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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扳过他的脸,不由分说地……

为长公主婚仪筹备的一切,自然都是最好的。

烛台上燃烧的龙凤喜烛,散发着馥郁的暖香,几乎都是帝后的规格了。

烛火明亮,却并不晃眼。

赵明臻缓缓坐起身,迎着光,看向眼前的燕渠。

他今日穿着一身绯色的蟒袍,腰佩玉带、头戴玉冠,通身的威严,瞧着比平时还要更胜一筹。

若非摇曳的烛影温柔,为他凌厉的五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恐怕他提把刀,就能去审犯人了,一点也瞧不出是历经喜事的新郎。

但不论怎么看,他无疑都是极英俊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赵明臻本就爱俏,这会儿头回见燕渠穿如此鲜艳的颜色,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燕渠察觉到她过于明显的注视,微微偏头,下颌的线条显得很紧绷:“时辰不早,长公主若是困了,不如早些睡下。臣去叫人来服侍殿下更衣。”

赵明臻确实有些困了。天还没亮就进宫拜别,紧接着,又穿着沉重的喜服,走完了繁复的礼程。所以到了婚仪的后半程,喜宴过后,她懒得再留在席间应付,先回来歇了一觉。

她是新妇,却更是公主,在这些事情上,没有人能勉强得了她。

不过眯了一会儿,赵明臻这时已清醒了许多,

她昂了昂下巴,轻启丹唇道:“何需舍近求远,这里……不是有驸马你吗?”

说话的时候,她随手扯了扯箍得一丝不苟的吉服领口。

燕渠抬起头,正要拒绝,眼神却不自觉落在了见她颈下雪白的肌肤上——

她的皮肤生得细嫩,领口处的宝石扣袢,竟都能在摩擦间,留下一点微微的红痕。

好晃眼的颜色。

燕渠收回目光,垂下眼帘,任凭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猜不到赵明臻意欲何为,是试探还是如何,于是只沉声道:“长公主千金贵体,臣粗手笨脚,只恐冒犯。”

赵明臻挑眉看他,在床沿边坐直了,道:“不会可以学,身为驸马,难道你不愿意伺候本宫吗?”

听到这儿,燕渠大概明白了。

果然,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还是介怀这桩身份地位并不匹配的婚事,在意他过于低微的出身,所以才在新婚夜,想要使唤他、折辱他。

他嘲讽般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谁:“臣有何不愿?”

听见他的笑声,赵明臻不满地皱了皱眉,连带额间的花钿也一起蹙了起来:“那你笑什么?”

燕渠没说话,只抬起一双皂白分明的眼瞳,定定地看向赵明臻。

他的眼神很有侵略性,赵明臻却没瑟缩,反倒迎着他的视线,抬起了下巴,趾高气昂地看着燕渠道:“既愿意,那就过来伺候本宫更衣。”

燕渠下颌微收,仿佛认命了一般,抬步走到床沿边。

这个距离太近,而且……是他自己主动凑过来的。

燕渠感到很别扭,别开了视线。

赵明臻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轻笑一声,伸手捉了他的手腕。

燕渠没有料到她突然的动作,整个人瞬间一僵。

她的力气并不大,他却没能挣开。

他的喉结不自觉滚了一滚,哑声唤她:“……长公主。”

赵明臻没说什么,只捏着他的手,碰了碰自己耳垂上的红宝耳坠。

她很快就放开了他的手,轻笑道:“替本宫卸了这些钗环首饰罢。”

虽然回房之后,头面的主饰就已经卸下了,但是零零碎碎的还有一大堆。

只是如此,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燕渠眼神微暗,说不上心里是失落还是安慰,很快应是。

赵明臻很满意他的听话,稍稍弯下了脖颈,方便他的动作。

燕渠出身草莽,即使发迹后有了亲兵,很多事情他也不习惯假手于人。多繁复的盔甲,下了战场之后,他也自己来卸。

不像军营里其他很多男人,讲究些的,让亲兵服侍,不讲究的,索性养几个丫头在帐中的也是有的。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女人头上的金钗与步摇,燕渠却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略略定了定神,垂着眼,从发髻最上面的排梳起,动作极轻地一样样往下卸。

离得这样近,赵明臻的心也不免扑通乱跳了几声,口舌也有些发干。

她想扭头,却被他绯色官袍上活灵活现的蟒纹吓个正着,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燕渠本就不熟练,这会儿是绷紧了神经在伺候她,但到底不是长于梳头绾发的婢女,赵明臻一动作,他来不及收手,下一刻,她果然被勾了头发,发出了“嘶”的一声。

赵明臻可不在乎是不是因为她转了脑袋,她从来都是能怪别人就不怪自己的脾性,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立马扬眉质问他:“你怎么回事?把本宫的头发都扯痛了!”

