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做饭
似乎是觉得这样说有些太过直白,燕渠又补充了两句:“天黑了要起风,公主稍去坐坐,臣府里有车,一会儿套车回去,少吹些风。”
看在燕渠好好陪了她一下午的份上,赵明臻只轻轻哼了一声,没戳穿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的小心思。
“你府上能有什么好茶?我才不喝。”
这句话就是答应了。
燕渠抬唇笑了下,在府门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去牵她的白虹。
赵明臻坐在马背上,目光在眼前的这座府邸里逡巡。
“你平时是不是不常住在这里?”她忽然问。
见她要下马,燕渠朝她伸手,似乎是要扶她:“长公主好眼力。战事吃紧的时候,臣一般就在军营里。”
北境这几年,几乎没有战事不吃紧的时候。
赵明臻一掌把他的手拍一边去了:“下马而已,扶什么扶——府里的仆从松散成这样,一看便是常年没有主人管束。”
大将军回来,府里除了门房处有个老头来开门,居然都看不见下人的影子。
若是在她的公主府,她不说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至少也是有人来迎的。
燕渠解释了两句:“宅子是我兄嫂之前在住,去年他们上京,干脆就把大部分仆从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守宅子的。”
他一面说,一面亲自去把两匹马牵到了棚下。
都是有灵性的好马,缰绳一丢就行,也不必栓。
赵明臻闻言一讶:“为什么?”
燕渠沉默片刻,答:“都是雇工,既没人要侍候,留着浪费银钱。”
这辈子还没为钱发过愁的赵明臻瞪大了眼睛:“雇人才要几个钱?”
燕渠虽然没什么家世积累,可单凭这几年挣下的军功和赏赐,也不至于如此吧!
正厅倒是点着灯的,燕渠领着她进来,拎起炉火上坐着的茶壶倒了一盏。
赵明臻解了皮手套,双手接过,把茶杯捧在膝头,暖着微木的指尖,发出一声温暖的轻喟。
透过氤氲的热汽,燕渠看着她,低笑了一声,调侃般道:“我身家不丰,自然要俭省些。”
赵明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想起来些什么:“听说,你自掏腰包……贴补了很多。”
她原本是不了解这些事情的。
但和谈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都在用燕渠和他手底下的人,自然也听闻了一些。
燕渠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轻描淡写地回道:“没公主想得那么大公无私。我势单力薄,没有真金白银下去,淘换不出人心。”
他只是太清楚,这样的环境里,来到行伍间卖命的人都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自己从前也是为的这些。
愿意为他效忠,不论是死了伤了,都不会落得下场凄凉,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军中拉起足够的拥趸。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大公无私”一般,他继续道:“聂家做的事,很多我也没少做。虚报人头、骗取粮饷,又或是私自屯田、瞒报缴获的铁器……”
赵明臻眉心一跳,几乎想摔杯子了:“这些话你和我说做什么!你忘了我是谁是不是?小心我回去就……”
听到这句“回去”,燕渠微垂眉眼,不过很快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坦荡道:“这些事情,我不说,公主难道不清楚吗?相比让公主从旁人口中听来,不若我自己交代干净。”
道理赵明臻都懂,她也知道,边关绝不可能是什么清水池塘。让她心惊的,是燕渠这种毫无顾忌朝她剖露的态度。
她的声音低了一些,还是嘀咕道:“小心我回去,就去皇帝面前参你。”
“长公主不会这样做的。”
赵明臻以为自己被小瞧了,恼道:“我是大梁的长公主,难道会因为你是我的驸马就徇私吗?”
燕渠的神色未变,看向她的眼神却变得柔和:“不,臣只是相信,长公主知道,臣的目的,和聂家不一样。”
清白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把仗打赢,才是最紧要的事情。而他自始至终的所有手段,为的只是这个。
聂家那位大都督为什么窜上跳下,本质上也是因为,他年纪渐长,而聂家的子侄辈里、包括他自己的亲儿子,都没能出半个有出息、能打赢仗的。
赵明臻偏头避开了他的视线,似乎有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只道:“我饿了,你去取些吃食来。”
见她转移话题,燕渠也没再说什么,只起身道:“是我疏忽,长公主稍等。”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尽管就是她把他支走的,赵明臻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燕渠有向她表忠的意思,她当然明白,但是……
赵明臻缓缓呼出一口气,垂眸盯着手中渐凉的茶水。
过了一会儿,燕渠回来了。
他端着张食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汽的汤饼。
赵明臻以为他是去拿些糕饼之类的东西,未曾想端着碗来了。
她推拒道:“不用。我只是想垫垫,一会儿还要回去。”
燕渠却没听她的,拖了张小几过来,把碗筷摆到了她面前。
冷天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实在很有吸引力。
赵明臻刚刚虽是为了把他打发走,这会儿闻到香味,却也真有些饿了。
犹豫要不要动筷时,她听见燕渠道:“臣的手艺粗陋,长公主若嫌弃……就算了吧。车也套好了,我送公主回去。”
赵明臻微微一愣,讶然抬起头:“真是你做的?”
燕渠看出了她的惊讶,勾唇道:“早些年,总不至于叫自己饿死。”
赵明臻抿抿唇,还是拿起了筷子。
像她这种贵女,去灶房转一圈,往锅里放点底下人已经准备好的食材,就已经算是“洗手作羹汤”,很有心意了。
但燕渠显然不是这样的。
她甚至能看到他衣角上沾着的麦粉。
她抱着给他面子的想法动了筷,真吃到嘴里的时候,却发现味道还不错,虽不比公主府的厨子,但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
赵明臻吃了两口,拿帕子矜持地抹抹嘴,才道:“你怎么不给自己做一碗?”
“还不饿,先随便弄了些。”
赵明臻是习惯了自己吃饭、旁人伺候的,这会儿被他盯着,却有些不自在了。
她扭了扭腰,道:“你也去拿双筷子来,显得我多苛待你似的。”
燕渠挑了挑眉:“长公主不介意?”
“亲都亲过了,介意也晚了。”赵明臻嘀咕了一句,见他不动,睨他一眼,催促道:“快去,再拿只小碗来。”
燕渠很快拿了碗筷回来。
他凑到几前,和赵明臻面对面坐着,一双长腿只能往外别。
赵明臻认认真真地数着碗里的东西,一根一根往他碗里挑,好容易鼓捣完了,一抬头,却见燕渠的表情有点儿扭曲,像是控制着自己不要笑出来一样。
赵明臻踩他一脚:“笑什么!”
燕渠端起碗,道:“高兴。”
他言简意赅,赵明臻反倒有点儿微妙的不好意思了。
方才有些局促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消解了个干净。
分食一碗汤饼,倒比床笫间的肌肤相亲,还显得更亲密……
“喂,燕渠。”
她不自在地喊了他一声。
本就只做了一碗,分出来更是没有多少,燕渠这会儿都吃完了,闻言抬眼看她:“长公主有什么吩咐?”
