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像碧瑛,就只是在她面前恭谨而已,在外时常仗着她的宠爱,在其他婢女跟前作威作福。

碧桐也最看不惯她,和她不对盘。

但底下人的不那么和谐,对上位者其实是有好处的。她们要都是一条心,她就该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什么事都被瞒在鼓里了。

赵明臻也是有心敲打,才借题发挥。

碧瑛抿着唇起来了,再不敢说些撺掇人的话,只老老实实地梳头。

不过见赵明臻没有再提之类的话,知道这事翻篇了,她也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搜罗起话题来,不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不知殿下可瞧见了,驸马刚刚出去得可真是匆忙……”

和一个新婚不久的公主聊天,总绕不开她的驸马。

碧瑛偷瞄了一眼赵明臻的脸色,见她听到“驸马”二字时没有排斥,反倒轻抬了抬眼,这才继续道:“奴婢瞧着,他衣领子都压成了右衽。”

赵明臻当然知道燕渠为什么要跑。

但在这一点上,她并不介意——无论是早间某种正常的身体状况,还是说,是因为身边的她产生了一些不可名状的生理反应……

如果是前者,说明他没有不行;

如果是后者……她的驸马会对她有妄念,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反正,迄今为止,所有事情的准绳都捏在她自己手里。

不过想到这儿,赵明臻还是有点脸红。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头,别开视线才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人家可是大将军,要练早功的。”

碧瑛有些疑惑地道:“可他都已经是将军了,还要这么辛苦吗?将军不都是在帐中,运筹帷幄就可以了。”

赵明臻摇摇头,也有些说不上来。不过她很快又道:“快些梳,我还想去看一眼驸马练剑呢。

昨日起来得晚,去要短刀的时候,燕渠已经差不多练完了,她只瞧见了个尾巴。

他的身手飒沓,比她之前校阅的公主府侍卫强了不知多少,即便只是一个收剑入鞘的动作,都显得格外行云流水、落拓不羁。

今天醒得早,赵明臻想去多欣赏两眼。

碧瑛把她微妙的雀跃看在眼里,心念稍动。

——

和昨日一样,那抹裙摆迤逦行来的时候,燕渠正在院中练剑。

正经学了些武艺、看了些兵书,那都是近几年崭露头角之后的事情了。

他的剑法招式,全都是野路子的杀招,没什么道理。

他的耳力灵敏,早早就听见了赵明臻过来的声音,是以等她的脚步声转过回廊时,他正好收下最后一招。

剑锋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光,很快就消失了。

“长公主。”

燕渠低下眼帘,朝她拱手。

他的表情沉静,颈间沁着些薄汗,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

赵明臻施施然上前,大大方方地赞道:“燕将军好漂亮的身手。”

他保持着垂眼的姿态,回避着她的视线,往后退了两步道:“长公主谬赞。时辰不早,臣该去上朝了。”

赵明臻狐疑地看他一眼:“婚假至少三日,难道皇帝今天就要你去了?”

赵景昂应该还没这么缺德吧?

她这边怎么都算新婚燕尔,把她的驸马提走算什么!

练了一早上剑,燕渠早在脑内编好了借口,此刻对答如流:“军情多变,再加之陛下要臣在兵部学习,现下已经耽误了两日,不好再耽搁。”

说到这儿,他没等赵明臻的反应,行礼后径直便退下了。

看着他迫不及待逃掉的背影,赵明臻挑了挑眉。

——

上午的朝会上,却出了件事儿。

一向简在帝心的国子祭酒韩永安,被赵景昂狠狠申饬了,罚俸停职思过一条龙,直接打包送回了家。

同时,禁卫统领汤益,因为玩忽职守,收受贿赂,也直接被赵景昂卸了职。

尽管绝大多数朝臣,并不清楚此事与新近成婚的长公主的关系,但是时间隔得这么近,怎么都会让人有所猜测。

下朝后,燕渠却仿佛感受不到那些落在他背后的眼神一样,神态自若地走在人群中。

——

下晌,韩永安提着他的倒霉儿子,屁颠屁颠地赶来了公主府。

前厅内,赵明臻正拿着一柄绞丝银叉,吃着才从宫里送来的蜜瓜——徐太后得知了婚仪差点受阻的消息,自觉女儿受了惊吓,送了些瓜果来安抚。

惊吓虽然没有,但是瓜还是要吃的。

赵明臻爱吃这个,但身子还有些不方便,就叫人拿温水泡一泡,再切了送来。

韩简多少有些看不出人形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是昨晚越铮提着棒子去把人给打的,又有多少,是他爹嫌他这幅尊容还不够凄惨,还再补了一些。

“罪臣教子无方,竟不知他如此言行无状,在下人唆使下,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请长公主降罪!”

本该体面的小老头为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也是豁出去了,邦邦地叩着头。

赵明臻安坐在上首的圈椅里,第一眼看那韩简的样子还觉得好笑,多看两眼就觉得犯恶心了,摆摆手,叫人把他扶一边去了,又一个眼神示意下人去架住了韩永安。

赵明臻冷冷一笑:“天、地、君、亲、师——韩永安,你乃朝廷命官,本宫是公主,又不是皇帝,可受不起。你这般叩本宫,是无知,还是有意陷害?”

韩永安冷汗都下来了,直觉今日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他连额角冷汗都不敢抬手擦,下意识想叩,可是赵明臻又那样说了,他只能直挺挺地跪着,然后道:

“殿下明察,老臣、老臣绝无此意啊!还请长公主开恩呐!”

废话,你当然不敢有这个意思。

赵明臻白了他一眼,又叉了一块蜜瓜吃了,这才缓缓道:“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不重要。问题在于,本宫都会这样多心,那皇帝呢?他看着令郎勾搭禁卫,又会作何感想?”

闻言,韩永安急急道:“还请长公主见教——”

赵明臻不说话,只将视线,缓缓地挪向了一旁鼻青脸肿的韩简。

自家怎么出了个连长公主都敢招惹的不孝子!韩永安转头,狠狠剜了韩简一眼,勒令道:“还不快给长公主赔罪——”

韩简眼泪汪汪地膝行上前了,他原本就瘦得风一吹就倒,现下这幅模样更是凄惨。

他含怨般抬头看了赵明臻一眼,道:“请殿下饶恕,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我父亲无关。”

赵明臻却不看他,只盯着韩永安道:“与本宫赔罪可没用呀,韩大人,令郎不交代是谁撺掇他做的这件事情,本宫如何开口,向皇帝求情?”