果然,今日这一关没那么好过,她想来是终于要借题发作了。

金钗冰凉的触感被燕渠深深攥入了掌心。

他与这位长公主约定的婚事,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权力场上,他可以为她献上忠诚,可这不代表,他就要在她的面前低眉折节。

他也许该有些其他的反应的,可一低眸,看见她明艳的脸庞,他忽然又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只觉她合该娇蛮到底,不受一点委屈。

要发脾气就发吧。

燕渠悄悄叹出一口气,回话的声音微哑:“是臣的罪过,弄疼了长公主。”

赵明臻察觉了他的停顿,忽然也没说话了,只盯着他侧脸的轮廓,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

随即,她缓缓偏过头,看到蔡赟给她准备的那一只小匣子,已经被碧瑛放在了枕边,心下稍安。

在成婚之前,她已经了解过燕渠此人的性子。

话少、寡言,围绕在他身侧的传言,都只与他战场上凶悍的作风有关。

据说,他曾经孤身入敌、斩寇首级,又据说,在收复了北境十三城后,在面对首鼠两端的异族部落时,他没留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留一个活口。

这人除了打仗和杀人,似乎就再没什么特别的脾性与爱好,活像是一座冷硬的冰山。

回京受封以来的表现,更是平平无奇,在所有人眼中,他大概只是一个皇帝的忠臣、一个北境的良将,仅此而已。

然而几次接触下来,赵明臻却没打算小瞧他。

结合他从前宁可被打压,也不愿拜当地豪强为义父的旧事……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虽然出身低微,心中的傲气,却未必比她少。

可那又如何?他如今已是她的驸马。

剥离掉所有的凶悍名声,剥离掉所有高贵的低贱的有的没的……他如今,只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而已。

身材也很好。

他身形挺拔,连这样的宽大的蟒袍也能撑起来,此刻微微弯着腰,反倒显得肩背更有一种蛰伏的力量感。

赵明臻不说话,寝殿内瞬间就静了下来。燕渠下意识皱了皱眉,紧接着,忽又听得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赵明臻轻声道:“你过来些,本宫……有话要问你。”

尽管知道这可能是她发难的前兆,燕渠还是屈下膝来,半蹲在赵明臻身侧。

他个头很高,即使是这个姿势,视线也是和她平行的。

他别开头,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尽量不落在眼前这张鲜妍灵俏的面孔上:“长公主请说,臣一定……知无不言。”

赵明臻把他的紧绷看得一清二楚,轻笑一声,道:“你我如今已是夫妻,驸马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本宫只是想问……”她顿了顿,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送给你的那些书册,可都看过了?”

这是多怕他胸无点墨,叫她面上无光?连今夜都不忘提点。

燕渠轻哂一声,道:“书目繁巨,臣正在读。”

话音刚落,他便听得赵明臻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燕渠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声“嗯”是什么意思,赵明臻忽已倾身向前,抬起右手,轻轻摸在了他的侧脸上。

连带温热的呼吸,也拂了过来。

他没了思考的余地,因为下一瞬,她已经用力扳过了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赵明臻也是头回亲人,生涩得很,并没有什么技巧,不过是唇瓣贴上他的唇。

燕渠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势亲懵了,瞳孔微颤,从踏进这间寝殿开始就紧绷着的弦,更是“啪”的一声,断得干干净净。

她的唇软极了,又或者说,柔软的不只是唇。

燕渠虽从未与女子亲近过,但是他长在军营,便是再想洁身自好,耳朵里,也灌进过不少不三不四的话。

想到此刻是什么正贴着他,他的呼吸陡然间就变得粗重了起来。

他直觉有哪里不对,然而软玉温香在怀,本就混沌的意识,此刻更是烧烫到让他无法思考。

直到她开始尝试撬开他的唇,他勉强保留着的最后一丝理智终于回笼,抬手扼住了她去勾他玉带的手腕。

“长公主……”燕渠的声音已经

哑得不成样子:“你在做什么?”

方才的亲吻,两个人都已经动情了,阵地早就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床上。

赵明臻抬起微微发烫的脸颊,盯着身前的燕渠,忽然笑了笑:“洞房花烛夜,燕将军,你的手还攥在本宫腰上,你说我们是要做什么?”

燕渠微怔,视线缓缓下移,随即就像被她的腰身烫到了一般,立马收回了手。

千军万马在前,亦是无所动容的燕渠,此刻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晦暗极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眉心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微微一蹙。

“长公主。”他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只是原本冷峻的脸上,到底还是能看到方才情慾留下的痕迹,“臣只是有些不明白。”

赵明臻扬起眉梢:“你说。”

燕渠深呼了一吸。

良久,直到面上的热意都有些消退,而赵明臻的耐心似乎也要消耗殆尽,他才终于抬眼,看着仍旧抵在他身前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今夜,无论谁是驸马……公主都会如此吗?”

乍然一听,赵明臻甚至没明白燕渠的意思。

她原本以为,他会介意纯粹的利用关系,沾染上男女之间的嗳昧色彩。

毕竟,人的感情和慾望,是这世上最复杂、最难以厘清的东西,纠缠在一起,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从一开始,赵明臻就试探过他的意思了,从最开始派人送去避火图,再到方才……

被她按倒在软靠上的时候,他明明也没有拒绝,回啃她的时候不也挺主动的?她嘴都有些破皮了!这会儿怎么拿上乔了?

但赵明臻不打算去揣摩燕渠在想什么,只面露不愉道:“不然呢?我都没有养七八个面首,大婚之夜,睡一睡自己的驸马怎么了?”

