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也劝钱氏:“最好是不要再问,若时常刺激三公子,说不准这病症就一辈子好不了了。”
钱氏听了这话后才作罢。
她既要忙着照顾嫡子,还要为嫡女的婚事奔波劳碌。
梅若芙回江北时还要带走几个乾国公府的家仆。
若换了从前,钱氏必然不肯。可想着梅若芙这一走,她的映姐儿便少了个心腹大患。
梅若芙走后,钱氏便唤来了迈大奶奶,让她将娘家的侄儿带来乾国公府。
那侄儿名为闫润,名字倒是个好名字,样貌也是一副清秀儒雅的模样。
只是有些爱去女票赌的坏毛病。
迈大奶奶明白钱氏的意思,花了些银子让侄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并嘱咐他不可孟浪唐突了倾丝。
倾丝与闫润的这一面,便是在乾国公府的内花园里相见的。
倾丝立于落英缤纷的杏花树下,闫润一席玄墨色长衫。
遥遥瞧着,便如画本子里所言的文雅公子一般。
第一眼,倾丝对闫润的印象也不错。
闫润不仅生的清秀儒雅,与倾丝相见时举手投足更是彬彬有礼。
且他初见倾丝的第一眼,眸眼里便止不住地欢喜与倾慕。
倾丝生的清灵动人,身段又婀娜多姿,比他在花楼里见过的魁娘都要俊俏。
他舅母也告诉了他,说倾丝是乾国公府的表小姐,出身有限。
闫润被这美色惑了心,哪里还在意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譬如他家虽还算富庶,他也有个秀才的名声,可满府上下的家用都要靠着舅舅和舅母才能度日。
乾国公府是豪门大族,给倾丝备下的嫁妆并不会简陋了去。
闫润已做起了美人与钱财兼收的美梦。
第二回与倾丝相见时,他便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捧出。
连着三日,他不是送玉钗糕点,就是布缎和团扇,瞧着是不惜重金要搏美人一笑的意思。
倾丝对闫润也十分满意。
自她与闫润相看之后,钱氏对她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这几日更是送了不少绸缎来月华阁。
不仅如此,钱氏还在府里放出了风声,说给倾丝的嫁妆就按国公府小姐的例给。
那可是足足一千两银子,王若箫这个舅舅还另有补贴。
这桩婚事的好处已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倾丝眼前。
连冬儿和珠绮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尤其是冬儿。婚姻大事关乎后半辈子幸福的大事,所以她便花了银子让婆子们去外头打听闫润的名声。
这一打听,得来的全是闫润多么上进好学、多么孝顺和善的消息。
这下,倾丝心里最后一丝担忧也褪去。
钱氏又催着要她的八字庚帖,说是这么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难找,要尽快给倾丝定下来。
倾丝本还有些犹豫,直到这一日收到了闫润的亲手书信。
信上写着,他深深地倾慕着倾丝,想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纵然她没有那么喜欢闫润,却也不算讨厌。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再过些时日便要显怀,若那时还没有嫁出乾国公府,她还有什么活头。
千头万绪堵在心口,倾丝没有了法子,便只能应下了这桩婚事。
就在交换庚帖的前一夜,王雎之来月华阁寻了倾丝。
他满脸的复杂神色,因碍于男女大防的缘故,只和倾丝在廊道上说话。
如今秀姨娘已大安,王雎之深觉亏欠了倾丝,又不敢把话挑明,便只告诉她:“你且等等,等魏世子回来后再决定
不迟。”
倾丝只是不懂:“为何要如此?”
她成婚已魏世子有什么关系?
王雎之愈发踟蹰难言,只得反复重复这么一句话。
“你且再等等,不要急着与闫家公子交换庚帖。”
他这般劝阻着倾丝,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倾丝当下只能柔声说道:“大表哥,方才舅母已把我的庚帖拿去了。”
若两家人交换了庚帖,这桩婚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王雎之暗暗着急,一边让人去傅国公府外守着,一边又叹道:“你怎么就把庚帖给了她。”
说罢,他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月华阁。
倾丝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王雎之的意思。
夜已深,她苦思一番后还是不得其解,这便只能上榻安歇。
冬儿在外头的罗汉榻上守夜,珠绮躺在她身侧一夜辗转难眠。
翌日一早,倾丝刚刚醒来的时候,冬儿就冒冒失失地闯进了她的寝屋。
她额间密布豆大的汗珠,只惨白着一张脸对倾丝说:“姑娘,外头都在说,梅姑娘出事了。”
倾丝一愣,抬眸望向了冬儿,冬儿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说道:“外面的人都说,她在岭南一带遇上了匪贼,一马车的人尽皆被匪贼所杀。”
第26章 落水这下你只能嫁我了。
梅若芙的死讯传入倾丝的耳畔,非但没有激起她心里的半点欢喜,反而还让她惊惧得颤了颤身子。
“梅若芙死了?”她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出口的话音微微发着抖。
冬儿打听消息时也被吓得通体发寒,好不容易回过些神来,便急急匆匆地赶来给倾丝报信。
这时,珠绮也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走到月华阁的内寝后,与倾丝禀告:“姑娘,奴婢听人说那梅姑娘死相极惨,连个全尸都没有保住,老祖宗得知这消息后已急晕了过去,如今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正在荣禧堂里伺候着呢。”
倾丝闻言又是一愣。她虽恨毒了梅若芙的阴险狠辣,却没想过她这个江北梅氏的嫡长女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到底不是多么心狠的人,闻言怔惘了一番后,便叹道:“可见老天有眼,多行不义必自毙。”
冬儿也顺着倾丝的话长吁短叹了一番。
只是珠绮不甚赞同倾丝的话语。若老天当真有眼,怎么没有一道雷劈死了谋害姑娘财产的姨娘和管事?
怎么没有在姑娘最彷徨无助的时候,给她指明一条生路?
