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昏迷治不好她,就一起死。
两刻钟前,梅若芙与绛雪商定好了整治倾丝的法子后。
绛雪便继续装病,梅若芙以要去耳房里歇息片刻的理由走出了寮房。
绛玉虽守在了耳房外的廊道上,一瞧见梅若芙朝她施施然地走了过来,心里慌得直打鼓。
她知晓,这位梅姑娘今日必是要揪着倾丝大闹一场才肯善罢甘休的。
只可惜刁嬷嬷不在北竹苑里坐镇着,她一个人也实在是阻拦不住梅若芙。
随着绛玉心间思绪蹁跹作乱,梅若芙也走到了她身前,朝她笑道:“绛玉姑娘,我可否去耳房讨杯水喝?”
她柔美的面容里扬着一抹好整以暇的笑意,仿佛是绛玉不肯答应的话,便誓不罢休的意思。
主与仆之间划开了天堑般的差别。
退一万步说,绛玉如今身处乾国公府府上,又怎么能拒绝梅若芙想讨口茶喝的要求?
“梅姑娘若不嫌弃,便进耳房坐一坐吧。”绛玉扯了扯嘴角,还是领着梅若芙走进了耳房。
她也是没了法子,所以脸上的神色难看不已。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耳房,绛玉先一步替梅若芙打起了竹帘,并朝着软榻上的倾丝说了一句:“姑娘且坐着就是了,梅姑娘来耳房里讨杯水喝。”
方才梅若芙走进北竹苑的动静已传到了倾丝的耳朵里。
私心里,她是有些害怕梅若芙的。那一回在荣禧堂里被她奚落讥讽了一番后,她便知晓梅若芙姐妹不是好相与的人。
若非今日她心间揣着一定要见到魏泱才能说出口的重要之事,她必然会避其锋芒,躲开与梅若芙的争斗。
只可惜她要躲,旁人却已把她视成眼中钉和肉中刺。
譬如梅若芙一走进耳房,便直直地走到了倾丝身旁,往软榻旁的团凳上一坐。
“林家妹妹,你也是来寻魏世子的吗?”梅若芙虽是在笑,可那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瞧着很有几分渗人。
倾丝瑟缩着身子,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她不敢抬眼去正视梅若芙不怀好意的眸光。
思忖之后,她便点了点头,道:“我有点事要求一求世子爷。”
“哦?”梅若芙嘴角笑意渐深,又穷追不舍地问:“是什么事?”
这时,绛玉也端了茶盏进耳房,并将那茶盏递给了梅若芙。
谁曾想梅若芙连个眼风都没往绛玉身上递去,只盯着倾丝反复询问。
刹那间,倾丝只觉得坐如针毡,慌乱无措得手脚都不知晓往哪里放。
她瞥了一眼梅若芙,而后便轻声答道:“只怕不好与梅姑娘说呢。”
话音甫落,耳房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坐在倾丝身侧的梅若芙骤然冷了脸,几息的吞吐间才堪堪压下心间凌然的怒意。
绛玉也一脸惊讶地望向了倾丝,没想到她瞧着如此柔弱的外衣下竟也还有几分骨气在。
是了,无论倾丝姑娘来寻爷是为了什么事,都与梅姑娘没有半分关系。
她不能借着乾国公府的势就非逼着倾丝姑娘答话。
绛玉在一旁暗暗地为倾丝捏了一把汗,心里也盼着她能压下梅若芙嚣张的气焰。
只是那一头的梅若芙分明是没有要放过倾丝的意思。
她忽而又展颜一笑,亲亲热热地与倾丝说:“世子爷是好人,必然不会见死不救,妹妹若当真有什么急事要寻世子爷,不妨也说给姐姐听一听,我若能有施以援手的地方,岂不是要比寻世子爷更容易?”
不管一旁的绛玉听了这话后心里泛起多少涟漪来。倾丝听后也当真顺着她的话沉思了一番。
她虽不懂朝堂之事,却也知晓梅家人的权势与富贵都不在京城之中,梅若芙在王若箫跟前的脸面有限。
若想尽快为秀姨娘请来太医诊治,她只有求魏泱这一条路最是稳妥。
想明白这一点后的倾丝便低敛了眉眼,一时间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胆气,竟是不去回答梅若芙的话语了。
梅若芙被她晾了一阵,也不见恼。只是深深地,凝望了倾丝一眼。
两人并列着坐在内寝的软榻旁,遥遥瞧着倒像是一对貌美如花的姐妹一般。
绛玉见梅若芙只是言语挤兑倾丝几句,并未在耳房里大吵大闹,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瞧着时辰也不早了,奴婢方才还瞧见荣禧堂的几个嬷嬷在外头寻梅姑娘呢。”好端端地,绛玉又说了这么一句深意十足的话。
若梅若芙还在意几分自己的名声,总该知晓魏泱和北竹苑一点都不欢迎她一事。
等到魏泱回北竹苑,再冷声出言将她驱赶,她的面子可就不大好看了。
只可惜被嫉恨充斥着脑袋的梅若芙已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名声不名声的闲话。
她是如此仰慕着魏泱,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肺捧到他身前,求着他疼一疼、爱一爱她。
梅若芙总是想不明白,与这样一无是处,独有美貌的倾丝相比,她究竟逊色在何处?
“这就是绛玉姑娘的待客之道吗?连喝上一杯茶的功夫都不给我,这便要把我赶走了吗?”梅若芙回身朝着绛玉一笑,一番话把她噎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偏偏梅若芙还不愿就这么放过了她,立时又蹙着柳眉说:“魏世子住在乾国公府府上,我们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这话一出,绛玉的气焰彻底灭了。
要知晓她与刁嬷嬷在私下里可为此事唉声叹气了好几遭。
她们两人都看不明白魏泱的用意,堂堂一个傅国公世子爷,放着偌大的国公府和公主府不去住,偏偏要耗在这乾国公府里。
哪怕北竹苑的份例和屋里摆着的陈设器具,内外伺候的丫鬟和小厮都是傅国公府的人手。
英瑰公主又隔三差五地送些银子给王若箫。
可他家爷还是担了这么一个“寄人篱下”的名头,住起来有诸多不便。
譬如此刻的绛玉,便被梅若芙这一番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倾丝又开了口,算是将话题移了开来。
“梅姐姐若也寻魏世子有事,不妨与我一起在这儿等着。”倾丝态度和善地开口道。
只可惜梅若芙一点都不稀罕她的友好与和善,当即只是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而后便拿出了腰间的香囊。
那是个纹样精巧又细致的香囊,凑近了嗅一嗅还有些沁人心扉的香味。
梅若芙笑着将香囊递到了倾丝眼前,只道:“妹妹瞧瞧这香囊别不别致?”