暖意盎然的香气里,赵明臻也搁了筷子:“我刚刚想了想,要怎么和你说。”
燕渠动作一顿,没吭气了,等她说下去。
“我有话问你——你告诉我,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为了什么?”
“长公主信任臣,臣自然也该信任长公主。”
赵明臻不满意这个回答,继续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别跟我臣来臣去的。”
燕渠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
话已至此,赵明臻还是有些犹豫,她缓了缓,才把方才酝酿的言辞说出来:“之前我说给你听的那些话,不是为了这些。”
喜欢也好感激也罢,她没有通过这些感情,去勒取他忠诚的意思。
情爱归情爱,利益归利益。
她拥有的很多,无需通过感情去交换什么。
燕渠眨眼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两拍,不过很快,他便正色道:“我知道。”
这木头脑袋,又惜字如金了起来。
赵明臻有些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知道假知道?”
也许因为谈的算公事,燕渠并没有不坦诚。
他注视着她,目光炯炯:“长公主是值得的人,值得我为你效忠。”
这句话和情话差了十万八千里,赵明臻的心却蓦然错漏了一拍。
这世间的感情,本就是一种权力关系。
她无意混淆,他却愿意在这段感情里,交付忠诚。
“燕将军,你也值得。”她放缓了声音:“这段时日以来,本宫交托的事情,你也都没有辜负。”
不只是没辜负,可以说是都完成得很好。
若不是有他,她想做成这件事,会困难许多。
她明明平视着他,目光却仿佛俯视,燕渠缓缓抬眸,道:“臣今日,也有话想问长公主。请长公主解惑。”
赵明臻昂起下巴,眉眼矜傲:“说。”
“刀姑且算是好刀,那……长公主拿着这把刀,想要指向的,究竟是谁?”
第72章 第72章她玩耍一般与他谈情说爱……
鸦雀无声的堂前,赵明臻缓缓抬眸。
“这个问题,你从前问过。本宫也给过你答案。”
在飞鸢围场时,他问她,要他的忠诚用在何处。
那时她的回答,是为了自保,不想再任谁摆布,哪怕那个人是皇帝。
燕渠迎着她的眼神道:“是,长公主回答过,但现在,臣想知道,长公主
所想,有没有发生改变。”
赵明臻没有回答。
她平静地审视着他,澄透的眸子呈现出一种凛然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旁边剩的那口汤饼都看不见汤了,她才轻垂眼帘,笑了一下。
“本宫尚未担心,燕将军作为封疆大将有这个心思,燕将军倒是先试探起我来了?”
她端起已经冷掉的碗,挑了一筷子,像是想再吃一口,很快还是放下了。
“别多想,燕将军。”赵明臻顿了顿,唇角挂上了一丝戏谑的笑:“我对天起誓过,此生绝不会有危害大梁的行径。若违此誓,可是要遭报应的。”
她的尾音听起来有些轻佻,燕渠却是皱起了眉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长公主平白无故,起这种誓做什么……是谁逼你?我不在京城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反应还挺快,不愧是她的驸马。
再说下去,她来这一趟的真实目的都要被他问出来了。
赵明臻唇边的笑意变得真切了一点,道:“没有人逼我。本宫的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有哪样不是来自于大梁?”
“放心吧,比起当日,本宫不过是想要的多了一点。一点点而已。”
察觉到她话里刻意的安抚,燕渠挑了挑眉,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知道,她是没那么信任他的。
她玩耍一般与他谈情说爱,真正紧要的事情,却从来都藏在心里。
他侧过头,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起身道:“一会儿雪要下大了,我送公主回去吧。”
赵明臻的心里也有一丝焦躁,而她却说不清楚这股焦躁是从何而来。
燕渠的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几乎是立时便也站起来了,道:“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碧瑛她们要着急了。”
燕渠看出了她的不自然,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好,我这便去套车。”
……
夜色渐深,天边应景地下了场小雪。
北境的雪,和赵明臻在京城所见的很不一样。下得不大时,干燥得仿佛一把浮粉,风一吹就散了。
确实挺冷的。
天没黑的时候,骑马还骑得住,这会儿要是再顶风,非把她的脸吹皴了不可。
赵明臻在车里坐得不太老实,频频往车外张望,似是在想今天下午走过的路径。
她看了一会儿,视线又透过飘摇的车帘,落在了车辕上侧坐着的燕渠身上。
赵明臻抿了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他再仗义疏财,也不至于府上连个赶车的人都没有。
这样冷的天,堂堂大将军甘心当她的马夫,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他想多和她待一会儿。
从邀她去他府上起坐坐就是了。
余光里,燕渠察觉到她在看自己,正想偏开些头,却听到她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他捏在缰绳上的手一顿,问道:“怎么了,长公主?”
她似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了一会儿,才颐指气使地开口。
“快过年了,沿途驿站也是要休息的,官道上管理也松散。我和使团的其他大臣商量过了,晚些再走。”
燕渠已经猜到了,但此刻听她亲口确认,心情还是不同。
而她的声音仍在继续。
即使夹杂了风声,他却依旧一字一句,听得真切。
她似乎是轻哼了一声,然后才道:“你府上一点人气都没有。算啦,本宫看你可怜,难得过来一趟,今年……你就来和本宫一起守岁吧。”
——
离过年真没几天了,赵明臻的事情却还是很多的。
主要还是在为和谈后的事情收尾。
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万俟浚。
即使他窜上跳下,即使他在监牢中,因为害怕,陆陆续续又吐露了很多事情,赵明臻最后还是拍了板,要在年前就了结了他。
议事厅内,常晋鹏面露踟蹰:“此人确实是罪大恶极,但是长公主……留着他,会否有些用处?”
赵明臻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
战场虽然已经打扫了,但是期年战争带来的伤痛却还在。
人命是脆弱的,人却是顽强的。
即使北狄大败,即使几大部落都被剿了个干净,现在的这片草原上,却依旧有不少老弱妇孺还活着。
他们就像是原野间的田鼠,也许哪天冷不丁打个洞又钻了出来。
而乌尔霄撤军走时,还做了一件缺德事——他们只带走了能带走的那部分。因冻馁而失去了行军能力的那部分北狄人,都被他们留下了。
这些人如何处理,也是一个大问题。
常晋鹏的意思是,利用北狄那狗屁神教的事情,乌尔霄做得,他们也做得。
赵明臻摇摇头,坚定地道:“统治不是只有这一种手段,哪怕之于北狄,万俟浚都是罪该万死。”
“这种人不会老实的,存了利用他的心思,恐怕哪天终会被他咬伤。北狄遗民如何处理,本宫会再奏陛下以觅章程,无需这种手段。”
皇帝都搬出来了,其他人自然就没了意见,随即又商议起该如何处置万俟浚等人,才能告慰人心。
赵明臻不是很挂心这种细枝末节,具体细节,让他们回去再议。
——
万俟浚和其余几个万俟氏族人要被砍头的那天早上,几乎城里所有的百姓都上了街。
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就是血海深仇了。敌人淋漓的血肉,就是最好的慰藉。
赵明臻对这种场面没有什么兴趣,她没有看别人在她面前去死的癖好。
而燕渠似乎也没有去的打算。
——这人十分懂得得寸进尺,那日明明说的是和他一起守岁,他却趁机卖可怜,小年还没到就蹭到了她府里。
赵明臻不无好奇地问他:“这几年……你跟他交手应该很多,居然不想去看看吗?”