珠绮总是觉得,这事与魏泱脱不了关系。
魏世子行事狠辣无章,近些时日又行踪难辨,说不定就是离京去为姑娘出这口恶气了。
时至今日,珠绮还记得倾丝被梅若芙害到奄奄一息的可怜模样。
梅若芙有这样的下场,是她今生的报应。若魏泱当真能为了倾丝手刃梅若芙,珠绮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
闫公子虽好,可与魏世子相比却如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
珠绮盼着倾丝好,既怕她给魏泱做妾后会受正妻的排揎,又怕嫁给闫润为妻后会受婆母的苛责。
宁为富人妾,不为穷人妻。闫家的家底还是太简薄了些,与傅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
就在珠绮心内思绪蹁跹乱舞之际,倾丝也掠过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只下了榻,与冬儿商论起今日穿戴的衣衫朱钗来。
昨日闫润让小厮来给倾丝送了信,说今日带了他母亲亲手所做的糕点,来让倾丝尝尝味道。
未来婆母毫不吝啬对倾丝的喜爱,倾丝心里也很是高兴。
况且闫润为人温文尔雅,待倾丝处处妥帖小心,俨然是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倾丝心里,总是有几分高兴与期待的。
打扮了一番后,她便草草地用了些早膳,这便让冬儿去外院询问闫润的踪迹。
他是外男,也是乾国公府的客人,进内院首先要得了钱氏的首肯,方能在婆子们的引领下来与倾丝相见。
两人既已要交换庚帖,婚事变只差“入定”这最后一步。
王雎之的苦劝并未在倾丝心里掀起什么涟漪。
时辰尚早,她已难掩心里的激动,先带着冬儿和珠绮前去了内花园。
一进内花园,她便瞧见了左侧遮天蔽日的竹林丛,右边假山环伺,傍有潺潺溪泉湍流而下。
如此清雅的美景,足以让人在心里生出豁然开朗之感。
倾丝心绪极佳,又因为这两日胃口不佳的症状好转了不少,人的脸色瞧着也红润了几分。
冬儿与珠绮陪伴在她左右,时不时地与她说笑两句。
走了一阵后,冬儿怕倾丝疲累,便领着她穿过了左侧丛林处的羊肠小道。
羊肠小道的尽头是一座隐在阴处的石桌。
倾丝莞尔一笑道:“这一处的石桌倒是隐秘。”
珠绮瞥一眼石桌,拿软帕擦了擦石凳后,道:“这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眼,平日里哪有小厮和婆子肯引着我们来这地逍遥?”
趋利避害、跟红顶白是人之本性。
倾丝素来在乾国公府活得跟边缘之人一般,如今既是因与闫润的婚事而入了钱氏的眼。
好事接踵而来,她心里不是没有生出过疑惑——钱氏这般严苛的人,为何突然变了性子?
她心间揣着疑惑,绞尽脑汁不得其要,便让冬儿和珠绮去探听消息。
冬儿从王珠映的贴身丫鬟竹儿嘴里探听得知,原来钱氏托了媒人去傅国公府说媒,瞧着模样应是能赶在年关前定下来。
好事在身,钱氏自然兴高采烈,连带着便发了点善心替倾丝寻了桩亲事。
如此,倒也能解释钱氏突如其来的好心。
主仆三人在石桌旁说笑了一阵,冬儿便受了倾丝的吩咐去外院迎接闫润。
府里的婆子们并不知晓倾丝在这丛林候着,需得让冬儿去前院引路才是。
冬儿一走,便只有珠绮在旁陪着倾丝。
两人说了会儿话,因见倾丝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珠绮便鬼使神差地问道:“姑娘很喜欢闫公子吗?”
主仆间本就亲密无间,提起这样的私密话也是寻常之事。
倾丝不觉得奇怪,只笑着答了珠绮的话语:“也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觉得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托付”二字重如泰山,若不是倾丝陷入了此等踟蹰难行的窘境,是断断不会将闫润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的。
魏泱和王雎之都对她有恩,她不愿意恩将仇报,便只能将嫁人的希望放在闫润身上。
珠绮瞧着自家姑娘柔静又美好的容颜,心口处涌起几番想要开口的冲动。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都出不了口了。
她既选择了沉默,那便只有沉默到底的选项,此时将此事宣之于口,反而是不美。
珠绮再三权衡之下,还是闭了嘴、噤了声。
“姑娘想得明白就好。”踟蹰之下,珠绮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倾丝淡淡一笑,全副心神又放在了闫润之上。
两人既交换了庚帖,等婚事定下来后,她该去王老太太跟前谢恩,再谢谢钱氏这两年的照顾。
里头虽藏着诸多龃龉和不愉快,倾丝却不是记仇之人,也不会时刻将仇怨记在心坎上。
况且她这前半生如此颠沛流离,若要将每一桩仇和怨都记在心上,只怕早已怄气而死。
如今日光明媚,倾丝瞥了眼这遮天蔽日的竹林丛,心里安宁不已。
她想,闫润既如此心悦着她,想来也会是个良配。
腹中的骨血本不是她所愿,若她嫁给了闫润,自然要好生侍奉珍爱着他,方才能弥补心中的歉疚。
坐了一刻钟,仍不见冬儿的到来,倾丝本淡然的心涌起几分担忧。
她瞥了一眼身侧的珠绮,便问她:“你去瞧一瞧冬儿,可是她也忘了路?”
珠绮见这竹林深处人迹罕至,心里怕倾丝无人照应,便道:“奴婢若走了,姑娘一个人在这儿可不行,不如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既是怎么也等不来冬儿,珠绮便只能去外头寻她。
一时间,这竹林深处便只剩下倾丝一人。
她这平静又安宁的心绪因冬儿迟迟不归来而撩起几分波澜来。
闫润等不来,冬儿没了踪影,珠绮也不在她身前。
倾丝渐渐地敛下了嘴角的笑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两刻钟过后,前去找寻冬儿的珠绮也没了影子。
倾丝愈发没了主意,思忖再三后便决意从竹林深处走出去。
她统共只有冬儿和珠绮两个丫鬟,三人相依为伴,哪怕不是为了闫润,她也要去找寻两个丫鬟的下落。
才走出羊肠小道,内花园便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倾丝眼前。
左侧的池塘里跃出一条条鲜活又可爱的锦鲤。
换了往常,倾丝总要停下脚步去逗弄一番这几条锦鲤。
此刻的她,却是没有半点心情。
内花园四面通院落、花丛密布,每处都有院门开合。
倾丝才走到院门处,却发现各处的院门都从外头锁了上去。
按理说,白日里看守院落的婆子们是不会将四扇门尽数关上的。
莫非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倾丝既出不去,也只能等着婆子来开门,想来冬儿和珠绮也该来寻她了才是。
她压着心头的慌乱,便走到池塘旁赏了一会儿锦鲤。
只可惜她手里没有鱼食,也无法喂锦鲤打发时间。
才赏了一会儿湖景,倾丝便听到了身后响起的一阵零碎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冬儿和珠绮来寻她,或是守门的婆子们来为她开院门。
她语带欣喜地回头,什么都没瞧见之时便发现自己被一阵猛力推了一把。
眼前的景象变幻莫测,天旋地转间,倾丝被一阵失重感主宰,她摆不正自己的身形,被这股猛力牵引着往池塘之中跌去。
“噗通”一声巨响,倾丝跌入了池塘之上,四面八方的冰冷潮水向她涌来,顷刻间将她紧紧包围。
正当倾丝吞咽着池塘之水,无措地摆动着自己的手臂,要呼喊着求饶的时候。
池塘之中又响起一阵“噗通”声。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
男子刚劲有力的手掌托住了倾丝不断往下沉的身子。
略一使力,倾丝便能倚靠在男人的胸膛处,不必再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
须臾功夫,倾丝被人救出了水面。
她吞下了不少池塘水,此时五脏六腑都被这汹涌起伏的潮水揉散了,又痛苦又憋闷。
那人以娴熟的手法抱起了倾丝,拍打着倾丝的脊背,帮着她吐出了胸膛里的积水。
历经这一场无妄之灾,倾丝鬓发与衣衫尽皆湿了个干净,只能眨着那双雾蒙蒙的杏眸,瞧着好不狼狈。
身前的男子映在她眸中,渐渐地露出了面容。
魏泱。
怎么会是魏泱?