梅若芙甚少有对倾丝态度如此和蔼的时候,这突如其来的示好让倾丝有些无所适从。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倾丝也不是个刁蛮之人,面对梅若芙的示好,便接过了她手里的香囊。
她想,一个香囊而已,她只要顺着梅若芙的意思夸赞她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
变故就发生在倾丝将那香囊握在手里的一刻钟后。
梅若芙抬起自己青葱般的玉指,举着香囊要让倾丝闻一闻。
“我瞧着妹妹眼下有些乌青,是不是夜里没有睡好?”梅若芙笑着关心了倾丝两句,只道:“这香囊里放着甲香和香附,嗅一嗅有助于夜里安睡,好处可多着呢。”
绛玉在一旁瞧得直皱
眉,却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
梅若芙想与倾丝交好,这是两位主子之间的事,实在犯不着由绛玉这个奴婢张嘴。
傅国公府与英瑰公主府的规矩都是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奴婢不能插嘴。
这一沉默,软榻上坐着的倾丝便已抵不过梅若芙的相邀,将那香囊凑到鼻间嗅了一嗅。
这香囊的味道的确是清雅又沁人心扉。
闻了一会儿后,梅若芙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抿了口茶,忽而将头调到了绛玉的方向,道:“我也该回去了。”
绛玉愣了一会儿,心间很是疑惑,方才这梅若芙好说歹说都不肯离去,如今怎么又这么痛快地要走?
她将眸光放在了倾丝手里的香囊之上,略略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只是拿不准。
直到梅若芙起身离去,倾丝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僵直的脊背也松懈了一点。
绛玉将梅若芙送出了北竹苑后,心里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忽而见守在廊道上的灵儿着急忙慌地唤她:“绛玉姐姐。”
她心里一惊,连忙小跑着往耳房里冲去。
耳房内,冬儿与珠绮已吓得神魂皆失,抱着已昏迷不醒的倾丝痛哭流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绛玉奔至软榻旁,凑近了一瞧后发现倾丝的脸庞上到处都是凸起的红疹子。
这便罢了,关键是她在短短的几息间便晕了过去,这症状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怎么了这是?”绛玉蹙着柳眉问。
冬儿泣不成声地说:“绛玉姐姐一走,我们姑娘就高吟了一声晕了过去,我们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姑娘的脸上又爆出了这么多的疹子来。”
绛玉也算是见识过世面的丫鬟,当下便将倾丝突如其来的症状与梅若芙的香囊联系了起来。
眼瞧着耳房内乱作一团,冬儿和珠绮也泣不成声,绛玉立时下了决断,让人去公主府将此事说给刁嬷嬷听。
刁嬷嬷那里的人手充足,必定能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给世子爷听。
*
魏泱得知倾丝出事后,便沉下脸赶去了北竹苑。
自从胡御史死后,他已甚少没有这般喜怒形于色过。
刁嬷嬷和绛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抬眼觑见魏泱冷意沉沉的面容,忽而都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威势。
那位梅姑娘这下可是触了世子爷的逆鳞了。
乾国公府各处门廊都被霞彩粼粼的光晕所笼罩着,魏泱甚至都来不及褪下刑部的衣衫,这便步伐匆匆地赶去了北竹苑。
一刻钟的路途,他只走了几分钟而已。
北竹苑院门大敞,几个婆子正在门廊上候着魏泱。
刁嬷嬷一进屋便让人关好了北竹苑内外的门窗,不许让任何人探听风声。
魏泱在赶来北竹苑时已让人拿了名帖进宫去请太医。
他特地吩咐了几个脚程快的小厮,一定要快马加鞭地将太医请来乾国公府。
北竹苑的耳房里,冬儿和珠绮仍是忍不住地落泪。
嚎哭了一番后,终于在耳房门前瞧见了魏泱的身影。
他瞧也不瞧她们一样,只走到了昏迷不醒的倾丝身旁,一眼就瞧见了她素白脸蛋上的红疹子。
这红疹子密密麻麻,遍布她面容里的每一处肌肤。
魏泱蹙起剑眉,这便拦腰横抱起了倾丝,抬脚往正屋里走去。
这时绛雪也被外头的动静吵嚷得走出了寮房,她站在西边廊角的拐角处,正巧能瞧见魏泱抱着倾丝进正屋的身影。
她惊得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世子爷会把人抱进他视作禁地的正屋。
无论是北竹苑的正屋还是傅国公府的松柏院,魏泱所在的正屋都不许任何人接近。
平日里都只有刁嬷嬷才能进去伺候一番,连绛玉和绛雪也只能在外头伺候。
绛雪明白,他家世子爷不愿与人接触,更觉得旁人周身上下都肮脏不已,不配走进他的寝屋。
既如此,林倾丝怎么配让世子爷这般另眼相待?
魏泱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群仆妇们,以刁嬷嬷为首的丫鬟们小跑着跟上了魏泱的步伐。
临到正屋前,几个丫鬟和仆妇们都想起了北竹苑的忌讳,面面相觑一番后便踟蹰不前。
刁嬷嬷也拿不定主意,只瞧着院门的方向,盼着小厮们早些时候带来太医。
否则以他们世子爷疯疯癫癫的模样,说不准要出什么大乱子。
“都进来。”正屋里的魏泱将一动不动的倾丝抱进了内寝的镶云石架子床上,蹙进的剑眉里俱是担忧与紧张。
只是他没有伺候人的本事,也不知晓该如何照顾昏迷不醒的人。
如此,他便只能让刁嬷嬷等人进来伺候倾丝。
刁嬷嬷听完魏泱的吩咐后,刹那间愣在了原地,她这下是真心实意地惊讶了。
本以为魏泱至多只是对这位林姑娘起了“短暂”的意,可见他情急之下的担忧模样,甚至于为了林倾丝而破了好几年的规矩。
她心里隐隐浮起个不好的猜测。
也约莫可以断定,世子爷对这位林姑娘是真上了心。
若一个男子真对一个女子上了心,就不会让她做妾。
可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林倾丝怎么配得?