按她的理解,他切身感受到的仇恨,应该会更深才是。
他是从底层一路杀上来的,恐怕身边不知多少人都惨死在北狄人的手里。
燕渠正在擦他的剑,闻言动作一顿。
刃锋上寒光闪烁,倒映出他平静无波的眼瞳。
他往剑尖上吹了一口气,一面继续擦拭,一面轻描淡写地道:“手下败将而已。”
说的是实话。
在他挂帅的那两年里,战场上,是没有让北狄占过一点便宜的。
他的语气并不嚣张,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却极为凌厉,恰如眼前这柄已经出鞘的凶兵。
赵明臻甚少见燕渠这副模样,忽然间,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晚,他衣角上沾着的麦粉。
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燕渠身形一顿,稍侧过头去看她,却见她虽然看着自己,目光却像是在发呆,脸颊还微微有些泛红。
燕渠疑惑了,张口问道:“长公主?”
赵明臻这才回过神来。
她愤恨于自己看他看呆了,跺了两下脚,道:“擦你的剑吧!”
怎么又生气了?
燕渠扬眉看她跑出去的背影,唇角却勾起了个笑。
……
赵明臻倒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跑出去,她今日,是有别的事情。
——她主动邀约聂听渊,今日在酒楼见面。
已经过了砍人的那个时辰了,街头巷陌间,却还是聚集着不少喜上眉梢的百姓。
所有人口中的谈资,都是方才砍头的场面。
市井百姓,嘴里没有什么文绉绉的
字眼,说起方才那血腥的场景时,却十分绘声绘色。
赵明臻听得嘶了一口凉气,吩咐车夫快一些。
车夫却歉疚地道:“对不住殿下,人太多了,实在是快不起来,我尽量、尽量。”
马车行驶得很慢,却也正够赵明臻,把沿途百姓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天老子,我要回去上香,好好跟我家那口子说说!”
“要我说,砍头真是便宜他们了!”
“唉,今年终于是安生年了,没了北狄人打劫咯。”
“只有北狄人该死?那些红毛的怪人……呸,怪物!什么狗屁乌尔霄,就不该死吗?”
“嗐,好歹是退兵了,还好我们有燕将军……”
一帘之隔的车内,赵明臻的神色,却一点点冷凝了下来。
那日,乌尔其罗说,他的父亲,早年间真有大梁女子为妃。
赵明臻不是没有想过,这乌尔其罗是在伙同聂听渊一起骗她的可能。
毕竟,聂家都能安插细作,和乌尔霄有千丝万缕的沟通,他们彼此之间通个气,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现在,赵明臻想,时机太不对了。
是真是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北狄若是旧恨,那乌尔霄就是新仇。
方才百姓的话里不难听出,家家户户都有血债,没有人能在这种形势下保持冷静。
聂听渊既然主动找上门来,与她说起燕渠的身世,那不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他一定都有后招。
约定的酒楼快到了,赵明臻深吸一口气,缓缓步下马车。
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燕渠的身上,真的有一半异族的血脉。
就让她独断专行一次吧,她想。
赵明臻垂了垂眼,在小二殷勤为她引路之前,平复好了心情。
意外的是,二楼雅间,聂听渊已经先到了。
赵明臻扬了扬眉,道:“聂公子久等。”
聂听渊勾起薄唇,露出了一丝稍显玩味的笑容:“长公主竟先一步邀约,实在叫我好奇,故而早早前来等候。”
他确实没有料到,本该受他威胁的赵明臻,居然会主动着人约了他出来。
见聂听渊做出一个“请”的姿势,邀她落座,赵明臻不为所动,站定道:“本宫没有吃茶喝酒的雅兴,既然心知肚明今天聊的是什么,开门见山就好。”
身份高贵的她都不坐,聂听渊自然也只能把手揣回袖子里好好站着。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脸上还是有一点气定神闲的意思的:“长公主好气魄,不过,想来也是很挂心,枕边人的身世了。”
赵明臻却是轻笑一声,道:“你想错了,我不在乎。”
聂听渊以为她只是在嘴硬,也笑了笑:“那长公主是觉得,我是在编瞎话骗……”
他的话没能说完。
赵明臻出言打断了他,声音不疾不徐:“本宫不在乎,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现在,我只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你若愿意回答,就留步,我们谈谈;你若不愿意,就出去。”
形势和他预想中的很不一样。
聂听渊皱了皱眉,对上眼前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瞳的瞬间,却也只能维持着笑容,继续道:“长公主想问什么?”
“这件事,是你父亲授意,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见聂听渊没有回答,只有眸光沉了下来,赵明臻已经了然,不动神色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好,聂公子。那你拿本宫的驸马身世要挟,为的……又或者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73章 第73章“做什么异姓王?我只想……
经历了又一年战争的北境,终于迎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活着的人都很珍惜。
喜庆喧腾的氛围,逐渐盖过了边关萧索的底色。
赵明臻坐在楹窗前,心情却较为一般。
她抓着笔杆沉思了好一会儿,没写几笔又全给纸上的东西涂黑抹了。
善后要做的事情很多,那些北狄遗民的处置是重中之重。
北狄是很多个部落聚集而居,成也好败也好,都不是一场仗能完成的。主要的几个大部落已经被荡平了,但还剩下一些小的部落、和离散的北狄人。
处理的说法有很多,赵明臻认真地考虑了一圈,最后是从人口的角度着意,没有赶尽杀绝。
北境本就不是人口充足的地方,新收复的十三城要重新经营,已经是左支右绌。
人就是资源。
有人还可受控,没人其实是更危险的。
当时,她原本做好了要和燕渠解释两句的准备,结果他居然也是倾向于留下他们,而不是斩草除根。
“为什么?”她疑惑地问他:“我听说当年,是你直接率部……呃,带走了北狄两个大的部落。”
她的用词委婉到有些直接,燕渠不禁勾了勾唇,不过还是正色答道:
“情况不一样。那两个部落当时已经投降大梁,却再度叛变倒向万俟氏,还对我们的使节下手。后方动荡,险些影响大局。”
赵明臻摸了摸发冷的脖子,怒道:“可恶!”
