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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认?他会吗?认一个姓齐的孩子?满朝文武会认吗?皇家宗室会认吗?你看清楚现实,齐昭就注定了只能是一个外室子。”

“他怎么跟你说的?你不会是还觉得齐昭能做太子吧?”

“二皇子是他与发妻的儿子,太子的位置他都为李朔准备好了,这次狩猎仪式,他带李朔参加,就已经是在表明立场了。”

“那天他不是救了李朔吗?在昭儿和李朔之间,他永远会选择自己更爱的孩子。”

“你跟昭儿,拿什么争?”

“别异想天开了!什么颇有些手段,你以为在床上取悦了他,他就分不清轻重了吗?不过就是把你当一个床上的下贱玩物。”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齐文锦自己都愣住了,他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些的,他想说的,不是这些的。男人就这么盯了戚钰半晌,冷不防地开始流泪。

他钳制戚钰松开手,跪到地上。

“阿钰……”

“别不要我。”他哽咽得快要出不了声音,却还是死死握着戚钰的手说下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怕争不过,怕现在的自己对戚钰毫无价值。他想了一路,却想不到自己和李瓒比起来有什么优势,也想不到要怎么劝说戚钰不要丢下自己。

如今还将事情弄得更糟。

“阿钰,你不要犯傻。只有我才能给昭儿完整的、纯粹的、全部的父爱。”

“说什么念念不忘,他了解你什么?他知道你什么?他念念不忘的不过是……”

“别再折磨我了,阿钰,别再折磨我了。”

他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妻儿,他要怎

么才能守住?

***

戚钰其实没有生气。

齐文锦的话难听,倒也算实话,她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

她坐在这里就一直在想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关键就在于齐文锦的态度。他要真想把自己让出去,戚钰便没什么选择的权利。

是以她方才一直在观察着齐文锦,那些气急败坏的话,她没怎么听进去,她只需要明白齐文锦的立场。

至于男人此刻那压抑着的浓郁痛苦、仿若一碰就碎的脆弱,她则是丝毫没有在意。

有什么好痛苦的呢?她想着,自己才进府的时候,他何止一两个侍妾。至于孩子,也亏了自己下了药,不然他便是有了别人的孩子,自己不也是得“大方接纳”?

如今不过就是位置换了过来。

虽然是这么想的,她还是伸出手,抚上了齐文锦的脸。

齐文锦僵住,抬头看过去,略带凉意的手落在他的眼眶下,拂去他的泪水。

“别哭了。”

或许确实是被泪水蒙住了眼,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在这冷淡的声线里、从女人没有表情的脸上,感受到温柔,就算是廖廖的温柔,也把他方才冰冷的心,重新捂热,甚至变得滚烫。

“皇上并不知道齐昭的身份。”戚钰的手没有拿开,“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男人好像愣了愣。

“这个秘密,你得守住。齐昭姓齐,亲生父亲,就只有你。”

齐昭的亲生父亲,就只有他……只有他……

齐文锦还回不了神,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他原本都已经绝望了,可戚钰的话,却让他只觉着像是被惊喜砸中了脑袋,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回答:“我会的。”

“齐昭的身份,皇后也是知道的,”戚钰说到这里,语气才有了波动,“她若是还有时间,能徐徐图之,定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她是顾虑着皇上对我……有几分兴趣,又知道齐昭的威胁没那么大,怕给二皇子埋下隐患,才隐忍不发。”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做。我目前能想到的,她留下后手的最大可能,是苏绍。”

“如果是苏绍的话,就不算太糟糕。他为人尚且正直,若非真的必要,不会对齐昭下杀手。而且,他定然不希望齐昭待在京城里。他在皇上面前有些分量。我们想回青州,可以借他的手。”

她说话的时候,齐文锦就在看她。

烛光打在女人的脸上,却没能让那眉眼柔和一些。她声音很冷静,清晰的逻辑有条不紊,宛若在说什么与自己无关的计划。

但齐文锦知道,知道她有多在乎齐昭,他不敢想,在知道李瓒身份的时候,在那些担惊受怕的时候,她独自一人,都在背负着什么。

心疼与自责一同攥紧了他的心。

若不是自己,他们每个人,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他的怒气早就消失不知所踪,连那一路的防惶不安,在这一刻,突然都落到了实处。

她还是信赖着自己的,这个时候,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戚钰的手移开了,落在他的头上轻拍了两下,那模样就像是在逗弄听话的小狗,可齐文锦却只涌出一股被她需要的幸福与喜悦。