随着魏泱的话音落下,冬儿和珠绮立时走进了正屋,泪意涟涟地守在倾丝身旁。
魏泱也在床榻不停地踱步,冷硬的面容里掠过几分踟蹰与愤恨夹杂的怨气。
来回踱步了一刻钟,张太医才在小厮的引领下走进了北竹苑。
张太医与魏泱有几分旧识,当即便要朝他行礼。
魏泱却一把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一提一拉便把张太医拎到了倾丝跟前。
“快为她诊治,若治不好,就一起死了吧。”魏泱木着一张脸,说出了令张太医通体胆寒的话语。
第22章 活佛他坐了一整夜
张太医勤勤恳恳地在太医院当了一辈子的差,就没有见过比魏泱更喜怒无常的人。
偏偏他身份贵重,是明溪帝最疼爱的外甥,也是刑部炙手可热的新星。
张太医自是将他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间,立时提着药箱走到内寝去位倾丝诊治。
这时趴在床榻边痛哭流涕的冬儿和珠绮已拿软帕覆住了倾丝的脸蛋。
张太医凑近了床榻一瞧,也只依稀从倾丝莹白额头里突兀的红疹子上瞧出了几分端倪。
他立时大惊失色地问:“那白帕子遮着做什么?快些拿开。”
这时,魏泱也走到了内寝里。
一听见张太医的话,他立时便蹙起了剑眉,冷冰冰地瞪了冬儿和珠绮一眼。
他一向知晓倾丝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伺候着,不想这两个丫鬟竟是如此的蠢笨。
“出去吧。”魏泱心情不善,瞧在倾丝遇险的份上才没有与这两个丫鬟过多的计较。
冬儿哪里肯在这危急的时刻离开倾丝,当下只是流着泪朝魏泱投去个祈求的神色。
她迟疑着不肯离去,已是犯了魏泱的大忌讳。
刁嬷嬷便上前一把拉走了冬儿和珠绮,手上边使着力,边不忘道:“姑娘们学聪明些,惹恼了世子爷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的魏泱正长身玉立地站在内寝的镶云石架子床旁,清傲的身影里不见半分愠怒之色。
可也只有熟识他的人方才知晓,如此一反常态的魏泱,情绪已是逼近山雨欲来的凛怒。
刁嬷嬷打发走了冬儿和珠绮后,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她家世子爷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林姑娘破例。
可是起了要迎娶她为妻的心思?
林姑娘样貌的确是好,甚至于刁嬷嬷这些年游走在京城的世家大族里,便没有瞧见过比林姑娘更秀美的女子。
可世家大族的婚姻最不重要的便是女子的美色。
当家主母,出身和品性、管家理事的本事都要比美貌更重要。
“魏世子。”
就在刁嬷嬷愣神之时,珠帘后的张太医立时慌慌张张地与魏泱说:“老朽瞧着这姑娘多半中的七星散,还是要尽快以毒逼毒,否则可能危急性命。”
这时张太医还为替魏泱把脉,便打算为她施诊。
魏泱铁青着脸让刁嬷嬷守着门窗,不许让任何人进屋来探听消息。
刁嬷嬷立时照做。
魏泱这才压低了声音与张太医说:“她有了身孕。”
言外之意是张太医用药要更加慎重一些。
张太医听后脸色愈发难堪,他立时走回了床榻旁,替倾丝仔仔细细地诊了脉。
“当真是喜脉。”张太医医者仁心,丝毫没有要探听倾丝肚子里孩子生父是谁的意思。
内寝里霎时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寂静。
魏泱背着手立在张太医身后,已是做好了要给他打下手的准备。
内寝里人越少越好,虽则魏泱治下有方,可人心隔肚皮,难免又会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所以,魏泱只肯让刁嬷嬷和绛玉两个人进内寝里伺候。
张太医面色沉沉,蹙着眉头捋着胡须的模样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只是魏泱只顾得上担心倾丝的病势,便追问张太医:“有身孕在,可是不好诊治?”
“并非是不好诊治,只是用药上面要更加小心一些。”
张太医走到隔间铺开了宣纸,笔走龙蛇般地写下了药方,递给了魏泱道:“先开这一剂清热解毒的药试一试吧。”
魏泱不敢拖延,立时让小厮拿着药方去回春馆抓药。
小厮们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回春馆与乾国公府之中,急急切切的模样招致了许多探究的视线。
不一会儿的功夫,北竹苑里出了大事的消息便传遍了乾国公府长房。
王珠映本在陪着王睿之用膳,这几日王睿之都呆呆愣愣的,仿佛失去了往昔的机灵神智一般。
只是太医们也诊治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与王若箫和钱氏说:“贵公子突逢大变,过些日子就好了。”
太医们的院首都这般断言,王若箫与钱氏也没了主意,只能吩咐丫鬟们好生照顾王睿之。
唯一的胞弟变成了这般模样,王珠映心里也闷闷得极不高兴。
“姑娘别不高兴,过两日老祖宗请来的神医就快到京城了,那神医远近闻名,一定能治好三爷。”
竹儿安慰了王珠映一番后,又提起了北竹苑的乱子。
“奴婢打听了一番,魏世子是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北竹苑,就在他赶回去的一刻钟前,梅姑娘刚从那里出来。”
闻言,王珠映立时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忙问:“照这么说,北竹苑的乱子和梅若芙有关?”
“可不就是嘛,林姑娘也在那儿,奴婢估摸着是那梅姑娘藏不住狐狸尾巴,将林姑娘欺负得狠了。”
竹儿说到此处,猛然想起话里的漏洞,便去瞧王珠映的脸色。
果不其然,王珠映霎时沉下了那张阴云密布的面容,冷着眸不言语了。
竹儿立时又道:“姑娘别多想,奴婢想多半是因为梅姑娘闹出了人命的缘故,否则魏世子怎么可能为了林姑娘去请太医来呢?”
