰之语,英瑰公主不过淡淡一笑。
大婚当日,太后与皇帝都赐下了丰厚贵重的新婚贺礼,另还有送给新媳妇的一箱笼东珠。
傅国公府外张灯结彩,前来祝贺魏泱与倾丝大婚之喜的宾客们络绎不绝。
英瑰公主为了办好这桩婚事已十来日不曾睡过整觉了。
她生性清高骄傲,即便魏泱娶的倾丝不是她期望之内的贵女,她也要把这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当日,京城正街里被各户人家赶赴英瑰公主府的车马堵得水泄不通。
吉时已道,乾国公府的小厮们把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抬去傅国公府。
正街左右的行人们都抬首打量着这流水一般的嫁妆箱笼。
便有人询问:“不是说魏世子娶的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无父无母、更没有多少钱财傍身吗?”
“你懂什么?这林氏好歹也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乾国公和乾国公夫人也不傻,难道会放过这么好的攀附傅国公府的机会吗?”
这话一出,几个路人便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
另有几个知晓内情的人笑着说:“听闻魏世子自己也拿出了不少补贴,就为了让林氏的嫁妆瞧起来好看一些。”
说话间,喜婆领着的花轿已驶到了傅国公府门前。
魏泱一身枣红色百垂织金衫长衫,头束东珠,遥遥而立,端的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喜婆们唱念做打地念了几句祝魏泱与倾丝百年好合的词句。
往日里不喜喧闹的魏泱却一反常态地坐在骏马上听喜婆们唱诗。
如此耐心、如此虔诚。
“遥祝魏世子夫妇百年好合,美满一生。”喜婆唱完,魏泱才翻身下马,走到花轿旁将倾丝扶了下来。
周围宾客们的眸光都牢牢地落在倾丝的面容之上,只见这位美娇娘清灵动人、秀雅端容。
魏泱与倾丝两人娉婷逶迤地立在一处,喜灯摇摇晃晃,喜婆们簇拥着两人走入傅国公府的正堂。
漫长仪式之中,周围人声鼎沸,魏泱却仿佛只能瞧见自己身旁的新娘一般。
夫妻对拜时,他抬着灿亮的明眸注视着倾丝。
倾丝立在他眼前,娇颜如花,含羞带怯地瞥了他一眼,绣着金丝细线的喜衫衬出她一身如雪的肌肤。
只是这一眼,便让魏泱忆起了那一年的上元灯节。
那时的倾丝轻而易举地就走入了魏泱的眼底,可她的杏眸里装着王雎之、王睿之,独独没有他魏泱的容身之地。
“礼成——送入洞房。”
喜婆们尖利高昂的嗓音飘入魏泱的耳畔。
他舒心地一笑,握紧了倾丝的柔荑,微微发着颤的胸膛里已然心花怒放。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第32章 惊惧她怕他。
新婚之夜,是男欢女爱之事最能名正言顺的时候。
魏泱不知晓自己算不算重欲之人。
他只知晓,回回与倾丝独处之时,他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贴近、占有她。
甚至于不是独处之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瞥见了倾丝雾蒙蒙杏眸眼底的羞赧娇意。
哪怕周围人声鼎沸,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他心底还是泛出了一圈圈的涟漪。
礼数已成,喜婆们便牵着倾丝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去了婚房。
傅国公府可比乾国公府还要大上一倍,两房嫡脉皆居于此,长房世子爷娶亲,二房的叔叔婶婶们皆为此忙碌不已。
也是傅国公驻守边关不便回京的缘故,英瑰公主一人料理着宏大的婚宴,已是累得成了轻弩之末。
二房的大太太周氏素来唯英瑰公主马首是瞻,这两日也忙的脚不沾地。
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里不乏有身份贵重之人,也有脾性刁蛮,周氏无法摆平的刺头。
那刺头便是长央公主膝下的如月县主。
长央公主虽不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可因夫婿争气的缘故,近年来可谓是十分风光。
英瑰公主本也十分中意如月县主为儿媳,只可惜魏泱无意,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本以为魏泱弃了如月县主不娶,心中定然是有更好的选择。
没想到他竟会迎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林倾丝,乾国公府的表小姐,母家已无父兄,连嫁进国公府的嫁妆都是魏泱偷偷添补上的。
输给这样的女子,如月县主怎么甘心?
婚宴的宾客众多,唯独她在席面上冷着脸饮酒,那凶猛的酒一杯杯地下肚,不多时便让如月县主神色迷蒙朦胧了起来。
她一醉,就打算闹事,英瑰公主已躲去耳房里歇息了一阵,周氏又奈何不得这样的天之骄女,只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哄着。
如月县主却冷不丁地将手里的茶盏砸在了地上,怒目质问着周氏:“今日的菜色当真难吃。”
周氏脸颊一红,察觉到其余宾客望向她的打量视线,忙轻声对她说:“县主,都是我们招待不周,您别动气。”
话音甫落,如月县主又闹着要寻魏泱,嗓音里甚至还染上了几分哭腔。
“我的魏泱哥哥呢?”
周氏就怕她要寻魏泱的晦气,不得已,便吩咐嬷嬷们将如月县主带去后院的厢屋。
可如月县主只是半醉而已,神思还有几分清醒在。
婆子们一来拉扯她,她就拔下了鬓发里的玉钗,在两个婆子皓腕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新婚大日怎可见血?花厅内宾客众多,如月县主此举可是闹得太不堪了。
周氏也有些愠怒,既见英瑰公主不愿出面,便呵斥着那几个愣着不动的婆子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县主醉了,还不快把她扶下去?”
