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他和她的命运,竟也有过……
赵明臻侧着脸,欣赏着燕渠陡然凝滞的脸色。
她把声音放得很轻,故意道:“本宫又不是在看春宫,燕将军怎么这幅表情?”
燕渠的目光很快从舆图上挪开了,惊讶亦只有一瞬。
虽说舆图是机要之物,不可能在市面上流传,但常年行商的商队、走镖的镖局,也会口口相传、留下记录,只不过比军中所用要潦草太多。
赵明臻眼前这份,显然就不是军中所用的版本。
燕渠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赵明臻眉间:“臣竟不知,长公主对边关局势如此挂心。”
……至于她话里话外那些不合时宜的调笑,他的耳朵已经会自动忽略了。
这反应好生无趣,赵明臻嘁了一声,随口道:“本宫想要了解,自己的驸马在哪里建功立业,不可以吗?”
燕渠不信她这番说辞,不过没追问,只道:“夜已深,不知长公主到底想要与臣说些什么?”
赵明臻倒也还记得正事,没再玩笑。
不然这个点,她早睡下了。
她掩唇小小打了个呵欠,才道:“两件事,头一件下午已经派人去过你府里知会了。”
燕渠挑了挑眉,道:“臣还以为,长公主只是客套。”
下午那会儿他还在燕府,正要去宫里和皇帝禀明军情,他的兄长燕池,便来书房敲门找他,言道长公主府来人,说是要请他们去府上做客。
那时燕渠已经意外过一次了。
赵明臻瞧他表情,已经能猜到他心里七七八八地在想什么,不由冷笑一声,道:“燕将军担心本宫刁难你的家人不成?我还不至于如此不知礼数。明日晚上,让他们来就是了,我也就走个过场,主要还是你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在成婚以前,赵明臻自然嫌弃燕家的身份太低微,嫌弃燕渠配不上她,但现在木已成舟,踩燕家、踩燕渠的脸面,和给她自己一脚也没区别,她自然不会去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燕渠垂下眼帘,应道:“长公主抬举,臣自是心领,并没有误会。”
“谅你也不敢。”赵明臻哼了一声,又道:“你我新婚,在你还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不好别府另居,你若是想要和家人住在一起,把他们接来公主府就是。”
剩余的话她没明说,但是想来燕渠是能明白她意思的。
尚公主本质上,和接他的亲人入京一样,都是皇帝让自己安心的手段。说得难听点,他日燕渠若回到北境,他的家人估计得在京为质。
以她长公主的身份,到时可以在京中,庇护他的家人。
燕渠起身,淡淡应道:“多谢长公主美意,但移居就实在不必了。”
这会儿,赵明臻终于觉出他态度平平,不免有些意外。
提到自己的家人,这人怎么也还是没什么波澜?显得她这些施恩笼络的小手段很无趣。
他们这些武将,当真对待感情淡漠如斯?
赵明臻皱了皱眉,看向燕渠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她也懒得纠结,转而又道:“第二件事……今日燕将军匆匆进宫,可是边关有了新的军情?”
闻言,燕渠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臣该夸长公主料事如神,还是耳目通天?”
赵明臻睨他一眼:“能让燕将军急匆匆赶入宫闱的,除了军情有变,还能是什么原因?”
她倒是想在御前插人,问题是有那么好插吗?至于燕渠身边……他才回京几天?
话已至此,燕渠却还没有主动张口,说今日进宫禀报了什么,赵明臻冷笑了一声,起身道:“燕将军允诺本宫的忠诚,便是这样表现的吗?”
她想撂脸子走掉,起身后才回过味来——这儿明明是她的地方,要走也不该她走。
问题是人已经站起来了。于是她只好绷着脸,挪步到门口,啪地一下推开了殿门。
“不乐意说就滚出去。”她抬了抬下巴,冷哼道:“你信不过本宫,本宫也信不过你。”
已经立冬了,京城的夜又冷又长,一开门,冷风就灌了进来。赵明臻的肩膀本能地瑟了瑟,下一秒,她居然真的看到燕渠起身了,还朝她这儿走过来。
放狠话当然不是为了把人真的赶出去,而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
见他似乎真的要走,赵明臻怔住了。
可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做,燕渠忽又停步,站在了她身前。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起来,简直像一堵墙,把意图窜进温暖寝殿中的冷风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明臻本能地警惕起来:“你做什么?”
燕渠伸出手,把殿门轻轻带拢了,神色倒是如常:“长公主若受寒生病,臣可吃罪不起。”
赵明臻皱眉,道:“你别转移话题。今日在宫里,你到底都和皇帝禀报了什么?本宫是大梁的长公主,难不成还会泄露你的军情给谁吗?”
她显然已经在发作的边缘,燕渠轻轻一叹,终于是道:“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想,要如何与长公主道来。”
说话的时候,他站在她身侧,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有了台阶,赵明臻倒没有再拿乔。
她坐回案前,正要追问,燕渠却先一步拿起了砚台上搁着的彤管,在她的舆图上添了几笔。
他确实没念过几年书,拿笔的姿势不太端正,不像拿笔,倒像提刀。
赵明臻蹙着眉,正要纠正,一低眼,却见原本潦草的舆图,在燕渠的勾画下,变得详实精细了许多。
燕渠顿了顿,又在阻隔乌尔霄汗国和北狄之间的浮断山脉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
赵明臻看懂了他的意思,缓缓抬眼:“你的意思是,北狄已经投向了乌尔霄?”
燕渠点头,道:“已如实禀明陛下。”
赵明臻皱眉盯着那只箭头,良久才道:“如果北狄卷土重来,那会怎样?”
燕渠摇了摇头,道:“不只是北狄的问题。乌尔霄汗国这几年势头很猛,对外扩张得厉害,若非山脉阻隔,他们早就把手往这边伸了。”
赵明臻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也就是说,乌尔霄会利用北狄,越过山脉开疆拓土?”
燕渠没回答,只道:“所以今日,我与陛下建言,趁这些人还没落稳脚跟,先打一仗,打退了乌尔霄的胆子,才能保北境几年平安。”
燕渠没说皇帝是如何答复的,但是赵明臻心里已经能猜到了,她忽然也知道了,为什么她问起此事,他会那般欲言又止。
赵景昂不会答应的。
首先,作为皇帝,他还沉浸在上一次大败北狄、收复失土的余韵中,难免不把可能的敌人放在眼里。
其次,如今国力空竭,能打完前两年都是咬着牙,他不可能把所有的资源都调配给北面。
最后……
也许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赵明臻抬眸看向燕渠,仿佛不忍心般叹了口气。
也许,赵景昂还会觉得,是燕渠夸大了事态的危险程度。此番请战,也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回到北境的理由和借口。
燕渠察觉了她眼神中的叹惋之意,挑眉道:“长公主这是何意?”