惊讶之余,倾丝冷得瑟瑟发抖,刹那间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魏泱将她牢牢地揽在了怀里,璨亮的明眸里含着深深的笑意:
“听说你和那秀才换了庚帖?”
“这下你只能嫁我了。”
第27章 怀孕这位姑娘,有了身孕。
此时内花园的院门已被人从外头推开,方才不见踪影的婆子们都忽而出现在了内花园里。
魏泱紧紧抱着倾丝,眼瞧着她双眼迷离又朦胧,便回身去将刁嬷嬷和绛玉唤了过来。
绛玉先奔至倾丝身前,将早已准备好的汤婆子塞到了倾丝衣衫里。
魏泱宽大的衣袍遮住了倾丝曼妙的身形,也能遮挡住所有人意图望向她的眸光。
一刻钟后,王老太太、钱氏和王若箫都闻讯赶来了内花园。
几人站在廊道上瞧见了池塘旁围了一大圈的仆妇和小厮们,身上穿着的都是傅国公府的服饰。
王老太太立时蹙眉,问:“这是出了什么事?”
王若箫连忙搀扶着王老太太往池塘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几人已走到了魏泱与倾丝身前。
这时,王老太太和钱氏都还没有瞧见魏泱怀里的倾丝,只是觑见了男子绣着金丝细线的衣摆下若隐若现的烟粉色衣裙。
“是魏世子身边的人不小心落了水吗?”钱氏是知晓魏泱身边有绛玉和绛雪这对貌美如花的丫鬟。
绛玉立在魏泱身旁,那倒在魏泱怀里的人兴许就是绛雪了。
钱氏也不是小气的人,不介意魏泱身边有几个通房丫鬟。
绛雪是伺候了魏泱好几年的婢女,体面不同往常,她便蹙起柳眉问:“可是伺候池塘的婆子们偷了懒,让绛雪姑娘不小心跌进了池塘里?”
清风徐徐,钱氏正欲以言语讨好魏泱一番时,魏泱陡然撩开了自己衣袍的一角。
那一角正好能显露出倾丝素白宁静的面容。
刹那间,王老太太、王若箫与钱氏俱都脸色大变。
尤其是王老太太,她才得知梅若芙的死讯,正是最伤心难过的时候。
这桩即将到手的好婚事不翼而飞,她为侄孙女落了一场泪后,便开始为自己亲孙女筹谋婚事。
想来英瑰公主知晓了梅若芙的死讯后,多少也会有些伤心难过。
王老太太就打算借着英瑰公主的这点恻隐之心,催着魏泱与王珠映定下婚事。
不曾想,此刻的魏泱却将浑身湿漉漉的倾丝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未婚的男女在婚前搂搂抱抱、肌肤紧贴,被池塘之水打湿的鬓发紧紧缠绕在一起,显得旖旎又缱绻。
谁也没想到跌入池塘的人会是倾丝,也不明白魏泱为何要下水救下她,此刻还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钱氏脸颊处胀红不已,张大着眸子注视着不远处的魏泱与倾丝,巨大的震烁压的她难以言喻。
怎么会这样呢?若是这样,那她的映姐儿该怎么办呢?
王若箫才从怔愣中抽身而出,便下意识地去扶了一把身旁的钱氏。
等眼前的几个人都立定了之后,魏泱才皱起剑眉说:“我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便不得不对她负责。老祖宗、乾国公府、乾国公夫人,明日晚辈就让保山和媒人上门来提亲。”
这一番话他说的又快又急,瞧着是丝毫不给王老太太等人反应的余地。
魏泱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语,便一把抱起了倾丝,带着刁嬷嬷和绛玉等人往北竹苑的方向走去。
他随兴而动,匆匆的步伐里藏着几分意气风发的欢喜。
刁嬷嬷在后头善后,吩咐着绛玉派人去前院迎接太医。
“太医来得这么快吗?”绛玉问。
刁嬷嬷忙得满头是汗,还要抽空回答绛玉的话语:“一个时辰前爷就递了名帖进宫,算算时辰,太医也该到了。”
绛玉心下一惊,可转眼想到魏泱对倾丝的执着与偏执,对梅若芙的冷漠与无情,便能猜出今日倾丝落水一事与世子爷脱不了关系。
也是倾丝姑娘与那秀才的婚事定的太急切了一些。
惹得世子爷从京城外快马加鞭地赶回乾国公府,情急之下,便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
虽然透着几分疯癫,却也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将倾丝姑娘娶进傅国公府。
这一役,世子爷是势在必得。
绛玉心中肃然,这便要赶去前院去请太医,才走了一步便又被刁嬷嬷唤住:“等一会儿,你还得送两张银票去王大公子那里。”
王雎之将倾丝与那秀才交换了庚帖的消息递给了魏泱。
魏泱这才能第一时间赶回京城。
单论此事,王雎之于魏泱而言有莫大的恩情,几张银票不足以彰显他的感激。
“好。”绛玉忙得团团转,先让小厮去前院请太医,后自己又拿着银票去了王雎之的院落。
刁嬷嬷将北竹苑里的仆人们调度得井井有条,只不敢让奴婢们靠近正屋。
冬儿和珠绮被关在了耳房里,等魏泱抱着倾丝走进北竹苑后,刁嬷嬷便让人将她们放了出来。
两个丫鬟泪流不止,瞧着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
刁嬷嬷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见此便骂道:“哭什么哭,该哭的人
是我们才对,往后你们跟着林姑娘,可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要享用。”
她太了解魏泱,知晓以世子爷的心性必然是要将林姑娘娶为正妻的。
骂了几句后,刁嬷嬷便让冬儿和珠绮去正屋伺候倾丝。
这时节的池塘水有些冰冷刺骨,倾丝又有孕在身,历经这一场变故,人自然会瞧着可怜无比。
湿漉漉的倾丝躺在了魏泱那一架价值不菲的镶云石架子床上。
魏泱没有半点嫌弃之意,只是俯身在旁静静地端详她。
冬儿和珠绮垂着首走进内寝,心里惴惴不安的厉害,只是抬着红肿不堪的眼眸去瞧床榻上的倾丝。
此刻的倾丝安详得好似青山空谷里雨水拍打得失去意识的兰花。
素和、平静,又有几分不合时宜的高贵。
只是此刻她鬓发全湿,湿漉漉的衣衫贴在她肌肤之上,脸色惨白如花。
冬儿立时哭出了声,上前紧紧握住了倾丝的柔荑,却只能察觉到一片冰寒。
她的哭声又凄厉了几分。
珠绮半晌没有挪动步子,只是立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魏泱。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倾丝的床榻前,明眸灿亮如冰,此刻正一眼不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倾丝。
若是瞧得再久一些,便能察觉到他紧紧绷成一条线的身躯。
任谁都能瞧出他的紧张与难言来。