乾国公府里闹出人命来,多少会碍于王珠映自己的名声。
可她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霎那间瞪大了眼眸,问:“你快去打听打听,若当真如此,梅若芙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乾国公府里流言四起,北竹苑内外却是门窗紧闭,刁嬷嬷下了令,不让任何人来北竹苑探听消息。
纵然如此,钱氏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让人去月华阁问倾丝的下落。
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们一早就疑心起了梅若芙。
今日她神色慌慌张张,又在北竹苑里逗留了这么久,回来之后更是谁都不搭理,只让贴身丫鬟守在碧纱橱外。
小半个时辰后,府里的流言变了方向。
钱氏带着王珠映赶来了荣禧堂,母女两人皆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虽不敢去正堂里叨扰王老太太,却是让嬷嬷们去碧纱橱里将梅若芙带了出来。
梅若芙只是装病,怎么都不肯露面。
钱氏索性挑破了脸皮,在庭院里吵吵嚷嚷地说道:“我听魏世子院里的人说,若芙在北竹苑里发了火,还把丝姐儿的脸挠破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钱氏派人去询问刁嬷嬷院里的事端,刁嬷嬷在百忙之中抽着空应付了一番钱氏。
不想魏泱让绛玉送了信给她,只让刁嬷嬷将北竹苑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钱氏。
钱氏厌恶倾丝,更厌恶与王珠映争抢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的梅若芙。
闺阁中的女子最重名声,尤其是傅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挑选媳妇时,除了出身外更在意女子的品行。
若梅若芙心思狠毒的消息传到了英瑰公主的耳朵里,这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便彻底与她无缘了。
于是钱氏就开始扮演一个称职的舅母,虽没有进北竹苑去瞧一眼倾丝,却是大张旗鼓地跑去了荣禧堂为她出头。
王老太太本在明堂里安歇,骤然听见庭院里有些许声响想起,便蹙着眉问身边的嬷嬷:“外头是谁在吵嚷?”
嬷嬷们神色闪烁,到底不敢对王老太太有所隐瞒,便答道:“是夫人在吵嚷。”
王老太太与钱氏这对婆媳本就水火不容,梅若芙与王珠映又为了魏泱争抢得跟乌眼鸡一般。
清风苑与荣禧堂不对盘,连带着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都不喜欢钱氏。
“大夫人又在攀扯表小姐,怕又是为了魏世子的事儿。”
这话一出,王老太太矍铄的眸中里立时迸出些蓬勃的怒意来。
她拍案而起,立时横眉竖目地说:“扶我出去,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嬷嬷见状便搀扶着王老太太往荣禧堂的庭院里走去。
刚出明堂,便听见钱氏对着碧纱橱的方向破口大骂道:“你这歹毒的小姑娘,倾丝究竟怎么惹了你?你要这么毒害她?”
王老太太立时蹙起了眉头,喝问了钱氏一句,截断了她余下的所有话语。
“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的?非得在外面吵吵嚷嚷的,没的让别人看了笑话。”
钱氏立时回身,盈着泪对王老太太说:“母亲这一回可不能再偏心若芙了,她这么害倾丝,可见平日里是被母亲宠坏了的缘故,只是传出去她养在母亲膝下,败坏的可是我们乾国公府的名声。”
钱氏的哭声十分尖利,不停地回荡在荣禧堂的明堂内,吵得王老太太不得安生。
她只能不厌其烦地对钱氏说:“你且慢慢说,说说北竹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张太医忙碌了一个多时辰,魏泱帮着刁嬷嬷和绛玉褪下了倾丝的外衫。
他又将倾丝的里衣褪下肩头,好让张太医为其扎针。
喝了药,又扎了针,如今倾丝能不能熬过去,且全看她自己的福分了。
眼瞧着黄昏的余晖已笼罩住了整个京城。
张太医也该到了回太医院的时候,他便只交代了魏泱几句,意思是若今夜倾丝能撑过去,这奇毒便会不攻自破,若是撑不出去,便是药石无医、神佛难救。
魏泱将一屉方方正正的玉盒递给了他,还朝着张太医作了揖,以示方才情急之下冒犯了张太医的歉意。
玉盒里装着价值不菲的和田玉,这一块应是英瑰公主府里的贡品。
张太医爱玉如命是人人皆知的事,魏泱这么做,是在投其所好。
“世子爷太客气了些。”张太医忙碌了这么一场,一边擦拭着额间的汗珠,一边笑着与魏泱说话。
魏泱好声好气地送走了张太医。
而后便走进了内寝,搬了个团凳往架子床旁一坐,瞧着是要守着倾丝一夜的意思。
刁嬷嬷见状便端来了一碗甜羹,说是要让魏泱润润嗓子。
魏泱却摇了摇头,只道:“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夜。”
说话时,他持着墨池般的沉沉明眸,静静地打量着身前的倾丝。
他眸色讳莫如深,仿佛整个人淬进了星辰里,光华被身躯挡住,只剩星星点点的孤傲之感。
倾丝躺在
床榻之上,闭阖着杏眸,蒲扇般的睫羽一动不动,安详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魏泱忽而忆起了去岁上元灯节的那一夜,他初遇倾丝的时候,也仿佛瞧见了她这般安宁柔静的模样。
他不懂情爱,无法理解、无法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倾丝吸引。
林倾丝,这个水性杨花,又不肯将眸光放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明明没有令人侧目的出身,没有令人艳羡的才华,没有人人夸赞的端庄品行。
却这般轻易地走入了魏泱的眼底,他实在不明白为何。
这名为情爱的漩涡将他团团包裹,让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能任由神思主宰着自己所有的行径。
林倾丝。
魏泱将这三个字放在唇舌间呢喃了一番,觉出了好些旖旎缠绵的味道。
夜沉似水,眼瞧着魏泱食不下咽。
刁嬷嬷也与绛玉在廊道上相谈了一番。
“你去开爷的私库,把上月里英平王送来的小王佛像拿过来。”刁嬷嬷如此吩咐道。
绛玉霎时赶去了私库,将那小王佛像送进了内寝。
她知晓魏泱的忌讳,只将佛像放在了内寝的梨花木桌案上,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这便退了出去。
魏泱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倾丝,面无表情地坐着,只有放在腰间的那双手微微发了颤,方能显露出他的心迹。
后半夜时,倾丝那儿仍是没有半分动静,魏泱照着张太医的吩咐给她喂了药。
天刚蒙蒙亮,刁嬷嬷进屋发现魏泱一夜不曾合眼,心里十分疼惜,便劝道:“爷进去睡一会儿吧,奴婢来守着林姑娘,她一醒来奴婢就来唤您。”
魏泱只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困。”
若不能亲眼瞧着倾丝醒来,他总是安不了心。
刁嬷嬷环顾了一番内寝,瞧见魏泱手里正捧着昨夜她让绛玉送进去的小王佛像。
佛像祈求生路。
可见世子爷当真满心盼望着林姑娘能平安度过此劫。
刁嬷嬷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不免生出几分感叹之意。
世子爷本就不喜欢梅若芙,如今她伤了世子爷心中的人,世子爷又死死积压了一夜的怒火。
若世子爷要秋后算账,她都不敢想那梅若芙的下场。
第23章 神佛他不信神佛了。
天微微亮,魏泱坐定了一夜,刁嬷嬷来唤他时,他四肢已僵硬无比。
只是那双眸眼却清清落落得洇着光亮,正紧紧地攥着床榻上的倾丝不放。
此时乾国公府里已变了天,钱氏哭喊着要梅若芙给个说法。
王老太太护犊子,死活不肯让钱氏再闹下去。
最后便以梅若芙给钱氏赔礼道歉为结局,王老太太也算是给钱氏服了软,答应要为了王珠映去一趟英瑰公主府。
如今京城里男女大防没有这般严重,女方家主动去男方家提亲也是常有的事。
钱氏觊觎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今日借着倾丝的事打压了梅若芙,只恨不得立刻把王珠映与魏泱的婚事定下来。
王珠映一脸羞赧,总是催着钱氏去寻媒人和保山。
王若箫瞧见了妻女欢欢喜喜的模样,便问了一句:“你们就料定了英瑰公主和魏世子一定会应允吗?”