燕渠继续道:“现在已经不在打仗了,这个时候杀人,谁去杀?怎么杀?杀完了怎么处理?刀用多了会卷刃,人……也会变得不像人。”
赵明臻觉得他说得也很有道理。
各方有各方的考量,最后还是由她确定,带人拟下初步的方案送去了京城。
其实这些事情,她如今的身份并不够格处理,北境有自己的地方官——虽然军政一体,他们说话不如聂家等地方豪强管用。
不过,现在勉强还在和谈的尾声里,她奉皇帝谕旨而来,即使有人有微词,也不敢说些什么。
聂家虽然还是不免派人来试探,暂时也老实了许多。毕竟内奸都叫赵明臻拿住了丢上门了,不想彻底失去北境的民心的话,就不会希望她把事情捅出去。
北境的老百姓还是比较在乎这个的,单看那天斩首北狄人时的场景就知道了。
而她这个在京城风评一向了了的长公主,来了这儿,因为主持了这场和谈,没动干戈便让乌尔霄退兵,竟也收获了不错的名声。
想到聂家,赵明臻就又想起了那日与聂听渊交涉时的机锋,心情愈加微妙。
她叹气时,燕渠正好从外面回来。
趁着燕渠在她府里,赵明臻是一点没放过他,使唤他去指点跟她一道来的侍卫们的拳脚。
见她拧着眉,一副要找人麻烦的样子,燕渠谨慎地没有直接进书房,而是走到了琉璃窗边。
“长公主还在为遗民的事发愁?”
他穿着身粗服短打,就在窗边问。
赵明臻其实是在为他的事情烦心,抬头看他一眼,更是皱眉:“先不管了,年后再说——你这穿的是什么鬼衣裳!”
灰扑扑的,一看就是旧衣服。
人靠衣装马靠鞍,即使有他的脸和身材在,这一身她也不能违心地说上一句好看。
燕渠掸了掸衣摆,道:“公主有意栽培自己人,臣自然得尽心,不能只动口不动手,便穿了旧衣。”
赵明臻听出了他话的重音在哪儿,隔窗睨他一眼:“你为什么总是在酸他们呀?”
之前越铮还在她身边侍奉时就算了,她不是那种别人喜欢她都迟钝到不知道的傻子。
她很清楚,这位是大抵是喜欢她的——但是越铮从来都恪守主仆规矩,她就当不
知道。
剩下那些……就没一点旁的情谊了好吗!不知道这人哪来的飞醋,天天暗戳戳的。
赵明臻以为呛完他会反驳,结果燕渠居然承认了:“是,我有些嫉妒他们。”
她有点被噎住了,茫然地眨了眨眼:“嫉妒?你嫉妒他们什么?”
燕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嫉妒他们能当长公主的侍卫啊。”
赵明臻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妒忌的是这些人被她信任,只以为他是在酸这些人能留在她身边、与她随行。
于是,她也就玩笑道:“那你的大将军也别做了,回去给本宫牵牵马笼头,怎样?嗯……也不行,公主府选侍卫第一条就是家世清白,你就算……”
赵明臻忽觉不对,难得地收了声。
后面那句,是有点怕他真答应前面那句,随口补的。
她是无心,但话一出口,仿佛她在嘲讽他的出身一般,而且……
感受到她的停顿,燕渠倒是轻笑一声,没生气,只顺着她的话道:“若是被公主府拒之门外,那臣只能找机会,随便是哪,叫长公主瞧见我了。”
赵明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案而起:“你当本宫是见色起意的人吗?”
好像还真是。
当时她捞林家俩兄妹时……
以貌取人是她一贯以来的毛病,早几年更甚。
她有些气弱地坐了回去。
她偃旗息鼓,燕渠反倒无辜地道:“长公主误会了,我是想说,显露一下身手,好叫你觉得我是可用之材。”
赵明臻白他一眼。
不过说到这儿了,不问下去都对不起这个话茬,于是她仿佛不经意地道:“如果你有机会重新选一次,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换个出身?”
燕渠挑了挑眉。
他自知出身低微,却从未考虑过这种如果。
事实上,在和她成婚以前,他也没觉得自己的身世是一种负累,更没有为此自卑过。
他认真回答:“没有。”
换一种可能,也许他的路更顺了,却未必还能遇到她。
说完,他不无疑惑地道:“长公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可是有人以我的身世对你说了些什么?”
燕渠第一反应是以为,赵明臻因他被嘲讽了。
细想却觉得不对劲,如今应该极少有人敢再拿这件事来说嘴了才是。
他的反应太快,再问又要让他觉出不对了。赵明臻及时转移了话题,道:“没什么。这几日辛苦你了。今天上午,他们操练得如何?”
因为是他主动蹭到她府里来的,所以她使唤得非常不心虚。直到今日,她还记得燕渠说,她手底下这些人里,只有越铮和傅阳涛两人能跟他过几招的事情。
她问,燕渠便答。
赵明臻听了觉得很满意,朝他眨眨眼道:“燕夫子很用心呀,我是不是得付一份束脩才是?也不枉你这段时间辛苦。”
燕渠一面松着自己腕上的护手,一面扬眉看她:“长公主当真有此意?”
见他没推拒,赵明臻虽然意外,但也没打算把话吞回去,很认真地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说了算的。”
燕渠的辛苦,她看在眼里。
那些侍卫她还给放了会儿假,而他军中的事情没断过,这几日还是应她的要求,抽出时间来给她操练人。
这次的和谈,他更是出力良多,赵明臻稍加思忖——即使他想封侯,她也会从赵景昂那儿想办法。
她沉吟着,等待他的回答,一时不察,眼前的男人已经隔窗跟她站得很近了。
他垂眸看着她,俯身,低头,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微凉的薄唇落在她颊侧,赵明臻微微一怔,很快回过神来。
搞得她好像想用色相贿赂他一样!她别开微红的脸,嘟囔道:“这个不算。你再想。”
燕渠本来都做好了吃她一捶的准备,没料到她居然这么说。
他垂眼笑笑,道:“好,那我好好想想,该向长公主讨什么赏。”
——
赵明臻属于那种,嘴上喊着“好累好累”,实际上会把事情做完的人。
下午,她特地换了利落的衣裳,等着越乔过来。
这一年里,在习武这件事上,除却赶赴北境的这一路,她没耽搁过一天。
不管是谁来保护,总归是隔了一层,不如自己有本事。
她不能指望,每一次出现意外,都有一个燕渠在千里之外意外救了她。这一次奔赴北境,她也是想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到了这边,总要让越乔和她哥哥见见面,况且这小娘子有主意得很,本也只能算是雇工。赵明臻给她和傅阳涛他们一样放假了,让自己也歇了几天。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赵明臻都不见她的人影,便问碧瑛道:“越姑娘呢?”
碧瑛也是一讶:“咦?晌午那会儿我还瞧着她了,应该没出府才是呀?”