徐太后的消息和瓜果一起送来的,言道禁卫那边,赵景昂竟只查到了面上几个传话的,连到底是谁哄了人走都不晓得。赵景昂大为光火,这才把汤益一撸到底。

闻言,韩简竟挺了挺背脊,大义凛然地道:“长公主,我说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韩永安实在是被这个不孝子蠢得发笑,而上首的赵明臻,则真的笑了出来。

“韩大人,你家的蠢儿子,都被人利用成这样了。”

韩永安额前青筋狂跳,几乎想要动手了,可见韩简现在的可怜模样又下不去手,而韩简却还挣扎着想要说什么——

堂前一时间一片混乱,赵明臻看得心烦,正要把人全部都轰出去,视线却扫到了进前院的门

开了,燕渠牵着马进来,似乎是刚下值。

赵明臻起了玩心,忽然和一旁的碧瑛附耳道:“把驸马给本宫请过来。”

随即,她忽然拿腔拿调地朝这韩家父子道:“不如这样吧,你们去求一求驸马。夫为妻纲,他若松口了,本宫就答应,进宫说情,如何?”

话音未落,她便抬起了下巴,黑沉沉的眼珠,直对上燕渠看向她的眼瞳。

燕渠的脸色倒是波澜不惊。

只在听到“夫为妻纲”四个字时,讶然挑了挑眉。

第37章 第37章本宫的床是龙潭还是虎穴……

不过很快,燕渠就挪开了视线。

赵明臻察觉到他的逃避,颇为好笑地轻哼了一声。

从早上开始她就发现了。

一起来就跑得飞快,她一来他剑都不练了就要跑!当她看不出来吗?

不过,赵明臻脸上微妙的表情,落在其他人眼里,就难说是什么意味。

这位长公主性情乖张,如韩永安这般的老油条也拿不准她的心思,何况她这会儿的语气实在惊悚。

他踟蹰着回头看了燕渠一眼,便见这位新婚燕尔的燕大将军,缓步走到了厅前。

燕渠的表情依旧淡淡,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多余的人,只垂眸走到赵明臻近前,道:“臣怎敢做殿下的主,长公主说笑了。”

他面容威严、神色冷峻,正色开口的时候,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成玩笑话。

在外人面前,燕渠确实永远对她保持着十足的尊重,很对得起他那句“侍君之礼”的承诺。但赵明臻才不要他这样公事公办的答复,她非得把他也扯进来。

“被影响的婚仪,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她扬眉道:“燕将军别躲懒呀,也帮本宫合计合计,这个情……该不该求呢?”

燕渠瞄了地上的韩简一眼,道:“陛下明察秋毫,自会彻查此事,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今日在朝堂之上,赵景昂没有挑明责难汤益和韩永安的缘由,但当事人自然都心知肚明。所以,韩永安才会带着儿子来公主府负荆请罪。

此事与长公主有关,自然只有她出面说情有用,但是燕渠并不知晓赵明臻是个什么打算,故而只这样应答,并无旁的意思。

谁知他这一眼、和这句话,倒像是尖刺,直戳入了韩简此刻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燕渠话音未落,本跪伏在地的韩简忽然就支起了身,扶着墙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

“我呸!我不无辜,你又是什么好人吗?若非你蒙蔽了陛下,凭你这等嗜杀成性的恶贼……也配尚公主吗?”

昨晚越铮套麻袋时,下手应该挺重的,韩简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然他这话一出,厅前瞬间静了下来。

韩永安则被儿子吓了一大跳,赶忙扑上前去捂他的嘴——鬓角苍苍的小老头动作还挺快,只是韩简虽然瘦得像猴,但到底年轻力壮,很快推开了自己的父亲。

“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位高权重又如何……”

赵明臻挑了挑眉,余光落在了一旁的燕渠身上。

他竟也恰好朝她看了过来,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倒像是有些嘲讽。

是完全不在意吗?

还是说,掩饰得比较好?

赵明臻心念一动,忽然朝面前的父子俩开口道:“韩大人先不必当着本宫的面教子,本宫倒想听听,他还有什么话想说。”

她的语气危险,韩永安心里咯噔一下,而韩简显然没有这种自觉,闻言,他竟挣开自己的父亲,露出一种仿佛大喜过望的神情,直直扑倒在赵明臻裙裾前。

“长公主!您常年在京中有所不知啊,这燕渠在北境风评极差,他不仅坑杀俘虏、草菅人命,对手下将士也极为苛待。最过分的是,他还豢养了一院子来路不明的姬妾!这样的人,怎配得上您?”

“长公主——我实在不忍你蒙在鼓里,所以那日,才想当着所有礼官的面,揭穿他的真面目。我做的错事我认,只是不知,燕将军是否敢认自己的罪孽!”

还有意外之喜?

赵明臻没理会韩简的叫板,只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也就是说,是有京外的人,告诉你这些了?”

她的声调缓缓,闻言,连燕渠都没忍住,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人都道她骄横,就觉得,她一定是莽撞的、不冷静的。可若谁真的只这么看她,一定会吃大亏。

韩永安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怒斥道:“你个小畜生……到底是谁在背后给你牵的线搭的桥,唆使你对长公主动手?还不快快供出来!”

真相到此,早已昭然若揭——有人利用了韩简过于质朴的脑子,以他对长公主所谓的情意,热血上头,做了这些事情。

“韩大人的话说得很中肯。”赵明臻点头附和:“不过别担心,令郎虽然蠢钝,可也忠诚啊,就是畜生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前面一直梗着脖子的韩简,这会儿却像突然被她的话说懵了一样,抬起头,嚅嚅地道:

“长公主……长公主不是不愿意嫁他吗?像他这等低贱的出身,在我们韩家,连倒泔水都不配,怎配侍奉公主……”

低贱低贱低贱,这人自己很高贵吗?

赵明臻本就上扬的眉眼,此刻更是一挑。她裙裾轻移,忽然抬起了手。

韩简看到她扬手,下意识以为她要打自己,闭上眼却听到她笑。

“凭你也配叫本宫动手?来人,给他醒醒脑子。”

赵明臻的手轻轻落下,便有公主府的侍从上前,架起韩简,劈手便是两耳光。

而她已经背过了身去,语气淡淡:

“本宫的驸马是否低贱、是否配得上本宫,轮不到你来置喙。”

“韩大人,今日让你踏进公主府,已经是看在你多年官声上,给你留了情面和机会。可你的儿子如此冥顽不化,不论是本宫还是皇帝,恐怕都不敢相信,你能教得好学生。”

韩永安还欲再说些什么,可是回头一见自己儿子的模样,想到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只得苦笑一声闭了嘴,又朝赵明臻和燕渠两人各自作了一揖,告了声罪,这才带着儿子,缓缓退了下去。

韩简是他的老来子,实在是宠纵得太过。

原本哄闹着的前厅霎时间便安静了下来。

一应侍从这会儿都噤若寒蝉,厅前只剩下他们收拾东西的声音。

赵明臻要走,燕渠却忽然拦住了她。

“长公主……”

他欲言又止。

赵明臻高昂起头,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做什么,不必谢本宫,他应得的。”

她早也烦上这个韩简了,写点酸诗就敢自诩情深不渝,而她的好名声坏名声,也都成了他所谓深情的背景板。

这次,他虽是被利用,可事情也都是他做下的。赵明臻简直不敢想,要真是让这小子得逞了,她将会成为多大的笑话!