这回如月县主手里的玉钗已被婆子夺走,她再无什么倚仗,便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魏泱哥哥”。
这下花厅内外的宾客们都听见了里头的动静。
周氏头疼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又不敢像押解犯人一样捂住如月县主的嘴。
只是今日是魏泱大婚的好日子,再由她闹下去,两家人的体面可都要化为乌有了。
就在周氏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身枣红色喜袍的魏泱从外间走入了花厅。
今日他意气风发,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尽是欢喜与惬意。
只是在瞧见如月县主烂醉如泥的模样后,脸色陡然阴沉了一些。
周氏递给他一个求助的眸光,又不想在大婚当日给魏泱心里添堵,实在是进退两难。
“二叔母不必担心,我来处理。”
魏泱说完这话,便一径走到了如月县主身前。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这一副冷漠无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别闹了。”魏泱冷冰冰地开口,话语里一丝欢喜都无。
如月县主睁开朦朦胧胧的眼眸,瞧了好几眼魏泱,霎时嚎啕大哭道:“那无父无母的孤女有什么好的,魏泱哥哥是被她灌了什么……”
余下的话语还未出口,魏泱便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条帕子,骤然伸出手捂住了如月县主的嘴。
他力道极大,如月公主在他手里如同抗争力道的小鸡仔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制住了手腕。
不多时,如月县主察觉到了手腕上的痛意,她骤然白了脸蛋,不敢置信地望向魏泱。
魏泱也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四目相对间,他几乎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我再说一次,不要闹了。”
冰冷彻骨的视线盯在了如月县主的额头,魏泱甚至不愿去瞧她泪意涟涟的眼眸。
对于不喜欢的女子,能这般耐下性子地反复劝导,已是魏泱在给自家姑姑面子了。
这时,消失已久的嬷嬷们都围了上来,眼瞧着魏泱已在发怒的边缘,便要拉扯着如月县主离开花厅。
“县主别闹了,若让公主和国公爷知晓了,奴婢们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左劝右劝,再加上魏泱冷若冰霜的模样,终于是让如月县主暂时地死了心。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在魏泱大婚当日闹事,传出去皇帝舅舅和太后也不会饶了她。
于是,她便泪意涟涟地朝着魏泱说了一句:“魏泱哥哥,你会后悔的。”
之后便趴在嬷嬷的怀里痛哭不止。
这场闹剧,最后便以如月县主的失意痛哭结尾。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大佛,周氏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并与魏泱道:“泱哥儿,前头还有不少宾客等着你呢,快些去吧。”
魏泱微不可闻地蹙了蹙眉头,谢过周氏的关照后便起身往前厅走去。
依着他心里的意思,婚宴当日当真不必请这么多宾客,一来是人情交际太过麻烦,二来是这么多的宾客全然阻碍了他与倾丝相处的机会。
洞房花烛夜,良宵苦短,魏泱实在是不想把这珍贵的光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敬完了酒,魏泱依旧保持着神色的清明,却在人前装出了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这时,傅国公府的二老爷魏权前来为他解围。
“我们泱哥儿不胜酒力,喝了这么多已是不行了。”魏权说罢,便让小厮们将魏泱搀扶起新房。
一走出前厅,魏泱便挣脱了小厮的搀扶,步伐稳健地走向了婚房。
从前厅走向婚房要途经十来车回廊和垂花门。
夜色迷蒙,拂来拂去的冷风席卷而上。
途经内花园里依山傍水的假山丛,耳畔听着那潺潺似溪泉的悦耳之声。
魏泱心绪豁然开朗,他脚下虽步伐不停,冷硬淡薄的脸庞处却勾起了一抹悦然的笑意。
身后的小厮频频偷瞧他,也察觉到了魏泱的欢喜。
走了几步路后,魏泱便忽而顿下了步子,回身与小厮说:“去准备些糕点,或是鸡汤素面。”
想来倾丝也劳累了一日,又在新房内等了他这么久,必定已饥肠辘辘。
“是。”小厮领命而去,魏泱便继续往倾丝所在的新房里走去。
路途不甚远,魏泱走得有条不紊,心绪开朗时,只觉得迎面而来的夜风都有几分清甜。
人生意气风发,又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魏泱可谓是万事皆顺遂。
不多时,魏泱已走到了松柏院的门前。
新房内外都高悬着喜意洋洋的大红灯笼,各处的廊角上摆着金丝雀笼,笼身上又缠着好些喜条。
新房内外的装潢俱都由魏泱一手操办。
才进正屋,正欲出门去替倾丝讨些吃食的冬儿和珠绮在廊道上与他不期而遇。
魏泱嘴角怀着笑,话音里格外温柔似水,遥遥瞧着像是个温润的如玉公子。
冬儿心里发怵,不敢与魏泱说话,珠绮倒大胆地瞥了他两眼,道:“世子爷,夫人有些饿了。”
魏泱一顿,身后的小厮已献宝似地开口道:“爷早就吩咐奴才去拿糕点给夫人了。”
刁嬷嬷从廊道上逶迤而来,闻得此声,也笑着说道:“咱们爷也会疼自家媳妇儿了。”
往日里魏泱被人如此揶揄时,只怕他早已翻脸走了人。
此刻魏泱却笑着听刁嬷嬷说完了话,而后端着糕点走进了新房。
他想,无论倾丝肚子里的孩子是否是他的骨肉,他都会将他视若亲子。
人这一辈子能寻到个心爱的女子不容易,能娶到她更是难上加难。
迈步走入婚房后,魏泱怀揣着满心满眼的热切喜意,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望向了床榻上的倾丝。
今日的倾丝格外的姣美动人,她只是端庄地坐在床榻上,低敛着清浅眉眼,便比魏泱这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他难以抑制心内的悸动,朝着倾丝走近后,正要问一问她饥饿与否。
不成想他才靠近了倾丝两步,便见那美娇人儿瑟缩了身子,愣了一愣后要向身后宽阔无垠的床榻里躲去。
她在怕他。
这清晰的认知让魏泱心口盈润着的欢喜骤然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压下心头的冷意。
自从北竹苑一别后,魏泱已一个月不曾见过倾丝。
时人常说,成婚前男女若见了面,这桩婚事便一定不会长久。
从前魏泱不信这些,如今却为了讨个福兆头而不得不遵照着这些民间规矩。
这一月里,他只让绛玉和刁嬷嬷去给倾丝送信,自己不曾见过她一面。
他勉力压抑着自己的思念,煎熬般地熬过了这些日子,本以为成婚后两人便能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可倾丝居然还这般怕他。
为何要怕他呢?死在他刀刃下的,被他吓得丢了半条命的人是梅若芙和王睿之。
倾丝不该怕他,起码不该在他怀着满心欢喜要来见她时害怕他。
魏泱已游移在怒火崩塌的边缘,倾丝那往后瑟缩的动作,轻而易举地便要勾出魏泱疯疯癫癫的模样来。
他死死忍着,只冷声问她:“怕什么?”