都已经箭在弦上了,燕渠突然推开她,让她心里很是烦躁。

于是,赵明臻睨他一眼,重新在床沿坐直后,决定再补一句作为报复:“燕将军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身材不错,长得也成。本宫虽瞧不上你,睡还是可以一睡的。”

这话实在是轻佻又凉薄,闻言,燕渠勾唇,竟是轻笑了一声。

他垂着眼,冷静下来的声音极淡:

“公主的意思是……不论是谁,只要做了你的驸马,你都愿意?”

见赵明臻没回答,反倒露出一副当真在思考的模样,燕渠的脸色愈发铁青。

袖底,他的指尖,更是深深扣入了掌心。

好在很快,赵明臻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她眨了眨眼,卷翘的长睫忽闪忽闪,难得诚恳地回答道:“当然不是,丑的不行。”

她想了想,随即又补充道:“不对,若是丑人,本宫也不会让他做我的驸马。”

“赵景昂若敢指丑人给我,我非把他的紫宸殿烧了不可。”

听着她的话,燕渠闭了闭眼,忽觉有些荒谬的好笑。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在这场婚姻里,居然是托了这副皮相的福。

也是他想得太多,居然会误以为,自己和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在互相利用以外,会有一些可称惺惺相惜的感受。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仿佛凭借这张脸,得到了长公主的宠幸,是一件非常难堪的事情。

见状,本就心里窝火的赵明臻,更是冷哼一声,道:“燕大将军好生高贵呢,连本宫要睡你都觉得屈就。”

“那将军也不必委屈了,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说着,赵明臻拔掉了自己后脑勺上最后一根主簪,青丝纷纷扬扬滑落的瞬间,她跽坐在喜床上直起腰,手持金簪,以一副割袍断义般的架势,幼稚地划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燕渠看着床上仿佛棋盘间楚河汉界的痕迹,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勉强理顺了思绪,起身下床,又退开了许多:“长公主不必如此,臣日后定然……”

定然,井水不犯河水。

然他话音未落,赵明臻就已经站在了床上,用脚尖点了点“楚河”,又点了点“汉界”,既而道:“左边是我的,右边也是我的。”

燕渠:……

燕渠这一下是真的有点被气笑了,终于是没忍住,道:“那你画个屁。”

闻言,赵明臻更是瞪圆了眼睛:“你跟本宫说什么?”

居然敢在长公主面前,说这样的粗鄙之语。

果然是泥腿子出身,本性难移!

燕渠冷着脸收了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问她:“那公主以后,想让臣宿在哪儿?”

赵明臻被他的态度一刺,心说他爱睡哪睡哪儿,左右不关她的事。

但好在她脑子还在,还能记得自己和燕渠成亲的目的是什么。

连成婚的路上,都敢派人设伏,暗地里的人,果真不希望这桩皇室与寒门的联姻能成。

但婚事已成,对她自己而言,现在最好也希望燕渠地位稳固,然后争取让他快点被派回北境,这样,她的人就也也有机会,开始在军中展开自己的触角……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和他的目的现在是一样的。

而新婚夜,夫妻俩就分房睡,一来会惹来外界猜疑,二来,也会让赵景昂怀疑她当时突然又应下赐婚的目的……

赵明臻磨了磨牙,忍住没发脾气,只夹枪带棒地道:“随便。这么大的寝屋,燕将军腿再长,总也找得到地方睡吧?”

见燕渠还盯着自己看,甚至还上前了两步,赵明臻警惕地道:“做什么?”

不知为何,她觉得燕渠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在强自压抑着什么。

紧接着,他竟还上前了几步,又到了床边,赵明臻还没来得及侧过身,他已经探身上床,然后……

然后把堆在床尾的被褥,抱了一床下来。

赵明臻愣了愣,回过神来时,燕渠已经开始打他的地铺了。

他的动作利落,仿佛很迫不及待。

想到刚刚自己主动亲吻,这家伙最后也莫名其妙地拒绝了。这会儿燕渠在赵明臻心里,完完全全是罪无可赦,应该被拉出去砍两个时辰的头。

她一恼,就忍不住要嘲讽:“燕将军好生利落,想来是泥地里打滚、野风吃多了,才这般熟练呢。”

燕渠在地上铺被子的动作没停——说实话,他完全没觉得打地铺有什么,这长公主府的地恨不得都用金子来铺,更是日日都有下人洒扫,干净得很。

不过,他心里这会儿还是憋着一股气。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股气是从何而来,也许是因为她叫嚣的那句“七八个面首”,也许是因为……他此刻,也有些不上不下的难言之隐。

因此,燕渠开口时,说话的语气也不甚好听:“长公主想多了,在外行兵打仗,哪来的这好褥子?能有稻草一卷都不错了。”

赵明臻睁圆了眼,下意识质疑:“稻草怎么睡,你莫不是装可怜骗我?”

燕渠侧过脸,看向床上蹦跶的赵明臻,还没再说什么,就吃了她一记枕头。

“滚开——谁允许你用这种眼神直视本宫的!”