“以后这些话都不要轻易说出来,警防皇帝的耳目。好了,擦擦眼泪吧,让人看到像什么话。”

齐文锦慌乱地抹了抹眼泪,察觉到戚钰要起身,又马上抓住了她的手。

“阿钰,我会想办法的。”知道戚钰选择的人是自己,他抛开了刚刚的软弱,“我说过了,一切都可以交给我来解决。”

第87章 修罗场她居然替别人说话

狩猎的最后一天,齐文锦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不至于不能动弹。文武百官即将回朝,有些善后事务他不得不出面处理。

齐文锦底线在一降再降。

他甚至都已经记不起来,在最初知道齐昭不是自己亲生孩子时,那种愤怒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他开始觉得,这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比起以往隔着层层阻隔的僵持,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真的坦诚相见、风雨同舟了。

或许……也能成为他与戚钰的契机也说不定。

“回京的事情我们以后再商议,你就在房中待着不要出去。”

齐文锦再三嘱咐过后才离开,然而,他走了不久,李瓒便来了。

他是穿着便服来的,身边也就跟了一个王林,就这么进来屋里的时候,戚钰立刻从椅上站了起来:“臣妇见过皇上。”

屋里的下人们更是纷纷跪下。

李瓒往里走了两步,视线若无其事的在房间内搜寻了一番,他一早就得了眼目的回禀,这两人确实在屋里争执了几句,但也就是短短的功夫,便和好如初了。

呵,齐文锦倒是能忍,对这种事情都能不计较。

不知道戚钰是怎么哄的他?

李瓒往女人那里看了一眼,大概也不需要怎么哄的,依着齐文锦在她面前那下贱没底线的模样,怕是三言两语就过去了。

三言两语……

他的心情没有好上一些,反而更加不爽快了。

哪三言?哪两语?

李瓒方才靠近一点,戚钰就马上往门边退了,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男人收回视线。

“其他人都下去吧,朕与齐夫人有话要说。”

戚钰就算心有不愿,也不敢开口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人们都退下了。

“不用紧张,”李瓒的声音适时响起,“我来于此,只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将手拿出。

还是那枚玉佩。

李瓒那日从齐文锦那里已经试探出来了,齐文锦既然能一眼就认出来,那这枚玉佩必然是有特殊的含义的。

果然,女人抬头的一瞬间,脸色就已经变了。

“这怎么会……在皇上这里?”

“怎么在我这里,还需要我来替你回忆吗?”

他原本是带着打趣的,却又在看清戚钰眼里那翻涌的情绪时,笑意不自觉淡了下去。

先前的不管是试探也好、或者是恼怒不甘,此刻都被一种像是心疼的心情替代。

李瓒的手指抚摸上玉佩上的纹路,即使这样的动作已经伴随了他很多年。

“是你家人留下的吧?”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

戚钰袖中的手指动了动,半晌才嗯了一声。

“哥哥?”

“是我爹。”戚钰开口,“我与哥哥都有一块,从出生开始。”

他们出生时爹爹就命工匠做的,说是玉养人,从小到大从未离过他们的身。

爹爹去世后,对于她与哥哥而言,玉佩就像是父亲还陪在身边一般。

后来哥哥的那一块,随着他的离世早就不知所踪。自己的亦然,她一直以为是丢了,原来……原来在李瓒这里。

“既是如此,理该物归原主。”

李瓒的眼里多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怜惜,他的手重新摊开了。

见着维持着这样姿势的男人,原本已经退得快要到门边的戚钰不得不重新靠近。

站定在李瓒面前后,她伸手去拿,手刚触摸到玉佩,男人的大掌突然握住,将她的手与玉佩一同包裹住。

“蓁蓁。”是疑问,又是肯定,低沉的声音全然柔和下来,

“是你的乳名吗?我好像没听人这样叫过你。”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戚钰有一瞬间的恍惚,确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兜兜转转,她没想到这块玉佩是在李瓒这里,也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昭儿的亲生父亲。

恍若命中注定一般。

下一刻,她的思绪就被突如其来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皇上!”

齐文锦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戚钰下意识的快速收回手,这次李瓒未再阻拦,但两人刚才牵手的样子已经落入赶回来的男人眼里。

齐文锦的舌头抵在后槽牙上,他几乎是用了毕生的自制力,提醒着自己面前男人的身份,才忍住了没有冲上前提刀将那只手剁了。

“齐尚书这会儿应该很忙才是,怎的回来了?”李瓒倒是好整以暇,他其实一点也不意外齐文锦会回来,毕竟院子里赶过去传信的下人,他是故意没拦的。

齐文锦半天才松开快要咬碎的牙快步上前:“臣只是突然想起有东西落下了。不知皇上何故在此?”