倾丝只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因察觉到男人气势凌然的狠厉视线,愈发不敢说实话,只道:“不……不怕。”
话音甫落,魏泱便俯下身子揽住了倾丝的腰肢。
他的力道与倾丝的十分悬殊,甚至于只要魏泱稍微用一用力,倾丝便如粘板上的鱼肉般动弹不得。
魏泱手腕上的劲道过于强硬了几分,只轻轻一压,便将倾丝逼入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男人俊朗面容里掠过些阴寒与戾气,他收紧了盘握着倾丝腰肢的力道,与她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处。
如此近的距离,能让魏泱瞧清楚自己妻子娇美的容颜,以及那双秋水似的明眸里毫不遮掩、甚至越演越烈的恐惧。
他忽而笑了,吻了吻她的耳垂,惊起倾丝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魏泱嗓音温柔似情人间的低喃,那双璨亮的眸子里却藏着要将倾丝拆吞入腹的热切。
她实在是怕极了,想到眼前之人是如何杀死了梅若芙,又怎么让闫润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
倾丝便怕得瑟瑟发抖。
魏泱没有错过她脸上任何的一寸神色,盯得久了,他便问:“为何怕我?”
倾丝想避而不谈,可雪软被他攥在手心,倔强着不肯往下说,似乎吃苦的人也只有她。
“昨日老祖宗与我说,闫公子死了。”倾丝避开了魏泱炙热的视线,声如蚊蝇地开了口。
说这话时,倾丝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也许是老祖宗弄错了呢?杀闫公子的人根本就不是魏泱。
魏泱一怔,旋即露出个残忍又漂亮的笑意来:“吓到你了?他死的不算惨,一刀封喉,连痛都没机会喊,我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他如此痛快地承认了此事,仿佛杀的只是个蝼蚁般不以为意。
第33章 衣襟(增一千字)洞房花烛夜。……
闫润的确是死了,并且死的十分凄惨。
魏泱本没有对闫润起杀心,他略使了使手段,已是搅黄了他与倾丝的婚事。
若不是他在外大放厥词,费尽心机地想要给倾丝泼脏水,他不会如此行事。
两日前乌彻听闻了花楼里多了个挥土如金的贵客。
这贵客还与魏泱扯上了些关系。
明明魏泱洁身自好,等闲从不去这些酒楼里花天酒地。
况且他大婚在即,这些时日收着心,除了刑部和傅国公府,从不踏足别地。
乌彻嗅到了些危险的气息,便让相熟的魁娘去向那贵人套话。
那贵人便是闫润,他本出手不算阔绰,这几日却摇身一变,俨然一副“富可敌国”的模样。
魁娘哄着他喝了不少酒,旁敲侧击了一番,便问出了闫润嘴里有关倾丝的话语。
他本就是个言行无状的人,酒意上涌后,便不屑地说道:“傅国公世子爷又如何?还不是捡我不要的破鞋?那林氏早被我玩腻了。”
魁娘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乌彻听。
乌彻与魏泱吵吵闹闹了这些年,一碰上大事却处处以魏泱的利益为先。
他踟蹰犹豫了半晌,还是在魏泱迎娶倾丝之前与他提起了此事。
魏泱满不在意地瞥了一眼乌彻,问他:“那闫润还说了什么?”
书房内寂静无声,魏泱持着白玉棋子,不动神色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她是我要娶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乌彻顿时噤了声,换了旁人早已恼羞成怒地离去,他却习以为常般地问:“你当真一点都不在意吗?”
他实在是不明白,京城里有这么多心悦魏泱的世家贵女,个个端庄大方,秀外慧中。
这林氏女不过生的姣美几分,却与这么多男子牵扯不清,瞧着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
魏泱究竟瞧上了她什么呢?
“我不在意。”魏泱抬眸,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半晌,他手里持着的棋子已将乌彻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锋芒毕露时,魏泱却另辟蹊径,将棋子走到了封死自己的路径之上。
“我想,他是在在找死。”魏泱笑着说道。
片刻后,乌彻离开了傅国公府,直到魏泱与倾丝大婚当日,才登了傅国公府的大门。
这一日宾客声喧闹又嘈杂,众人皆好奇着林倾丝的身份,纷纷向她递去了探究与打量的眸光。
她容色惑人,担得起一句貌美如花,只是出身太低,旁人落在她身上的眸光大多都是嗤笑与讽刺。
好在倾丝低眉敛目地垂了首,并不往周围的宾客身上探去视线。
乌彻对倾丝的印象愈发差了些,只是碍于疯疯癫癫的魏泱,不敢多说些什么。
婚宴过后,回英平王府时乌彻一脸的愁绪,身旁的小厮便问他:“魏世子大婚,爷您怎么瞧着一点都不高兴。”
“我怎么才能高兴,魏泱为了她,连人命都不顾了。”乌彻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虽是闫润在外乱嚼舌根的不是,可魏泱手起刀落将他抓到了暗室,活活折磨了一天一夜,才了结了他的性命。
闫润是闫家的独子,这一消失可把闫老太太和闫夫人都急得好几日睡不安稳。
只是闫家人势单力薄,外出打探消息的人也只能打探出一些皮毛。
迈大奶奶求到了钱氏那里,钱氏与王老太太一同找寻了闫润的痕迹。
靠着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寻到了魏泱的头上。
王老太太本就因为梅若芙的死而对魏泱怀恨在心,如今听闻了闫润惨死,心里愈发恼怒不已。
倾丝与魏泱大婚之前,王老太太按捺不住心里的郁气,赶去了月华阁,与倾丝明说了此事。
大婚前一夜,倾丝心里还怀揣着几分小女儿的情思。事已至此,她只想与魏泱好好过日子。
更何况魏泱许给倾丝的是正妻一位,不是妾室。
能做人正妻,而不是以色侍人的妾室,倾丝心里总是高兴的。
不想王老太太的一番话却戳破了倾丝的美好绮思。
梅若芙的死竟然与魏泱脱不了关系,闫润也死在了他的手底下。
“你以为你嫁了个香饽饽,其实不过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疯子,你又没有娘家倚仗,也只能倚靠我们乾国公府。”王老太太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倾丝,话里染着几分幸灾乐祸。
倾丝怔在了原地,许久都不曾言语。
回忆戛然而止,倾丝与魏泱彼此对峙了一番,她怕得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根本不敢去直视着魏泱。
她越是要躲,魏泱那明澈澈的视线就越是要往她身上黏去,如蜘蛛丝一般将她团团包裹,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能怕我。”魏泱盯得久了,心口忽而洇出些难以言喻的恼意来。