被他看出来了,赵明臻恼羞成怒般扭过了头,道:“你管我什么意思。”
可说完,她却还是又转过了脸来,认真地道:“本宫也会想办法的,燕将军。”
她的眼神纯粹明净,不掺杂任何试探的意味,燕渠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道:“长公主这是希望,臣早日回到北境?”
说实话,下午在紫宸殿的时候,他心里都没想起赵明臻来。
现在并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他与她之间,也不存在谈情说爱的成分。
可这会儿,燕渠才蓦然发觉,一旦他离开京城,似乎……
这位长公主殿下,是不可能纡尊降贵,和他一起离开的。
本就只是互相利用,她也没有这个必要,和他一起去吃苦寒之地的风沙。
那就……再见不到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有一瞬茫然。
“不只是为了你。”赵明臻却难得认真地道:“多年兵戈,那么多百姓死在北狄手里,身为大梁长公主,我当然希望,北狄人死得更干净一点,不要再卷土重来。”
所以在最开始,她尽管抗拒赐婚,但是并不讨厌作为将军的燕渠——作驸马另说。
燕渠很少见她这样的一面,不由道:“是我小看了殿下。”
赵明臻垂着眼,但眼尾的弧度依旧锋利而上挑,“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冠冕堂皇的原因,我自己也很讨厌北狄人,算是私仇。”
她明显有话想说,于是燕渠问了下去:“长公主此话怎讲?”
赵明臻盯着眼前的舆图,脊背一点点挺直,直到紧贴上椅背:“你没听说过吗?六年前,大梁大败的那一场,北狄悍然入京上殿,还敢求娶公主。”
燕渠的瞳孔颤了颤。
他身在北境,如何能不知晓这场战败?
只是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把这一切和赵明臻联系在一起。
“本宫名声最响,北狄人张口要的就是我。”赵明臻的眼底终于出现了一点阴郁的颜色:“我不愿意和亲——我当然不愿意,可是我的不愿意,并不重要。”
燕渠哑声道:“和这次的赐婚一样,你不愿意。”
他似乎明白了赵明臻在抗拒什么。
其实以她的身份,下降给哪位臣子都不会过得差,她厌恶的,是这种受人摆布的滋味。
“一样,也不一样。”赵明臻搭在桌边的手渐渐用力,用力到指节发白:“这次赐婚,我不愿意,旁人最多说我不识好歹,但那一次是和亲,我……”
“我不愿意,我就成了大梁的罪人。他们说,能用公主摆平的战争,何须再靡费兵马,他们说我享天下万民供养,也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了。”
那一次,只有徐太后和赵景昂,依旧顶着所有的压力,想尽了各种办法挽留。
赵景昂那时身为太子,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却还是为了她,在朝堂上公然与皇帝抗争。
想到这儿,赵明臻吸了吸鼻子,缓了缓才道:“连我自己都快觉得,世人说得实在有理,也许我享受了这些荣华富贵,就活该去做他们北狄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妻子。可后来……”
她只是稍
作停顿,声音却忽然就愉快了起来,仿佛那时侥幸脱险的雀跃,也绵延到了今天。
“可后来,竟然有人潜入敌营,把那北狄的大王给杀了!”
北狄各部落本就松散,头领一死,大大小小的势力又陷入了争抢和内乱,一时间,只得偃旗息鼓,暂时退开了北境。
“对了,你长年在北境,当年刺杀北狄大王的人,没准也打过照面。”赵明臻看向燕渠,道:“那人是桓阳府的大都督之子,聂听渊。”
“说起来,这件事情简直像传奇故事一样,这个聂听渊当时是被北狄人掳走了,可最后,他不仅从草原逃出生天,还刺杀成功,带回了那颗北狄王的头颅。”
“后来,我派人送过礼物给他,只是地处太远,倒也没见过这位。”
赵明臻话音一落,寝殿倏然就安静了下来。她终于发觉不对——眼前的男人,似乎有点太沉默了。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燕渠虽然寡言,可也不至于话这么少,何况讲起当年战事,早就从军的他应该很有话聊才是。
燕渠像是才缓过神来,道:“当年战败,臣在前线,自觉没脸与公主说话。”
赵明臻皱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
安坐京中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怨怪边关的将士,没有打赢那一仗呢?
燕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长公主,夜很深了,该睡了。”
其实赵明臻还不太困。
方才说起旧事,就像旁观了自己的人生,她瞌睡劲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但是确实很晚了,她点头“嗯”了一声,起身,又嘱咐燕渠道:“是该睡了,你去洗洗,今天本宫让下人多备了一只浴桶。”
她是当真喜洁,还记着这个呢。
燕渠失笑:“谢长公主体恤。”
——
和昨晚一样,燕渠在床下打了个地铺。
漆黑的夜里,他躺在公主府温暖的寝殿里,忽觉世事实在无常。
六年前,那场战败后,桓阳府大都督的公子,亦在前线落于敌手,被北狄人掳去当了俘虏。
大都督爱子心切,在军中征集能人,去救自己的儿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而他恰好缺钱。
草原的霜夜冷极了,他面无表情地提着那位大都督的公子,避开沿路看守的守军。
就要离开之时,他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急得那位聂公子跳脚。
“你干什么!还不快走!”
他注视着亮着灯的、最大的那只营帐,摸向了腰间的短刀。
……
一直以来,燕渠心里都没什么波澜。
冒功就冒了吧。
至少他拿到了允诺的赏金,并且用这笔钱,治好了长嫂的病。
可现在。
燕渠忽然觉得有些庆幸,也有些神奇。
庆幸那颗头颅,发挥了这样大的用场。
而神奇的是,在那封赐婚的圣旨之前。
他和她的命运,竟也有过这样短暂的交集。
第32章 第32章短刀相赠
赵明臻睡得不太安稳。
六年前差点远嫁北狄和亲,始终都是她心中的梦魇。
睡前骤然提起不太美妙的旧事,到了夜里,她果然做梦了。
梦里她还是嫁了。
黄沙漫漫,在视野的边缘翻腾起一场黄色的大雾。身上鲜红的嫁衣变成了绳索,勒得她动弹不得。而那孙子的年纪都比她要大的北狄大王,狞笑着朝她扑了过来。
赵明臻被吓醒了。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黑黝黝的床帐,胸膛随呼吸剧烈起伏着。
颈后出了凉涔涔的冷汗,贴在丝质的枕面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赵明臻缓了一会儿,摸黑坐了起来。
她这回倒是记得床下还有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燕渠、燕渠——你睡了吗?”
燕渠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低,“怎么了,长公主?”
赵明臻咬了咬下唇,道:“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
燕渠早听见了赵明臻在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再配上她主动聊天的举动,猜也猜得到她是做噩梦了。
于是他问道:“可要臣给个亮,去把蜡烛点起来?”
赵明臻刚要同意,想了想又道:“别点灯,百宝柜里有个匣子,你去把里面的夜明珠拿出来。”
夜深了,她嫌弃烛火晃眼。
燕渠摸黑起身,去她说的百宝柜里拿了她要的夜明珠出来。
捧着这玩意儿,他难得的有些束手束脚起来,“放在哪?”