珠绮入了乾国公府后,也跟在倾丝身后面见过一些身份高贵的天潢贵胄。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魏泱这样的贵人,明明是身处九天宫阙的位高之人,盯着人的眸光却好似环伺在丛林里的野蛇。
蛰伏一番,只为了死死咬住她家姑娘。
或许从普济寺的那一夜起,姑娘就入了魏世子的天罗地网,逃脱不了、也逃脱不得。
珠绮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声,便走到床榻旁与冬儿一同照看着倾丝。
未几,绛玉带着太医走进了内寝。
张太医急急匆匆地进了屋,因倾丝的病势有些急切和特殊,他便带了一味极猛的保胎药。
魏泱一觑见张太医,便木着一张脸迎了上去,只说:“张太医,有请。”
他态度谦卑又赤诚,在注视着倾丝孱弱的病体之后,胸腔内的这颗心漂泊不安得无处安放。
魏泱从未如此犹豫难踟蹰,他既得意于此刻倾丝能安宁地躺在他的床榻、他的怀抱之中,又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弃了自己而去选择闫润。
王雎之,王睿之、闫润,这三个男子与他魏泱相比有何长处?
倾丝为何这般不知好歹,就是不肯……不肯看一眼他?
如今落得这样湿身入池塘的窘境,皆是她自作自受。
魏泱在心里如是对自己说着,仿佛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就能消退他胸膛内的愧怍之意了一般。
张太医是知晓倾丝病情的,也知晓她肚子里怀着孩子。
替倾丝把了脉后,他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道:“怎么又落了水,姑娘身子本就不好。”
张太医一片医者仁心,一边把脉一边念叨着,一时间也没有瞧见身旁魏泱越来越铁青的脸色。
约莫一个时辰后,张太医才从内寝里退了出来。
刁嬷嬷迎了进去,还探头探脑地要去瞧里屋的魏泱。
“魏世子心情不善。”张太医与刁嬷嬷还有几分交情,便如是说道。
家丑不可外扬,刁嬷嬷还是不想把这些家事捅到外头去的。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谢过了张太医的关心后,便说起了倾丝的病势。
“这姑娘只是被呛了几口水,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些偏瘦弱了些,若是再受惊受累,说不准这孩子挨不到平平安安生产的那一日。”
话音甫落,张太医犹然未觉对立着的刁嬷嬷脸色煞白不已。
她僵在原地愣了许久,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倒流回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张太医话语戛然而止,他愣了一愣后,才发觉到了怪异之处。
他瞥一眼刁嬷嬷,将她脸上的惊讶瞧得一清二楚,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只问:“老姐姐,你还不知晓那姑娘有孕一事吗?”
刁嬷嬷稳了稳心神后,才将张太医拉到了耳房深处,压低了嗓音道:“劳您好生与我说一说这事。”
第28章 同意这婚事,再议。
刁嬷嬷从张太医这儿问清楚了自己疑惑之事,便怔怔地将他送出了乾国公府。
魏泱使了这样的手段要搅黄倾丝与闫润的婚事,存的就是要与娶倾丝为妻的心思。
刁嬷嬷认清了这一点后,心里实在惆怅和难安,只是她素来疼惜魏泱,也不想违拗他的意思。
她想过魏泱是色令智昏,或是因为与王雎之争抢的缘故而对倾丝入了心。
怎么也没想过倾丝会怀了身孕?
刁嬷嬷不禁开始疑惑,是否是因为林姑娘怀了身孕,所以世子爷才如此着急地要娶她进门?
她心思蹁跹难定,胡思乱想了一番总是没有怀疑过倾丝肚子里孩子的生父是谁。
在刁嬷嬷的心里,魏泱不禁身份贵重,生的又俊朗如玉,前途更是青云开阔。
林姑娘美貌超凡,出身又实在低微了一些,能勾起想要攀附世子爷的心也是人之常情。
刁嬷嬷并不讨厌野心勃勃的女子,只是不想让倾丝做魏泱的正妻。
这样一个空有美貌、没有出身与才华做依托的女子,给不了她家世子爷半点助力。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倾丝没有怀孕之上。
刁嬷嬷在知晓倾丝有孕了之后,只惊讶了一刻钟,而后便陷入了深深的欢喜。
无论倾丝出身如何,她既怀了世子爷的骨血,身份便不同寻常。
刁嬷嬷忽而意识到兹事体大,立时将北竹苑的事务都交给了绛玉,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英瑰公主府。
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内,英瑰公主正为了梅若芙的事生气。
江北梅氏素来以诗书世家闻名京城,英瑰公主看中了梅若芙家族的底蕴,一心想为魏泱求娶了她。
至于林倾丝,空有美貌的林倾丝只能做泱儿的贵妾而已。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被逼急了的魏泱才会以如此狠辣的方式了结了梅若芙。
英瑰公主知晓自己的儿子绝非善类,却也实在没想到她会对梅若芙如此心狠。
直到刁嬷嬷来向她禀告,说林倾丝被梅若芙算计了一番,险些丢了一条命。
英瑰公主这才顿悟,原来魏泱是因为这事才对梅若芙痛下杀手。
生气归生气,英瑰公主也不可能为了个外人而指责自己的儿子。
也不能因为梅若芙的死而影响了儿子的名声。
所以英瑰公主便在最快的时间内,封锁了梅若芙身死的消息。
江北梅氏此时也在彻查截杀梅若芙一队人的匪贼。
英瑰公主下手又快又狠,短短两日之内便让这群匪贼彻底地消失在这世上。
此等行动也惊动了皇帝,只是皇帝对自己的胞姐十分纵容,并不在意这些小事,还告诉身边的玄鹰司,忙着英瑰公主善后。
江北梅氏为此着急不已,一边悬赏那些匪贼的下落,一边让人去寻魏泱的下落。
这几天魏泱下落不明,瞧着是在筹谋什么事。
英瑰公主气恼不已,因怕魏泱再做出更多离经叛道之事,便总是让人去将魏泱唤来英瑰公主。
只是魏泱不肯来见英瑰公主。
所以公主府内连着好几日都是一副低迷又紧张的气氛。
刁嬷嬷急急匆匆地从乾国公府赶来了公主府,一进屋便让人去通禀英瑰公主。
得知刁嬷嬷到来,英瑰公主也不得不拿出几分耐心来问她缘由。
一进明堂,刁嬷嬷眼神闪烁,瞧了眼英瑰公主身后的婆子们,便道:“公主,奴婢有要紧的话要与您说。”
这话一出,英瑰公主便知晓一定是乾国公府里出了事。
她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和婆子,等明堂里空无一人后,才铁青着脸问:“怎么了?”