他俯下身子,一把扯下了倾丝的衣衫,力气不算大,刚刚好能露出她莹白如玉的肩膀。
魏泱倾身上前咬住了她的肩膀,力道极大,咬痕发红发烫,顿时让倾丝痛吟了出声。
她痛得厉害,魏泱心里便痛快了几分,那心口处丝丝密密、无孔不入的酸痛终于得到了一点纾解。
也是在这烛火影影绰绰的这一刻,让魏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着他的心绪。
只是他这般步步紧逼,只会把倾丝吓得愈发后退。
她连抬眸望向魏泱都不敢。
这副瑟瑟缩缩的胆怯模样又点燃起了魏泱心内的火气。
他甚至开始怀疑,倾丝这般害怕着他,是不是因为心悦着闫润的缘故。
她的心上人被自己杀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惊恐惧怕着自己。
思及此,魏泱心里的无名之火愈发汹涌与蓬勃。
他箍住了倾丝的腰肢,而且还越箍越紧,紧到倾丝不能喘息。
她尝试着想要推开魏泱,可才推了一下,魏泱便将她死死地压在了床榻之上。
两人紧贴着彼此,魏泱更是吻上了她的唇,以气势汹汹的掠夺之态封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魏泱力道极大,倾丝无法抵抗,只能被迫承受。
这凶恶的吻停下后,倾丝实在是怕极了魏泱,怕到极点,忽而灵机一动,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蹙起一双柳眉,泪盈盈地望向魏泱,只敢小声小声地哭泣。
魏泱见了这一幕,心头乱窜的怒火倏地偃旗息鼓。
他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半晌只道:“别哭了。”
大婚之夜,新娘不能落泪,这般落泪只会损毁新婚夫妇的福气。
两人静默着对峙了一番,魏泱先开了口:“闫润是我杀的,杀他只是因为他在外诋毁你的名声。”
他从来不是个擅于解释的人,此刻却痴缠着倾丝,要与她将闫润一事说个清楚。
倾丝也没想到魏泱会这般好声好气地回答她的话语。
闫润在外诋毁她的名声?倾丝颇有些不敢置信,她与闫润相识不久,寥寥几次相见,只觉得他是个可靠又忠实的人。
既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外诋毁她的名声?
“傻子。”魏泱觑见了倾丝面容里一闪而过的怀疑,立时讽笑着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与他见了几面,就这般相信他的人品了?”
此时他的嘴角虽勾着一抹笑意,可倾丝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惧意。
她瑟缩着身子,后怕地点了点头。
魏泱笑得愈发肆意,只道:“你若不信,我让花
楼里的魁娘来跟你对峙?”
“花楼”与“魁娘”一出,倾丝的脸色愈发难堪了些。
魏泱便继续说道:“他诋毁我妻子的名声,难道我不该让他消失在这世上吗?”
话尽于此,倾丝本来也没有反驳魏泱的胆气,这便点了点头。
魏泱瞧见她面容里的敷衍,便上前挑起了她的下巴,轻轻印下一吻,只道:“洞房花烛夜,何必为了个死人浪费光阴?”
他避而不谈梅若芙身死一事,已然是默认了此事。
倾丝是真的怕他,怕自己有一个不顺心的地方,就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魏泱连梅若芙这样家世优渥的女子都能手起刀落地铲除,又何况是无依无靠的她。
这一刻的倾丝心中充斥着满满的惊惧,根本无暇去思索魏泱杀了梅若芙和闫润的深意。
倒是魏泱无奈又叹惋地瞥了眼前的倾丝一眼,他心心念念的新婚之夜被这乌糟糟的事毁了个彻底。
况且倾丝怀着身孕,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强逼着倾丝与他合欢。
她已成了他的妻,人生漫漫,有的是耳鬓厮磨的机会。
所以,魏泱只是褪下了衣衫,又去了净室一趟,这便翻身上榻。
倾丝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愣了多久,才有胆魄换上寝衣。
这镶云石床榻无比宽阔,魏泱躺在里头,倾丝换好了衣衫,站在床榻旁怔了许久。
魏泱慵懒地躺在床榻上,合衣躺下的姿势恰能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俊朗面容来。
单论样貌,魏泱不逊于京城里的任何一个王孙公子。
人是菩萨面,心却是蛇蝎心肠。
或许是无毒不丈夫,又或许是刑部的当差日子养就了他如此狠厉的性子。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翻身上榻,躺在了魏泱身旁。
夜里寂寂无声,魏泱与倾丝各怀心思,两人都是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倾丝还好些,怀孕的女子总是比常人更嗜睡几分。
她也不愿去细细深思魏泱的心绪。
男人心海底针,即便她猜也是猜不明白的。
想着想着倾丝便睡了过去,她发出些微微的呼吸声,魏泱骤然睁开了眼眸。
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魏泱撑着手注视着身侧的倾丝。
他眼眸缱绻,眸光自上至下游移了一番,最后落定在她身前的衣襟之上。
那衣襟勾缠在一处,刚好能遮住她胸前的雪软。
魏泱瞥了又瞥,最后伸出修长的玉指,扯开了她胸前打成结的衣襟。
*
这一夜,倾丝睡得一点都不安慰,她翻来覆去地做梦,梦里都是一头雄狮将她拆吞入腹的画面。
兴许是她太过惧怕魏泱的缘故,所以这一场梦才做得如此胆战心惊。
翌日清晨,初升的晨曦泻入松柏院的窗桕之内。
因孕中贪睡的缘故,她醒的比旁人都晚了一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魏泱便醒了过来,他动作轻巧得起了身。
松柏院内本就没有多少丫鬟婆子伺候着,除了绛玉以外都是些粗使丫鬟。
那几个粗使丫鬟都是胆小之人,知晓魏泱脾性不好,平日里连正屋都不敢靠近。
如今松柏院内多了位女主人,绛玉自然要张罗着让松柏院的丫鬟们与倾丝见上一面。
可眼瞧着即将要到日上三竿之时,正屋里的倾丝仍是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魏泱又慢条斯理地在别间里用早膳,本就矜贵十足的动作配着几分悠然与自得,愈发显得清贵无双。
绛玉去问刁嬷嬷的意思,刁嬷嬷沉思了一番,犹豫着道:“世子爷瞧着是不想让你叨扰夫人的意思,左右公主也知晓夫人的状况,不会派人来催她的。”
孕中之人嗜睡些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英瑰公主日夜盼着魏泱能早日有个血脉,连倾丝这样出身的儿媳都全然接受,更何况是倾丝睡个懒觉一事?