戚钰在他们说话的空挡已经握着玉佩往后退两步了,顺势躲在了横在中间的齐文锦后边。

李瓒眼里有不悦一闪而过。

“也没什么,只是碰巧捡到了夫人的东西来物归原主。顺带聊起了戚公子。说起来朕与戚公子,倒也有过一面之缘。”

说到戚南寻,齐文锦的脸色先苍白了几分。

那是他的死穴。

为何知道戚钰的乳名,那是他们尚且浓情蜜意的时候,床帷中也曾这么亲密叫过。

只是自戚南寻死了之后,便再也没有过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名字会引发出不愉快的记忆。

对于那些事情,两人心照不宣的从未提起,成了彼此的禁忌。这会儿却被李瓒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齐文锦下意识去看戚钰的反应。然而女人低垂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劳皇上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李瓒低沉从容的声音又继续说了下去,“齐大人回来得也着实凑巧,朕也给你带了东西。”

一直垂头的王林接收到圣意,上前两步递过去一个小盒子来。

“这里面是朕特意命御医们做出来的丹药。有强身……健体之效。毕竟齐尚书先前就对夫人用了房中秘药,如今……仍旧还要用,想来也是为国操劳的,朕是该体恤几分。”

戚钰在听到房中秘药的时候愣了愣,抬头往齐文锦那边看过去,男人的脸上这会儿写满了窘迫。

李瓒的语气却多了几分惊讶:“夫人不知吗?齐大人难得的受贿经历,居然是为了这种下烂东西,为此还挨了板子。不曾想,这次又用了。”

“不是的。”齐文锦赶紧转头跟戚钰解释,“我这次用的对你不会有任何的伤害。”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什么这次没有伤害?不就是承认了之前是有伤害的。

“房中之术,可不是靠药就行的。”李瓒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齐文锦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他恨不得把李瓒那张小人得志的脸撕烂。

这个男人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来挑拨自己和戚钰,跟恬不知耻来正室面前耀武扬威的卖弄风骚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整个人气的发抖,又唯恐他继续说下去。直到手臂被一只手按住。

虽然不知道齐文锦下药的事情。但这会儿戚钰已经能前前后后大致猜出来了。

这个蠢货的事情,还是回头再算吧。

倒是李瓒……

“劳皇上惦记了,夫君也是为妾身着想,他若是只管自己快活,又何须用那些东西?”

李瓒表情僵了僵。

“不过皇上说得也是,房中秘药不能多用。以后妾身会与夫君商议其他的法子来。只是夫妻私密之事,就不好让皇上费心了。”

说着,小幅度地推了推齐文锦:“既是皇上赏赐,大人还不谢恩?”

齐文锦从没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李瓒早就变得阴沉的面色时。

戚钰到底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他们现在,才是一条船上的。

齐文锦痛痛快快地跪下了,从王林手中接过那丹药盒子:“臣谢皇上隆恩,请皇上放心,臣定会物尽其用,不辜负皇上的美意。”

戚钰扫了他一眼,后边的话着实多余了。

他还记不记得他这是在跟谁说话?

***

皇上肯定是气得要发疯了。

在后边一路小跑也跟不上的时候,王林就是这样想的,虽然皇上装得没有表情。

李瓒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胸廓在剧烈地起伏,像是忍无可忍。

“蠢货!朕就没有见过这样的蠢货!”

“她也是分不清谁是真的对她好。”

“她知不知道,那是有成瘾的药物!”

他大约是越想越气,跨步往回走了两步,王林都以为他是要回去把架吵赢了,但好在李瓒只是气得在来回地走,所以又折返回来。

“要不是我及时发现阻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她现在居然在替别人说话?”

浑然忘了谁才是别人。

其实倒也不是忘了,他从未觉着戚钰和齐文锦是一路的,连戚钰说的什么对齐文锦还有感情,他都下意识觉得不是真的。

至少在他对戚钰的了解中,应该是这样的。

可方才女人对齐文锦熟稔的姿态、两人亲密的动作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男人眼中渐渐发狠。

他李瓒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区区一个齐文锦,算什么东西。

第88章 能做到吗那就在这里跪到天亮

“苏将军!”