这招正中燕渠下怀,燕渠轻轻松松地接下了,随即便淡淡道:“多谢长公主,体恤臣这地铺还缺个枕头。”

赵明臻:……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

这么一闹,赵明臻是彻底不困了。

天虽然早早就黑透了,但是时辰其实还不算太晚。赵明臻趿着软底的寝鞋,打算去寝殿后的暖阁洗澡,结果没一会儿又自己回来了。

燕渠正在拆自己头上的发冠,见她去而复返,不由挑眉看她一眼。

赵明臻皱着眉走过来,很不满地嘟囔了两声什么,悻悻地走到他身边,吩咐道:“去给本宫把洗澡水抬好。”

她胆子虽大,脸皮却薄,今晚都做好了洞房的打算,就绝对不可能在寝殿附近,还留人听她的壁角。

是以寝殿附近,她一个丫鬟也没留,就连碧瑛都叫她打发回去休息了。所以燕渠刚刚进来的时候,才会看到她一个人在喜床上小憩。

该沐

浴了,赵明臻才开始犯难。热水虽然早早就准备好了,可是却还没有倒在浴桶里,兑成合适的水温。

她是绝不可能亲手做这种事情的,这会儿又出去叫人也不合适,就只剩眼前这位可以差遣了。

当然,在赵明臻的脑子里,也绝对不存在什么燕渠会在这件事情上拒绝她的可能性的。

闻言,燕渠倒也听话地抬步了,可是还没走几步,他却转过身,不无戏谑地道:“听闻长公主殿下沐浴要用牛乳,不知臣该去何处取来?”

“牛乳沐浴,身上不得沤死?”赵明臻却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奇怪地道:“啧,这种市井传言,燕将军也信?那不会也相信,公主府的侍卫都是本宫的男宠吧。”

还真是牙尖嘴利。

燕渠冷笑了一声,不过想到和她过从甚密的那个忠诚校尉,忽然冷笑也笑不出来了。

燕渠冷着脸往暖阁走了。

赵明臻也没在意。

管他呢,有人给她倒洗澡水就行。

按理说,她沐浴也要起码两个人伺候的,但今天特殊情况,她勉强忍受一下好了。

这总不能叫燕渠进来帮忙。

赵明臻坐在镜台前,给自己通了通头发,等到暖阁里水声差不多停了,燕渠也从后头走了出来,她非常安心地站起身,与他擦肩而过。

——

暖阁说是阁,其实也就是寝殿后辟出来的一间内室,离得并不远。

燕渠坐在殿内,听着那边传来的水声,心下微微有些烦躁。

他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战场上死生一线,不能冷静下来是要命的。

然而眼下,他却全然静不下心。

暖阁里的水声时大时小,起落间,带着一股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他眼前明明只有这间于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寝殿,一闭上眼,却仿佛能看见她的动作,看见她露在水面外的柔荑。

不能再想下去了。

燕渠深吸一口气,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本摊开的书,但也读不进去,只好开始在脑海中默念心经。

终于,在书的折角都快被他捏破了的时候,水声终于停了,又过了一会儿,扰得他心烦意乱的那位罪魁祸首,也终于施施然走了出来。

赵明臻已经换上了柔软的月白色寝衣,长发半绾在肩侧,面上的浮妆也已经洗去了,这会儿心情不错,看起来也不似方才那般盛气凌人。

感受到燕渠看她的目光,赵明臻露出一点不自然的神色,刚要别过脸去,却见他捧着本书,不由道:“你动本宫东西了?”

燕渠黑沉沉的眼珠看着她:“这本书本就摊在桌案上,长公主总得叫臣在这儿找点事做。”

赵明臻眼珠一转,终于觉出不对,眯着眼问他:“你既好书,那本宫之前让碧桐送给你的那些,你也都读过了?”

“兵部事忙,加之为婚事做准备,臣还没有读完。”燕渠眉梢微动,忽然反问:“长公主似乎很关心,臣有没有看那些书?”

闻言,赵明臻的脸色更不自然了。

不会吧,难道说自始至终,他都没翻到压在底下的那本避火图?

如果他已经看了,今日她与他也水到渠成了的话……提起也无妨。

可他偏偏表现得那样抗拒,若这时叫他发现了,倒显得是她如何急迫了一样!

赵明臻扭开脸,面颊上的红晕不知是被热水熏的,还是终于有了一点羞耻心。

她努力平静地:“当然,听说你今日催妆诗做的不错,这也有本宫送的诗集的功劳。既然已经派上了用场,改日,本宫会派人把那些书再取回来。”

反正,那本避火图,是绝对不可再留在燕渠那里了!

燕渠挑了挑眉,没答应也没拒绝。

赵明臻在床头坐下,生硬地转开话题道:“对了,今日有人在灵谷寺附近设伏,你的人也察觉了吧?”

她要谈正事,燕渠自然奉陪,“流民聚集,可大可小,问题的关键是……”

赵明臻抬起眼帘,视线对上的瞬间,她补齐了他的未竟之意:“关键是,负责守备那一段的禁卫军,居然被调走了。”

燕渠低眸笑了一声,道:“公主真知灼见,燕某自愧不如。”

赵明臻欣然接受了他的吹捧,捻着自己微湿的一捋发尾玩儿:“那本宫倒要问问你,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是谁干的?”