绛玉经由刁嬷嬷的提醒,顿时点了点头,笑着说:“还是嬷嬷聪慧。”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正屋里才传来些动静。
绛玉立时迎了上去,冬儿和珠绮瞧见她俱是眉开眼笑地唤了一句:“绛玉姐姐。”
三人说笑了几句,便一同走进内寝去服侍倾丝起身。
绛玉眼尖些,在给倾丝换寝衣的时候觑见了她胸前的红痕。
这痕迹显然是魏泱的手笔。
哪怕绛玉瞧得清楚,也不敢多嘴多舌。
换好衣衫后,倾丝已走到了支摘窗旁,抬眼便觑见了庭院里那曜目的日光。
她立时蹙起柳眉,问道:“什么时辰了?”
冬儿道:“该用午膳了。”
倾丝骤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们怎么不唤醒我?新婚头一日,该去给公婆请安才是。”
她慌不择路,莹白的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任谁都能瞧出她此刻心中的慌乱来。
冬儿和绛玉正要出言安慰她的时候,魏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正屋门前。
他背着手,那长身玉立的身形踩着日色而来,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倾丝。
他笑容淡淡的,只道:“醒了?”
倾丝觑见了魏泱脸上的笑意,心里颇为不自在,只道:“爷,咱们该去给母亲请安。”
魏泱走到她身旁,笑着说:“母亲知晓你的状况,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倾丝嗫喏着不曾言语,心里想的却是新婚妇人给婆母请安一事十分重要,她却因睡到日上三竿而错过了此事。
若英瑰公主生了她的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神色里露出几分犹豫与难堪来。
魏泱左瞧瞧右瞧瞧,竟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道:“无妨,我陪你去一趟就是了。”
第34章 坦白你说我是怎么了?
魏泱上前握住了倾丝的柔荑,牵着她往松柏院外走去。
抄手游廊上立着不少仆妇与丫鬟,纷纷朝着魏泱与倾丝站立之地投去打量的视线。
谁都知晓魏泱迎娶了乾国公府表小姐之事。
也知晓这位表姑娘并无半点倚仗,连嫁妆也是世子爷的私产补贴而成
放眼整个京城里,何曾有如此寒酸的贵女?
更何况女子出嫁后嫁妆便代表着她的脸面,倾丝这等状况,在傅国公府里是没有多少脸面的。
这些奴仆们都是跟红顶白之人,心里存着几分要看倾丝好戏的心思。
不曾想向来冷清冷心的魏泱却在廊道上紧紧攥着她的柔荑,甚至于每走一步都要回身瞧一眼她,生怕她走丢了。
如此小心翼翼,分明是十分在意她的模样。
尤其是一些眼尖、历经过情爱一事的年长婆子,一瞧魏泱的模样,便知晓他是极中意林氏女的。
等魏泱带着倾丝走到回廊拐角处,那几个婆子恭敬地朝着两人行了礼。
“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
许是新婚时的欢喜左右着魏泱的心绪,他露出几分惬意与从容来,笑着应了婆子们的示好。
倾丝则是赧然地点了点头,显然是不太适应世子夫人的称号。
从前她使了法子要勾引魏泱的时候,都只敢谋求妾室一位。未果之后也歇了要与魏泱纠缠的心思,不曾想如今却阴差阳错地成了魏泱的正妻。
傅国公世子夫人,于她而言实在是可望不可即,这名头冠于她身,让她顿时无所适从。
就在这纷乱与无措之中,魏泱握住了她的手,给予了她一点点前进的方向。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向了英瑰公主所在的朝瑰堂。
平日里,英瑰公主甚少出现在傅国公府里,此番若不是因为魏泱大婚,绝计不会踏足此地。
几个嬷嬷都知晓她与傅国公的龃龉,也不敢深劝,等魏泱与倾丝赶来了朝瑰堂后,便笑着道:“公主,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
曦光曜目,魏泱握紧了倾丝的柔荑,踩着青石台阶一步步地往上走着。
男子长身玉立,女子姣美婀娜,遥遥瞧着便如一对神仙壁人般登对。
英瑰公主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她虽对倾丝有诸多不满,到底是承认她容色过人,与魏泱立在一处,没有堕了他的英名。
她的眸光落在倾丝往明堂走来的步伐之中,再游移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
倏地,她心里迸出些没来由的欢喜。
新婚头一日,新媳妇总是要赶在朝露坠落前来正堂拜见公婆的。
倾丝却因身怀有孕的缘故,拖到了日上三竿时才来请安。
换作别人家性子严苛的嬷嬷,只怕早已借故闹了起来,偏偏英瑰公主怜惜倾丝怀孕不易,并没有发作。
朝瑰堂外立着不少看好戏的仆妇,她们都讶异于倾丝的胆魄。
她一个出身低微,不知撞了什么大运才能嫁给世子爷为妻的孤女,嫁进傅国公府后,怎么还敢在新婚头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她难道就不怕婆母英瑰公主生气?