春狩已经结束了,文武百官回朝,齐文锦是在安排众人启程时看到了苏绍,特意上前招呼。

苏绍正在安抚自己的马,闻声往这边看了过来,也点了点头示意:“齐尚书。”

齐文锦脸上带着笑意:“苏将军,那日多亏了将军的出手相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养病,都未能亲自道谢,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他无背靠的大世家,平日在朝堂不会轻易得罪人,场面话自然是信手拈来,脸上的笑也找不到谄媚的影子,配着儒雅的气质,看着倒是真挚。

苏绍摸了摸自己的马,脸上浑不在意:“举手之劳,齐尚书不用放在心上。”

“将军可以不放在心上,我怎能如此?”他顺势就说了戚钰叮嘱的邀约,“不若这样,等回了京城,我来设宴,还请将军一定要赏脸。”

苏绍倒是马上就拒绝了:“不必了。齐尚书忙了这些日子,又有伤在身,回京以后还是好生休息吧。”

“这点伤早就不足挂齿了。”苏绍的难约,齐文锦也是知道的,所以也做好了要多劝说一番的准备,“救命之恩若是不能感谢,我也寝食难安。”

“我……”

齐文锦看苏绍的样子似乎是还要再拒绝,但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声音。

他回头去看,就见着了戚钰在往这边走。

原本因为李瓒的这一番折腾,齐文锦对苏绍戒心降低了不少,方才的邀约也是顾念着戚钰的计划而真心实意的,这会儿不知怎的,想到苏绍的那一停顿,他的心境瞬间发生了变化。

齐文锦立刻撇下了苏绍,往戚钰的方向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他看似在关切地询问,但戚钰发现他的身子有意无意地阻挡自己看向苏绍的视线,更是堵住了她的路。

这样的机会难得,戚钰没空去琢磨他在想什么。

“这不是正巧见着了苏将军,想着得当面道谢。”她的脸上带着淡笑。手顺势放在了齐文锦的手臂上,外人看着就像是两人感情好的亲密,但其实戚钰是把他往边上推了推,没有用力,更多的是用眼神示意他让开。

好在齐文锦眼底虽然隐隐露出不甘的模样,但还是顺势让开了身子。

苏绍还等在原地。

“苏将军。”

“齐夫人。”

“那日猎场的事,我还未能向将军道谢。”虽然别有用意,但这会儿戚钰也是诚心道谢的,“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少年的眼里明亮得没有一丝阴霾。戚钰了解过他,不仅仅是那一堆令人望而生叹的功绩。苏绍打仗是以勇闻名,都说兵不厌诈,但听说他行兵鲜少用阴谋诡计。

英勇无畏,绝对的实力带来的足够的自信。

所以他那张脸看上去便坦荡。

“齐夫人客气了,”苏绍笑了笑,“那日是齐尚书争取了时间,便是没有我,他们二人也能得救。”

“将军这样谦虚,但无论如何也算是我们的机缘,等回了京城,我们夫妻二人设宴,还请将军一定要赏个脸。”

苏绍还没说话,齐文锦的声音就传来了。

“苏将军日理万机,方才还说不愿……”

戚钰心里刚皱眉,好在苏绍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如今赋闲在家,说起日理万机怎么比得上齐大人?”苏绍扫了一眼齐文锦的脸色后,好像笑得更欢了,“齐大人与齐夫人设宴,我自是会去的。”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戚钰松了口气:“那就说定了,过两日我就派人去给将军送请帖。”

“我人都在这里了,何必那么麻烦?夫人想定在哪天?”

戚钰倒是被问得措手不及,她原本想着怎么也要把礼数做全,不曾想这位好像完全不在意。

她只略一思索就回答了:“那便五日后如何?”

“好,既然定好了时间,夫人也不用送什么请帖了。五日后我登门拜访就是。”苏绍不管沉着脸的齐文锦,与戚钰旁若无人般地说着,“也不必备酒,我那里开了两坛好酒,到时候一并带过去了。”

“对了,我不挑食。漠北的口味吃腻了,京城的就挺好。”

“哦,最好不要有鱼,我不喜欢吃那个。”

他又说了几个喜好,说完以后才像是想起来:“夫人记不住吧?回头我写下了让下人给你送过去。”

他这样熟稔随意倒是让人觉得是朋友相聚了,戚钰被逗得想笑:“不必了,我已经记下了。”

“夫人不会觉得麻烦吧?”

“怎么会?将军如此爽快,倒是免了我费心了。”戚钰说的是真心话,她甚至是在苏绍告别离开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放松起来的。

她明明应该紧绷着才是,却不知不觉地就放下了戒心。

“苏将军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一边的齐文锦突然开口。

戚钰听出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沉默不语地往回走。

齐文锦立刻跟上了,虽是跟上,脸上又带着忿忿,尤其是看到刚刚还跟人有说有笑的戚钰,这会儿却没有表情了,更是如此:“还是年轻着好啊,看着便让人心情愉悦是吧?”