钱氏笑着说道:“若不为了映姐儿,魏世子何苦又来咱们乾国公府里住着?”
王若箫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临出门前不忘问了钱氏一句:“倾丝怎么样了?”
钱氏正准备着媒人和下定一事,闻言也只是蛮不在意地说了一句:“她死不死的,又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倒是王珠映想起了这一茬事后,便让丫鬟们去北竹苑探听消息。
不一时,竹儿便回来复命,只说:“奴婢去北竹苑问了,里头的婆子怎么也不肯透露半点风声。去月华阁看了一遭,发现院门被锁上了。”
这话一出,王珠映便蹙进了眉头,只问:“她不会还在北竹苑里吧?”
虽则竹儿心里猜测着昨夜倾丝定然没有回月华阁,瞧着魏世子对她的看重程度,这里头怕是牵扯着许多情情爱爱。
可她回王珠映话时,仍是顺应着她心意道:“姑娘别恼,奴婢想着多半是那位林姑娘病的十分严重,不好挪动自己的身子。”
只是这样的话语也只能略略压下些王珠映心里的狐疑。
只见她怔了一会儿,便抬眸望向了竹儿,笑了笑道:“你也别骗我了,我不是傻子,谁都能瞧出来魏世子对林倾丝不一般。”
起初王珠映是笃信着魏泱对他不一般这事,可日子越来越久,她便有些不确信了。
若魏泱当真心悦她,为何回回见了她都这般冷漠?
王珠映不敢往深处细想,只盼着母亲叫来的媒人能为她达成所愿。
论家世,乾国公府与傅国公府也能衬得上是门当户对。
论品行和才貌,王珠映也没有逊色旁的贵女许多。
若魏泱实在不同意,她也可以加上让倾丝做媵妾的这一条件。
只要能嫁给魏泱,她可以对倾丝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让人去北竹苑送些药材,问起来就说是我给的。”
竹儿一惊,愣了半晌后才从王珠映淡然自许的面容里瞧出了些端倪。
她想,姑娘似是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也许是好事,也许是一件坏事。
*
秀姨娘的症状每况愈下,王雎之正急着为自家姨娘的病症奔走。
他知晓如今能救下秀姨娘的性命只能看倾丝愿不愿意去求魏泱。
于是,王雎之便命东升去寻珠绮。
只是珠绮也不知去了何处,怎么探寻都寻不到她的身影。
东升只能去给王雎之复命,只道:“奴才寻不到珠绮。”
这下王雎之只能费神去搜罗倾丝的踪迹。
结果便知晓了倾丝被梅若芙整治一事。
北竹苑内虽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有人露出了些风声来,左不过是说倾丝生死未卜。
王雎之并非蠢人,一听便知晓昨日倾丝赶去北竹苑是为了央求魏泱给秀姨娘请太医。
梅若芙一心要嫁给魏泱为妻,自然是视倾丝为眼中钉肉中刺。
王雎之本就算计了倾丝,以苦肉计逼着她去央求魏泱。
如今倾丝被梅若芙害成了这番模样,王雎之自然心绪难安。
他失魂落魄地赶去了北竹苑,守门的婆子本是不肯放他进屋。
不成想庭院里忽而响起几声惊呼声,刁嬷嬷还从正屋里探出了身子呼唤着绛玉和冬儿伺候。
“倾丝姑娘醒了。”
婆子们也回了身,一时间便顾不上拦着王雎之。
王雎之趁乱走进了北竹苑,立在正屋的台阶下眺望着里屋的景象。
魏泱立在内寝里,眼瞧着倾丝睁开了眼,立时让人将张太医留下的汤药端了过来。
倾丝睁开眼时,整个人虚弱得话也说不出来,蒲扇般的睫羽忽闪忽闪,却是撑不起她沉重的眼皮。
她昏迷不醒时,魏泱尚且能泰然自若地守在她榻边。
如今她要醒转时,魏泱反而有几分无所适从。
刁嬷嬷带着冬儿和珠绮走进了内寝,一人抱起了倾丝的脖子,一人拿了银勺给她喂药。
魏泱挤不进去,便只能往后退却一步,目睹着倾丝的苏醒。
这囫囵而过又分外难眠的夜里,魏泱仿佛能理解宫里那些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的养花匠人。
他们养着娇贵的君子兰,日日夜夜与花儿为伴,小心翼翼、谨慎着不敢让君子兰遭受风吹日晒。
这朵兰花系在了他们的腰带之上,轻轻一扯便断
了他们的命数。
魏泱也是这般,天知晓他这一夜里有多么期盼着倾丝能平安无恙地熬过去。
以至于他都开始祈求神佛一说,将那小王佛像捧在了手心。
他想,只要倾丝能平平安安地熬过此劫,他可以对她和王睿之的事既往不咎。
也可以不去追问她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甚至于可以娶她为妻。
心绪起伏不平了一夜,魏泱也胡思乱想了一夜。
夜风潋滟四起,他在影影绰绰的烛火下凝视着倾丝昏迷不醒的倾丝。
这几日他心里的纠葛犹豫、愤怒怨恨、嫉妒酸涩,都渐渐地息止了下去。
魏泱想,他只愿让倾丝好好活着。
刁嬷嬷进屋时瞧见了倾丝醒来,又瞧见了魏泱似是欢喜似是惆怅的神色。
她也深思熟虑了一整夜,亲眼目睹了魏泱对倾丝的不同,心里也有了计较。
于是,她便上前对魏泱进言道:“小王佛像还能祈求姻缘,世子爷可要求一求。”
魏泱闻言便瞥了一眼刁嬷嬷,苦笑着说:“嬷嬷莫非是有读心术?”