虽然说不必谢,但看她的姿态……

燕渠轻笑一声,眼中堆积的情绪忽然有些化开了。

“长公主出言维护,臣怎能不谢。”他顿了顿:“只是有一件事,臣还想再解释解释。”

赵明臻以为他终究还是在意韩简说的那些话,于是轻描淡写地道:

“本宫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会偏听偏信。另外,敌国的俘虏该怎么处置,我也相信,燕将军比我这个久在宫闱的公主要懂。”

她的话很直接,没有遮掩。

燕渠别开视线,道:“臣觉得,有些事还是该亲口说。”

他倒是难得这样执着,赵明臻扬眉,做出一副侧耳倾听的姿势。

燕渠回过头,正色看向赵明臻,乌眸诚恳而又认真:“臣不曾有过其他女人。”

赵明臻没想到,他在意的解释的居然是这一句。

“谁在乎你是不是……”

她下意识嘀咕着,脸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热。

只是话音未落,赵明臻还是忍不住朝他走近,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你如今也二十有六了吧?”

寻常男子,这个年纪便是孩子都有了。

军营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会是什么德行,

她猜也猜得到。

虽说皇帝之前派人调查过燕渠,但不管谁查,这种事情也查不到人家的裤。裆里,只能说至少明面上,他没有染上什么桃色的传闻。

所以像韩简说他豢养一院子姬妾,这个她是全然没信的。

燕渠以为她不相信自己,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发闷:“长公主不信臣吗?”

他还质问上了!

赵明臻瞳孔微微放大,旋即走到他面前,轻轻踩了他靴尖一脚,轻声呵斥道:“我没有,你污蔑本宫。”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还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燕将军憋肚子里就好了,说与本宫做什么。”

她的语气不甚妙,燕渠下意识抬头,还来不及再解释什么,却正好瞧见,她转身时,微微翘起的唇角。

很细微的弧度,也……很可爱。

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燕渠哑然失笑。

只是看着她翩然离开的背影,和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公主府侍卫,他的拳心,还是有些发紧。

唇边轻松的笑意,也很快就变成了自嘲般的一抹苦笑。

他也想知道,在她身为长公主高高在上的这些年里,到底有过多少入幕之宾呢?

只是这些话,他没有资格去问。

——

傍晚,因为有事要谈,赵明臻难得和燕渠一起用的晚饭。

公主府上,向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切的标准都是:她乐意。

早前刚开府的时候,赵明臻的奶嬷嬷还跟着她一起出来,后来她不乐意被人管着,也就让人家回去颐养天年了。

燕渠从来习惯不了这样的场合,无论是宫宴,还是现在——被人侍奉着用餐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好在赵明臻看出来了,把他身边布菜的丫鬟撤了下去。

她舀起一勺松仁鸡丁,慢条斯理地送到嘴边,斯文地咀嚼了一会儿,才道:“都这个时候了,燕将军应该也能猜到吧。”

她自己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虽然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基本的礼仪却还是很好的。

燕渠早放了筷子,就等她开口了——说实话,他是真不能理解,就她面前碗里那点东西,怎么就能吃这么久。

“那韩简倒是还讲些义气,”燕渠哂笑一声,道:“但他身边那位姓聂的朋友,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赵明臻抬眸,与燕渠对视一眼,亦是一笑。

她和他都已经猜到了,大概是谁在背后唆使韩简做这件事了。

婚仪事小,背后的牵扯却大。皇帝只是在犹疑敲打,不肯那么快放燕渠回北境,但有些人,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回去重掌兵权。

譬如说,桓阳府的那位大都督,聂修远。

和燕渠的家人一样,他的小儿子聂听枫,如今,正在京城为质,与韩简过从甚密。

韩简的目的,是让燕渠丢丑。而聂家人,显然目的不会这么简单。

“但这件事情,已经不能由公主府再查下去了。”

赵明臻也吃得差不多,她一搁下筷子,一旁便有侍奉的婢女上前,端来清茶和香片。

她姿态优雅,连掩帕子漱口的动作都显得行云流水。

漱个口都要前后三种茶水,燕渠看得咋舌:“若是没这些玩意儿,公主岂不是吃不成饭了——是,此事现在只能让皇帝自己斟酌了。”

赵明臻本分心用着一只耳朵听他讲话,但他话音转得太快,她一时反应不及,被茶水呛了一呛。

赵明臻咳了两声,推开紧张得要给她拍背的丫鬟,转头就拿帕子往燕渠身上砸,冷冷道:“是啊,那又怎样?燕将军看不惯了?”

丝帕虽轻,但也有些重量,竟还真的飘到了燕渠面前,他下意识接住了,却又觉得烫手,顿了顿,把它搭在了桌沿边。

“臣不敢。”他收回手,道:“臣只是感慨,长公主身边的人伺候得精心。”

赵明臻信他个鬼,不过也懒得和他计较。

她起身,自燕渠身边走过时,从他面前,精准地把那条帕子抽回了手里。

丝帕轻拂,擦过了他的鼻尖。

她常用的东西,都带着丝丝缕缕的香气。嗅到这缕香气的瞬间,燕渠下意识连背都绷直了。

她的话也轻飘飘的:“那燕将军,今晚也要精心着点哦。”

——

是夜,天边竟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来。

寝殿内,赵明臻已经上床了。

她闲闲翻着怀里的书,渐有些困意。

微凉的雨夜,其实很适合睡觉。

她打了个呵欠。

淅沥的雨声,掩盖了暖阁里的声响,等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时,他已经走到了床边。

她耐着性子又翻了两页,却没听到旁边再有什么动静。

赵明臻终于不耐烦了,合上书道:“本宫的床是龙潭还是虎穴?”

燕渠悄悄叹了口气,没再踟蹰,吹了灯上来。

躺在她身边,和上刑也没区别。

但现在只能认命了,至少在这特殊的几日里……

漆黑的床帐里,赵明臻已经轻车熟路,精准地捕捉了燕渠的左手。

“快点,和昨天一样。”她朝床内侧卧下,把他的手掌掖在小腹上,心安理得地吩咐:“给我揉揉。”

她其实很喜欢和人身体接触,和徐太后说话的时候,总是说着说着就靠了过去,和碧瑛玩闹的时候,也动不动就缠上人家的胳膊。

燕渠又悄悄叹了口气。

“这样可以吗?”