戚钰就像是听不出那酸溜溜的语气嗯了一声。

齐文锦马上急了:“那不过是他用来迷惑你的计谋罢了。他若真的……”想到这话不能乱说,他放低了声音,“知道点什么,定然会想方设法地获取你的信任。”

“况且年轻有什么好的?年轻人心性不定,今日喜这个,明日就会爱那个……”

戚钰顿住了脚,她以前倒是没有发现齐文锦是这么个不成熟的人。

“你方才为什么要拦我的话?”

齐文锦咬牙不回答,心中却是恨极。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个苏绍别有用心。自己邀请的时候他拒绝了,等到戚钰一说,他便马上改了主意,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就连戚钰嘱咐他不要坏事的时候,他也只能压下了满腹的委屈。

等回了青州就好了。

到时候就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了,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回京以后李瓒那边倒是安静了数日,虽然戚钰不觉得他是真的安静了。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苏绍的事情,这事越早越好,所以当苏绍让自己选时间的时候,她尽量往近的选。

明日就是宴请之日,戚钰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她回房的时候,看着齐文锦正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近了,才看见他的面前摆着李瓒前几日赐给的丹药。

他不会真准备吃吧?

戚钰扫了他一眼,男人迅速合上了盖子。看起来是没有吃的打算了,但眉心依旧明显地皱着。

等戚钰坐到一边卸首饰了,他便也跟了上去,戚钰每从头上拔下来什么,他便伸手接住再往桌上放。

直到所有的饰品悉数退去。

戚钰才拿起木梳,冷不防地听到一句。

“你跟他,是怎么做的?”

虽然李瓒已经把话挑明了,但这些日子两人明明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此事的。

戚钰动作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自己的梳头动作,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问都问了,齐文锦索性也不再遮拦,把纠缠了自己这么久的问题又问了出来:“比跟我舒服吗?”

他不相信,也接受不了。那个只是与戚钰一夜春风的人,会比自己更了解她的身体吗?

不可能的,他清楚的知道戚钰的每个敏感点,知道怎么挑逗她的欲望,知道欢好中她的每个表情代表着什么,舒服还是不舒服。

可李瓒挑衅的话语,到底是给他留下了阴霾。

“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做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吗?更有征服感,是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原本英俊的面容在铜镜中微微扭曲,就像他那颗浸泡在嫉妒的毒液中、同样扭曲的心一样。

齐文锦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又问了一遍:“你跟他,是怎么做的?他能做的,我也能做到。”

他其实没胆量听,却又无法不问。

“秘药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这个话题一出,齐文锦的手像是触碰到了刀尖一般,快速收了回去。

戚钰则是放下了木梳起身:“我真说了,大人也不一定愿意听,还是早些睡吧。”

她先到了床上,被子已经铺好了,然而她刚掀开一角,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火热的身体。

“不能说那就做给我看。”

齐文锦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密密麻麻的吻随之落下。

怎么做的?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耳垂,侧腰,大腿,他迫不及待地攻占戚钰的每个敏感地带,此刻仿佛只有占有,只有看到她在自己身上无法自持的模样,自己才能不去想这个问题。

可直到齐文锦自己呼吸加重、身硬如铁,也没能在女人身上看到他想要的表情。

戚钰冷眼看了他半晌后,突然出了声:“齐文锦。”

齐文锦睁着尚带情欲的眼看向她,手上的动作甚至还没停下来。然而下一刻,戚钰突然一脚踢了过来,她的手也用力推了一把,猝不及防的齐文锦被这狠狠的力道踢下了床。

男人也有些恼了,才要起身,有什么按在了他的头上,齐文锦愣了一会儿后才发现是戚钰的脚。

那脚又用力了几分。

这力度明明是不够的,齐文锦是这么想的,可是无法抵抗,他顺着力度头又低了几分。

“你不是说,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吗?”

齐文锦看不到戚钰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那就在这里跪到天亮为止,能做到吗?”

第89章 纯剧情剧情过度章

戚钰一夜好眠。

直至苏醒后睁眼时,猛然间看到床边的身影,她迷迷糊糊的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

齐文锦跪在那里,眼眶下带着些许乌青,可那亢奋的精神倒又不像是一夜未眠。他此刻正盯着戚钰看,桃花眼里闪烁着不正常的灼热,对视的一瞬间,男人移开了视线。但仅仅是片刻,便又再次看了过来。

他跪得离床有些位置的,是昨晚被戚钰赶过去的。

所以这会儿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渴望来。

当真跪了一夜?