刁嬷嬷染着哭腔答道:“公主,世子爷瞧着是铁了心要娶那位林姑娘为妻了。”
这话飘入英瑰公主的耳畔,险些把她气出了个好歹来。
她实在是不明白,以魏泱的人品样貌出身,想要什么样的贵女不是手到擒来,怎么偏偏就瞧上了个一无是处的林倾丝?
林倾丝哪怕只是乾国公府的庶女,英瑰公主也能看在魏泱喜欢她的份上点头同意。
“本宫是不会纵着泱儿胡闹的,他若想娶林氏女为妻,除非本宫即刻死了。”英瑰公主居于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中,怒意凛凛地说道。
刁嬷嬷听了英瑰公主这话,心间却没有生出半点豁然开朗之感。
她满脸的难言,因不想英瑰公主再被蒙在鼓里,便贸然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语:“公主,奴婢还要一件要紧的事要与您说。”
英瑰公主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刁嬷嬷回身瞥了一眼身后的廊道,见那头空无一人,便压低了嗓音与英瑰公主道:“那位林姑娘,怀了世子爷的身孕。”
太师椅里的英瑰公主也以震烁的神色、沉默的话语回应了刁嬷嬷的一番哭诉。
方才的凌盛气焰已消退了不少。要知晓英瑰公主之所以催着魏泱早已迎娶贵女为妻,不过是盼着能早日含饴弄孙。
她那两个妹妹膝下都已环绕了一群孙子孙女。
就她连个孙儿的影子都没瞧见。
公主府上下都知晓她喜爱冰雪可爱的孩童,比起旁人的孩子,她还是更盼着魏泱能早日有个子嗣。
“你确定那孩子是我们泱哥儿的吗?”英瑰公主的面色和缓了不少,只询问下首的刁嬷嬷道。
刁嬷嬷已预料到了英瑰公主会有此问,便答话道:“公主恕罪,奴婢私心以为这事应是不会有半点意外,世子爷行事放浪不羁,那女子又一心想要攀附高枝,婚前有了首尾也是寻常之事。”
她话说的委婉,其实不过是在说,魏泱行事荒唐无状,很有可能在婚前与倾丝行苟且之事。
旁人家的正经公子会遵循礼义规矩,可魏泱不会。
他心悦林倾丝,使了手段让她怀上自己的子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
“快些拿了本宫的名帖,让他好生为倾丝诊治一番。”这下英瑰公主只剩下迫切想要知晓自己孙儿情状之心。
刁嬷嬷一听这话,骤然明白了英瑰公主的意思,便道:“公主先别慌,方才张太医已为林姑娘诊治了一番,说是一切无恙,只是往后要好好地将养着,不能再受惊了。”
话音甫落,英瑰公主便从太师椅里起了身,并一路往下走,直到走到刁嬷嬷身前。
“泱哥儿也真是的,明明知晓林氏女有孕?何必要剑走偏锋、将林氏女推入池塘里,若是孩子有了什么闪失,本宫看他怎么悔。”
这话里的口风已然是变了许多,刁嬷嬷心惊胆战地问:“公主可是应允了此事?”
英瑰公主面色里的欣喜陡然压了下去,变为铁青的踟蹰与犹豫。
一方面是倾丝难登大雅之堂的出身,另一方面却是她肚子里属于魏泱的骨肉血脉。
一时间,连英瑰公主也难以做出取舍来。
沉默了许久,英瑰公主才道:“这事容后再议,如今最要紧的是林氏女肚子里的孩子。”
刁嬷嬷点了点头,这便又在英瑰公主的敦促下赶去了乾国公府。
*
这一夜,张太医赶在宫门落钥前回了皇宫。
今日他为了倾丝把了脉,又施诊替她保胎,耗费了不少精神。
好在魏泱出手阔绰,赐下了厚厚一叠银票。
张太医匆匆碌碌了半辈子,不过是为了到了晚年能老有所依。
银钱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两刻钟前,魏泱亲自将张太医送出了乾国公府。
之后,魏泱便走回了北竹苑,吩咐绛玉:“等她养好了身子,就把她送到梅园去。”
绛玉刚从钱氏那里拿来了倾丝的庚帖,又要去给魏泱准备好的媒人和保山送信。
她忙得额前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魏泱瞥了一眼绛玉,终于在百忙之中问了她一句:“刁嬷嬷呢?”