他控制着力度,轻声问道。

赵明臻不说话,只哼哼,像是也懒得理他。

没多久,她的呼吸声便渐渐均匀,像是睡着了。

床帐里的另一道呼吸声,却渐渐重了起来。

燕渠的夜视能力很好,而今天她的腹痛已经好了许多,身上也不再作冷,只盖了薄被,没有多盖毯子。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侧卧时,凹凸起伏的弧线。

第38章 第38章只想……让她也摸摸他……

赵明臻的睡相一般,平素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张利嘴,此刻微微张着,在幽微的光线里,显出格外诱人的樱粉的色彩;寝衣的领口更是被她自己蹭掉了半边,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肩膀。

她与纤瘦二字没什么关系,有些地方甚至可称丰腴。云雾间柔软的山峦微耸,半遮半显,叫人挪不开眼。

夜色让燕渠的瞳色愈发幽深,他垂着眼帘,抬手把被子往她肩上再拢了一点。

阒寂无声的夜里,他能明晰地感受到来自身体的所有反应。

他的慾念因她而起,来自他自己浅尝辄止的抚慰,全然无法纾解。

没有别的办法,除非得到她。

可身体的慾望以外,他更能清楚地分辨,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与她成婚之前,他从不曾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

甚至,他心底其实是厌恶这些所谓的天潢贵胄的。

厌恶他们高高在上,将所有人分成三六九等,

一个人是低贱是高贵,轮不到他们来划分。

至于他到底是罪孽深重,还是功德无量,到了阎王殿前,自有分辨。

反正他早晚会死,以武将的身份来说,这一日也不会来得太迟。

可现在,他却对她动心了。

明明她是贵族中的贵族,而那些人上人的劣根性,更是都能在她身上找到——

她骄矜、倨傲,无论是身边的丫鬟、侍卫,又或者他这个驸马,在她眼里,都是可用的工具而已。

身份地位的鸿沟有如天堑,他却没有办法不被她吸引。

那韩简其实说得没错,以他的出身,若无这场赐婚,她是万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

即使现在,她对他百般撩拨,可哪又怎样?自始至终,她都是抱着或好玩或有趣的心思,不曾动半点真心。

也许,换了谁来做这个驸马,都是一样的。

胸口闷闷的,像是堵了一股浊气,燕渠正要闭上眼,收回为她尽职揉了半晌小腹的手,早该睡着了的赵明臻却像是有所察觉,忽然翻了个身,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他动作一僵,腰腹下意识绷紧了。

好在她没有睁眼,只是在被窝里蹭了蹭,然后发出了一些意义不明的悦耳小噪音。

鬓角的碎发被她蹭到了鼻尖上,似乎有些痒,她本能地抬手,想把这缕碍事的头发拨弄开,但碍于还在梦里,拨弄几次也没找到方向。

燕渠的喉咙,忽然也有些作痒了。

鬼使神差的,他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连她的面颊都没有触碰到,只抬起她的手,帮她轻轻拂掉了那缕作乱的发丝。

或许该就此打住,可见酣眠中的她没醒,他的喉结,难以自抑地滚了一滚。

燕渠折下腰,拾起她的掌心,轻轻贴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他没有什么妄念。

只想……让她也摸摸他。

——

他没注意,松开手时,赵明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

赵明臻是睡着了,不是昏死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的意识还有一点。

她朦朦胧胧地察觉到,燕渠在握她的手。

但她困困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一时间也懒得动,心里倒是在想,如果这个男人敢趁她睡觉动手动脚,她一定……一定把他给活阉了!

燕渠听不见她的心声,可最后,他只是轻轻地俯身,轻轻地,贴了贴她的手心。

很轻很轻,像蜻蜓点水一样。

然这一下,赵明臻却彻底醒了。

他的呼吸就打在她的手腕上,她想睁眼,却还是咬着牙,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好在床帐里一片漆黑,任燕渠如何耳聪目明,也察觉不到她眼睫的轻颤。

他把她的手掖回了被子里,缓缓躺回她的身侧。

四方的小天地里,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赵明臻的心跳却变得有些慌乱,手心也开始烧烫。

如果说,他趁她睡着轻薄她,只能说明他色欲熏心、狗胆包天。那她大可以直接醒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

像从前她养过的一只小狗一样,把他的脸托在她的手心里……

落针可闻的夤夜,细碎的情绪如潮泛起。

她再睡不着了。

——

深夜,兴乐宫灯火惶惶。

只是十二盏燃到盛极的桐油灯,都照不亮上首赵景昂阴沉的脸色。

“事情大抵就是这样。”昌平侯赵承睿垂手站在殿中,偷偷觑了一眼赵景昂的表情,继续道:“臣查到的几条线索,最后指向的,都是桓阳府那一位了……”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条条线索,都指向了桓阳府的那位大都督,聂修远。

韩简所为,是受他在京为质的小儿子聂听枫唆使。而那些地痞流氓组成的“流民”里,也藏了好些钉子,不是只泼一泼燕渠、叫他丢丑这么简单。这些钉子原本预备着,婚仪的队伍一乱,就劫走长公主。

“若真叫他们得逞,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赵承睿说着,不禁抬手擦了一把汗。

真如此,亲事不成了是一回事,燕渠会遭到迁怒也是必然的结果,再加上他本就背负的凶名,恐怕谁也不敢让这样的人主政一方。

赵景昂闻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由燕渠收复的十三城,地域广袤,背靠雪山,虽然经历北狄多年压迫,如今人口锐减,但只需要一点时间稳下来,就足以变成一块巨大的香饽饽。

聂家当然不愿意自己掌控的地盘上,平白多出一个燕渠,把这一块地方抠出来吃掉。

若不是前几年打仗打得太厉害,边关还需要京城的粮草支援,恐怕聂家连皇帝的脸色都不会看,直接就会派人去接管了。

赵景昂很清楚这些,他显然正在发怒的边缘,不过憋到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发脾气的欲望。

“辛苦小叔了。”赵景昂甚至克制着笑了,道:“替朕查案,有时也是得罪人的活儿。”

昌平侯赵承睿,辈分算起来是赵景昂的叔父,但年纪其实只比他大个五六岁。

赵承睿出身宗室旁支,父亲那一辈便不出挑。但他模样英俊,小时候更是生得玉雪可爱,被当时女儿出嫁后倍感寂寞的陈太后瞧见,接来了宫里养着。

而赵景昂早早就被封了太子,一应兄弟间,虽然还要日日一起念书,但身份有别,很难相处出什么感情了,倒是和这个养在太后膝下的赵承睿有些情谊。

赵承睿本人有能力又知进退,在赵景昂继位之后,很快就成了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当年北境督战,也是他去的前线。说起来,与燕渠的关系还不错。

他忖度着赵景昂的态度,试探性地问道:“陛下这一次……是什么打算?”