戚钰撑起身子,手指稍稍动了动,齐文锦就着还跪着的姿势,往前两步直到床边。

“阿钰,”男人开口,声音带着嘶哑,“我做到了是不是?”

在那句“能做到吗”的声音传来时,齐文锦不自觉地就将头伏得更低了。

那一刻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李瓒所说的念念不忘,还有为什么他意有所指地跟自己说那些什么“征服”

之类的话。

原来是这样……

那有什么?他也能的。

如果阿钰喜欢的是这样的,他也能做到的。

女人的脚又踢了踢他的肩:“跪那边去。”

齐文锦稍稍抬头看了一眼,那俯视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语调,但那稍稍凌乱的衣物,却是神灵被自己亵渎后的痕迹。

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涌上的是什么心情,就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他们的关系,原本就是这样的。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撑着要什么面子、尊严。

他跪在这里,听着黑暗中传来的平稳呼吸声。

夜里的凉气,逐渐麻木的双腿,齐文锦好像都感觉不到,直到屋里逐渐有了天光,床上人的呼吸节奏蓦然变了,那一声简短的无意识嘤咛声传来时。

齐文锦只有兴奋,无法抑制的兴奋与期待。

她如果看见自己还跪在这里,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不会变得……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

男人又往床上靠近了几分:“我一次也没有起身?阿钰,我做得比他好吧?”他伸手,抓住了戚钰的被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起了另一个男人的原因,他的目光转为了黯淡,“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你别找别人,好不好?”

戚钰伸手轻轻拉了他一把:“下人快进来了,先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跪的时间太久了,齐文锦身子才起了一半,脸上便露出了些许痛苦的神情,下一刻便跌坐到床上。

“腿有些麻。”男人声音略带窘迫。

戚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往他那边靠近一些,伸手抚住了他的腿。

男人身体更僵硬了几分。

刚起身那会儿其实身体是还没反应过来的,他只是顺势就坐到床上。如今才是最麻木的时候,整个下肢都不能动弹。

女人的手放上来一刻,那麻木中平添了几分战栗,密密麻麻地在皮肤中堆积,仿佛有无数针尖在刺向自己,疼……又不像疼,麻,还带着说不出的……爽。

“麻了?”戚钰揉了揉他的膝盖。

“嗯~~”男人嘴中溢出一声呻/吟,听不出是痛苦还是其他,只是在戚钰想要收回手时一把抓住。

“喜欢?”

齐文锦只是看她,并不说话,唯一的回答大概是拽得紧紧的手。

“今日苏将军过来,”戚钰一边顺着他的意思继续为他揉,一边开口,“你不要再失礼了。想要离开京城,得靠他在皇上面前说两句。”

齐文锦干脆斜靠到了她的身上,虽然这个时候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多少让他不快,可此刻整个浸泡在温柔乡甜蜜中的人很快就忽略了。

“我知道。”他到底是应了一句。

***

苏绍是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的,少年一身白衣,没带下人,只独自一人一马,手上提着酒壶,就这么慢慢地往这边来。

等在齐府大门口的戚钰与齐文锦往前两步迎了上去,齐文锦在前,戚钰落后两步跟在后边。

“苏将军。”齐文锦抬头对马上的少年一拱手。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儒雅随和的态度再挑不出差错来。

马上的男子视线则是在他与身后的戚钰身上流转了片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今日穿的都是一身绿裳。

尤其是戚钰,清新的色彩让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便透出一股勃勃生机。

清爽、明亮。

苏绍一个翻身利落下马,立刻有下人接过缰绳往后院牵,他则拱手回礼:“齐尚书,叨扰了。”

“苏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能来,就已经是我的荣幸。”

苏绍的手上除了酒还提着一纸包起来的物品,下人来接,他一边递过去一边解释:“这点心,是我路过飘香斋的时候顺路带的,听说在京城享有盛名。”

那自在的模样,像是回了自己家似的。

飘香斋的名字戚钰自然是听说过的,也知道那方向与齐府南辕北辙,绝说不上顺路。

她对上苏绍看过来的视线,脸上多了两分笑意:“苏将军费心了,这家的点心很难买到的。”说完对着下人吩咐,“等会儿把苏将军带的酒和点心,都一同摆上来。”

“是。”

齐文锦适时挡在了两人中间:“苏将军,这边请。”

苏绍于是收回了视线。

两人在前边走,戚钰则落后一步地跟着。

她听着前方二人的交谈,说的都是客气的场面话,齐文锦的语气倒是确实听不出失礼,苏绍却始终是不冷不热的。

“对了,”突然,苏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对戚钰说道,“齐公子上次也受了些惊吓,如今好些了吧?”