刁嬷嬷叹息了一声,也知晓有些话不必深说,说多了也无用。
世子爷既心悦上了林倾丝,那便不会善罢甘休。
她又何苦做棒打鸳鸯的人?该棒打鸳鸯,也该由英瑰公主来做才是。
“爷自小就是心里有成算的人,老奴什么话都不敢说,您只要开心就好了。”
刁嬷嬷犹记得当初胡御史死后,魏泱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
比起那样孤苦的日子,刁嬷嬷还是更希望魏泱活的高兴一些。
若他喜欢倾丝,愿意让她做妾才是更好。
刁嬷嬷在魏泱身旁立了一刻钟,才发现他的眸光不知何时已落到了身前的小王佛像之上。
刁嬷嬷不必细猜,就知晓世子爷定是把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
祈求姻缘,祈求生路。
世子爷是当真对这位林姑娘动了情。
刁嬷嬷在内寝里站了一会儿,忽而瞧见廊道上有人在呼唤她。
她立时走到廊道上问:“怎么了?”
才出正屋,便觑见了立在庭院里的王雎之。
刁嬷嬷立时蹙起了眉头,问守门的婆子怎么这般不讲规矩,什么闲杂人等也要放进北竹苑。
王雎之听了这般刺耳的话,却也是不动声色。
他立得笔挺,仿佛是借着半开的支摘窗去瞧里头的倾丝。
正逢冬儿走到廊道上去端热水银盆。
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庭院里的王雎之,立时惊呼出声道:“大公子。”
王雎之瞧得分明,冬儿双眸红肿如烂桃儿一般,眼下乌青一片,瞧着就是一整夜没睡好的样子。
他嗓子一哑,还是问了她:“倾丝怎么样了?”
冬儿忙着要为倾丝擦拭伤处,这便只说了一句:“不大好呢。”
听了这话,王雎之也从心里生出些愧怍之意。
这愧怍之意越来越汹涌、越来越泛滥,直到充斥满了他整个五脏六腑。
曜目日光之下,他便缓缓走到了支摘窗外的青石台阶之上,朝着里头探去了眸光。
刁嬷嬷忙挡在了他身前,板着脸道:“王公子自重。”
王雎之怔然地望向了刁嬷嬷,只问:“劳烦嬷嬷了,倾丝她怎么样了?”
刁嬷嬷言语冷淡,只指着北竹苑的院门道:“王公子还是回去吧,秀姨娘还病着,您实在不该来这北竹苑走这一趟。”
话音甫落,里屋的冬儿和珠绮却惊喜的出声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应了。”
方才倾丝只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样,总是微微地睁开眼皮,又无力地耷拉下来。
冬儿和珠绮一边落泪一边呼唤她,去外头走了一趟后便在倾丝的耳朵说了一句:“姑娘快醒醒,大公子也来瞧你了。”
话音甫落,倾丝便动了动睫羽,青葱般的玉指也颤了一颤。
冬儿与珠绮大喜过望,而一旁的魏泱却是僵了僵身子,愣了半晌后脸色陡然铁青不已。
那头的冬儿和珠绮犹然未觉,只高声道:“提到大公子,姑娘有反应,大公子不若进屋来与姑娘说几句话,说不定姑娘就能醒转。”
屋外的刁嬷嬷第一时间走进内寝去瞧魏泱的脸色。
果不其然,他那双沉璨如墨漆的眸子里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他一动也不动,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内寝之中,孤傲又清冷。
冬儿和珠绮还流着泪要去廊道外寻王雎之。
可魏泱和刁嬷嬷没有说话,她们也不敢擅作主张。
不知过了多久,冬儿险些就要跪倒在魏泱身前,祈求着他能让王雎之走进内寝,好歹也要让倾丝先醒来才是。
魏泱如兜头被人浇下了一盆冷水,不知过了多久,他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什么狗屁神佛。”
第24章 相看她要和秀才相看了。
为了倾丝的性命着想,魏泱到底还是让了步。
他一声不吭,只是面色越来越阴冷不堪,人往后退却了半步,算是向刁嬷嬷表了态。
刁嬷嬷便叹息了一声,去外头廊道上将王雎之唤了进来。
魏泱视为禁地的内寝,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踏足。
且踏足这内寝里的理由都是为了个倾丝。
刁嬷嬷心下感慨,眼睁睁地瞧着王雎之走进内寝,隔着珠帘喊了好几句“倾丝”。
他每喊一声,立在不远处的魏泱便会被席卷而来阴。潮遮罩得更深几寸。
最可笑的是,床榻上的倾丝听见王雎之清冽的嗓音,果真有了反应。
约莫一刻钟后,府医赶来北竹苑为倾丝诊治。
府医说倾丝的病势已稳定下来,脸上的红疹子也只需要些时日便能消退下去。
“这位姑娘可是有大造化了,昨日明明出气多进气少,今日倒瞧着脉象平稳了。”
府医这话说完,刁嬷嬷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保住命就好,只要人活着,她家世子爷便不会
不多时,倾丝喝下了些补气血的药,人瞧着也没那么虚弱。
王雎之看出了魏泱的愠怒,在确保了倾丝的安危后,便悄悄地退出了北竹苑。倾丝已成了这般模样,他若是还要将救治姨娘的念头放在她身上,岂不是太丧尽天良了一些?
内寝里冬儿和珠绮的啼哭声也渐渐地息止了下去。
或许是觉得心口憋闷无比,或许是心生怒意的缘故。
魏泱便走去了外间,寻了个团凳随意一坐。
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期间,刁嬷嬷和绛玉几次三番地来劝魏泱去休息,或是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他都充耳不闻。
最后还是内寝里的冬儿和珠绮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外间,才打断了魏泱的思绪。
两个丫鬟皆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只立在魏泱身后说:“魏世子,我们姑娘醒来,她想亲自来给你道谢。”
初升的晨曦笼罩着整个北竹苑,几缕曦光从支摘窗里倾洒而入,镀成一圈圈光晕。
魏泱被这点光晕衬成了天上仙,愈发让人只敢远观不敢凑近亵。玩。
冬儿反复斟酌了一番后道:“魏世子,我们姑娘是未嫁之身,若在北竹苑里待得久了,只怕会有辱您的清誉。”
足足等了好几息后,魏泱才回了身。
他俊朗的面容里仍洇着几分被曜目的日光拂映久了的光华。
嘴角染出一抹讥诮的笑,他定定地注视着冬儿,只问:“她才从鬼门关里捞回了一条命,这么急着要走,是怕我吃了她?”