赵景昂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没有真的酿成恶果,朕最多只能动一动底下的人,以示威吓。聂都督毕竟是国之重臣,胡乱加以惩处,恐怕反失了民心。”

其实主要还是不能做什么。

大梁开国至今已快百年,任何一个王朝该有的积弊一个没少。

边关重镇只能仰赖地方,皇权对它的渗透和掌控在一步步减弱。聂家根深叶茂,只要不是真的动了反心,谁又会去动他?

况且……

赵景昂眼神微暗。

谁到了那个位置上,都会被逐渐同化。

就连他这个皇帝也一样。

天高皇帝远,难道真把这样的权柄交给燕渠,他就能放心了?倒不如两厢制衡,都拿起来,再放一放。

赵景昂顿了顿,转而沉声道:“相比这些……朕竟不知,禁卫军久在京中,竟能松散成这样,连朕三令五申的事情都不放在眼里。”

“总归是朕的疏忽,差点害了皇姐。戴奇,传朕旨谕,让礼部草拟一份加封的圣旨来,朕要为皇姐再加食封。”

赵承睿在一旁听着,心下了然。

事情到这儿,安抚完长公主、处置处置面上的肇事者,差不多就要结束了。

——

赵明臻睁眼到后半夜才睡着。

清早起来时,一副想杀人的表情赫然挂在她脸上。

碧瑛进来侍奉时被唬了一跳,下意识道:“长公主……”

还好,赵明臻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没迁怒,只是绷着要死不活的表情,恹恹地道:“服侍本宫梳妆吧。”

碧瑛扶她在镜台前坐下,小心翼翼地劝道:“今日无甚杂事,殿下不若回去再歇一会儿?”

赵明臻揉了揉脸,清醒了一下后道:“起都起来了,也睡不着了,中午再睡吧。”

没发脾气,看起来只是昨夜没睡好?碧瑛心下稍安,略想了想后,笑着哄道:“奴婢看这会儿,驸马又在前院练剑呢,殿下若是不睡回笼觉,一会儿要去瞧瞧吗?”

赵明臻:……

她当然知道碧瑛是好心,毕竟就在昨日,她还兴冲冲地跑去要看燕渠练剑。

但现在,她仅仅只是听到“驸马”两个字,心下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更不想主动去看他。

为什么?

只是因为,他悄悄碰了碰她?

赵明臻有一瞬茫然。

难道说,她是在介意燕渠对她动心?

可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的。

无论是驸马、又或者旁的什么男人,对她心存爱慕,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这种感觉让赵明臻很不舒服,她不想再往下想了,扭了扭头,嘟囔道:“叫他练去,与本宫有什么干系。以后别和我说他的事情。”

——

午饭过后,宫里来人通传,请长公主进宫。

赵明臻随手赏了把金瓜子,来通传的宫人便兴冲冲地与她透了底:“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陛下这回,是又给您加了二百户的食封呢。

这才宣召您进宫。”

赵明臻秀眉一跳,倒是有些意外。

她的食封,在公主里已经算逾矩了,赵景昂还能给她再加?

不过稍一思忖,她倒也能猜到一点缘由。

皇帝突然施恩,要么是她做了什么大好事,故而犒赏;要么……就是有人要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皇帝此举,是为安抚。

婚后这几日,她过得懒散又清闲,能有什么功劳?

最近发生的大事也只有成婚那一件了,很明显,赵景昂是查到了有人想害她,心下歉疚以示弥补。

但加封这样实打实的好处,管它是什么原因呢?赵明臻装作什么也没猜到,眉开眼笑地进宫了。

只不过,她的好心情止步于下鸾轿那一刻。

紫宸殿外,竟然是燕渠和几个内侍在等候。

一身暗紫色官袍的男人身形挺拔如松,朝她见礼道:“参见长公主。”

昨夜才下了些雨,这会儿天色依旧阴沉。赵明臻扭开脸,平静地从他身旁走过,道:“可巧陛下召你议事了?”

见礼后,燕渠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故而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是。”他微垂眼眸,声音淡淡:“所以陛下让臣来迎一迎。长公主,请——”

两人的琐碎心思,外人自然瞧不出来。紫宸殿内,赵景昂让戴奇宣读了加封的圣旨,又和赵明臻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家常话。

他越是避而不谈婚仪有人设伏之事,赵明臻越是能确认,这场加封与此事有关。

她心下闪过无数个念头,视线忽而又落在了一旁的燕渠身上。

加封她是公主府的喜事,自然与他这位驸马有关。

又或者,这次的事情,让赵景昂意识到聂家把手伸得太长,心里有了偏向?这场加封,本就是在给他抬轿呢?

想到这儿,赵明臻心里忽然有点儿微妙的不舒服。

虽然她嘴硬不肯承认,但这几日与燕渠的相处,确实还算和睦。

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她与他,本该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

是夜,京城骤然刮起了一阵寒风。

雨显然已经不会再落了,天边再飘下来的,只能是冰碴。

寝殿内,赵明臻端坐在外间书桌前,长发半绾,正安静地打着香篆。

燕渠进来的时候,祥云状的香粉,刚好完整地脱出了香印。

赵明臻垂着眼,并不看他。

她一边挑起一旁烛芯上的火苗,凑到炉前引香,一边淡淡开口:“燕将军回来得真是晚,叫本宫好等。”

燕渠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视线随即穿过屏风,落在了内间的床边,那张规规矩矩的地铺上。

和新婚那夜没有区别。

可地上那只枕头孤零零的,看起来好生可怜。

第39章 第39章(含情人节小剧场)不许……

她的意思昭然若揭。

燕渠的视线落在赵明臻平静的脸上。

大约也有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加成,她的气色很好,面颊粉润。只是鸦羽般的眼睫轻轻垂着,以他从上到下的角度,看不见她瞳孔里的颜色。

幽静的香气自香炉顶端盘旋而出,燕渠像是被它呛到了,别开了脸。

他的下颌紧绷,语气是一种尽力而为的松弛:“今日和陛下商议北境布防事宜,回来得晚了。长公主可还有事?”

赵明臻抬起眼帘,却只盯着面前袅袅娜娜的烟气。她一贯是话多的,这会儿却变得惜字如金了起来:“自然。”

她抬起葱白的指尖,从右手边的玉质镇纸下,拿出了一张信笺纸。

公主府的造物无一不细,薄薄一张纸,都染了金色的浮印,纸的角落上还细细压了花,几乎能算是一种艺术品。

只是此时此刻,燕渠没有心情欣赏。

因为他已经看清了纸上写了什么。

字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若无多年积淀,是写不出来的。

只是这样的一笔好字,写得却是些好笑的、过家家一般的内容。

“不许并肩、不许牵手,不许……”

燕渠居然念出了声,赵明臻瞳孔微颤,下意识伸出胳膊,略扑上前捂住了它:“你闭嘴,不许念!”