“谢苏将军还惦记着,他早就不打紧了。”

苏绍脚步未停,说话与听她说都是侧着身。是以戚钰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与他并齐。

最后与她隔了苏绍的齐文锦,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袖里的手已经捏出了青筋。

“齐公子果然勇敢。他比二皇子还小了一岁,但后来我听殿下说,那日一直是他护着殿下。”

戚钰从他提起齐昭开始,就在默默观察着他的神色。她能看得出来男人对昭儿的夸奖发自肺腑。

她不能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如果苏绍知道张二的身份。并且把他当做二皇子的竞争对手的话。那么昭儿的优秀就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优秀不是,情义应该算吧?

戚钰正在心里衡量着,就听苏绍又补充了一句:“齐夫人将公子教导得很好。”

她愣了愣才回话:“将军过誉了。若不是昭儿已经去了皇宫,理该让他来当面向将军道谢的。”

苏绍摇头笑了笑:“说起来,二皇子殿下也是叫我一声舅舅。皇后娘娘离开前,嘱咐我要照顾好这个外甥。如今,夫人救了他一次,齐公子也是,殿下姑且不论,我这个当舅舅的,已经是欠了两份恩情了。”

某一瞬间,戚钰甚至觉得,苏绍的话,包括他提起皇后娘娘,就像是在暗示什么,或者说是让自己吃下定心丸。

她还想说什么,齐文锦的声音就插了过来:“将军,凉亭这就到了。”

这个季节里,亭子周边已是百花盛放,丝竹管弦之声从远处悠悠传来,正是让人觉得舒适、也不影响交谈的音量。

齐文锦没请别人,主客加起来也就他们三个人。弹琴吹奏的舞女则在隔了一个湖的另一边亭子里。

“将军请上座。”

齐文锦引苏绍入了座,两人这才跟着坐下,这次戚钰坐在了齐文锦旁边。

下人开始依次上菜,也包括苏绍带来的酒和点心。酒放在了戚钰这里,她顺手拿过。

酒盖刚打开了个缝隙,扑鼻的酒香便已经四溢开来,戚钰下意识惊叹一声:“好香的酒!难怪苏将军要特意带来。”

“不仅闻起来香,喝起来也不错,夫人尝尝。”

知道苏绍习惯用碗喝酒,这次他们准备的也是小碗,戚钰先倒了一碗,正要给苏绍递过去,冷不防被齐文锦先一步接了过去。

他手拐了弯将酒碗放在自己面前,随即又从戚钰手中将酒壶接走:“今日借着难得的机会,我一定要敬将军一杯。”

苏绍原本都已经伸出的手,又默默回退了些,但到底是没拂了他的面子。

“有劳了。”

这一顿饭要比戚钰想象中更顺畅,苏绍很健谈,没有她听闻中的那么目中无人。

齐文锦也顺利地引出了想说的话:“久在樊笼里,个中滋味也只有我们自己明白了。如今我也只想携妻儿回老家颐养天年。”

苏绍听了这话后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了戚钰。

他自然是看不出来什么的,戚钰这会儿只是做出了一个贤内助,耐心倾听的模样。

苏绍这才又将视线转了回去。

“齐尚书年轻有为,未来尚不可期。现在说颐养天年未免太早了,皇上不舍得放你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齐文

锦笑笑,倒是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这是他一早就与戚钰商量好的,点到为止,若是苏绍真的知道什么,自然就会顺手推舟地从中助力了。

酒席结束后,戚钰察觉到了苏绍有话要说,她给了齐文锦一个眼神,男人明显不高兴了,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做出了要方便的样子。

“苏将军这酒果然厉害,我先失陪一下。”

苏绍点头:“齐尚书自便就是。”

齐文锦又看了一眼戚钰,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亭子里一时间只剩了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苏绍先开的口:“夫人,方才齐尚书说的想要回青州,也是夫人你的意思吗?”

戚钰故作不解:“将军何故这么问?”