明明是一句尾音带着几分玩笑的话语,可冬儿却听出了一声冷汗来。
她忙道:“魏世子大恩大德……”
许是魏泱浑身上下的威势太过唬人,冬儿说着说着便有些结巴。
两相对峙之中,身后的珠帘蹁跹而动,女子柔弱似烟的嗓音缓缓响起。
“魏世子,您的大恩大德倾丝没齿难忘。”
所有人的眸光都回头落定在了珠帘后的倾丝身上。
她是这般的虚弱,娇美的脸庞煞白无比,唇边一丝血色都无。
这一番话仿佛是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眼瞧着她要似秋日里破败的柳絮般倒了下去。
冬儿和珠绮忙小跑着上前将她搀扶了起来。
也只有两个丫鬟全力的搀扶,才能让
倾丝堪堪站定在魏泱身前。
这一刻,魏泱的心里绽放出一朵柔弱无依、盛放在空山清谷里的娇兰。
他来不及讽她一句,也不愿出口问她身上难不难受。
在难听又伤人的话语出口前,魏泱先将自己的真心捧出:“你还没有好全,没必要急着回去。”
起码府医的意思是,她该好好珍视自己的身子。
更何况,魏泱还知晓倾丝身怀有孕。
可显然,倾丝心里装着比自己的安危更重要的事。
魏泱这话刚一出口,她便惨白着一张脸挣脱了冬儿和珠绮的搀扶。
已然那么孱弱的她,硬生生地弯下了膝盖跪在了魏泱身前。
她抬起那双雾蒙蒙的眸子,轻而易举地就望进了魏泱的心间。
她问:“魏世子能否救下秀姨娘的一条命?她这一辈子过的实在可怜,只要您一句话,她这条命兴许就能保下来了。”
这是倾丝心心念念的事。
这一场漫长的梦里,她梦到了初来乾国公府的岁月。
王珠映笑她时乡下来的土包子,一次花宴起了要逗弄她的心思,便将她推入了池塘。
倾丝怕水,更怕濒临死境的窒息感。
她奋力呼救,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被冷水的溪水淹没。
而岸边的王珠映却还在笑着说:“这土包子落了水就成落汤鸡了。”
倾丝心如死灰之际,是王雎之让身边懂水性的婆子救下了她。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刻在她的心上。
她想,她既答应了大表哥要为秀姨娘请来太医,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努力一试才是。
话音甫落,上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的魏泱又笑了。
方才的笑藏着几分讥诮与自嘲,如今的笑里便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怒意。
奇怪的是,怒意到了顶,一向难以自控脾性的魏泱却抑制住了那刻薄而出的话语。
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倾丝,问她:“你就这么喜欢王雎之吗?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倾丝摇摇晃晃地跪正了自己的身形,发了好些力气才能控制着自己不往边上倒去。
她又哪里有气力去细想魏泱话里的深意。
倾丝只是跪着,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发痛,四肢更是酸软无力。
魏泱瞧见了她颦起眉头的动作,更没有错过她勉力挺直脊背,又要大喘气才能勉强跪直。
魏泱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冬儿和珠映,见这两人都没有要把倾丝搀扶起来的意思。
他便自己倾身上前,扯着倾丝的胳膊让她起了身。
并告诉她:“我让人送你回月华阁,这两日都别让我看见你去找王雎之。”
他低笑一声,难掩心中的森然恶意:“若你见他,那秀姨娘一定活不下去。”
*
清风潺潺。
王珠映一整日都有些胆战心惊,早膳和午膳都顾不上用。
不知等了多久,才终于等来了钱氏与媒人。
那媒人也是个五品小官家的夫人,很是能言善道。
英瑰公主也热情款待了钱氏和她。
只是对亲事的态度暧昧不清,既没有推辞,也没有答应,只说要问问魏泱的意见。
可婚姻大事全该由父母做主,英瑰公主这话便是变相地拒绝了乾国公府。
可钱氏却没有听出英瑰公主的言外之意来。
她只笑着与王珠映说:“这事十有八九是能定下来的,这些日子你只要端端庄庄地待着闺房里,娘自有法子让梅若芙名声扫地。”
王珠映点了点头,又与钱氏说起了倾丝。
她总是觉得魏泱对倾丝另眼相待。
钱氏听后却冷笑不止道:“管她做什么?过些时日娘就会把她嫁出去,总不能让她阻了你的好亲事才是。”
母女两人商议一番后,决意还是不让倾丝做王珠映的媵妾。
“她容色太甚,好歹也有个闺秀的身份在,将来若真得了宠,只怕不好弹压。”
钱氏道。
王珠映也将母亲的话放在心口揣摩了片刻。
她叹息着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没有钱氏看的长远。
于是,她二人便拍板定下了倾丝的亲事。
两日后,秀姨娘的病症好转了不少。
王雎之也终于能松一口气,终于能停下来歇一歇。
倾丝则安心在月华阁养病,绛玉一日要端着药膳登好几回月华阁的门。
养着养着,倾丝惨白的面色里终于有了些许血丝。
绛玉笑着和她说:“姑娘就该这样笑着才好看。”
倾丝心里感念绛玉的恩义,当下只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捧出,只怕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
绛玉听了这话后却笑道:“姑娘该谢的人不是奴婢。”
提到魏泱,倾丝潋滟着柔光的美眸里露出了几分歉疚与愧怍。
她这下当真是欠了魏泱还也还不清的恩情。
从救下她的命开始,到给秀姨娘诊治,再到这滋补身子的药膳。
桩桩件件都是倾丝难以偿还的大恩。
她如今身子还未好全,却总是想去北竹苑向魏泱道谢。
绛玉却说:“这两日刑部有了大案,咱们爷忙的抽不开身。”
倾丝闻言只能作罢,又道:“魏世子得了空,你一定要来告诉我。”
除了道谢,倾丝还想着要给魏泱做衣衫、暖膝、荷包香囊。
她只会这些拿不出手的绣活,便也只能靠着绣活来偿还魏泱的恩情。
绛玉听了这话,便道:“姑娘别来北竹苑几趟,这恩情也就还了。”
这话听着稀松平常,可配着绛玉那挤眉弄眼的神色,却露出几分暧昧来。
只可惜这暧昧只有绛玉一人懂得,倾丝根本没敢往男女情。爱上想。