赵明臻道:“放我床头吧。”
隔着纱帐,她看着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由莞尔。
夜明珠光华柔润,像是把月亮摘到了房间里。赵明臻看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复。
燕渠盘腿坐回地铺,目光却始终落在纱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上。
想到她方才梦里挣扎般的嘤咛,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长公主方才……可是做了噩梦了?”
赵明臻“嗯”了一声,手指下意识搅紧了被角。
“梦见什么了?”他又问。
赵明臻垂着眼:“梦到恶鬼吃人,凶恶极了。”
床下的男人没再接话。
以他的脾性,也许这就算是陪她说话了,至于哄人什么的,显然不在他的理解范畴内。
赵明臻心里有点儿不舒服,她抿抿唇,正打算重新躺下,却又听得燕渠叫她。
“长公主。”
赵明臻翻身撩起床帐一角,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你还想说什么?”
男人走到了床沿边,半蹲下,递上一把黑色的短刀。
“据说,把刀刃压在枕下,有驱散梦魇之效,长公主可要试试?”
赵明臻眨了眨眼。
她的眼睛本就生得极好,既张扬又灵俏,在夜明珠的光华笼罩下,轻抬眼睫这样的小动作都显得十分勾人。
纱帐下,她轻轻伸出手,搭在了他握着的短刀另一侧。
明明没有肌肤相触,燕渠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很快低下头,收回了手。
虽说是短刀,但也有她的小臂长,刀刃处有一层鞣制过的牛皮包裹,似乎就算是刀鞘了。
赵明臻没有见过这样拙朴的武器,一时间忍不住抓在手里,多看了几眼,才把它压到枕头下面去。
她缓缓躺下,闭上眼,轻声道:“多谢你了,燕将军。”
阒寂无声的夜里,赵明臻很快就睡着了。
但她还是做梦了。
眼前所见,依旧是那漫漫黄沙。
只是这一次,她的手上,多了一把刀。
……
鲜血飞溅到脸上的触感太过真实。
——她攥紧了手中短刀,狠狠插进了朝她扑来那人的心脏。
醒来后,赵明臻下意识抬起手背,擦了擦脸。
……真奇怪。
明明也算是噩梦吧,甚至比接续的第一段还要更血腥一点,可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了。
赵明臻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那把短刀,双手握住,龇牙咧嘴地在床帐里乱挥乱砍了几下。
听到床帐里起床的动静,寝殿的屏风外,碧桐试探着开口:“殿下醒了?可要奴婢们进来服侍?”
赵明臻动作一顿,往纱帐外看了一眼——床下空空如也,燕渠早起来了,连被褥都收拾好了。
她放下刀,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对了,驸马呢?”
碧桐走了进来,道:“燕驸马起得很早,就是他把奴婢们喊进来候着的。这会儿他好像正在外面练剑。”
赵明臻坐了起来,便有小丫鬟过来服侍她穿衣梳头。简单收拾过后,她正要去洗漱,却听得收拾床铺的丫鬟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呀——床上有把刀!”
赵明臻眉心微动,复又回身。
这把短刀,虽然没有驱散梦魇的作用,但……
——
内院中,燕渠雷打不动地在练晨功。
新婚夜闹腾得有点久,起来又赶着进宫,才耽搁了一日。
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天,他又恢复了往常的习惯。
回廊外,已经有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在那儿拄着笤帚悄悄围观了,一面装模作样地扫扫地,一面又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呼。
“哇——驸马这一招好厉害。”
“是呀是呀,面前的要是敌人,不得捅个对穿?”
只是热闹还没看一会儿,她们就瞥见了那道施施然走来的华贵人影,赶忙低下头,收敛神色行礼道:“长公主。”
赵明臻下巴都没抬一下,直走到了院中。
燕渠早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收剑入鞘后拱手道:“长公主。”
赵明臻并不寒暄,她抬起持刀的右手,直抒来意道:“这把短刀,本宫想要。燕将军介意将它赠予我吗?”
昨晚的梦,她想明白了。
摆脱梦魇,靠得不是躲避,能驱散过往阴霾的,只有手中真实的武器。
闻言,燕渠扬了扬眉:“看来这把刀,当真能安枕。”
这是给是不给?
赵明臻顿了顿,补充道:“燕将军随身携带,想来定是爱重此物,本宫可以补偿你几把其他的精兵,以作交换。”
燕渠抛了抛手中的剑,道:“昨夜既给了公主,公主想要,就拿去吧。臣方才只是有些好奇。”
赵明臻挑眉看他,追问:“好奇什么?”
燕渠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臣还以为,长公主会嫌弃这把刀太丑。”
以她爱俏的性格,买只萝卜都要挑最俊的。
这把短刀没有任何的造型和纹理,刀柄处都只是用牛皮裁成的条子,潦草地缠了几圈,绝对不是她会看中的类型。
燕渠不说还好,赵明臻还没觉得,但这么一说……她不忍直视地别开视线,道:“还好,也不是非常丑。”
丑就丑点吧……昨夜她在梦里,可是用这把刀杀人了,很有纪念意义。
看赵明臻这副表情,燕渠没忍住轻笑一声,多解释了一句:“这是臣少时,自己打的。”
赵明臻惊讶道:“你自己锻刀?”
“嗯,没钱。”燕渠坦坦荡荡地答:“给附近一家铁匠铺干活,自己琢磨着打了把刀。”
听他这么说,赵明臻难得有些犹豫:“那对你来说,这把刀应该有不一样的意义吧。就这么给本宫了,你真的愿意?”
她虽然想要,但是没打算强取豪夺,燕渠要是不愿意给,那就算了。
见她似乎想把短刀递还给他,燕渠退后了两步,手扶在腰间的佩剑上,淡淡道:“杀人就是武器的意义,它早圆满了。如今能入长公主的眼,算它运气不错。”
这人总是把这种骇人的事情说得轻描又淡写,赵明臻下意识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刀身上那些神色的痕迹看起来很可疑。
但她转念又想,也许正是这股凶气,压住了她陈年的梦魇呢?
于是赵明臻也就没说什么了,只坦然道:“好吧,那本宫收下了,一会儿用完早膳,你随本宫到公主府的武库去,本宫给你再挑些好的。”
燕渠微微一笑,抱拳道:“遵命。多谢长公主。”
——
“禀公主,先前抓到的‘流民’,属下已经审出结果了。”
越铮单膝触地,行礼后恭声禀报道:“他们,已经供出了幕后指使。”
“嗯,起来说话。”
听得赵明臻这般说了,越铮才缓缓起身。
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恭谨,只是恭谨之余,却还是不免。流露出一丝打量的意味,落在眼前新婚的长公主身上。
赵明臻却没多看他一眼,她正剥着手上绿油油的莲蓬——早不是产莲蓬的季节了,但她爱吃这个,公主府便会在冰窖里存一些。
半晌听不见越铮说下去,她这才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越铮一激灵,赶忙低下头道:“那些流民,本是些京郊游荡的市井泼皮,那天是拿钱做事,指使他们的是……是韩家的二公子、韩简。”
赵明臻微微瞪大了眼睛,道:“不是吧?真是他?”