闻言,燕渠屈起食指,在桌面上轻叩了两声。

“出手阻挠这场婚事,无非是三种目的。”

“要么是我的仇家,忌惮我位高权重,还能尚公主再添一笔;要么是世家出手,不愿意皇帝与寒门走得太近……”

这两种可能,也是赵明臻心里想得到的,见他停顿,她下意识追问道:“你说呀,第三种是什么?”

燕渠顿了顿,既而似笑非笑道:“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有人对长公主芳心暗许,不愿见得长公主出降,所以使了绊子。”

赵明臻立马道:“怎么可能!这可是皇帝赐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可说到这儿,赵明臻自己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

京中确实有些士子爱慕她,只是那些男人的面孔,她大都记不太清。

赵明臻很清楚自己的长相如何,更清楚自己的地位如何,所以对于那些男人的示好和所谓爱意,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别看现在这么多人拿尚公主之事说嘴燕渠,可若真给他们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恐怕攀得比谁都快。

也正因如此,徐太后才一直操心她的婚事。因为这满京城年龄相仿的郎君里,她是真一个看得上的都没有。

“好了,左右我的人捉了活口,明日审一审,就知道他们是奉谁之命了。”赵明臻摆了摆手,道:“今夜就说到这儿,本宫要就寝了,明早,我们还要一起进宫呢。”

她的目光投了过来,燕渠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随即看了回去:“怎么,长公主就寝,也需要人伺候?”

赵明臻柳眉倒竖,瞪着他道:“本宫是洗了,你呢!”

虽然说燕渠打地铺,并不和她同床共枕,可她也不能忍受,他不去洗沐就在她附近睡下。

燕渠提醒她:“只有一只浴桶。”

想来这位长公主殿下喜洁,不会愿意和别人共用这种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只是在陈述这件事情,赵明臻的脸却突然红透了。

都怪碧瑛!

以为她要成好事了,连浴桶都只舍得放一只!

赵明臻蹬掉脚上的软鞋,一骨碌上了床,转过脸去不看燕渠,只忿忿然道:“我不管,不管你擦洗也好冲也好,你把自己洗刷干净了再回寝殿。”

怎么又恼羞成怒了起来?这长公主的性情还真是乖张。

燕渠莫名极了。

不过,今天来回奔波了一路,便是赵明臻不提醒,他也是会去整饬一番的。

打仗的时候餐风饮露那是没办法,有条件的时候,他倒也没那么不讲究。

见赵明臻已经躺了一半进被子,燕渠没再说什么,他唇角轻抬,在转身去暖阁之前,吹灭了最亮的几盏灯。

——

快到十月,夜里已经很冷了,公主府的暖阁专门升上了地龙,以防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洗沐时受凉。

暖阁里热水还有很多,燕渠却没有犹豫,往自己身上浇了好几盆冷水。

方才与赵明臻说话时,他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不想让她看出什么端倪。

也得亏这官袍的放量大,并不紧缚。

燕渠闭上眼,往肩下又淋了一盆冷水。

腰腹处的紧绷感依旧不容忽视,只是比之先前,她抵在他身前时,多少还是好了些许。

夜色越发深沉了,燕渠勉强收拾好自己,换好衣服,重新回了寝殿。

寝殿内安静异常,只能听见一点点蜡烛燃烧的声响。

赵明臻已经安然躺下,床帐的纱幔被她放下了一层。

燕渠从外望去,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他转开视线,尽量不把注意力分给床上的女人。

烛火被他一盏盏吹熄了,偌大的寝殿很快暗了下来。

好在燕渠的夜视能力尚佳,依旧准确地找到了地铺的位置,躺了进去。

这回,寝殿彻底安静了下来,连烛芯被烧裂的声音都没有了。

床帐中,赵明臻缓缓睁开了眼。

她根本睡不着。

方才被强行喊停的慾望,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显得格外喧嚣。

刚刚和燕渠争执的时候还不觉得,可刚刚……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缺了一个的枕头,听着暖阁里若有若无的声音,她忽然有些……不上不下的了。

罪魁祸首无疑就是燕渠。

黑暗中,赵明臻没忍住,龇了龇牙。

那时贴得那么近,她分明察觉到,他也是动情了的。

她不会高看男人,更不会低估自己的吸引力。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燕渠,会在这种时候,拒绝她。

然而事已至此……

她绝对不可能主动第二次了。

身后,属于燕渠的呼吸声似乎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应该是睡着了,赵明臻咬了咬牙,心一横,悄悄支起半边身子,摸索到枕边的那只小木匣。

木匣里的物什,她自是提前看过。轻薄的鲛绡暂且不提,那东西要用也是给燕渠用的……

赵明臻的脸已经热得有些发胀,她抿住唇,动作极轻地,从木匣里寻出了她想要的东西。

一个暖玉做的、小把件。

赵明臻做贼心虚似的把它抓进手心,感受到它温润的触感后,先是松了一口气,既而却又紧张了起来,做贼心虚般竖起了耳朵。

燕渠他……应该是睡着了吧?