非但是旁人怀揣着此等疑惑,连倾丝自己也是战战兢兢的厉害。
从前,她不曾与英瑰公主这样高高在的贵人接触过,也不知晓她脾性如何。
今日的事总是她的错处,她心里实在是惴惴不安的厉害,不等英瑰公主发难,便先一步跪在了地上,虔诚地向婆母表明了自己的歉意:“儿媳拜见母亲,因儿媳贪睡的缘故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还请母亲责罚。”
她下跪的动作做的如此流畅,仿佛是从前做过千百回一般。
立在她身侧的魏泱瞧见这一幕后,便倏地蹙起了剑眉,任凭那汹涌而起的情绪掠过他俊朗的脸庞。
明堂里只有几个心腹嬷嬷伺候在英瑰公主左右,她们知晓公主看重倾丝肚子里的血脉,便立时走到倾丝身旁将她搀扶了起来。
“世子夫人不必这般客气,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实在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嬷嬷们劝哄着要拉起跪在地上的倾丝。
倾丝却摇了摇头,她心里知晓给公婆请安敬茶一事的要紧,明白自己做错了事,婆母未曾发话之前,便不敢从地上起来。
魏泱暗暗心惊,剑眉里的沟壑已是深邃不已。
英瑰公主笑了笑,温声对底下的倾丝说:“不是什么大事,快起来吧。”
她一身的雍容华贵,含笑着与人说话的时候自有几分平易近人的温柔在。
话音落地,高高悬着自己心的倾丝也松了口气。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与她说过,女子出嫁后最该讨好奉承的就是自己的婆母。
甚至于在夫君与婆母之间,都该坚定地站在婆母那一边。
倾丝既已嫁进了傅国公府,自然想要把日子过好,实在不敢得罪了英瑰公主。
所以英瑰公主这和善的态度全然出乎倾丝的预料。
她心里高兴,嘴角便勾出一抹甜甜的笑来。
上首的英瑰公主瞧得分明,儿媳这里刚刚多云转晴,她那铁青着脸的儿子也倏地放松了心弦。
魏泱从小到大,似乎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与欢喜。
譬如此刻,他立在支摘窗的前方,曦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他俊朗挺拔的身姿之上,照亮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她是慈母,对倾丝出身上的诸多不满也在魏泱这发自内心的笑意里消散了大半。
罢了,人活一生,能遇上个心悦的人不容易,再将心悦的人娶进门更是难上加难。
她当初既没有选择棒打鸳鸯,那便不必摆着脸给倾丝难堪。
“嬷嬷说的没错,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泱儿,快些扶你媳妇儿坐下吧。”英瑰公主笑道。
魏泱得了她这一句话,立时上前去把倾丝扶了起来,又让她往左侧的扶手椅上一坐。
正逢丫鬟递来茶水,魏泱顺手接过了茶壶,斟了一杯花果茶后递给了她。
倾丝一愣,抬眼觑见的却是魏泱面无表情的脸庞。
朝晖堂内的嬷嬷们俱都把目光落在了倾丝身上。
她只得轻声向魏泱道了句谢,接过那茶盏后抿了一口。
英瑰公主惦记着她怀了身孕,只精简地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让倾丝和魏泱离去。
魏泱点了点头,正要带着倾丝离去的时候,却见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凝神细思了一番,便忆起昨夜在床榻边沿瞧见的针线筐。
魏泱立时对上首的英瑰公主说:“近日天寒,想来那些绣娘也忘了给母亲做扶额。”
说着,他便朝着倾丝笑道:“你不是给母亲做了一条吗,正好拿出来给母亲瞧瞧。”
他既发了话,倾丝便只能将袖袋里的扶额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英瑰公主的眼前。
英瑰公主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镶着一颗成色极好的红玛瑙的扶额。
她依稀记得,自己前些时日曾从私库里拿出过一副红玛瑙头面,让魏泱送去给倾丝,也好为她撑撑场面。
这红玛瑙的成色举世无二,英瑰公主自然认得。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送出去的物件竟还会归还到自己身上。
如此一看,可见倾丝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像那起子贪多嚼不烂的小人一样,得了好处还要在背后嚼她的是非。
英瑰公主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使眼色,几个嬷嬷立时笑着称赞起了这扶额的针脚。
“这可比咱们府上的绣娘绣艺精湛多了。”
“是了,夫人可真是心灵手巧。”
等那扶额递到英瑰公主眼前,她便笑着赞美了几句倾丝。
倾丝笑盈盈地垂下了头,清浅眉眼里尽是欢喜之色。
她欢喜,魏泱也就高兴。
从朝瑰堂走回松柏院的路上,倾丝的脸颊处总是洇着几分甜滋滋的笑意。
魏泱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微风拂过他的脸庞,带来一股清甜的气息。
等两人走到松柏院的时候,刁嬷嬷已把松柏院的中馈条例理的清清楚楚。
绛玉、冬儿和珠绮三人做大丫鬟,其余的都是小丫鬟。
绛玉管钥匙和财务,冬儿管衣衫和器具,珠绮则负责教育底下的小丫鬟。
三人各司其职,定能将松柏院管得井井有条。
魏泱不在意这些小事,见倾丝进了正屋后便一脸正色地瞧起了她的嫁妆单子。
他心里约有所感,知晓女子在世有钱财傍身才能稍稍心安几分。
魏泱便把自己私库里的钱财一并交给了倾丝。
这么丰厚的一笔数目,霎时将倾丝震在了原地。
她有些不知所措,踟蹰之后问魏泱:“为什么?”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魏泱却耐着性子回答了她:“男主外、女主内,以后我的私产,都由你来做主。”
他口里的几句私产,仿佛只是在说几十两银子一般随意。
可倾丝瞧得分明,魏泱递给她的这一堆田产、地契、银票,加起来的价值是倾丝无法想象的数目。
魏泱就这般毫无戒备地将它交给了自己,如此信任、如此洒脱。
倾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昨夜里她才见识过魏泱折腾人的手段,此刻才能体悟到他的示好有多么的真挚。
可她想不明白,魏泱为何要这般对她?
为何要在明知晓她有孕的情况下娶了她,为何要补贴她嫁妆,为何要杀了梅若芙和闫润,为何要将这么一大笔私产交到她手上。
她不明白,脑海里似有些念头要呼之欲出。
可她不敢深想,也不敢去揣摩魏泱的用意。
她是这样飘零如浮萍的一个人,无父无母,如一缕孤魂般活在这世上。
又有什么地方能值得魏泱这
般用心。
所以倾丝便鼓足勇气望了魏泱一眼,再度问他:“为什么?”