他挑了挑眉,眼睛却还在往她的手底下看,话音轻佻:“臣似乎没有看到这一条。”

赵明臻心里本来乱得很,那些细微的,因为他莫名的情绪而牵动起的情绪,陌生得让她害怕。

可燕渠这么一搅合,她心里的慌乱一点不剩,全都变成了恼羞成怒。

“你!”腾地一下,赵明臻拍桌站了起来:“燕渠,谁允许你用这种态度与本宫说话了?”

她拍得很重,连玉镇纸都是一跳,语气却显得色厉内荏,底气不足。

察觉了这一点的赵明臻别过了头去,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了。

她答应成婚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如赵景昂所说,燕渠是武将,哪日出征后,她照旧可以在京中过自己的日子。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只是没有料到,男女之间感情的酝酿可以这么快。

不过,现在既察觉了,就应该及时处理才是。

赵明臻深吸一气,努力忽略掉心里说不上来的感受,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随即重新坐了回去。

她垂着眼帘,依旧不看燕渠,只把面前的纸笺轻轻往他站着的方向推了推。

“喏,纸墨已经备好,你把它签了,我们继续保持没有瓜葛的关系,如何?”

她听到燕渠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的声音,余光里,也看见了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笔架上的狼毫。

……难看死了。

哪有这样拿笔的!

赵明臻皱着眉,把视线更挪开了些,紧咬下唇,克制住想掰他手的欲望。

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他落笔的声音,赵明臻心下渐渐疑虑。

难道是,生气了?

这几日,所有的主动权都叫她牵在手里,她想让他近就近,想让他远就远,她这样戏弄于他,他应该……是会生气的吧。

虽然燕渠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没什么脾气,但她从来不觉得,一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会是什么没脾气的老好人。

他的情绪就像是封冻着的冰川,那些讥笑和鄙薄,只不过太肤浅,触及不到冰川下真实的情绪而已。

不过……

赵明臻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袖角,心想,他要是生气了也好,她就可以顺势发作一场,自然而然的……逼他把这东西签了。

只是燕渠的反应,显然没遂她的愿。

通明的烛火下,男人的神色冷峻,却并无愠色。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不平等契约,察觉到她投来一瞥,甚至还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以臣卑下之躯,实在不值得长公主动气。”

他这样冷静,倒显得她局促了起来,赵明臻皱了皱眉,在桌下勾着脚尖踢他一脚:“你签不签?你要不签,我明日就上奏陛下和离。”

燕渠坐得端直,不动如松,只抬起黑沉沉的眼瞳,定定地看着她:“圣旨赐下的婚事,长公主怎么如此确定,你我能离得了?”

糟糕,好像有点说漏嘴了。

想到被放在书房柜子里的那封和离旨意,赵明臻神色微晃,继而更加恼羞成怒地道:“你……你只说你签不签吧。”

她当然知道,这张笺纸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就像孩童玩笑时拉的勾、唱的“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一样。

她只是需要一个东西,来提醒她自己。

也提醒他。

燕渠捏着笔杆,悬着笔尖,却是不紧不慢地,在几个字词上虚虚圈画着。

“臣是驸马,本也不可与长公主并肩,这是长公主之前提点过的。”

“至于这一条,臣也不记得,何时曾与殿下牵过手。”

“还有这里……”

他一条条数来,话音平淡,赵明臻听了心里来气,想去夺他手上的笔。

“好,那本宫就照燕将军的意思,把这些都改掉。”

燕渠轻巧地躲开了,赵明臻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旋即却见他垂下皂白分明的眼,提着笔,在纸笺的末尾,将不太规整的“燕渠”二字轻轻落下。

明明得逞了,赵明臻却也像泄了气一样,没声儿了。

她秀丽的眉心微蹙,盯着那两个斗大的丑字。

燕渠搁下笔,垂眸道:“臣只是想说……公主不必特意写这么多的。”

除却万籁俱寂时,杳无人声的角落。

他本也不敢肖想。

——

内间,只剩下床

尾暗灯一盏。

“喏,今晚燕将军还是睡地铺吧。”

赵明臻努努嘴,示意道。

见燕渠顿足,她以为他终究还是介意,想到自己对他确实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于是难得好脾气地多解释了两句。

“燕将军不必觉得委屈,这地铺睡不了多久。皇帝抬举本宫,也是在抬举你,我会再想办法从中斡旋,助你早日回到北境,重掌兵权。”

燕渠不无稀奇地看她一眼:“长公主纡尊降贵给臣铺床,臣有什么好委屈的?”

嗯?他怎么知道是她铺的!

赵明臻一惊,不过她才不承认,恼道:“不许瞧本宫——本宫怎么可能亲自干这种活,当然是让碧瑛她们来弄的。”

……要不是她不想叫底下人揣摩她的私事,她才不呢。

燕渠挑了挑眉。

哪个丫鬟能做出把被子和褥子铺反这种事?

但他很聪明地没再说下去。

她今日心情显然不佳,再说真要生气了。

她真生气起来凶得很,算了。

反了就反了,左右他也不讲究。

想到她刚刚一个人吭哧吭哧地琢磨怎么铺被子,燕渠原本滞涩的心情,倒也微妙地松快了许多。

打地铺也挺好。

……睡她身边,忍得和上刑也没什么区别。

——

夜晚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黑漆漆的床帐里,赵明臻本闭着眼,却又忍不住偏过头,睁眼看向一旁枕头空出来的位置。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她抱着被子,朝床内翻过了身去。

……

地上的燕渠,也没有如他自己想象中那般好眠。

他隐约能猜到一点赵明臻忽然拒人千里之外的原因。

加封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桩好事背后的诸多牵扯,终究是提醒了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纯粹。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始努力调息。

这两夜的同床共枕,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绮梦。

如果没有这场梦,他也许并不会生出那样多无端的肖想。

可感受过她的存在以后,眼下,哪怕只是躺在她铺的被子里,听着床帐内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他忽然觉得,床上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

翌日醒来后,谁也没有再提那纸契书,却都默契地保持了微妙的距离。

新婚那几日,赵明臻只是在躲懒,公主府平素还是有很多庶务要她亲自过目的。

再加上她如今有心多推举些士子到赵景昂面前,那些递到公主府的拜帖,她就也有必要仔细看看了。

燕渠就更是公务繁忙,白日里几乎没有在公主府待着的时候。

有时他回来得太晚,外面都已经宵禁,而赵明臻也已歇下了。

今夜也正是这样。

寝殿内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静异常。

燕渠站在屏风外,把脚步声放得很轻,才开始往内间走。

然而幽寂的夜里,床帐内,赵明臻的声音却忽然传来。

“你回来了?”

燕渠停步:“是臣吵醒了殿下?”