赵明臻努力耐心地再等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才动作极轻地,抓着这只手把件,悄悄的、悄悄的,送进了被窝里。

黑暗中,数尺外的砖地上,燕渠缓缓睁开了眼。

他从未如此憎恶过,自己过分出众的耳力。

第26章 第26章独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在他……

翌日,晨。

赵明臻神清气爽地睁开了眼。

昨晚的她睡得格外踏实。

许久都没有如此完整地释放过精力了,自然是一夜好眠。

赵明臻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扭着腰,支起半边身子,刚要喊碧瑛进来服侍,抬起头,却见纱幔外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谁在她寝殿里!

赵明臻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叫出声来,视线忽然又落到了床尾的龙凤喜烛上。

这喜烛的质量真的挺好的,燃了一晚上,这会儿天都亮了,还有一点豆大的火苗在烧。

不对……龙凤喜烛……

赵明臻终于彻底醒了,也终于意识到,她成婚了,就在昨天。

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赵明臻深吸一口气,捂着脸冷静了一会儿,才在床上坐起来,捋了捋头发,既而撩起了床帐一角。

“喂,醒了没?”

她不太客气地开口,朝地铺上的男人道。

燕渠早醒了。

又或者说,昨晚他就没怎么合眼。

不论有床没床,行军打仗的时候,有合适的时机,只要他想,他总是能闭眼歇下的。

然而昨夜,他身处在这富贵温柔乡里——虽然是打地铺,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盖着赵明臻的锦被,睡着赵明臻的软面丝枕,独属于她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丝丝缕缕地将他包裹,又轻而易举地将他抛入了云端。

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无法忍受。可等到夜再深一点,听到软帐中溢出的、她自以为很轻很细的呼吟,他的意识,算是彻底清醒了。

寂夜悄悄,细微的响动变得格外分明。从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再到一点几不可察的水声……意识到赵明臻在做什么的燕渠,脑子里轰然一声炸开了。

他几乎想弄出点动静,提醒一下她床下还有人,最后还是掐着自己的虎口,咬牙切齿地忍住了。

——以这位长公主的脾性,若是悄悄做这样的事情被他揭穿,恐怕会恼羞成怒,没他好果子吃。

等她餍足,声音渐渐止息,地铺上的燕渠是再睡不着了,睁着眼硬捱到天亮。

这会儿,他自然是听见赵明臻醒了的,从她开始在床上翻来翻去的时候,他就差不多察觉了。

“醒了。”

燕渠勉强回她一句,嗓音沙哑。

这两个字就像从他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听着很奇怪。

赵明臻皱了皱眉,见燕渠就要起身,手一松,又把床帐放下了。

“你躺回去,把眼睛闭上——”赵明臻拖长了声音吩咐:“我还未更衣,你不许瞧本宫。”

她现在没梳头也没换衣裳,形容一定不甚体面,是断不能叫她这驸马瞧了去的。

昨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把燕渠的耐心消磨殆尽了,现在不该抬头的地方也抬着头,他只想赶快起来去冲个凉,完全听不得她在这呼来喝去。

但是话又说回来……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索性盘腿坐起来,被子一扯直接把自己蒙住了。

“这样行吗,长公主?”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闷,赵明臻觉得奇怪,又撩起床帐一看,见他把自己蒙成了一个山包,不由扑哧一笑。

“还行吧。”

她勉勉强强地点了头,随即钻出纱幔下了床。

赵明臻习惯了被人伺候,很少有自己收拾的时候。不过她倒也不至于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简单绾个头发还是没问题,就是动作慢些。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紧接着,碧瑛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主、驸马,你们可起来了?要不要奴婢带人进来伺候?”

赵明臻已经披好了外衫,正想开口让她进来,一旁的燕渠却突然掀起被子,一骨碌站了起来。

“等等。”他把声音放得很低,显得更哑了:“现在进来,怎么解释?”

赵明臻反应也快,她瞄了一眼地上的铺盖,随即提高声量,和殿外的碧瑛道:“先不必,这里有驸马伺候,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闻言,燕渠挑眉看她。

赵明臻瞪了回去。

“噢——奴婢晓得了。”殿外碧瑛的声音带着一股揶揄的味道,也不知脑补了什么:“那奴婢先叫灶房把朝食热上,再准备好一会儿您进宫的车马。外间留了凝荷她们在,殿下若是有什么需要了,再喊人就是。”

赵明臻松了口气:“嗯,你去吧。”

碧瑛是她绝对信得过的丫鬟,她倒是不担心碧瑛看到燕渠打地铺,会出去乱传些什么。

主要是不好解释——难道她要和碧瑛说,她做了那么多准备,最后居然没成事,原因还是被燕渠拒绝了?

这等奇耻大辱,就算死她也要带到棺材里去,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么一回想,昨晚的细枝末节又开始在赵明臻的脑海中浮现了。

她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又瞪了燕渠一眼。

燕渠完全没收到这一记怒视,他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这会儿已经把被褥、连带那个也许还夹着赵明臻发丝的软枕,一起打包好了夹在腋下。

已经天光大亮,赵明臻终于看了一眼抬起头的燕渠,刚想说什么,就被他冷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啊,你怎么……你的乌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怎么睡的?”