魏泱愣了愣,在瞥见倾丝杏眸里潋滟着的羞怯与疑惑时,才笑着说:“我以为你会装傻充愣一辈子呢。”
倾丝摇了摇头,头一回能在与魏泱的对峙中忍住那没来由的惧怕之意。
“爷对我这么好,我不知晓该怎么报答爷。”
她往后退却了一步,仿佛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降临,带着自己似震颤擂鼓般的心跳,想要逃离魏泱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她这一动,离他不远的魏泱便立刻朝她逼近了几步。
两人身处内寝,本就没有丫鬟在旁伺候着,魏泱一把攥住了倾丝的皓腕,一时间越攥越紧。
“别逃。”他抬起倾丝的皓腕,不由分说地轻咬了一口。
倾丝吃痛,便僵在原地不敢逃离。
魏泱瞬时揽她入怀,倚靠在她的肩头,叹息着说:“有时候我真想活活掐死了你,有时候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捧来惹你一笑,你说说,我究竟是怎么了。”
第35章 心疼他心疼着她。
倾丝被魏泱牢牢地抱在了怀里,听着他闷闷的说话声,心里慌乱又无措。
怎么办呢?她也不知晓怎么办。
这汹涌袭来的情意好似一朵朵浪花拍晕了她走向前路的步伐。
魏泱与她,有云泥之别,他这样的天潢贵胄,怎么会心悦上自己呢?
魏泱的怀抱太热切太汹涌,倾丝无力挣脱,便索性放弃了挣扎,倚靠在他的肩头发起愣来。
她不语,魏泱也陷入了后知后觉的尴尬之中,便没有再主动说话。
两人这便沉默了下来,身躯紧贴在一处,心却没有靠近在一起。
也许倾丝天性对情爱一事十分迟钝,便是听见了魏泱这一番几乎要将自己真心捧出来的话语,也怔惘地不曾接话。
她与魏泱是全然不同的人,魏泱是居于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她是活在尘埃里的蝼蚁。
除了能坚守住自己的本心外,她什么倚仗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沉默了太久,魏泱露出了几分不满来,箍住她腰肢的手倏地收紧了两分。
“你呢?”他低哑着嗓音开了口,只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总是不想吓到倾丝。
倾丝讷讷不语,等魏泱追问了几句后,才轻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魏泱为何会心悦她,也不知晓这心悦是真是假,更不知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的心悦。
问话时,魏泱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屏息静气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可倾丝只是摇头说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总好过明晃晃的拒绝。
魏泱倏地松了口气,只凝望着眼前的心上人,笑了笑:“没关系,反正这一生你只可能是我的妻子。”
魏泱想,他应该做个有耐心的猎人,眼瞧着觊觎已久的猎物跌入了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里。
他只需要静静蛰伏,早晚有一日能把这猎物拆吞入腹。
这话题实在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魏泱也不愿逼急了倾丝,便笑着与她说:“明日张太医来为你把平安脉。”
倾丝点了点头,低头瞧见了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颇有些烦忧。
她已步入四个月的孕期,即便有意克制吃食,小腹还是隆了起来。
这些时日还能用宽阔些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肚子,可再过两个月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她有些害怕,害怕会给魏泱和英瑰公主丢脸。
魏泱立在她身前,见自己说了这话后倾丝没有任何反应,心里称异,便弯下腰问她:“怎么不高兴了。”
咫尺般的距离,魏泱再倾身往前一寸,便能吻住倾丝的唇。
倾丝也被她盯得羞赧了起来,半晌不敢抬头。
他便顶着她的羞意问:“怎么又不高兴了?”
倾丝摇摇头,只道:“我的肚子越来越明显了……”
她话尽于此,魏泱却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担心,担心自己有孕一事被外人知晓后会影响魏国公府的声誉。
魏泱淡淡笑道:“我不在意这些,你也不必在意。”
倾丝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没有把魏泱的话当真。
人活一世,怎么可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傅国公府也是京城世家大族里的翘楚,是舆论漩涡的中心,愈发不可能独善其身。
倾丝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他人,只是她的一腔内敛心思又实在没有必要说给魏泱听。
“明日我去刑部当值,你一人待在傅国公府里,若是无趣,就去寻二房的莲姐儿说话解闷。”
魏泱说着,便已替倾丝安顿好了明日的作息。
倾丝在傅国公府里称得上是举目无亲,左右都无什么相熟的人,除了理理松柏院的家事外,似乎无事可做。
虽有刁嬷嬷和绛玉的襄助,可倾丝在乾国公府里寄人篱下的时日里不曾学过半点管家理事的知识,这点帮助显得尤为不足。
无人教养,连怎么驭下都要请教刁嬷嬷。
更别说管理魏泱的私产与松柏院里的调度与衣食住行。
用过午膳后,魏泱便去了一趟刑部。
也是因近来江南知府贪墨赈灾银两一事闹得太严重了些,魏泱只休息了两三日便要赶回去当值。
他留在松柏院时,倾丝还要耗费不少心力去与他交际往来,更要维持着世家夫人的体面,说话做事极为小心翼翼。
他不在时,她倒还能自在地倚靠在石青色迎枕上,不怕被人耻笑了去。
冬儿细细观察了一番,只与倾丝说:“奴婢冷眼瞧着,世子爷对姑娘还算疼惜,姑娘怎么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倾丝听了这话后,却只是攥紧了手心里的锦帕,半晌道:“你不明白我。”
可冬儿是自小伺候倾丝的人,这些年她两人与珠绮称的上是寸步不离。
倾丝又与冬儿和珠绮无话不谈,冬儿只觉得十分了解自家夫人。
“夫人可没有什么倚仗,更要好好攥紧世子爷的心。奴婢想,世子爷下值回府以后,您可要对他再热切几分才是。”冬儿只道。
珠绮听了这话,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到内寝的临窗大炕旁,劝导着倾丝道:“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新婚燕尔的,夫人可不要总是摆着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多与世子爷说些好听话才是。”
两个丫鬟你一言我一句的,将倾丝说教得默默地低下了头。
还是冬儿见她讷讷地没了言语,便给珠绮使了个眼色,只道:“夫人兴许是累了,不如去拔步床上歇一会儿?”