她当然记得韩简这个名字——
狂写酸诗,拿她这个尊贵的长公主当他“深情”的背景板;还在飞鸢围场,和其他几个纨绔纠集在一起,含沙射影地嘲讽燕渠。
她一面剥着莲子,一面忍不住嘀咕道:“还真让燕渠说中了,是我引来的?”
说实话,被这种人“喜欢”,心里有点儿恶心……
越铮没听清,下意识追问:“殿下,您说什么?”
赵明臻摆摆手,道:“没事,你继续说。还审出什么来了?”
越铮以为她在怀疑不是韩简所为,于是多解释了两句:“属下细细审过了,而且也派人去查了那韩简前段时间的行踪,确实是他做的。”
赵明臻扬了扬眉,问道:“泼皮是他找的,那禁卫呢?他爹虽是国子祭酒,但毫无军中背景。而且,他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一群泼皮无赖,总不能指望他们武艺高强,把本宫劫走吧。”
越铮垂着眼,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禁卫的事,那两个流民并不知情,不过他们供出,主使之人的目的是……呃……就是埋伏燕将军……”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原本准备了些泔水之类的秽物……嗯……”
“然后,韩简纠集的泼皮,也不止我们那日发现的那么点,本有个七八十号人,还真能添些乱子出来。但他找来办事的头子吞了一部分钱,所以最后……”
赵明臻:……
她实在没忍住,嘴角抽了一抽。
不过,这个计划乍一听虽然觉得荒唐,冷静下来之后,赵明臻又觉得未尝不可行。
也许,韩简真是冲她来的,目的也只是让燕渠在婚仪上丢一丢丑。
但唆使他、配合他做这些事的人,目的真有这么简单吗?
仪仗被冲散、婚礼贻误吉时,背后的人……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稍加思忖后,赵明臻道:“人先押住了,等宫里的消息。”
赵景昂那边也会从禁卫里开始查,还是再等等再下定论吧。
越铮应下,紧接着又听见赵明臻咬牙切齿地道:“另外,这两天给我盯住韩简,他总有走夜路的时候,你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大喜的日子准备了泔水,这恶心的是燕渠还是她呢!
“属下明白。”越铮露出会意的表情:“走夜路多了,总会碰到鬼的。”
——
傍晚时分,赵明臻在婢女簇拥下,来到了前院。
按理说,主人家应该早些来迎客,但她是公主,宴请的又是自己驸马的家人,所以并不能用常礼对待。
席面已经摆开,因为有男有女,所以是分席而坐。公主坐于上首,驸马在她左手边,驸马的兄嫂则在右面。
见赵明臻姗姗来迟,燕渠挑了挑眉,起身的瞬间,他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他的兄长燕池,目露警告。
对面的男人似乎瑟缩了一下,旋即朝赵明臻的方向露出谄笑,见礼道:“参见长公主——”
赵明臻的目光也正落在右手边的席位上。
只是看清燕渠兄长的长相时,她瞬间就失望了。
燕渠的模样实在是生得好,眉骨高挺、眼窝深邃。
珠玉在前,她难免会对他家人的长相抱有期望。
毕竟,她和赵景昂这对同父同母的姐弟,就生得有五分相似。
可这燕池实在是……
赵明臻皱了皱眉。
倒不是说他和燕渠长得有多不像,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如果抱着知道他们兄弟身份的想法去看,总能找到些相似的所在。
问题是这两人的气质实在是大相径庭。这个燕池实在……生得太不正派了,眼目虚浮,面颊的轮廓也透着一股下垂耷拉的劲。
在燕池身侧,他的妻子饶妙茵,则是普通小妇人的长相。她的年纪应该也就三十左右,但边境的日子辛苦,她的眼尾已经有不少细细的皱纹了,打眼一看,能比赵明臻大上一轮不止。
不过,赵明臻还是很快收回了目光,没有在面上表露出任何异常。
身份过于悬殊的一场宴席,无甚好聊。赵明臻耐着性子多坐了一会儿,很快就起身,客套地笑道:“今日也算驸马的家宴,且坐坐吧,本宫喝得有些多了,去后头醒醒酒。”
燕渠看着她面前空了一多半的酒壶,低头笑了一声。
……
赵明臻倒也没扯谎。
今日的席实在无聊,连燕渠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她打发时间多喝了几杯水酒,这会儿确实微有些醉意了。
公主府的果子露,还
是很好喝的。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赵明臻连头都懒得回:“你不陪你兄嫂坐坐,来找我做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支着上半身趴在池塘的围栏边,感慨道:“说起来,你和你哥哥,长得可真不像。”
脚步声停了,燕渠站在她身后几步外,垂眼淡淡开口:“长公主慧眼如炬。”
这话,一下子就叫赵明臻清醒了。
她扶着围栏的立柱,猛地转过身来。
“你什么意思?”
淡薄如水的月光下,燕渠缓缓抬起眼帘,露出一双过于深邃的眼窝。
他哂笑一声,自嘲般道:“我无父无母,天地托生。确实不该像的。”
第33章 第33章他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晕……
风忽然变得很静。
赵明臻的惊讶只有一小会儿。
很快,她就被燕渠展露出来的,仿佛剖白一般的态度给惊住了。
她转回身去,面朝着一池凄清残荷,嘟囔道:“燕将军和本宫说这些做什么?又没问你。”
仿佛他多信任她一样,连自己的身世都能和盘托出。
可是嘟囔完,赵明臻又忍不住转头去看燕渠,问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见她这幅欲问又止的表情,燕渠轻笑一声,拱手道:“欺骗长公主是大罪,臣岂敢。”
他态度如此,似乎并不为自己的过去伤怀,赵明臻更好奇了。
但“无父无母”,无论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不好意思追问,只好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燕渠说完这句之后,就再没解释了,只是道:“天气寒凉,长公主方才又喝了酒,不宜在外久留,该回殿内去了。”
赵明臻实在是忍不住,咬了咬下唇后道:“燕将军……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吗?”
燕渠本欲转身,闻言挑眉看她,反问道:“长公主想听臣说什么?”
赵明臻酝酿了一下,欲言又止道:“夫妻间,应当坦诚相待,燕将军,你说是不是?”
这话似乎把燕渠问住了,他沉默一瞬,继而才道:“井水不犯河水的夫妻?”
赵明臻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人的记性怎么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他自己方才拿话勾她,这会儿不答就算了,反而拿她的话呛起她来了!
而且论起来,今天巴巴地把他家人请来,不也是给他抬面子么?