又过了两日,钱氏带着些药材来瞧倾丝,她一改往日里的刁蛮,搂着倾丝痛哭了一场,嘴里只嚷着:“我的儿,你受苦了。”
哭闹了一场后,钱氏便让丫鬟们替倾丝量身段尺寸,又给了她几支玉钗。
“迈大奶奶有个侄儿生的又清秀又文雅,年纪轻轻便有了秀才的功名,可见是个有前途的,你年纪也大了,又受了这么一场苦,舅母总想着要今早替你把婚事定下来,省得你再遭了那梅若芙的毒手。”
钱氏一席话说的真心肺腑,她只紧紧地攥着倾丝的柔荑,道:“都是舅母从前冤了你,都是一家子亲戚,你也别生舅母的气了。”
因见倾丝讷讷地不说话,钱氏又道:“你也别怕,那迈大奶奶是个和善人,她娘家侄儿也好,舅母不会逼着你嫁人,你若愿意呢,就去和那公子相看一番,不愿意的话,舅母也不强求。”
说罢,钱氏就作势要起身离开。
倾丝心里也想的分明,自己虽寄人篱下,却也担了个乾国公府表姑娘的名头。
为了乾国公府和舅舅的名声,舅母一定会给她挑选个看得过去的亲事。
从前她只是怕舅母给她挑选的亲事,外里瞧着好,内里一团糟而已。
她又是这样的情况,本是打着主意要给魏泱做妾,不想魏泱几次三番地救了她。
倾丝是知恩图报的人,那便断断不能再生出要给魏泱做妾的念头来。
否则,就是恩将仇报了。
钱氏说的不错,只是相看一番也不会少了倾丝身上的一块肉。
那迈大奶奶也是个正经人,想来他侄儿这般年岁就得了秀才的名头,应当不是个坏人。
这两日倾丝也为了自己的亲事暗暗着急。
她拖得了。
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拖不得。
深思熟虑了一番后,倾丝便抬了头,对钱氏说:“倾丝全听舅母的吩咐。”
第25章 出事梅若芙死了。
梅若芙躲在碧纱橱里闭门不出,王老太太几次三番想教训她一回,可一撞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便只剩下了疼惜。
她想,若芙仍是太年轻了一些,年
轻气盛,冲动之下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来。
害人,又被人拿住了罪证。
这下钱氏捏住了她的把柄,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梅若芙日夜以泪洗面,瞧着是不愿就这般放弃的意思。
人心易偏,梅若芙日日在王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
王珠映却因钱氏的缘故与王老太太不甚亲密。
况且王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与英瑰公主府里的人有旧。
那嬷嬷使了好些银钱问出了英瑰公主更中意梅若芙一事。
江北梅氏历代出才女,英瑰公主看中梅若芙的才情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偏偏钱氏不知晓轻重,竟还托人媒人去探听英瑰公主的口风。
这一日,又逢梅若芙绝食明志,哭闹着不肯用膳。
王老太太见状便亲自去了一趟碧纱橱,与梅若芙说:“你若还想嫁给魏泱为妻,就给我好好吃饭,过两日我便将你送回江北,你预备着嫁人吧。”
这是王老太太头一次在梅若芙跟前提起她与魏泱的婚事。
还是以如此言之凿凿地方式提起,这一席话在梅若芙心里掀起惊涛巨浪。
王老太太便苦口婆心地说道:“别急着欢喜,这事虽大差不离,却还没有板上钉钉。”
可王老太太是何等谨慎小心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是要定下来了。
梅若芙欣喜若狂,再也不提什么绝食之事。
与此同时,英瑰公主府里也十分热闹。
这两日时常有保山和媒人来拜见英瑰公主。
话里话外都是要探听魏泱婚事的意思。
英瑰公主态度暧昧,与身边的婆子们商议了一番,还是决意在乾国公府的两位闺秀里选。
梅若芙为人端庄大方,又出身江北梅氏,才情和出身俱备。
再加上刁嬷嬷不停的在旁进言,劝英瑰公主早日为魏泱定下一位贵女为妻。
若再拖下去,等魏泱当真对林倾丝无法自拔的时候,她们才是进退两难。
英瑰公主沉思一番后,便给王老太太回了信。
虽未交换信物,可儿女婚事已是心知肚明。
魏泱忙于刑部的公务,抽着空来了一趟英瑰公主府。
母子两人相见后,总是英瑰公主在嘘寒问暖。
魏泱脸色淡淡,回了她几句后便问:“母亲是看中了梅若芙吗?”
坐在上首的英瑰公主端着茶盏的身形一顿。
她瞥了一眼下首辨不清神色的魏泱,只觉得他眉宇间藏着些云遮雾绕的疲态。
日子越久,她越是看不懂自己的儿子了。
“泱儿,你搬回傅国公府吧。”英瑰公主避而不答,只如此道。
魏泱冷笑一声,也学着英瑰公主一般避而不谈道:“我劝母亲收了要给儿子迎娶梅若芙的心思,小心喜事变丧事。”
说罢,魏泱便拂袖离去,只留给英瑰公主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英瑰公主是又气又痛,脸色胀红不已,险些便难以维持自己公主的尊荣。
身旁的嬷嬷连忙劝解了她一番。
却是越劝越让她伤心。
“你们瞧,他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若本宫执意要他娶梅若芙,他就死给本宫看?”
婆子和姑姑们心里都有一把杆秤。只是瞧着英瑰公主如此伤心的模样,也不敢上前深劝。
只有一个最胆大的姑姑上前劝道:“公主别伤心,世子爷这话不过是在耍性子而已,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怎么会让公主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没想到这话非但没有安慰到英瑰公主,反而还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苦痛之中。
“这么多年了,泱儿还是在怪本宫。”
涉及往事,嬷嬷们便不敢再多言。
英瑰公主就这便愣愣地坐在太师椅里,孤傲地,孤独地,守着这雕栏玉栋,处处奢靡富贵的公主府。
*
梅若芙回江北的消息传到钱氏的耳朵里。
她高兴得连饮了好几杯酒,与身边的嬷嬷说道:“今日我当真是痛快。”
又逢王睿之的病症好转了不少,人虽还有些呆呆的模样,却比前些时日好上了许多。
钱氏总是想追问他在刑部天牢里的遭遇,可一问,王睿之便会惊声尖叫、还要砸屋内的陈设器具,情绪极其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