赵明臻在床上打了个呵欠,捋了捋耳边的头发,懒散道:“没有,本宫还没睡着。”

“明日冬至,宫中有节宴,你记得早些下值回来,到时和本宫一起过去。”

这句话,是这段时间,私底下她和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燕渠轻哂一声,道了声“好”。

听到他的回复,凤榻上的长公主没再多话,只翻了个身,躺了下去。

刻意疏远后宁静下来的心绪,又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泛起了微妙的波澜。

燕渠轻轻叹了口气,也打算睡下了。

最近的朝野内外,可不太平,皇帝想重新整顿科举,把先帝那时的三年一考恢复回一年一考,遇到了诸多阻力。而北境那边,也有足足一旬,没送来新的线报了……

燕渠思量着近日发生的桩桩件件,一时间没有睡着。

床上的人,似乎也没睡着。

但她不如燕渠老实,睡不着也笔直躺着,她反复翻了好几次身。

听到赵明臻的动静,燕渠闭上眼,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她是因何难眠呢?

公主府最近,应该没有什么烦心事才对。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床帐内传来咯嗒一声。

像是一个匣子,被她轻轻打开了。

他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

直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传来,新婚那晚的记忆,不期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燕渠缓缓睁开了眼。

神色晦暗难明。

第40章 第40章(修)……她好像有一万……

木匣被打开的脆响,在寂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明臻的心也因此多跳了两拍。

其实她有段时日没把这只匣子拿出来了。

倒不是她突然变得清心寡欲,只是最近连得两次加封,又都是实封,这都是她的身家,总要多花些功夫在正经事上头。

而蔡赟给的这匣千奇百怪的东西,成婚前,她就都瞧过了,那时只觉得稀奇,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成婚后,明明物件还是这么些物件,再瞧见时,她却觉得耳朵都是烫的,眼前几乎能浮现出,用上这些东西的画面。

他的手臂肌肉饱满,单臂就可以抱起她,还有线条分明的肩背,宽厚的、骨节分明的一双大手……

可一想到新婚那晚他拒绝了她,赵明臻心里就来气,羞愤之下,就把这匣东西束之高阁了。

只是许久未得纾解的慾望,终于还是不再潜藏,悄悄浮出了水面。

赵明臻搅着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几回,心里实在是为自己叫屈——

不是,她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明明有驸马,却过得连她之前独身时都不如!

想到这儿,赵明臻简直忍无可忍,心一横,在夜色的掩蔽之下,打开匣子,拿出了那块熟悉的暖玉。

这个小把件的线条可称玲珑,不过她半个掌心那么大,是摆在桌面上也不会引人遐想的形状,几乎可以当成一个装饰品。

但她此刻显然没有玩赏品鉴的心情,只想速战速决。

她抿着唇,提着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屈起腿,扭着腰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

只是她自以为轻巧的动作,落在床下燕渠的耳朵里,和掩耳盗铃也没有什么区别。

夜色只蒙蔽了部分无足轻重的感官,而床围悬下的轻薄床帐,更是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好像有一万种方法折磨他。

今晚,燕渠比新婚夜还要清醒。

他才在宫里议事,赶着宵禁匆匆回来,意识和感官清醒极了,不比大婚那天,还饮了几杯酒。

他甚至能分辨出来,锦褥间溢出的闷哼里,快意几何。

这回,在心里念多少遍心经也没有用了。

黑漆漆的夜色中,燕渠只觉眼眶都有些烧灼了。

脑子里的弦紧得要断了,平素运筹帷幄的将军再克制不住,忽然翻身坐了起来。

燕渠没有刻意放轻动作,又或者,他本就是存着打断她的心思。

男人起身的动静传进了床帐里,赵明臻吃了一吓,原本微微蜷着的脚趾都绷直了,下意识惊呼出声:“你——”

这一嗓子,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太过柔腻,赵明臻急忙刹车,意识到燕渠似乎醒了之后,她的心更是开始狂跳。

她匆匆把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欲盖弥彰地道:“你何时醒了,燕将军?”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燕渠倏然冷静了下来。

不可。

他宁可她像现在这样,冷待着他,把他当成公主府的空气,也不愿意,被她一辈

子当成床。伴或是男宠看待。

如果他想……新婚那晚,就该答应了她,而不是等到现在,才做下什么冲动的选择。

他与她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甚至还不如那时。

至少那时,她还没有跟他签什么狗屁契约。

燕渠掐着自己的虎口,又闭了闭眼。

真是个骗子。

明明之前在飞鸢围场,她把他抵在树上时,看着他的眼睛说,只要她愿意成为她的权柄,她的眼里,就只会盛着他一人。

骗子。

其实在她眼中,他和其他人,并无半点差别。

虎口处传来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点,燕渠没说话,只缓缓站起了身。

窗外月光极盛,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纱帐上,他的影子越来越近,被笼在阴影里的赵明臻蓦然一惊,直起身往床头缩了一缩。

“你……你做什么?”

燕渠偏开头,叹了口气,哑着嗓子道:“臣只是想起夜,吵着公主了?”

不知为何,赵明臻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凶,像是很有怨气。

不过她还心虚着,也没空计较这些,只道:“没有,本宫刚睡醒一会儿。”

女人似乎不自在地扭了扭腰,床帐的缝隙间,燕渠看得分明,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似乎又是一停。

等他走后,倒是便宜她继续了?

他挑了挑眉,侧脸的轮廓在浅淡的月色下显得越发英挺。

“是吗?”他忽然反问:“怪不得臣方才,听到了长公主在说梦话。”

坐起来之后,那只玉把件就从腿间滑落了,赵明臻正要悄悄把它捏回手心里,却听得燕渠如此问她。

梦话?哪来的梦话?

她又没睡着。

赵明臻刚想反驳什么,就闭上了嘴。

才醒是她自己说的,她不可能就把话吞回去。

可燕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听见什么了吧?

赵明臻心里一慌,立马凶巴巴地道:“本宫从不说梦话,你胡诌些什么?”

淤积的夜色中,传来男人若有似无的低笑声。

“是,许是臣听错了。”

就这么轻飘飘地改口了?

他到底听没听见什么!

她还来不及再问,燕渠就已经转身,离开了寝殿。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赵明臻的脸却是热意蒸腾,烫到不能再烫,几乎都要红透了。

她猛捶了几下被子,旋即自暴自弃似的把自己又蒙了回去。

灭口!灭口!

他如果真发觉了什么,她一定要把他杀掉!

燕渠似乎预感到了自己惹上的“杀身之祸”,这一晚,没有回内间。

而勉勉强强释放了一回的赵明臻,蒙着被子,倒也还是睡了过去。

——

第二天是冬至,天边应景的下了点小雪下来。

起床后的赵明臻,坐在床上好好整理了一会儿心情。

夜里发生的事情,不管他知不知道,反正他没揭穿,就当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虽是这样想着,梳头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问碧瑛:“驸马呢?他去哪儿了?”