赵明臻越想越气,瞪了燕渠一眼,就又转过身去,撂下狠话道:“行,本宫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回去吧,管我作……阿嚏——”
池塘四面无遮无拦,冷风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刮了过来,赵明臻话音还未落,便迎风打了个喷嚏。
刹那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住了她。
赵明臻整个人瞬间一僵,小腹处也开始隐隐作痛。
完蛋了,这段时日忙忘记了!
贪嘴吃的莲子性寒,席间又喝了许多杯凉酒,再加上这迎面灌进来的冷风……
若是碧瑛这两日在伺候,兴许她还能提醒两句,但刚巧她吃了挂落,这两天伺候的是碧桐。也不是碧桐不好,只是不比碧瑛伺候她伺候得多。
好像越来越痛了……是心理作用吗?
腹痛如绞,赵明臻下意识捂住了肚子,皱了皱眉。
身后,无知无觉的燕渠轻轻叹了口气,也走到了围栏边。
他身高腿长,池塘的白玉围栏还没他胯高。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投影在粼粼的水面上,皴起细细的皱褶。
“请回吧长公主,夜晚风凉,我们回去再说。”
赵明臻埋着头,没说话。
燕渠见状,以为她是恼了自己,下意识上前一步,然而却还是顿足,垂眸又唤了一声:“长公主?”
赵明臻还是没应声,整个人像一只沉默的鹌鹑。
燕渠终于觉出不对,上前走到了她的身侧。
月光如水,照得她面颊都是冷的,秀丽的眉正紧蹙着,往日嫣粉莹润的唇,此刻也被她自己咬得有些泛白,像是在忍痛。
燕渠有一瞬迷惑——等等,他方才做了什么,能把人气成这样?
好在第一阵痛劲很快过去,赵明臻缓缓抬起发白的脸,有气无力地道:“回去吧。”
她抬起手,想扶着立柱撑起自己转身,却被石头冰冷的触感,激得立马缩回了袖子里。
好在这时,有一只男人的手臂从旁伸了过来。
靠在燕渠平稳而有力的手臂上,赵明臻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抓着他的手臂站稳,只想赶快回殿内该换的换该躺的躺,却听得身侧扶着她的男人,忽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长公主,你……可是哪里受伤了?”
受什么伤?
赵明臻没力气和他扯闲篇,只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燕渠皱了皱眉,道:“臣闻见了一股血腥气。长公主,你方才磕碰到哪里了吗?”
闻言,赵明臻的瞳孔蓦地一颤,脸也瞬间涨红。她掐着他的胳膊,恼羞成怒道:“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再结实的肌肉,没有发力的时候也是软的,她这一下掐得严严实实,燕渠却连痛也没喊,只把眉头锁得更死,道:“殿下,不能讳疾忌医,这血腥气,分明……”
他再多说一句,她就要晕过去了!
赵明臻在心里无声地尖叫,又掐了他一把:“闭嘴!燕渠!你再不闭嘴,我现在就能死给你看!”
第34章 第34章让他上来睡一晚?
即使是之前赵明臻最生气那次,她也还端得住体面,不会如此疾言厉色。
燕渠有些茫然。
好在,侍候的下人们就等在花圃外,看到碧桐在那儿之后,赵明臻立马就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而扑向了自己的婢女,和她耳语了几句。
碧桐了然,立马把事情吩咐了下去,又扶着恹恹的赵明臻回了寝殿。
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后,碧桐闪身从殿内出来,却见那位人高马大的燕将军,还等在门口,不由得抿唇笑了。
“见过驸马。”碧桐走上前道:“正好您在这儿,长公主说,时辰也差不多了,让您去送一送您的家人。”
这丫鬟的脸色轻松,并无焦急之意,想来她应该没有大碍。
燕渠不着声色地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应了声“好”后,又往殿内望了一眼,问道:“长公主她……还好吗?若要请郎中来,眼下尚未宵禁,还来得及。”
碧桐讶然,理解了一会儿他的问题之后,释然笑道:“驸马,您误会了,长公主没有哪里不好,只是……”
碧桐顿了顿,想了想眼前的人是长公主的驸马,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只是癸水造访。小日子的时候身子不爽,她难免心情不好,还请驸马多担待些。”
燕渠先是没反应过来——
他十二岁就进入了军中,触目所及别说女人了,连个雌鸟都看不见。
好在,他虽不甚了解,但还有一点基本的常识。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之后,燕渠只觉,方才被赵明臻拧过的胳膊,连带他的脸,全都一跳一跳的烫了起来。
——
平复好心情之后,燕渠缓步回到了前院。
哪怕入夜了,公主府也是灯火通明的,院中各处都点着灯笼,每个时辰都有人来添灯油。
见燕渠去而复返,燕池从席间站了起来,讪讪道:“回来了,二郎。公主殿下呢?”
他确实生了一张和燕渠不太肖似的脸孔,但是轮廓和骨骼,倒都是北地人大开大合的姿态。
其实也不难看,眼鼻甚至还算得上俊秀。只不过赵明臻抱着和燕渠对比的心态,才会有大失所望之感。
“别这么叫我,我不是燕家的二郎。”燕渠的神色淡淡,看不出家人团聚的喜悦,脸上更多的,是一种
无可无不可的情绪:“长公主身份尊贵,回殿内休息了,命我送你们回去。”
听到长公主走了,燕池和饶妙茵的表情俱是一松。
长公主是什么人?那可是皇帝的亲姐姐,来京城这些日子,他们也更是听说过她的名声。
公主府外,车马已在等候,燕渠就要转身之际,燕池却突然搓着手,拦住了他。
“二郎……当年的事,是兄长骗你、胡诌的。”他声怀忐忑道:“你别记怪,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燕’字不是……”
燕池似乎还有话想说,可一抬头,看见燕渠冷峻的、没有丝毫表情的眉眼,忽然又犯怵了,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
——
寝殿内,赵明臻披着羊毛的小毯子,正歪坐在案前,闲闲打着香篆。
她的脸色仍有些白,腿上窝着一只汤婆子。
碧桐端了姜枣茶来,见状不免惊奇道:“殿下怎么大晚上打起香篆来了?用的还是檀香粉。”
赵明臻咬牙切齿地道:“防着有的狗鼻子呢。”
碧桐一脑门子雾水,不解道:“狗?咱公主府没有养狗呀。”
赵明臻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随即放下香印,接过姜枣茶,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这茶里两样东西都是她不喜欢的,尤其是姜那股辛辣的气味。但这次肚子实在痛得厉害,赵明臻也就捏着鼻子忍了。
见她皱眉,碧桐赶忙接下空碗,又送上漱口的清茶。
紧接着,碧桐却又听得赵明臻道:“对了,你回去和碧瑛说一声,歇差不多了,让她明早记得起来。”
碧瑛毕竟跟她跟得最久,这离了贴心人不过两日,赵明臻就觉得哪哪都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碧桐娟秀的眉心动了动,旋即垂下眼睫,温声道:“好,奴婢回去就和碧瑛姐姐说。”
碧桐正要退下,殿外便有小丫鬟通传,言道驸马来了。
赵明臻垂着眼,不说话,去拿香印的手却是一顿。
见状,退了一半的碧桐抿唇笑道:“殿下,方才……驸马还问奴婢呢。”
赵明臻仿佛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他都问你什么了?”