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倾丝杏眸里涌动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张了张粉唇,却发现自己已陷入了哑口无言的境地。
良久,她才叹息了一声说:“好。”
冬儿与珠绮便扶着她躺上了拔步床。
两个丫鬟尽职尽责地替倾丝端来了净口的茶水,又泡好了暖脚的汤婆子,替她掖完被角后才走了出来。
临行前,冬儿脚步一顿,只回身望向了帘帐后的倾丝,道:“夫人,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明白魏世子既愿意娶了您,便说明他一点都不在意您肚子里的孩子。”
她也明白言多错多的道理,便只将话说到了此处,不敢再多嘴多舌地惹了倾丝不快。
而躺在玉枕上倾丝听了冬儿的话语后,也陷入了一段亢长的沉默。
倾丝不想否认自己心中的自卑,她与魏泱之间的差距如天堑一般,是她凭借着努力难以抹平的差距。
这桩婚事仓促定下,傅国公府以那般贵重的聘礼求娶了倾丝,因她囊中羞涩的缘故,魏泱又给她在私下里补贴了一笔不少的嫁妆银两。
他的所作所为与倾丝往日里对他的印象全然不同。
魏泱不在意她怀着别的男人的子嗣,不在意她出身低微,没有任何助力,不在意她那寒酸到会丢了傅国公府面子的嫁妆。
桩桩件件,都是倾丝不敢去深想的“好”。
他对她这么好,她又该如何报答他呢?
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分明是旁人的血脉,如何能冠在魏泱名下,白白占了傅国公嫡
子的名与利。
倾丝心里有愧,虽是猜到了魏泱对她有情,可这沉重的心绪压在她肩上,愈发让她觉得愧对了魏泱。
最令她愧疚的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喜欢魏泱。
倾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瞧见了头顶上的夕颜花纹样,心里空落落得仿佛丢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东西一般。
思绪蹁跹间,她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只是却没想到会梦到自己早逝的爹爹和娘亲。
江南小镇远不如京城富庶繁华,可爹娘却在清贫的日子里活出了几分安宁与自在来。
爹爹时常与娘亲一同对镜描眉,若不是祖母在死前硬要为娘亲的侄孙女寻个归宿。
爹爹绝无可能纳妾。
这些年那姨娘也如守活寡一般不曾近过爹爹的身。
幼时的倾丝活在爹娘的恩爱之下,便养就了如此娇憨不知世事的性子。
往后的种种,不过是她为了寻求生路,不得已而为之。
譬如倾丝根本就不想做魏泱的妾,也不想浑浑噩噩地活在乾国公府里,被人肆意践。踏与凌辱。
可她被算计得丢了清白,还珠胎暗结,迫不得已只能寻个看得过去的人嫁了。
魏泱娶她做正妻,俨然是把她从泥泞里捞了起来,再高高地捧上了天。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尝试着去喜欢魏泱才是。
人生漫漫,他成了她的夫君,左右着她的欢喜与荣辱。
倾丝想,她不能不识好歹才是。
她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松柏院内外也在刁嬷嬷的管束下变成了静悄悄的一片。
魏泱在刑部里忙碌了一整日,便是因为心里时时刻刻地记挂着倾丝,才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傅国公府。
往日里,傅国公府与英瑰公主府于他而言不像是避风港,倒像是一切梦魇的起始。
所以他宁愿借故住在了乾国公府里,也不愿住在傅国公府。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娶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虽然历经了不少艰险,可他还是将倾丝揽进了自己怀里。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地曾觊觎过倾丝的人,也已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那日傅国公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所有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祝贺他娶得心仪娇妻。
自此,傅国公府于他而言便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牢笼,而是有心悦之人在的温暖港湾。
他一路疾行着走入了傅国公府,穿过各房各院的回廊,终是瞧见了松柏院的门廊。
刁嬷嬷与几个丫鬟在廊道上轻声说话,抬眼一见魏泱,便笑着迎上前道:“今日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魏泱抬眸望向正屋,避而不答道:“夫人这一整日都做了什么?”
刁嬷嬷立时正色般地回答了魏泱的询问。
左不过是说倾丝早午晚膳吃了些什么,这一整日里睡了几个时辰。
倾丝也不是个外向开朗的人,与二房的莲姐儿年纪虽差的不多,可说起话来却是没有半点共同语言。
二房的太太周氏教导了女儿一番,莲姐儿却说:“我也想与大嫂嫂好好说话,可我一过去,大嫂嫂就局促得话都说不出来,只坐在贵妃榻上一个劲地喝茶,我略动一动她就要小心翼翼得问我要吃什么喝什么,我这一过去,反倒是劳累了大嫂嫂。”
于是,周氏也不劝着莲姐儿往松柏院去了。
魏泱却是不知晓来龙去脉,只以为倾丝没去寻莲姐儿。
他想着明日就该是他们二人三朝回门的时候,自己很该带着倾丝去京城的大街小巷闲逛着散散心才是。
况且张太医来为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也说了,倾丝腹中的胎儿无恙,她自己也无恙,眼瞧着月份愈发重了,就该去外头多走动走动才是。
孕妇多走一走不但对自己和胎儿只要好处,若一味地闷在屋子里,才容易闷出些毛病来。
魏泱是真怕倾丝在屋子里闷出什么毛病来,心里想着要为她寻些事来做一做。
他思绪沉沉,吩咐了刁嬷嬷几句后便走进了正屋。
屋内静悄悄的一片,内寝的支摘窗紧紧闭阖在一起。
他撩开珠帘走了进去,依稀能觑见床榻之上曼妙的女子身影。
许是多了个倾丝的缘故,内寝里也多了几分沁人心扉的馨香。
魏泱放缓了自己的步调,走到床榻旁轻轻地撩开了帘帐。
此时,倾丝已在这翻来覆去的梦魇中睡熟了过去。
她清清落落得躺在床榻之上,一双似颦非颦的柳眉蹙在了一处,任谁都能瞧出她的怅然与哀伤来。
魏泱本就在意她,也在意她神色间流露着的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