说着,她又多看了燕渠两眼。

……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

这句话明显不是关心,只是下意识发表疑惑。燕渠心里冷笑一声,睨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夹着被子往床边走。

赵明臻还来不及在意燕渠竟敢忽视她讲话这件事,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随手放在枕边的玉把件,脸腾地一下又红了,赶忙拦下他,问道:“你做什么!”

燕渠还是没看她,只淡淡道:“被褥得放起来。”

赵明臻忍不住往床头瞄了一眼,确定那小

玩意儿压在枕头下后,松了一口气。

她勉勉强强又打起那副色厉内荏的架势,朝床底下一指,道:“都叫你在地上睡了,还怎么上本宫的床?你放那边箱笼里。”

燕渠虽然没看赵明臻,但是她乱飘的视线落点在那里,他的余光却看得一清二楚。

紧张这个呢。

他轻哂一声,把被褥放进了箱笼里,随即倒也没再拱火,很快转身,拍了拍手道:“好了,长公主可以喊伺候你的人进来了。”

赵明臻见他离开了床的范围,心下松了一口气,暗道晚些从宫里回来,一定把该放起来的东西,统统藏好。

还有那本避火图,也绝对不能再留在燕渠手上!

——

婚事是皇帝所赐,新婚的头一天,自然免不了要进宫给皇帝谢恩。

对于赵明臻来说,偌大的宫城就是她曾经的家。虽然家里的关系比较复杂——大概全天下也没有比这里更复杂的所在了,但总体来说,父母待她都还不错,她对这座宫城,是不可能没有眷念的。

然而此刻,主掌皇城的已经是她的弟弟,一座座宫殿也迎来了它们新的主人,未来,也会有其他的皇子公主,在这里生活……

赵明臻轻轻吁出一口气,神色有些叹惋。

成婚后,这里就彻底和她没了关系。尽管徐太后的寿康宫里,还留着她的住处,但现在,只有公主府才是她的家。

就是她家里,现在多了个男人。

见赵明臻神色古怪地向他投来一眼,燕渠不由道:“怎么了,长公主?”

赵明臻扭过头,阔步朝前:“身为驸马,你怎能走在公主前头?”

燕渠脚步一顿,从善如流地放慢了脚步,解释道:“臣心中有数,无意冒犯长公主。”

他确实不是故意走她前面的,但是他两步能顶她三步,一不留神就越过了她。

赵明臻冷哼一声,道:“反正在外面,你不许与本宫并肩。”

他的个子高肩还宽,走在她身侧时,身影几乎能把她整个笼住。

这让她感到很不爽。

她的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连碧瑛都偷偷抬眼觑了一眼燕渠的脸色,燕渠回话的语气却依然平静:“是,长公主。”

在外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对内这般听话,赵明臻本该满意的,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她转过头,尽量忽视了心里莫名的情绪。

好在兴乐宫就要到了,今日是小朝会,不是大朝,赵景昂这会儿已经换了常服,正在御案前处理政务。

他的膝上,还搂着个约莫两岁多的男孩。

小孩的眼睛很大,正抓着一只竹质的镇纸玩儿。

见赵明臻和燕渠来,赵景昂眉梢挂了点笑模样,摆弄着孩子的一截肉嘟嘟的小臂,和两人招呼道:“来阿尧,和姑姑打招呼——嗯,还有你燕姑父,来——”

赵明臻自然认识这个孩子——王皇后所出的长子,也是如今宫中唯一的小皇子、赵令尧。

见礼后,她主动上前和小孩儿打了个招呼。

小阿尧自然是对这个漂亮姑姑脸熟的,一边抓她的手指,一边叫姑姑。

不过孩子年纪太小,看着也不像是特别早慧的类型,话一说快了,立马就咕咕得跟鸟叫似的。

燕渠很快明了了这小孩儿的身份,视线也缓缓落在了赵明臻和他之间。

相比皇帝,这小孩儿的眉眼,其实更肖似自己的姑姑。

不过,赵明臻消受得起皇长子这声姑姑,燕渠却有分寸,给皇帝规规矩矩地见了礼。

赵景昂笑了笑,让一旁的嬷嬷把赵令尧抱下去了,又叫内侍引赵明臻和燕渠坐下。

他揶揄道:“昨儿是你们的大日子,怎么今日,还起了这么个大早?”

这句话仿佛是在试探他们的感情如何。赵明臻偏头看了一眼燕渠,既而轻笑着道:“那感情好,我日上三竿再来,不过到时候母后怪罪,陛下可得替我拦一拦。”

徐太后很重视这些规矩和体统,拉她出来总没错。

闻言,赵景昂果然没再问下去,随即又说了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赵明臻心里有数,从拒婚之事开始,姐弟俩的感情到底还是有了隔阂。她怪他不问她的意见就赐下了这桩婚事;他也埋怨她不肯在这件事情上帮他。

也许回到月前,她会想别的办法,从一开始就理智地处理这件事情,而不是做大闹紫宸殿这样的无用功。

可惜时间不会重来,这也不是她赵明臻的作风。

客套话说得越久,赵明臻心里越不舒服。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决定说些正事:“有关昨日的婚仪,还有一事……要向陛下言明。”

她很明显地留出了停顿,又看了燕渠一眼。

燕渠剑眉微抬,朝赵景昂抱了抱拳,接过话头,开始条分缕析地说起,昨日去灵谷寺的路上,禁军被调走、还有人伪装流民设伏一事。

见这二人当着他的面就眉来眼去,赵景昂温润的脸上蓦然勾出个笑来。

但听着听着,他的眉头渐渐打成了死结:“朕三令五申,要禁卫为长公主的婚事严阵以待,他们岂敢?”