赵明臻皱眉道:“叫人去找找她,北境最近还乱着,别出事了。”
碧瑛亦是有些忧心忡忡,找人去了。
不过没一会儿,她便回来了。
看时间只是在府里转了一圈,赵明臻蹙眉看向碧瑛身后的越乔。
越乔见礼后,便垂手站着。赵明臻有些不满地道:“你不记得时辰了吗?本宫记得,你昨天便收假了。”
不曾想,越乔居然看着她愣住了,低声道:“时辰?长公主今日……还要同我学武吗?”
赵明臻的眉心皱得更深,露出了很明显的不愉:“本宫何时说不学了?”
越乔张圆了嘴,秀气的面庞上出现了一丝不可思议。
她很快低下头来,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道:“我以为……我以为,公主来了这边,就方便叫燕将军指点了。”
赵明臻皱着眉,很快想明白了,却道:“你没猜错,他见本宫在习武,确实和我提过。他的武艺,也确实比你高强得多。”
越乔咬了咬发紧的唇,道:“既然这样,那……长公主,我……”
赵明臻瞥她一眼,淡淡地打断了她:“但是,本宫既然让你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越乔下意识抬头:“长公主?”
赵明臻的脸上仍旧没什么笑模样,只是心平气和地道:“你都教了本宫一年了,燕渠武功再高,在这件事上,他也不会有你了解我,我也更信重你。”
她的话没有特别的藻饰,也谈不上在安抚。越乔却怔住了,眼眶也微红:“那长公主……是还打算继续让我……”
赵明臻反问道:“不然呢?”
越乔深吸一口气,道:“是,我明白了。长公主,我去换身衣裳,马上就来。”
赵明臻却叫住她:“今日就算了,再折腾也练不了多久。”
她隐晦地看了越乔一眼,道:“你回屋里去,好好想一想。”
越乔听明白了她让自己想什么,没有多问,很快退下了。
——
因着下午没事,日头也不错,赵明臻索性把自己的头发又洗了。
洗其实好说,但她的长发又密又厚,弄干是一件难事。
燕渠从军营里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摇椅上,盖着毯子晒太阳。
在躺椅后头,有两个小丫鬟正在给她烘薰炉上乌缎一样的长发。
燕渠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啧啧称奇:“长公主当真对得起太后与先帝。”
半躺着的赵明臻先是一愣,再是一惊。
时移世易,居然还有她听不懂他隐喻什么的时候?
见她眼神变换,燕渠勾唇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公主宝贝头发,自然很对得起他们。”
他说起促狭话时,眉眼依旧是冷峻的,只有唇边那一点点笑,看起来格外的嘲讽。
赵明臻又想捶他了,但是她确实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因此只一动不动地瞪他:“你且等着我和你算账吧!”
燕渠一本正经地和她打嘴仗:“长公主上午还说要赏臣,这么快就变卦了?”
“赏是赏罚是罚。怎么,你想反驳本宫的决断?”
燕渠唇边笑意渐深,抱拳道:“那臣先去洗沐,一身军营里的臭气,省得把殿下的头发给染了,帐上再加一笔。”
……
晚间回到正房寝屋里的时候,赵明臻的发尾还有些湿。
滴水成冰的天气,也没办法。
她半绾着头发,手上捧着本兵书,听到燕渠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习惯了。
燕渠目力很好,在数丈远就看清了书上的内容,不由挑眉
道:“这本书,从前长公主在京城也翻过。”
赵明臻掩唇打了个呵欠,道:“那时只是看着玩儿,现在感想有些不同了——你过来。”
她把书扣倒,又抽出夹着的一张纸,将它展开在桌面上。
是一张舆图。
早先燕渠留下的勾画还在。
燕渠在她身边留着的椅子坐下,不待她说,便自觉拿起了笔。
“长公主这回,在想什么?”
“在想北狄怎么分呀。”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是在分饼。
不过很快,等她注意到他的握笔姿势之后,语调又严厉了起来。
“你这握笔——到底是和谁学的?”
赵明臻忍无可忍,捉了他握在笔杆上的那只手,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掰开,重新调整成一个正常的姿势,再拿自己的手握在他的手背上。
“你熟悉北狄,帮我想想,那些小部落里剩的北狄人……要怎么拆开来安排才好?”
屋内很静,静到燕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受到她腕间的脉搏。
他几乎屏气凝神,才能思考她说的问题,开始在她的轻握下动笔。
赵明臻倒是没走神,她认真看着他笔下的墨迹,渐渐松开了他的手。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
不过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两个人头碰头、在这方小桌上说着话就拿定了。
赵明臻只是想了解了一下他的看法,顺便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了一会儿话后,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便道:“时候不早,该歇下了。”
话本身并无嗳昧的意味,但想到这段时间歇下之后都干了点什么……赵明臻还是有一瞬回避了他的视线。
她正想起身,想去把帘子拉上,燕渠却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她本有点儿恼他唐突,但见他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游移,扬眉道:“噢,燕将军想好要什么了?”
她侧身倚在桌沿,支着腮看他,语气好奇:“你想要什么?先说好,只能是我说了算的。爵位是够得到的,但是异姓王的话……本朝还没有先例。”
燕渠对财帛之物看得不重,权欲也并不深。她倒是真的很好奇,他想要的会是什么东西。
赵明臻心里正盘算着,不防身前的男人忽然朝她伸出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脸侧的软肉,已经被他轻轻揪住、捏了一把。
她蓦然瞪圆了眼睛,而燕渠却一脸地云淡风轻收回了手,起身道:“喏,想好了。”
想捏捏她的脸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回过味来的赵明臻脸都红了。
这个动作和摸头一样,有点儿上对下的狎昵意思在里面。
她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恼道:“你居然敢拧本宫的脸!”
站起来的时候,燕渠顺手把窗帘拉好了。
他十分听话地消受了她两记痛殴,却又十分忤逆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步子极为稳健,把她扣在枕褥间时,铺天盖地的吻也随之落下。
她很快就诚实地揽住了他的腰,在意识迷离之前,她仿佛听到他伏在她耳边说:
“做什么异姓王?我只想做你的驸马。”
第74章 第74章要这清辉皎皎,只垂照他……
热意在四方的帐帷间盘旋、盘旋……
怀中人原本轻阖的眼睫,仿佛是颤了颤。
濡湿的长睫像一把羽扇,擦过他的侧脸。
燕渠一怔。
意识到她没那么不清醒之后,他不知是惊是喜,试探般轻唤:“明臻?你都……听见了?”
他下意识想找补——如果不想听,她可以当他什么都没说过。
可她依旧紧贴在他怀里,脸烫烫的,但没有推开他。
燕渠想了想,把这句她听了必然会生气的话吞了回去。
果然,赵明臻叽里咕噜地骂了他两句,然后声音才变得清楚了一点:“听见了听见了,谁许你做王了似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呢!”