绛玉答话:“嬷嬷她回了一趟公主府。”
刁嬷嬷隔三差五便要回一趟英瑰公主府,更何况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刁嬷嬷自然要禀告给英瑰公主听。
魏泱不以为意,只嘱咐倾丝多派两个丫鬟守在廊道上,不许让任何人叨扰倾丝。
绛玉知晓魏泱嘴里的那句“不许叨扰倾丝”是冲着绛雪而来。
胞妹与梅若芙勾结在一起的行径根本瞒不过魏泱的慧眼。
魏泱实在气愤,以他的心性是一定要让绛雪付出代价来的。
左不过是看在绛玉和绛雪伺候了自己十来年的恩情在,给绛雪留了一条命。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只让她去老宅里面壁思过,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魏泱说完这话,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绛玉,这便走进了内寝。
绛玉有心想为胞妹求饶,以胞妹清高的心性,去老宅里面壁思过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世子爷还命令绛雪每日在老宅正面朝南的庭院里跪上三个时辰。
除了跪三个时辰外,还要日日抄写认错书。
明明绛雪只会勉强写几个字而已,认错书里满是为林倾丝祈福之语。
这样的惩罚于绛雪而言,倒不如将她杀了还干脆一些。
第29章 对峙“你怀了身孕。”
这两日,英瑰公主遣人来乾国公府送了好几回滋补身子的药材。
钱氏一气之下称病不出,王若箫本就不打算攀附与傅国公府的这桩婚事,即便知晓了魏泱与倾丝纠缠着一同落水一事,也不曾动怒。
王若箫只是在两个儿子跟前感慨了一番:“倾丝出身太低了一些,否则,与魏世子也还算相配。”
王雎之见识过魏泱手段的狠辣,知晓他想要的人和事必须牢牢攥在他的手心,不择手段、不计得失,如丛林里的野狼捕猎一般凶残狠厉。
傅国公世子夫人一位于魏泱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外人嘴里议论着的倾丝出身低微、没有娘家倚仗,不懂世家大族里的规矩议论。
他都不在乎,他只是喜欢倾丝,想要与她谋求一个天长地久、朝夕相见而已。
王雎之不想去猜测魏泱心底是否真心实意地爱恋着倾丝。
眼下的局面,魏泱兵行险招,不惜赌上自己的名声也要搅黄了倾丝与闫润的婚事。
那么便代表着他对倾丝势在必得,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议论与目光。
王若箫的话音刚落,王雎之听后是一派淡然,只有王睿之忽而从团凳里起了身。
他面貌里的神色已不像前段时日那般痴傻,浑身上下满是尖锐之刺。
王睿之举起手“呀呀依依”地大喊了起来,喊叫声又凄厉又尖锐。
几个奶娘们立时围了上来,一边拿糕点堵住了他的嘴巴,一边要拉着王睿之往廊道上走去。
“今日三爷心情不好,国公爷见谅。”奶娘们在旁陪笑道。
这些时日王睿之的病症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坏的时候则痴傻如七岁小儿。
太医院的太医和钱氏请来的神医都为其诊治了一番。
几人都是讳莫如深,只说王睿之的病症不算严重,但又不知为何迟迟痊愈不了。
王若箫本是对这个嫡子寄予重任,却不想这糊涂儿子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他伤心难过了一番后,便决意好好培养王雎之这个庶子。
也并非是他太过冷情,实在是审时度势,不得已而为之。
“别管你弟弟了,即便他好了,也没了生育子嗣的能力。我们长房的将来都在你身上了。”
自王雎之记事以来,他就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深沉又满是期待的眸光。
王雎之渴望父爱,又害怕自己会让父亲失望,如今被父亲这般炙热的注视着,心里竟是泛起些难以言喻的欢喜。
“父亲厚爱,雎之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王若箫点了点头,眸光跳过窗外。
此时的王睿之已在奶娘的催促下走出了里屋,此刻正在廊道上高呼喊叫。
“你母亲和弟弟不争气,便由你来给倾丝准备嫁妆。这可是咱们家攀附傅国公府和英瑰公主府的好机会,必定要把这婚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王若箫交代完了这
一茬事,瞥了眼身前乖顺又可靠的庶子,竟是破天荒地问起了秀姨娘。
“你姨娘身子不好,你没事也不用总是来清风苑候着,多去陪陪你姨娘才是。”
王若箫把这话说完,一旁的王雎之骤然抬起了亮晶晶的明眸。
“是,父亲。”他竭力染着心中的激动,出口的嗓音却依旧有几分颤抖。
吩咐完这几桩事,王若箫便作势要起身,如今他将重任交付在了王雎之身上,途径他身旁时,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只道:“为父也只有靠你了。”
王雎之愈发激动,回身目送着王若箫的背影远离。
激动之后,他才仔细回想了王若箫话里的深意。
或许是父子连心,又或许是因为王若箫和王雎之本就是一路人。
略想了一想,王雎之便明白了父亲是想借着倾丝攀上魏泱这棵大树。
好歹他也是倾丝名义上的舅父,是倾丝在这世上唯一的倚仗。
倾丝嫁去傅国公府后没有半点倚仗,少不得要依靠乾国公府的势力才能在傅国公府里站稳脚跟。
这本就是一件相辅相成的事,只是王老太太和钱氏都藏着私心,才会闹的如此不快。
王若箫的眼里只有乾国公府的利益,魏泱既瞧不上他的女儿,能娶了他的外甥女也是件好事。
方才离去前,他说把倾丝嫁妆一事交付在自己身上,言外之意是,连同拉拢倾丝的重担也托付给了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王雎之立马让东升去寻珠绮。
只是两日前,倾丝主仆三人都被魏泱带去了北竹苑,北竹苑院门紧闭,连半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闻言,王雎之只道:“罢了,我自己去瞧一瞧吧。”
*
落了一回水后,倾丝足足昏睡了两日。
这两日里,魏泱请了两位太医来给倾丝诊治,因太医不能留宿在臣子府里,每回到了宫门落钥的时候,他又让人去回春馆里请了几个大夫过来。
这般厚重以待,也显不出魏泱对倾丝的重视来。
只有身处其中的刁嬷嬷和绛玉,听着魏泱将自己私库里最值钱的一批器具运到了京郊外的庄子上,而后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她的嫁妆简薄,都给她备着。”
“她”自然指的是林倾丝。
刁嬷嬷险些惊掉了自己的下巴,绛玉则笑着应了魏泱的话,又说:“还有丫鬟和田契,爷也该为倾丝姑娘准备一番才是。”
魏泱出手阔绰,便将这些事统统交给了绛玉,绛玉从中还捞了一笔不小的油水。
刁嬷嬷却一点都不眼馋,她才受了魏泱的吩咐把绛雪送去燕州老宅,又要去那媒人和保山府里跑一趟,还要去回禀英瑰公主,可谓是忙的脚不沾地。
而魏泱则请了两日的假,只守在内寝,守在倾丝的床榻前,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她。
冬儿和珠绮见状,都不敢上前伺候。
一刻钟后,绛玉将冬儿和珠绮唤去了耳房,让她二人用了膳后再进屋去伺候。
冬儿耷拉着一张脸,一边用膳,一边问绛玉:“姐姐,我们姑娘是一定要嫁给魏世子了吗?”