碧桐答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关心长公主呢,还问奴婢要不要去找郎中来。”
“嘁,要他做好人。”赵明臻低声道:“好了,你歇着吧,外殿留两个值夜的就成。”
刚刚实在是太尴尬了,赵明臻本有些不想看到燕渠,可她转念一想,她是公主他是驸马,他活该伺候她,也就心安理得地让燕渠进来了。
赵明臻虽没说,但是碧桐听她的话,便知这是让燕渠进来的意思。她会意一笑,行礼后退了出去。
只是走出寝殿的范畴,碧桐脸上温婉的笑就消失了。
一旁提着灯笼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碧桐姑姑,怎么了这是?可是长公主她又发作了?”
碧桐垂着秀眉不吭气,狠狠跺了几脚才道:“才几日功夫,这次明明是她自己做错了事了,又能叫长公主想起来,碧瑛到底给长公主下了什么迷魂汤!”
碧字辈的大丫鬟里,数碧瑛最得长公主眷顾,谁看了不眼红?好不容易见她吃了挂落,碧桐以为自己有了机会,结果却还是昙花一现。
小丫鬟抿着嘴,只敢随便劝劝,也不敢说碧瑛的不好——都是主子信重的大丫鬟,哪个她也招惹不起。
好在碧桐自己也没太失了分寸,抱怨过以后,也就收起情绪,回她们住的花廊去了。
——
燕渠在赵明臻的寝殿外踟蹰了许久。
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糊涂话,一贯面容冷肃的男人只觉脸热得很。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刚刚确实是他唐突冒犯,她便是气恼,也是理所应当。
吱呀一声,燕渠推开了虚掩着的殿门。
寝殿内,外间的灯已经吹熄了,内间的灯也只留了床边几盏。角落里,香炉内的檀香正在安静地焚烧,散发着让人平心静气的香气。
燕渠的脚步有些踟蹰,他试探着道:“长公主?”
这会儿,赵明臻已经上床了,她整个人窝在锦被里,靠坐在床头,鼻音有些嗡嗡的:“人已经送走了?”
她身体还不错,只是每回月信来,都要疼上两日。
前两天没注意调养,这次更是要命。于是喝了那盏姜枣茶后,她就缩进了被子里。
她的神色恹恹,倒叫燕渠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垂眸答道:“多谢长公主体恤,臣的兄嫂已经回去了。”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道:“殿下这般……真的不用去请大夫来?”
他的目光灼灼,看得赵明臻有些受不了,她把被子扯过头顶,把自己的脸盖住,才问他:“燕将军是在关心本宫?”
燕渠沉默一瞬,没来得及回答,赵明臻忽然又掀起了被子一角,眨着眼看他。
“燕将军若关心本宫,不如……不如陪本宫,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聊一聊?”
原来还在这儿等着他。
燕渠失笑,道:“长公主想听什么?”
“怎么就成了本宫想听。”赵明臻不自在地扭了扭腰,道:“他日你离开京城,你兄嫂留下,本宫难免还要和他们打交道,你不和我透个底,我怎知该如何掌握这个度呢?”
虽然是顺嘴扯来的理由,但她这么说了,自己却也觉得有些冠冕堂皇的道理。
她说起他离开京城的语气,与说起下一顿吃什么也没有分别,听起来并无半分在意。
燕渠轻轻一哂,道:“长公主言之有理,夫妻之间,也确实需要坦诚。”
“臣并非是燕家的孩子,只是当年他们捡回来的弃婴。我与燕池,不是亲兄弟,所以也确实生得不像。”
尽管已经在他的话里,猜到了一星半点,赵明臻此刻听来,却还是不免惊了一惊。
“那你……”
话一出口,赵明臻又觉得不对了起来。
她盯着燕渠皂白分明的眼瞳,困惑地眨了眨眼,不解道:“你一点都不伤心吗?”
小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父皇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母后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母后时,都悄悄哭了很久。
都说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无条件的,但其实,孩子对父母的濡慕,有时才是与生俱来、更纯然无暇的。
可眼下,燕渠提起自己模糊的身世,却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眉眼间的神色,反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松快。
难道说,这个男人当真感情淡漠?
燕渠此刻的情绪,赵明臻一时无法读懂;赵明臻眼底的困惑,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唇边渐渐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心下忽然生出一个很恶劣的念头。
养在深宫中、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哪里晓得真实的人间疾苦。
不知撕开一个角给她瞧瞧,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害怕吗?抑或者只觉嫌恶?
“长公主不觉得奇怪吗?”他的声音低沉:“燕家的条件并不好,又怎么会多捡一个弃婴回来?”
赵明臻别开些视线,没说话。
她刚刚确实在想这个问题。
燕渠的身世,其实不是秘密。查过他底细的不少,可哪怕是皇帝,得到的结果,也就是面上这些——
出身清苦,家中关系简单,少时从军入伍,直到一朝发迹,泥腿子摇身一变,成了大将军。
这也是赵明臻对他的全部了解。
如果他前半生的经历是一出戏,那无疑已经有一个好结局。
燕渠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垂下眼帘,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燕家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是荒年。第一个孩子觉得家里多了张嘴抢吃的,把他带到河边,丢掉了。”
赵明臻生在锦绣堆里,哪里直面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脸上的神色都凝固住了。
原本攥在锦被边缘的手也松了,拥在胸前的毯子滑了下去,堆到了她的膝盖上。
她微微泛白的唇颤了颤,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那个叫燕池的,把自己的亲
弟弟妹妹丢掉了?只是为了一口吃的?”
她当然在书丛中,读到过卖儿鬻女的故事,可这和身边人和她说来自己真实的经历,是不一样的。
在她的衬托之下,燕渠的声音显得更加平静了:“也许他只是做了,其他人也想做的事情。”
赵明臻别开头,不想看他了,只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呢?你后面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谁知道呢?”燕渠自嘲般笑笑:“也许是觉得后悔了,愧对那个孩子;也许是后来荒年过去了,北境年年征兵,只有一个孩子不够用,又从哪捡了臣来。”
听到这儿,赵明臻大概也明白了,为什么席间燕渠看起来对自己名义上的兄长,表现得很冷淡。
地方官员呈上来给皇帝看的东西,大概是美化和润色过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燕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未必对这个捡来的孩子有多好,而所谓长兄如父拉扯弟弟,可能也更接近,一起偷吃捡剩。
赵明臻忽然觉得好难过。
最让她难过的是,燕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她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
感受到她的怜悯,燕渠偏开头,避开了她手心的触摸。
很奇怪的是……他本抱着看一点瞧好戏的心态置身事外,然而此刻,看到赵明臻紧蹙着的眉头、微微濡湿了的眼底,他心里,却也升不起一丝一毫的快慰。
燕渠低声道:“臣还以为,长公主听完会觉得,以臣这样的低贱的身世,更配不上公主了。”
她主动伸手,他居然避开了。
赵明臻忍不住瞪他一眼,却还是轻叹道:“一码归一码,这些事……终究是我父皇造的孽。”
很多道理,她不是不懂。
燕渠沉默了,没有接话。
要顺着女儿的话,责怪她的父亲吗?还是昧着良心说,其实也不都是皇帝之过?