闻言,燕渠不以为忤,反倒伏在她颈边低笑起来。
赵明臻被他高挺的鼻骨戳得直痒痒,抓着他的头发把他脑袋提起来一点,刚想继续骂他,却感受到了一点危险的苗头。
本该蛰伏的地方,仿佛还未餍足,又抵上了她的少腹。
她雾蒙蒙的眼眸颤了颤,旋即捂住脸,悲愤道:“你不要脸!”
这人怎么这样?她明明在骂他!
“怎么不要了?”燕渠捉起她捂脸的手,来摸他自己的脸,无辜地道:“没了这张脸,讨不着公主欢心可怎么办?”
赵明臻翻了个白眼。
他从前不是还很在意这一点吗?怎么现在接受得这么良好
不过她向来识时通变,没与这臭男人掰扯,趁他支起肩膀的空隙,赶紧翻了个身、卷上被角想跑:“该、该洗沐了!”
她可没这男人行兵打仗的精力,已经很累了!她要睡觉!
这点小动作,燕渠哪有招架不住的。
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等她裹着被子滚到了床边,才不动声色地迫近,从背后拦腰扣住了她。
“别走殿下。”他附在她耳边,放缓了声音道:“臣独守空房这么久……还望长公主体恤……”
好可怜的语气,仿佛是在讨她手里的糖。
如果不是他的手还把在她的腰际反复摩挲,她一定会心软的!
赵明臻磨了磨牙,心念一动,忽然轻声道:“好,我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如何?”
燕渠动作一顿。
箍着她的臂膀松了些,不过没放开。
这种时候的话虚虚实实,几分真几分假,他清楚,她也清楚。
他当然希望,她可以永远陪着他。也正因为想过,他才知道不可能。
离开京城,于她而言,几乎相当于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她不是会为了男人委屈自己的性格,她对他的感情也没有深厚到这种地步。
而他镇守边关,除非完全卸下权柄,否则也不可能久居中原腹地。
可等北境真的安宁到“不知何处用将军”,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长公主别开玩笑了。”燕渠垂下眼睑,勉强轻快地道:“边关苦寒,留在这儿和我一起吃沙子吗?”
即使她愿意,他也不想她待在这里吃苦。
赵明臻在他的臂弯里慢慢地侧过身,扬眉看他:“你只说,你想是不想。”
燕渠难得露出有点无奈的神情,但还是把她往自己心口的方向掂了掂。
他蹭着她才洗过的香香头发,低声道:“当然想。”
她穷追不舍,趁机拧他的脸,讨下午的账:“有多想?”
燕渠瞳光一闪:“我说了,你会生气的。”
拧在他脸上的手用力了,有点痛。
他只好老实答道:“恨不得把你扣下、藏起来……”
“……就把你藏在帐子里。”
“可长公主丢了,他们要来找你回去,我只能再想办法。”
这会儿赵明臻还没发觉不对,顺嘴道:“你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把他们都杀了,也不是不行;李代桃僵的话……找具和长公主差不多身形的尸首来,再放一场火,就是动静有点大。”
居然计划得这么详尽?她悚然一惊,两手掌根抵在他胸膛:“反了天啦!你还真想过!”
她一边斥责,一边没忍住悄悄往下移了移手心。
用力的时候,他的胸膛硬硬的,不使力的时候,也是软的呢。
等等……
赵明臻回过神来,继续瞪他:“本宫要治你大不敬之罪!”
燕渠轻笑一声,悄悄把她带回了枕间。
也许是因为离别将近,她是纵容他的,他才敢放纵一点。
不论是那些疯涨的、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还是每一个瞬间里因她而起的本能和慾念。
他低下头,轻轻吻她的唇边,又捉了她松下去的手来贴自己的心口,一面捧着她的手摸自己,一面诱哄道:“臣如此僭越,那……长公主打算,怎么治这个罪?”
明明他从她身上
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他却犹不满足,还敢妄想把天边的明月永远困在他的身边,要这清辉皎皎,只垂照他一人。
他确实是罪该万死。
她不回答,于是燕渠又去亲亲她的耳垂,喃喃道:“这辈子、这条命,拿给长公主抵罪,好不好?”
他眸间翻腾的颜色,已经浓烈到赵明臻无法装聋作哑的地步了,她咬了咬唇,轻哼道:“你这是要我惩治的态度吗?你分明……分明是在摇着尾巴、招摇过市!”
趁着他反应不及的瞬间,她推他一把,拿回了主动权,翻身把他抵在了锦褥上。
回过神来后,燕渠摆出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而她也抽出了被他攥着的手,伸出指尖,轻轻点在他的肩头。
她的神情一如初见那日高贵矜傲,眼里眉梢,却挂着一股极为秾艳的色彩。
“数罪并罚,今晚,燕将军可别讨饶——”
……
此夜虽长,眨眼间天却也亮了。
清早,赵明臻被响雷般的鞭炮声震醒,肩膀瑟了瑟。
身后的男人觉察,把她往怀里拢了一拢。
赵明臻迷迷蒙蒙地抬起眼帘,偏头,见燕渠居然还没睁眼,颇为惊讶地道:“呀,你没醒?”
平时他都醒得很早,等她回笼觉睡饱,他都练完一套拳回来了。
燕渠把脑门往她颈窝里抵,声音沉闷:“醒了,困。”
沉闷之余,还有点哀怨。
……他确实小瞧了她,旁的不好说,拿捏他的手段,她还是有一点的。
外头又炸起一阵鞭炮声,赵明臻捂着耳朵,张口说了些什么。
燕渠缓了缓,睁眼后惺忪的睡意就没了。虽听不见她说话,他还是读着她的唇语,解释道:“边关的习俗,爆竹要从小年点到初六。”
嘈杂的声音弱下去之后,赵明臻瞳孔圆睁,道:“那岂不是半个月都没得睡了?”
燕渠起身道:“平民百姓可打不起,我一会儿去附近的富户家转转。”让这些人都收敛些。
赵明臻想了想,头发乱乱地爬起来,道:“不用了。今年是该高兴一点。”
燕渠笑笑,捉起她的手背亲了一下:“多亏我们长公主。”
赵明臻不吃他这记马屁,甩手道:“谁同你我们了?去去去,该起来了,一堆事没忙完。”
见她坐在了床沿,探头往外,似乎是想叫丫鬟进来服侍,燕渠看她一眼,提醒道:“长公主确定要叫人进来吗?”
赵明臻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从自己松散的领口往下移……
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昨晚胡闹太过,身上的痕迹多半没消,颈上都有。
她的皮肤细白,这些淤红被衬得格外明显。
“都怪你——”赵明臻抄起枕头砸向罪魁祸首:“你属狗的吗?啃啃啃,就知道啃!”