这样的糊涂话,这几日里冬儿已是问过好几回了。
绛玉次次都极副耐心地回话:“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与咱们世子爷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抱在一起,自然是要定下亲事的。”
话音甫落,冬儿仍是瞪大了眼眸,嗫喏了一句:“可咱们姑娘不想做妾呢。”
绛玉听得此话,便按住了冬儿的筷箸,笑盈盈地反问她:“谁说要让林姑娘做妾了?”
这下连珠绮都猛地抬起了头,她与冬儿一同无措地望向了绛玉。
不是做妾,那还能是做什么?
绛玉笑着说道:“我们爷是要娶姑娘做正妻的。”
话音甫落,里屋内响起了魏泱的说话声。
绛玉立时丢开了手里的活计,连忙走到内寝询问魏泱:“世子爷,出什么事了?”
刁嬷嬷也闻讯而来,便见内寝里响起一阵阵动静。
细细听来,这动静声像是女子正在呕吐。
绛玉脸色一白,立时要去厢屋去请太医,刁嬷嬷毕竟生养过几回,也算是见多识广,猜测着倾丝是在害喜。
她与绛玉分头行动,刁嬷嬷走进内寝,撩开珠帘后瞧见了镶云石架子床上正在呕吐的倾丝。
倾丝脸色惨白一片,此时此刻正偏着身子,将自己的脑袋探出了床边,无法克制地呕吐。
魏泱则立在榻边,素来身怀洁癖的他却仿佛换了个一个人一般。
只见他满脸无措地凝视着倾丝,又想伸手去替倾丝抚备顺气,又想去拿帕子来替倾丝擦嘴。
刁嬷嬷见状忙端了个铜盆进屋,接住了倾丝的秽物。
魏泱仿佛是根本没有瞧见眼前的秽物,只蹙着剑眉问刁嬷嬷:“太医呢?”
见他神色紧张,额间密布细细密密的汗珠,便道:“世子爷别慌,奴婢瞧着倾丝姑娘应是在害喜。”
魏泱一愣,旋即与刁嬷嬷对视了一番。
就在两人视线交换之时,太医已匆匆地走进了内寝,为倾丝把了脉后便道:“是害喜,没什么大碍。”
这时,倾丝已缓缓睁开了杏眸,冬儿和珠绮进屋伺候她换了衣衫。
太医的意思是倾丝的身子已无大碍。
魏泱带着太医走出廊道,面色沉沉地问:“那她为何迟迟没有醒来?”
太医缩了缩身子,打量了一眼魏泱铁青的神色,还是答话道:“这……这兴许是姑娘自己不愿意醒来的原因。”
魏泱脸色陡然洇出些更暗沉更阴戾的底色。
原来是她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他。
黄昏之时,太医赶回了京城,魏泱在外间坐了一个多时辰,也走进了内寝。
内寝里静悄悄的一片,冬儿和珠绮事先被魏泱赶了出去。
他踱步着走在倾丝身旁,瞥了几眼她安详和静的睡颜。
半晌后,魏泱冷冰冰地开口道:“别装睡了,我知晓你醒了。”
床榻上的女子一动不动。
魏泱撩开衣袍往团凳上一坐,盯久了,话音里染起几分讥诮。
“闫润知晓你已怀身孕这件事了吗?”
话音甫落,床榻上的倾丝猛地睁开了美眸。
她抬起那双秋水似的明眸,无措地望向了魏泱。
“太医说你肚子里的胎儿已快三个月了,您以为嫁给闫润后,怀着身孕一事不会东窗事发吗?”魏泱笑笑,双眸紧紧盯着倾丝不放。
第30章 婚事他气势汹汹的吻。
这一刻,魏泱的心绪起伏不定。
他不知晓倾丝是何时醒来的,只知晓在她昏迷不醒的这些时日,他仿佛是被人抽走了全身上下的筋骨,活着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魏泱读不懂自己的心,只看明白了自己在知晓倾丝与闫润定下婚后的怒意从何而起。
他不辞辛劳地去截杀梅若芙,似乎只是为了给倾丝出一口恶气。
在收到王雎之递来的信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奔驰而行的回京路途上,魏泱胡思乱想了许久,凉飕飕的夜风如利刃一般刮拂着他的面容。
越是寒冷,他的脑袋就愈发清醒。
他想,自己也许是十分心悦倾丝的,否则怎么会为了她如此失态。
老师死后,他仿佛就没有这么念着、想着一个人过。
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将他和王睿之玩弄的团团转,如今竟还想再嫁给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秀才为妻。
她怎么敢?
魏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京城,便听闻了倾丝与闫润交换庚帖一事。
刹那间,他被灭顶而来的怒意所吞噬,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将倾丝占为己有。
盛怒之后的理智,即便归位平静,也充斥着几分疯癫。
魏泱能想出的最快的方法就是污了倾丝的名声,将她推下池塘后立刻将她救了上来。
未婚男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湿着身搂搂抱抱在一起,那便一定只有成婚这一条路可以走。
魏泱对倾丝势在必得,只想以最稳妥又迅速的方式将她占为己有。
可他没有忘却倾丝怀着身孕,以及才被梅若芙害得险些丢了命一事。
所以他才会事先准备好汤婆子和太医,也打从心底不想让倾丝出事。
将倾丝安置在北竹苑的这两日光阴里,魏泱胸膛内跳动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过一刻。
太医们都说倾丝的脉象瞧着十分稳足,应是随时都有可能醒来。
可床榻里的她,却迟迟没有睁眼。
一刻钟与一刻钟般的漫长等待之中,魏泱甚至开始愧怍、忏悔,满心满眼只盼着她能早日醒来。
如此殷切,所以才会在被太医戳破倾丝只是装睡不肯醒来后这般恼怒。
甚至于不愿意再在倾丝面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他想要她,想要与她生同衾、死同穴,这份心意太过迫切,以至于魏泱开始不在意倾丝肚子里的骨肉究竟是谁的种。
“我实在是不明白,闫润有哪一点入了你的眼?”魏泱就这般高高在上的冷嘲热讽着倾丝。
倾丝已装睡装了许久,若不是被魏泱激了一激,只怕此刻也不愿醒转过来。
她身下躺着的软垫,眼前瞧见的床帘都是织金翠锦的纹样。
北竹苑的内寝也要比她月华阁的内寝宽敞明亮上许多。
可这都是魏泱的私物,属于遥不可及的傅国公府,不属于她。
倾丝不敢醒来,便是因为不知晓该如何去面对魏泱。
两日前她跌下池塘一事太过奇怪,明明内花园里空无一人,她也只是将眸光落到池塘中央的锦鲤鱼上一瞬而已,就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大力推进了池塘之中。
时至今日,她犹记得那池塘之水有多么冰冷刺骨。
偏偏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魏泱救了他。