碧瑛答道:“和平日一样,驸马他练过剑就出去了。”

赵明臻不解:“今日冬至辍朝,他上值走这么早?”

碧瑛笑道:“驸马回燕府去了,他临走前特地给奴婢留了话,说让公主不必着急,他记得公主昨晚的嘱咐,今日会早些回府的。”

赵明臻现在真是听不得“昨晚”这两个字,特别是疑心燕渠听到了什么之后,现在更是觉得他的留话都有些意味深长的可疑。

她别过头,冷不丁道:“管他什么时候回呢,他要是晚回来,我正好早些时辰进宫,去陪母后多说说话。”

闻言,碧瑛不由好奇地道:“殿下,恕奴婢多嘴,只是奴婢实在是有些不明白,您和驸马……这……”

新婚的新鲜劲过后,在碧瑛眼中,长公主便是和驸马冷了下来,很少再有什么交集,连顿饭都不在一起吃了,也就是每晚还是歇在一处。

赵明臻冷哼了一声,答道:“你别多想,今日是大节宴,我才多问他一句。”

侍奉赵明臻多年,碧瑛很清楚她的性格,她真不放在眼里的人,那是多看一眼也不愿意,更不可能说这种类似赌气一样的话。

碧瑛了然,不过也识趣地没有多说什么。

——

燕府。

窗边鸟架上,一只身形瘦弱的信鸽正单腿站着,整只鸟看起来非常蔫巴,连圆眼睛都合上了,一抖一抖地睡着。

燕渠走到它身边,抬手摸了一把它黑花的尾羽。

北境与京城相隔千里,哪怕这些信鸽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善于飞行的,能活着抵达,也得飞没半条鸟命。

一旁,项飞鹏端着鸟食来了,有火麻仁和豌豆,“真是只争气鸟,来,吃食咯。”

这信鸽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闻言立马睁开了眼,飞到了它的小陶碗边。

项飞鹏看了一会儿鸟啄谷粒,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过于沉默的燕渠一眼,道:“大将军,您……”

前段时间迟迟未至的线报,终于和冬至的雪一起到了。这一次的线报,都是喜事——

边关风平浪静,北狄未有大的动向,只在远处盘桓;陛下派去的两位钦差也已经抵达十三城,安顿百姓、修垦荒田。

尽管四下没有旁人,只有一只鸟,项飞鹏还是压低了声音道:“虽说是好消息吧,但属下觉得,那皇帝实在是太多疑,北境这样风平浪静下去,他恐怕……”

燕渠从鸟嘴下捏了两颗豌豆在指尖盘玩,眉眼神色却愈发冷肃:“未必是好消息。去一封信,给驿站那边的驻军,让他们找几个最擅马的,亲自回北境看看情况,速去速回。”

这一趟进京,燕渠只带进京二十来个亲兵,还有一队兵马,留在了二百里外的驿站休整。

项飞鹏神色一凛:“大将军是怀疑是假消息?可军报皆是秘文写的……”

“经过人手的东西,能有多可靠。”燕渠抬起了锐利的眼瞳:“上一封军报,还在说乌尔霄汗国接受了北狄余部的投靠,这一封信,突然间就天下太平了起来,事情未免也太顺利了一点。”

易地而处,如果他是北狄人,既借了乌尔霄的势,就不可能等兵疲马乏的大梁,在收复的失土站稳脚跟、重新迁定人口后,才卷土重来。

他一定会现在就打。

燕渠的眼神渐沉——

他是没有养寇自重、放任北境情势发酵,好让皇帝派他回去救急的意思。所以在上月第一份军报来时,就已经上奏皇帝。

虽然皇帝的意思,实在叫人失望。

但这不代表北境其他人没有,譬如那位聂都督。

聂家把持桓阳府多年,对他们而言,如果收复的十三城不能到手,那桓阳府作为边境重镇的意义就会被大大削弱,也许,还不如叫北狄人拿去。

项飞鹏听着听着也急了,忙道:“如果军报有问题,大将军,我们现在鞭长莫及,该怎么办?”

几句话的功夫,信鸽已经把加餐吃完了,又盯上了燕渠手上的那两粒豌豆。

感受到鸟嘴在啄他,燕渠哂笑一声,摊开了掌心,道:“也许只是我杞人忧天。不过,上月的回信,我已下了军令,如有异动,先存人、再留地。”

城池丢了还可以再打,已经被北狄统治奴役了数十年的遗民,此番若是再被掠夺回去,恐怕十难存一。

这两年下来,他在北军中也有拥趸,并非聂家可以号令。实在不行……

项飞鹏定了定神,躬身应是后没再犹豫,直接牵马出城、去往驿站找同僚报信回合。

碎雪飘飘,天似乎

更冷了。

燕渠看着漫无边际的白,神情复杂。

事态再酝酿下去,他恐怕不会等谁的首肯了。

只是到那时……

也不知会否牵连到她。

——

申时方至,燕渠打马从兵部衙门里回了公主府。

天边细雪未停,他肩上落了一层浮白。

赵明臻已经在前厅等他了。

为赴节宴,她今日穿着宫装,梳着凌云髻,画了严妆,连头发丝都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姿态。

很难不被她张扬夺目的美貌震慑住,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才翻身下马的燕渠偏开眼,拱手道:“长公主。”

赵明臻把他的神态看得分明,意义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不过,她上下扫他一眼,还是不满地道:“你这身衣裳都骑马骑皱了,去换一身,等会儿进宫也别骑马了,和本宫一起坐车。”

燕渠挑眉应是,掸了掸衣摆,转身回了内殿。

赵明臻先进了马车,等燕渠换了官袍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小坐了一会儿了。

她别开头,和仆从说可以出发了,随即转过头来坐得端正,眼神却还是飘到了一旁的燕渠身上。

“领子。”她蹙起秀丽的眉,偏开头才道:“你的领子掖进去了。”

燕渠不习惯仆从贴身侍候,一概事情都是自己来。方才穿得太快,领口处有些不齐整。

燕渠从善如流地低头整理领口,只是马车里没有镜子,他弄了几下也没翻好。

赵明臻用余光看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朝他伸出了手。

燕渠的脖颈瞬间直了。

视线……也随之落在了她指尖那一抹绯红的颜色上。

养尊处优的长公主十指纤纤,修得圆润的指甲上,染了恰到好处的蔻丹。

她明明心无旁念,只是在为他整理衣领,他的眼前,却仿佛看见了,这双手是怎样剖开新摘的莲子,又是怎样在寂夜里,搅乱一池春水。

他别开脸,喉结难以自抑地一滚,擦过了她的指尖。

“长公主。”

他唤了一声,嗓音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