燕渠无辜地看着她,把自己的中衣领子也扯开了一点,露出一些可疑的划痕:“狗咬人就算了,可人咬狗算是怎么一回事?”
赵明臻本想骂他无赖,可是一想昨晚自己也挺过分的,捏他堵他还……踩他,就把话吞回去了。
她底气不足地嗤了一声,登时又昂起下巴,颐指气使地道:“你来侍候本宫更衣。”
燕渠依言照做,给她梳通了头发、又给她穿衣。
他服侍得居然还算得心应手,赵明臻本还想挑他刺的,结果都没找着机会。
她看着镜中倒映的他和自己,忽然觉得,此生只有他一人,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这晚之后,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诸如“走”“离别”之类的字眼。
燕渠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
她并非瓶花池鱼,而是能飞过云霄万里的鸢,不需要藏在谁的羽翼之下。
叫他真正心折的,也是这样的她。
她能偶尔为他驻足,就已经很好。
他在尝试让自己知足。
赵明臻倒真的很忙。
虽然不可能年前就把北狄遗民都处理好,拆分的大致规划,总还是要主持着拿一个出来才是。
这边时间虽紧,她也不想耽误自己的事情,依旧每日下午同越乔习武。
之前小小的风波之后,赵明臻总觉得越乔的教习变得更严苛了,几乎疑心这姑娘是在公报私仇,却听得她偷偷和来探望的越铮嘀咕——
“阿兄,我总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死心塌地了。”
越铮制止她的话,并瞪了一眼:“不可胡说。”
这姑娘并不怵她的哥哥:“明知都是她驭人的手段,可是我……可她却总是能拿的准别人想要什么。”
“她待人赤诚,你答允了的事情,莫要……”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啰嗦了,对了,离京前,我……”
无意撞见兄妹交谈的赵明臻思考了一下,悄悄走了。
私底下的话,她并不是很感兴趣,即使话题的内容与她有关。
不过有一句话,倒确实不是漫无边际的溢美之词,还真给越铮说中了。
不论对谁,她的感情,从来也是不掺假的。
至于她付出的真心会得到几分回报,她其实不是那么的在乎。
——
紧凑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即使赵明臻不主动说,底下的人也会把一切都布置好。
“我也是沾长公主的光了。”燕渠看着眼前府邸的景象,啧啧称奇。
赵明臻没忍住笑了一声,道:“村俗!”
不过骂完这句,她还是放缓了声音道:“去年你走得太急,都没来得及在京城过年。这回好啦,本宫陪你。”
燕渠大概也是想笑的,眼神却是一晃。
燕池不是他的血亲,所谓兄弟之间更没什么感情。他从来都是孤家寡人。
即便是发迹后的那几年,也好不到哪里去。
斟一壶好酒,把它喝掉,对他来说,就已经算是过年了。
“多谢长公主。”开口时,他的声音微哑:“叫我也知道了,家是什么样的。”
赵明臻虽然生在皇家,却也没缺过亲情——不纯粹不是没有,天底下最高贵的一群人,指缝间漏出点真意来,就已经很够用了。
眼见他这副表情,她在安慰之前,还是忍不住试探道:“你有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真正的家人?不论是母亲还是别的什么人……”
燕渠抬眼看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早二十年就没想过了。”
赵明臻抿抿唇。
是啊,他如今不说权势滔天,想要查一查旧事、找一找人,总还是有办法的。可她来北境这么久,却不曾听闻,他有过这样的举动。
她没再问下去,转移话题道:“那就不想了——对了,晚间有宴席,要和北境的大臣们聚一聚。”
“这种席面估计是不会好吃,没关系,回来我们再喝一点,我都命人准备好了。喝一点,正好守岁。花炮和响竹也都有,今晚,我一定要吵得别人也睡不着。”
仿佛孔雀展示她的翎羽,她骄傲地扬起眉梢,难得絮絮地说了一堆。
燕渠耐心听着,分明没到夜晚,火树绽开的光辉,却已经映入了他的眼瞳。
——
是夜,赵明臻施施然前往赴宴。
她身份尊贵,既是长公主,此番又持节而来,只有旁人等她的道理,断不能叫她在席中等其他人来齐。
花厅内,众宾云集。
热闹喧腾的场面,在赵明臻到来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疑惑地皱了皱眉,一抬眼,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戴公公?”
赵明臻微微有些惊讶。
他怎么会在这里?
面白无须,老好人模样,是紫宸殿的戴奇!
即使风尘仆仆,戴奇也依旧恭谨地朝她一礼。
礼毕,他才朝身后的内侍伸手,接过了一只明黄的卷筒。
赵明臻了然:“陛下有旨?”
这一次,赵景昂是肯定要封赏的,她意外的只是这圣旨来得这样快。
“是呀,陛下特地命老奴日夜兼程,务必要将这道旨意,赶在今儿这好日子,带
给殿下和北境诸位大人呢。”
戴奇笑笑,见赵明臻利落地要带头跪下接旨,他忙上前道:“不必了殿下,陛下特地嘱咐,这回您是大功臣,站着接旨就好。”
他压低了声音,以手背掩唇与她补充道:“太后娘娘可担心坏了,一会儿还有些家事,着我来问您。”
赵明臻也不推辞,坦坦荡荡地站稳了,礼节性地笑道:“那一会儿再聊,戴公公,请吧——”
她不用跪,其他人哗啦哗啦跪倒了一片。
戴奇清了清嗓子,开始宣旨。
第一封旨意,便是赵明臻的加封——
“……咨尔定国长公主赵氏,毓质璇闱,夙彰淑慎;督率将士,克复边城;临危秉节,勋劳懋著……”
“兹特晋封尔为定国昭武长公主,会增食邑三千户,赐九旒冕冠……勉思令图。镌于钟鼎,以励臣工……”
听到这儿,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封号已经很摄人了,后面的食邑和九旒冕冠却更甚。
燕渠若有所思地抬了抬眼帘,目光落在赵明臻平静无波的侧脸上。
花花轿子搭得再高,目的都是为了抬人。
皇帝如此抬举,想来不是为了让她继续在皇城中,做一个闲散的富贵公主。
他的心咚得连跳两声。
是了……连奔袭千里主持和谈都能派她来,其他的,还有什么不可能?