这不是魏泱第一次救她了,可这一次的相救,她却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内花园里忽而涌出了一群仆妇丫鬟,她们将她团团围住,魏泱也牢牢地攥紧了自己的腰肢,箍得极紧,她甚至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倾丝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危险,也觉得魏泱紧紧抱着他不放的动作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胆小的倾丝立刻闭上了双眸,头偏到一旁装晕不语。
也正是因为她装晕的举措,让她明明白白地听见了魏泱与冬儿和珠绮说的话。
昨夜,冬儿和珠绮来给她换衣衫的时候,魏泱毫不忌讳地走进了内寝。
冬儿便挡在了倾丝身前,话里话外都是不想让魏泱采撷春光的意思。
魏泱虽背过了身去,却还是冷冷地撂下了一句“多此一举”。
倾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觉得魏泱的脾性难以捉摸。
令她踟蹰不安的是,魏泱几次三番地救下了她,这莫大的恩情实在无法偿还。
无力偿还恩情便罢了,偏偏她还要恩将仇报。
池塘落水,魏泱相救。未婚男女有了肌肤之亲,那便一定是要定下亲事的。
况且她身上还有个乾国公府表小姐的名头,有了这一层身份,她便不能做魏泱的妾,只能成为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她肚子里怀着个陌生男人的骨血,一旦成婚后显怀,必然会东窗事发。
到时候魏泱必定会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倾丝不愿如此,也不想恩将仇报。
没想到她装睡了两日,竟会将魏泱逼到这等境地。
她怀有身孕之事分明只有冬儿和珠绮知晓,魏泱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倾丝眨巴着纯澈的眸子,一愣一愣地打量着魏泱。
被她盯得久了,魏泱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退了几分。
他便赶在她出口询问理由前,先一步问道:“为何要嫁给闫润。”
思索了一会儿后,倾丝也想明白了里头的关窍,为她诊治的太医定是诊出了喜脉,并将此事告诉了魏泱。
既是如此,她也不必再瞒着魏泱,索性将自己的苦衷和盘托出。
“魏世子。”倾丝的嗓音微微有些发哑,飘入魏泱的耳畔,却依旧显得格外清甜。
魏泱抬眸望向她,耐心十足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倾丝只缓缓开口道:“您对我有大恩,我……我怀了旁人的身孕,若与您有了什么攀扯,对您的名声会有极大的妨碍。”
寂静的内寝里,只回荡着倾丝的说话声。
魏泱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倾丝得以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倾丝实在不想恩将仇报,魏世子您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天之骄子,与您相配的人该是如月县主那般的贵女……”
话音未尽,床榻旁立着的魏泱已俯下身,将倾丝压到了玉枕之上。
两相对峙之中,倾丝已被魏泱逼至这等狭小的角落,四目相对时,她能清晰地瞧见魏泱明眸里跃动着的,不怀好意的喜意。
倾丝想敛下睫羽,或是偏头朝着一侧与魏泱拉开些距离。
偏偏魏泱往里又倾了倾身,修长的玉指攫住了她的下巴,以薄唇吻上了她。
起初他只是浅尝辄止,后因倾丝怔愣着没有第一时间反抗的缘故,这吻便成了长驱直入、来势汹汹的纠缠。
这是他遥想了许久的事,心心念念、寤寐求之。
所以这吻才会如此来势汹汹。
被吻懵了的倾丝想去推开魏泱,柔荑与皓碗才覆上他坚硬的胸膛,便被魏泱反握着高举在了头顶。
这下,倾丝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魏泱的吻越来越热切,她只能勉力张开嘴呼吸着,任凭他咬着自己的舌作乱。
足足吻了一刻钟,魏泱才猛地松开了倾丝。
他立时背过了身去,深呼吸了好几回,才回身凝视着倾丝道:“昨日媒人和保山已上了门,你舅父舅母欣然应允了你我的婚事,所以……”
他顿了顿,面目里的潮。红与心间的紊乱尽皆消散了些。
“所以,你不能再想着那个秀才,你与他一点都不相配。”
这吻才结束,倾丝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格外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喘气机会。
愣了一会儿后,她才迎上了魏泱炙热如火的眸色。
方才她是想劝一劝魏泱,她与闫润的婚事如何不要紧,可却不能恩将仇报,在怀着身孕的情况下嫁给他为妻。
她的母家已四散飘零,无法带给魏泱任何助力,倾丝自己也不懂高门大户里的弯弯绕绕,更不会管家理事。
倾丝实在想不明白,魏泱娶了自己后,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惘然的神色映进魏泱的眼里,呆呆愣愣得露出几分娇憨气来。
魏泱哪里还记得发怒一事,当即便扯动嘴角一笑,道:“不必胡思乱想,只等着大婚那一日就是了。”
倾丝瞥一眼魏泱,瞧着他似是欢喜又似是恼怒的模样,到底是把嗓子眼里那一句“那我与闫公子的婚事该怎么办才好”咽了下去。
舅舅和舅母都应下的事,她想不想、愿不愿意又有什么重要的。
况且魏泱也知晓了她怀有身孕一事,比起闫润那里的未知与艰难,此刻的倾丝倒安心了几分。
只是刚才的一吻实在是过分奇怪了些,又把内寝里的氛围衬得旖旎了不少。
好在魏泱也没有再与倾丝攀谈的意思,两人这便沉默了下来。
两日后,倾丝彻底痊愈。魏泱的人手将她送回了月华阁。
钱氏依旧称病,王雎之忙前忙后地为倾丝准备嫁妆,并隔几日来月华阁汇报一番婚事的进展。
傅国公远在西北,这婚事递到英瑰公主府后,一向十分挑剔的英瑰公主痛快地应了下来。
三书六礼都进行地十
分顺利。
倾丝只躲在月华阁里备嫁,此时魏泱已搬出了乾国公府。
两家人去普济寺求了签,普济寺的大师下了批语,说是今岁魏泱命里犯冲,最好是在两个月内将婚事办下来,这才能挫一锉命里的煞气。
乾国公府自然无有不应的,王雎之又遣人去给倾丝送信。
等人离去后,冬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婚事怎么办的这么急切,瞧着倒像是要在姑娘显怀前将婚事办下来一般。”
倾丝也有此感,自那日在北竹苑醒来之后,往后的所有事都仿佛走马观花一般匆匆而往。
她几乎是被推着前进的,嫁妆、陪嫁丫鬟、乃至婚事的时间都由旁人来定。
倾丝仿佛是只要在闺阁里待嫁,等着下月的大婚之日即可,其余的事都不必她来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