他避开了全部的话题,只道:“夜深了,该睡了,殿下。”
赵明臻没再说什么,扯着被子躺下,算是回答。
月信一来便精力不济,她这会儿确实是困了。
只是她一转头,见燕渠铺他那个地铺,忽然又觉得,瞧着有些可怜。
要不……
赵明臻咬着唇想:让他上来睡一晚?
第35章 第35章驸马只是一个好用的物件
这个念头一出,赵明臻立马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她怎么可怜上这个男人了?
不行!当然不行!
赵明臻收回目光,努力告诫自己。
睡公主府的地上又怎么了,难道委屈他了不成?
多少人想拜倒在公主府门下还没机会呢!
可是……
见燕渠利落地收拾好了地铺,要去吹灯了,赵明臻松开了紧咬的下唇,还是开口唤道:“喂,燕渠——”
燕渠侧过脸看她,剑眉轻挑:“长公主有何吩咐?”
赵明臻在被子里窸窸窣窣一阵,抱膝坐起,用脚尖踢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来。
“不暖和了,你去给我换一个。”
巴掌大的铜壶包裹在一只绣工精致的布袋中,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沿。
公主府的小物件无一不细,即便只是个汤婆子。但是做工再精巧,本质上也就是个灌热水取暖的玩意儿,不妨碍它变冷。
小事而已,燕渠依言照做,只是指腹在感受到铜壶上明显被赵明臻的身体同化了的温度后,无意识摩挲了两下。
他很快换了热的进来,递给赵明臻。
赵明臻正要伸手去接,指尖才碰到就缩了回来,不满地皱眉道:“太烫了,这会儿用不了。”
也不知这男的到底有多皮糙肉厚,她摸一下都觉得烫,他居然就这么托在掌心里。
想到这儿……
赵明臻的心神微微一晃。
习武之人的身体,也许就是要更滚烫一些,上回她趴在他的背上时,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贲张的肌肉间,散发出的灼人热意。
既如此,还舍近求远,用什么汤婆子?
燕渠轻哂一声,道:“那臣重新换了再来。”
见他要转身,赵明臻抿抿唇,叫住了他:“等等——不必换了。”
燕渠定住脚步,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里很明显有疑惑。
长公主这是又想折腾什么?
赵明臻自己本也有点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妥。
他是她的驸马,用一用又怎么了?况且,让他不必可怜巴巴地打地铺,这也是她的恩典她的体恤。
于是,赵明臻清了清嗓子,又道:“驸马左右是伺候本宫,今夜不如上床来睡吧,也方便些。”
她话音刚落,燕渠竟然站在原地,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长公主这是在……可怜臣?”
赵明臻不承认:“燕大将军威名赫赫位极人臣,本宫有什么好可怜你的。”
她扭开头,恶狠狠道:“你爱来不来,本宫只是缺个人暖床,燕将军不愿意伺候,本宫就去叫别人进来了。”
——
汤婆子很快被卸磨杀驴的主人踢到了一边。
燕渠没给她喊别人进来的机会。
熄了灯火之后,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都被放大了许多。
黑暗中,赵明臻躺在床的内侧,双手交叠在隐痛的小腹前,听到燕渠在身边缓缓躺下,心跳又是咚咚两声。
除了小时候被奶嬷嬷带着的时候,她还没有和谁同床共枕过。
更何况是个男人。
他应该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在同一床被子里,存在感还是高到让人不能忽视。
赵明臻的脸开始微微有些发烫了。
也许床帐里的温度,似乎真的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上升。
管他呢,人都上来了。
她闭上眼,伸出一只手,往旁边试探。
锦被下,手腕被骤然握住的燕渠呼吸一滞,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赵明臻虽然否认了,但是他不是傻子,能感受到她的怜悯。
……从最开始就感受到了。
她的好奇心是没有恶意的,可正因如此,他才感觉自己和自己经历的所有,被高高在上地俯视了。
他不想要她的怜悯,不想要被她俯视,然而往前数这二十来年,他还没有机会去学,该怎样处理这样的事情,所以只好选择逃避。
只是,赵明臻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了她的凤榻。
……从她说大不了让旁人来时,他其实就没剩多少思考的能力。
其他问题,他尚且可以留后再想,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很清楚,他不想承受。
而现在,她微凉的指尖就扣在他的手腕上,仿佛冰冷的刃锋划过他的脉搏,他竟不想挣脱。
沉沉的暗色中,燕渠的喉结不自觉滑了一滑。
他不知道赵明臻想做什么,只得闭上了眼。
算了。
左右她今日……也不会真的发生什么。
赵明臻则多用了几分力,握住了他的手背。
热热的。
她没有想错,捂在自己的肚子上一定很舒服。
她心安理得地掰开了他虚握住的拳头,拿他宽厚的掌心,轻轻贴住了自己的小腹。
熨帖的热意传来,赵明臻不由呼出了一口气,还攥着他的手揉了揉。
这不比硬邦邦的汤婆子强多了!
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她放在哪的燕渠陡然睁开了眼:“长公主——”
她身上除了一件丝质的寝衣,大概只有一层小衣了。这样轻薄的两层衣料,和没穿也没什么差别。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如同要化开的杏仁霜一般的质感。
好软。
燕渠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
他想抽开手,却都疑心自己一用力,掌中的茧,就能将她的寝衣划破。
燕渠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呼吸后,接着那声“长公主”继续道:“殿下这是……肚子不舒服?”
感受到燕渠的抗拒,赵明臻想瞪他,但是一想眼前黑咕隆咚,瞪了他也看不见,干脆往他手背打了一下:“你才知道?不然我抱着个汤婆子做什么?”
这一下有没
有抽痛燕渠不好说,她自己的指尖倒是有点发麻,于是愈发没好气地道:“堂堂大将军在这儿给本宫这个小女人揉肚子,委屈你了,行吧?从和本宫成亲起,就委屈你了!”
她甩开他的手,朝内侧躺了过去。
身边的人却忽然支起了上半身,倾身撑在了她的枕边。
赵明臻下意识揪紧了被角,紧接着,已经有点熟悉的那只宽厚大掌,在被子里重新落了下来。
只是这一次没有她的手在牵,他一时没找对位置,按在了她的腰上。
赵明臻的侧腰瞬间一紧。
“是哪里在疼?”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随呼吸声一起飘到她的耳朵里。
不知为何,赵明臻忽然觉得,耳廓微微有点痒。
她犹豫一瞬,还是悄悄地,用压住的手,牵着他的指尖,往下来了一点。
其实……腰上也行。
每回月事一来,她的腰也酸得很。
身后的男人领会了她的意思,掌心贴在她小腹上,轻轻地揉动了起来。
他的手掌很大,热烘烘的,可以照顾到所有坠疼的地方。习武之人也很知道轻重,力道也用得刚刚好。
小腹的隐痛,像是堆叠的泡沫一样,被他一点点吹掉了。赵明臻渐觉眼皮沉重,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可就在这时,她却忽然听见燕渠说话了。
他低低地开口了,声音低沉。
“在长公主心里,驸马只是一个好用的物件,对吗?”