禁卫被调走,和有人设伏是两码事。

赵景昂更在意的,肯定是前者。

禁卫负责拱卫宫闱,头一个保护的就是皇帝。不论是玩忽职守,还是被买通了,影响的都是他自己的安危。

赵明臻准备再拱一把火。

她佯作惊讶地开口道:“虽然没酿出什么大事,但我以为……禁卫的人会报给陛下的,所以昨夜也没派人来宫里,想着就今日再说也不迟。”

“也不知他们,是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无所觉呢,还是根本就被买通了,觉得可以欺瞒陛下?”

果然,赵景昂的脸色瞬间铁青,脸上原本温和的脸色荡然无存。

好在,他还记得今日赵明臻坐在这里算是新婚回“娘家”,勉强忍住了立时便要提禁军统领来发作的欲望。

赵景昂深吸一口气,道:“是朕太过轻纵汤益——对了,阿姐,昨日你没有受惊吧?”

汤益是禁卫军统领的名字。

赵明臻抬起袖子,掩面笑了两声,才道:“我又不是纸糊的,况且……有燕将军在,还有谁能伤到我?我自是不怕。”

这句话亲昵又自然,一时间,殿内的两个男人都忍不住看她一眼。

赵景昂的心情明显缓释了一下,又道:“阿姐没受惊就好,后面的事情,朕会料理妥当的。”

不论如何,他的目的还是达成了,而这桩婚事也……

赵景昂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是一双璧人。

可不知为何,他又有些看不顺眼了起来。

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和当朝长公主……

似乎,也不是一个太让人睡得着觉的搭配。

赵景昂眼神微微一黯,不过倒也没有多想下去——

赵明臻是他的亲姐姐,就连最开始跟他们怄气的原因,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被亲情所负。她虽有城府,但为人简单直率,心里也是绝对向着亲人的,不必多思。

赵景昂心下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站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道:“母后那边,想来也正等着阿姐,朕就不送了。”

说着,赵明臻和燕渠自是也站了起来。见赵景昂还要叫人去抬软轿来送她,赵明臻拒绝道:“不必了陛下,寿康宫也没多远,我正好和驸马一起走走。”

驸马都叫上了?

赵景昂忍不住乐了。

不过,目送二人离开了兴乐宫后,他唇角的弧度渐渐落了下来,随即冷声和戴奇道:“去,叫汤益给朕滚过来。”

——

兴乐宫外,阳光正好。

赵明臻似乎在思忖着方才的事情,走得不快,而燕渠也还记得她刚刚才说过的话,始终在她身侧,保持着落后几步的距离。

这个距离和视角,正好能让他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

也许是因为这个时辰的日头有些大,

她稍垂着眼,任凭阳光跃动在她微微卷翘的眼睫,神色平静。

想来方才在皇帝面前的情绪,表演的成分更多。

察觉了身侧之人的注视,赵明臻也没有抬头,只淡淡道:“看着本宫做什么?”

燕渠目视前方,淡淡道:“臣只是觉得,今日的长公主,很是不同。”

她现在,更把皇帝当皇帝看了。

而不是自己的亲弟弟。

赵明臻没听懂燕渠的意思,还以为他在说她方才的借题发挥,不由轻嗤了一声。

燕渠该和她心里有数——

无论是她的侍卫,还是他的亲兵,都很快驱散了那群“流民”,并抓到了活口。说明这场阴谋,背后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周密的部署,负责那一段的禁卫,大概只是被调虎离山了而已。

然而方才在兴乐宫,她非但没与皇帝解释这些,反倒话里话外都在引导皇帝多思。

恐怕这一次,会有很多人被牵连、被发作。

赵明臻睨他一眼,仿佛警告:“本宫心眼小、爱记仇。新婚的日子,敢不把本宫不当回事,就应该付出代价。”

燕渠挑了挑眉。

赵明臻显然误会了他话里的意思,而她这句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不过,她没直说,他也就当听不懂,只顺着她表露出来的意思说了下去:“相比记仇,臣倒是觉得,殿下此番,是在借机立威。”

赵明臻停住了脚步。

燕渠没说错。

这一次,她确实有立威的意思。

在被赐婚、被禁足后,她这长公主的名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总有人是可怜她的。

而她不需要这种可怜,她只需要一些冒犯她之后的惨痛结果,让人重新回想起已然快要忘记的、对长公主的畏惧。

华贵的裙裾轻移,赵明臻转过身,直直看向了身侧的男人。

“本宫若要立威……第一个,就该治燕将军你的罪。”

燕渠顿足,话音不解:“长公主此话怎讲?”

赵明臻上前两步,朝他龇了龇牙:“身为驸马却胆敢违抗长公主,这该是什么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