果然,她接下第一份加封的旨意之后,戴奇的声音仍在继续。
“……定国昭武长公主,智勇兼资,功在社稷。今加封北庭处置使,视同亲王,自辟僚属,以新收复十三城为封地,兼领桓阳及余下诸城,并处北狄羁縻事宜……”
话音落下,偌大的厅堂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第75章 第75章毫无保留
一众骤变的脸色中,赵明臻的神情分毫未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如若仔细凝视她的眉眼,甚至仍能从其中分辨出,那一丝从未化开的矜傲意味。
只是现在,没有人敢直白地注视着她。就连戴奇奉送圣旨时,目光都稍有回避。
其余封赏的旨意,就显得没有那么的出人意表了。
戴奇宣读完旨意过后,赵明臻亲自引他入座。
总的来说,皇帝这次给北境的封赏是极优渥的,就连聂家也没有被打压的意思。席间风平浪静,无论是京城来客,还是北境臣工,觥筹交错间,大家都能保持一种虚伪的风度翩翩。
酬酢时,赵明臻难免多喝了两杯。
本不打紧,但是北境的酒和她在京城喝的有点差距,预估失败,席散燕渠过来扶她时,她已经有一点醺醺然的样子了。
戴奇揣着徐太后的嘱咐,想与她说话,但见燕渠冷着张脸——虽然不是冲他,还是缩着肩膀后退了。
他退开了,燕渠反倒乜了一眼过来,问道:“戴公公腿脚倒是利索。”
算算那纸条约抵达京城的时间,除非戴奇会飞,否则都不可能这么快到,应该是提前出发了。
戴奇笑得讳莫如深,道:“为陛下办事,不敢不尽心。”
他转头与赵明臻拱手道:“殿下,那老奴先不叨扰了,明日再来拜访。”
赵明臻只是有一点头晕,并没有醉倒,她敷衍地摆摆手,道:“好,那就明日。”
燕渠稳稳地扶住她的小臂,随她一起回去。
马车里,她的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燕渠弯起指节碰了下被挤起来一点的脸颊肉,被她抬手打下去了。
“殿下装醉装得还挺像。”
他转而伸出臂膀,揽住她。
赵明臻没拒绝。
靠在人身上总比磕到车厢的木头上舒服——这可不比京城,长公主的车舆里都是软包着的。
“也不算装吧,”她闭着眼睛说:“确实多喝了两杯。”
接下来会有什么风波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今晚,她只想躲懒,不想应付。
“戴奇说,太后有话与你说,也等明天再听吗?”
赵明臻撇撇嘴:“猜也能猜到母后会说什么,不想听。”
她想了想,从燕渠的肩膀上抬起脑袋来,认真地看着他道:“对了,今天的事情,我不是有意在瞒着你。”
燕渠一怔:“长公主为什么要和我解释?”
赵明臻扭头,道:“因为我不想你误会我。”
她很清楚,她与他的感情之间横亘了多少东西。也正因如此,有限的余地里,她想真诚一点。
片刻的怔愣过后,燕渠回过神来,垂下眼睑道:“长公主不必对臣如此。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不说是对的。”
赵明臻本想笑他,居然也能把话说得这么文绉绉,但略想了想,还是道:“我确实心里有数。这件事,离京前与皇帝也已经商议过。”
人都是得陇望蜀的,今天想要牵一牵手,明天就想要抱一抱,明天抱到了还不满足,还想要亲一亲。
谁会不希望自己的伴侣,对自己是毫无保留的呢?
“但是……”她顿了顿,没有隐瞒:“圣旨不下,一切就都有变数,我也不能确定,并不是刻意瞒你。”
在得知钦差的背叛后,赵景昂一直举棋不定。
北境需要放一个他信重的人在这里,总不能真的叫地方豪强继续吞并做大,那这胜仗是为谁打的就难说了。
赵明臻原本并不在他的选择里。
且不说别的,单让自己的女儿去到千里之外这件事,徐太后就不可能舍得。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来的。
现在看来,赵景昂倒是没有在她离京后再有踟蹰,戴奇一行人能赶在今天的节宴宣旨,想必是在收到确切的捷报之前,就提前带着拟好的圣旨出发了。
燕渠扬眉看着她:“长公主是在担心,我因此介怀,又或者……生气?”
说着,他的唇角竟也轻轻抬了一下。
虽然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但被他说出来,就像她多么在意多么想讨好一样。
赵明臻矜持地啐了他一声,然后嘴硬道:“你想得倒美,本宫只是疑你是个小心眼子罢了。”
她说得越多,燕渠唇角的笑意越是收不住了。眼见再笑下去她真的会生气,他才收敛神色,认真道:“臣明白。”
不待赵明臻想明白他明白了个什么,他转过话题道:“北境现在的局势,一团乱麻,外部环境也不太安定,长公主可有成算?”
他的语气很自然,今日之事对他来说仿佛也并不意外。赵明臻侧目看他一眼,随口道:“先攘外再安内,不把之前打仗的尾巴收干净,剩下的事情没有办法处理。”
其余的设想也还笼统着,毕竟她来到北境的时日也不长。
燕渠没有追问。
不一会儿,行车途径他府邸的时候,他眉梢微动,忽然和赵明臻道:“长公主,我有样东西忘拿,回去一趟,一会儿直接去找你。”
赵明臻一怔,本想说要不要干脆直接等他出来,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见他下车,跟在外面的越乔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问道:“咦,殿下,燕将军他怎么独个儿走了?”
身边的位置一下就空了出来,赵明臻皱了皱眉,道:“没事,不等他,我们先回去。”
她虽这么说,目光却还是忍不住透过车帘,回头看了一眼。
他记性一贯好,能忘什么东西?倒像是找借口回去了。
虽然嘴上不提,但他实际上,还是很难不介意吧?
她明知他在为即将降临的离别而焦躁不安,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所以,刚刚知道她能留在这里,他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
赵明臻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裙裾,不说话。
理智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他要是敢借题发挥,她也绝不会纵容他的嚣张气焰。
可是……
“长公主,我们到了。”
车舆外,碧瑛为她打起了车帘。
冷风钻了进来,赵明臻很快醒过神。
这边府城的布局,比京城还要极端,所有达官显贵的居处,几乎都汇聚在这么一块地方,是以才经过燕府没多久,她们就也到了。
碧瑛扶上赵明臻的小臂,抬头看了一眼空出的匾额的位置,眉目间有喜色:“长公主,今日的圣旨……那这府邸,年后是不是也该正经修一修了?”
先前都道是暂住,只整饬了府邸核心的生活起居部分。
赵明臻顿足,也抬起眼帘,看向泼墨似的苍穹。
她定定地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平静地道:“别的不急,长公主府的牌匾,倒是可以先制一块来。”
命运总是会把人带到不同的坳口,但这一次,是她在推着它往前走。
这趟北境,来得很值。
碧瑛不知她内心所想,应下后奉承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少了什么似的,不无惊讶地道:“殿下,这大过年的,驸马怎么走了?”
赵明臻不是很乐意回答,只敷衍了一句:“他长了腿,怎么就不能走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悄悄磨了磨牙。
也不知是谁,当时巴巴地蹭都要蹭来她这里。要是真敢今天都遁了不回来,他这辈子是别想上她的床了!
她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又觉得着实委屈,一时想出了神,连后头传来的马蹄声都没注意。
碧瑛眨了眨眼,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赵明臻蓦地抬头,便见碧瑛朝街巷的尽头指了指。
“殿下,你看……说曹操曹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