和那只汤婆子一样。
只该在合适的场合,发挥合适的作用。
说话的时候,他手下的动作没停,赵明臻本就半梦半醒着,舒服得哼哼唧唧的,这会儿更是理直气壮地道:“对本宫有用,燕将军……不应该高兴吗?”
她这话实在倨傲。可倨傲到理所应当的地步,却反而坦然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燕渠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低眸道:“是,臣应该感到高兴。”
从始至终,他都是因为有用而活着的。
燕家丢掉了残疾的亲子,捡回了四肢健全的、有用的他;
父母死后,燕池没有抛弃他,带着他偷吃捡剩,因为小偷小摸被捉了,可以推他出去挨打;
从军以后,填线时,这条卑贱的性命,也能派上它该有的用场。
像动物一样,凭借着对生存的本能活着的那么多年,才是他生命里的常态。
现在,他对她来说有价值,他也确实应该高兴才是。
也不该不满足。
床帐内,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沉默。
赵明臻的意识渐渐迷离,很快就沉沉睡去,也并不记得他问了什么。
只是快要睡着之际,她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了几声男人的低喘。
仿佛压抑,仿佛快蔚,又仿佛,是她梦中的错觉。
……
翌日,晨。
赵明臻难得醒了个大早。
前一天晚上睡得够早,这一宿又歇得踏实,自然早早醒了,以至于她睁眼的时候,床帐的缝隙里只有一点点晨光透进来,而身边的燕渠,居然还没醒。
赵明臻微微有些讶异。
昨天不过新婚第二日,他都早早起来练他的剑了,今天居然醒得比她晚?
不过,等她支着胳膊坐了起来,拢了拢头发和衣领,燕渠倒也醒了。
他的意识苏醒得很快,几乎是睁眼的瞬间,眼瞳中就看不见什么迷离的颜色了。
赵明臻却还打了个哈欠,撑着腰道:“醒了呀,燕将军。”
一觉醒来,她身上爽利不少,想到燕渠昨晚的功劳,和他说话的语气都好了许多。
而燕渠抬起眼帘,正好看见,她寝衣的袖子滑了下来。
赵明臻不算纤瘦,骨肉匀停、纤秾合度,露出的这节小臂上也不薄不厚地贴了层肉,像被挖出来洗干净了的新藕,让人很想啃一口。
掌下柔软的触感犹在,燕渠转过头,一骨碌翻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抓起放在床边的外衣披在肩上,随即便起身道:“时辰不早,臣去练早功了。长公主请便——”
赵明臻挑了挑眉,道:“好啊,你去吧,顺便把碧瑛给我叫进来。”
燕渠匆匆应是,转身便下了榻。
他动作极为迅速,赵明臻怎么瞧,都觉得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至于他在遮掩什么……
赵明臻先勾了勾唇角,旋即冷哼了一声。
书送去之前,她自己可是先读了的。不跟这个蠢货男人一样,昨儿连她月信来了都不晓得!
第36章 第36章她的驸马会对她有妄念,……
碧瑛提着小心走进寝殿内时,正好撞上燕渠落荒而逃。
她心里立马咯噔一下。
不会刚巧赶上长公主生驸马气吧……
不过,碧瑛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在心底悄悄鼓励自己:别怕!若不是身边人都侍奉得不周到,长公主怎么会这么快想起她呢?就得是他们都不妥帖,才能显出她来。
碧瑛咬着牙,低眉敛目地往里走,刚走过屏风,还没到内间,就对上了赵明臻往外探来的视线。
她眉尾松弛,神态悠闲,不见一点生气的痕迹,反倒唇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心情颇佳。
长公主这是在……瞧驸马?碧瑛微微一愣,回过神来,便听得赵明臻朝她道:
“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寝殿都不敢进了?快些过来,本宫等着你梳头。”
她的语气平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碧瑛抬起眼睛,“嗳”了一声,赶忙走近殿中。
赵明臻已经转过身,在镜台前坐下。
菱花镜的镜边贴着碎碎的金花,这些原本是大婚那日的装饰,但是她喜欢,也就都留下了。
这座公主府所有的人和事,本就是按照她的喜好,一一装点的。
碧瑛看着镜中人精致的脸孔,小心翼翼地问道:“长公主今日,是想轻便些,还是隆重些?”
平素梳头穿衣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让大丫鬟一个人忙活,都有小丫鬟在旁搭着手,她们只做精细的部分。
但今日显然不同,碧瑛看得出赵明臻是给回来的她一点表现和相处的时间,才只留了她在殿内,丝毫不敢怠慢。
赵明臻抱着装耳饰的梨木匣子,一个一个地拿起来,对着自己的耳朵比划。
她的眼睛并不看镜中为她梳头的碧瑛,只淡淡道:“轻便些吧,小日子来了脑袋本就疼。”
碧瑛懊恼道:“都怨奴婢,前两日……忘了提醒碧桐了。”
说这话的时候,碧瑛偷偷抬眼透过菱花镜去瞧赵明臻的脸色,结果却和她平静的视线撞个正着。
碧瑛被唬了一跳,随即便见,赵明臻摔了手上捏着的那只红宝的耳铛。
“还在上碧桐的眼药不是?”虽摔了东西,但赵明臻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愠怒:“这就是你反省的结果吗?”
她的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连眉梢都没有抬一下,碧瑛却吓得站都不敢站着了,赶忙跪下道:“长公主,奴婢不敢,奴婢知错了。”
表面上是说自己忘了提醒碧桐,实际上是在说人家的小话。碧瑛自己心里最清楚自己的意思。
只是她以为,长公主换她来,是嫌碧桐侍奉得不好了,才敢这般说的,未曾想赵明臻会发作。
她的盘算本没有错,只是没料到昨晚燕渠把人哄得舒舒服服的,她骤然一提,反倒让赵明臻的心情变得有些毛躁。
见碧瑛没有辩驳,赵明臻扫她一眼,才淡淡道:“真知道了?”
碧瑛白着张脸,喏喏点头。
赵明臻这才侧过身去,重新坐正,又捏了被她砸到镜下
的红宝耳铛到手心里,爱惜地抚弄了两下。
还好还好,这红宝不算脆,也没砸到镜面上,没碎。
“心里有数就成。好了,起来,没得第一天回来侍候本宫,就闹得鸡飞狗跳。”
赵明臻很清楚公主府里的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