苏绍笑笑,只是这笑有几分苦涩在里。

“夫人不相信我,也是正常的。其实方才我说齐公子是被你教导得好,并不是说笑。齐家老爷子和齐尚书的为人,我也……略知一二。若齐公子的母亲不是你,我相信他不会是如今这样的品性。”

男子抓着酒碗,一饮而尽。

这酒其实挺烈,他喝起来却像是在喝水一般,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夫人,我知道,对你来说,看似在做选择,其实没有选择。往前往后,都是深渊。我给不了你更多的帮助,但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欠了你的人情,我都记下了。若是回青州也是你的选择……我会帮你的。”

等齐文锦再回来,苏绍只坐了一会儿就说是离开了。

齐文锦没有挽留,他脸上的客气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了,在确定了苏绍来的这一趟,可能就是为了跟戚钰的这几句后。

是以苏绍一走,原本还一副从容随和的男人,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拉着戚钰往回走。

他的方向是房里,步伐快到急切。

“齐文锦!”

被拉着快走的戚钰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倒是把齐文锦最后的耐心也磨没了,他左右看看没有下人,便一把将戚钰抵在回廊的圆柱上,俯身狠狠攥紧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势凶猛,原本是带着讨债的意味的,可齐文锦没出息地在接触到这片柔软时,就想要缴械投降。

激吻化作了缠绵,他乐此不疲地搜寻汲取着戚钰嘴里的津液,仿若那是救命的甘霖。

直到结束,戚钰听着他在自己的耳边喘着粗气问道:“我很乖吧,阿钰,我很乖对吧?”

“我没有耽搁你的事吧?他用那种眼神看你的时候,几次没有规矩的时候,要跟你单独说话的时候,我都忍了,你总得给我一点奖励,是不是?”

他说着都忍了,急促的呼吸声打在戚钰的脸上。能听得出来确实是压抑得久了。但那语气好像已经把苏绍弄死一次了。

“你跟他都说了什么?”

戚钰垂眸,没有理会齐文锦的急切,而是反复思索着苏绍方才的话。

齐文锦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拽着她手腕的手突然狠狠用力起来。

“阿钰。”

戚钰抬头时,就撞进了男人阴狠的目光中。

“我们想要回青州,不一定是非要他苏绍的帮助不可。”

“这里还有一个现成的办法。”

***

站在齐岱年的门外时,戚钰才真的相信,齐文锦这个方法,不是说笑的。

“只要他死了,我就不得回青州守孝三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方法了,不是吗?”

“这事也不需要脏了你的手,他的药我会喂下。”

“但是你可以亲自去看他,怎么断的气。”

从齐昭的身份暴露到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天,戚钰自然是不可能对齐文锦的感情一点也不了解。

无论曾经将来怎么样,或许此刻,他确实是喜欢着自己的。

就算是这样,听到这话的时候,她还是盯着齐文锦看了许久。

“大人想清楚了吗?这是弑父。”

齐文锦笑了出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阿钰,所以你明白吧?我只要你,也只有你了。”

孩子不是他亲生的。

亲人也好,低位也好,更别说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什么都丢掉了。

如今的他,只有戚钰了。

他凑在戚钰旁边,鼻尖蹭了蹭她的脸,像是玩笑,又像是撒娇:“我都为了你,愿意下阴曹地府了。你对我好一点,好不好?”

***

齐岱年自从染了脏病后,院里原本守着不少人的。

是被他闹了一场后,齐文锦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算是软禁在了院子里。

但是戚钰明白,那毕竟是齐文锦的父亲,他知道齐岱年这病有自己从中作梗,也在防着自己继续下杀手。

可是现在,院里的人家都不见了,只有两个下人立在门前,对戚钰的到来并不惊讶。

“夫人。”

招呼了一声后,也不用戚钰吩咐,一人便打开了房门。

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借着点燃的不少灯盏,戚钰能将床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披头散发的人再也没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爷模样了,他像是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脸上长满了红疮青斑之类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躺在那边一动不动。

猛得一看的时候,戚钰甚至因为这恶心的模样起了不适的鸡皮疙瘩。

但是下一刻,在意识到这个人是谁的时候,她的心中就升起另一种畅快。

这才该是他的下场。

“是你!”床上突然蹦出的声音,让戚钰发现那还不是一具尸体。

她想起来齐文锦是说过:“他如今太脏了,你就不要亲自动手了,毒药我已经喂下了,到生效还有些时间。”

原来脏是这个意思。

戚钰笑出了声。

他害死自己哥哥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今天。

这笑容显然是刺激到了床上的男人,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是你!是你蛊惑了文锦!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我当初就不该留了你!我就应该杀了你的!就应该杀了你的!”

或许是愤怒的力量,齐岱年居然真的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就要扑过来,然而戚钰只听到了叮叮作响的铁链声,而后,便看着他像一只愤怒狂吠不止的狗,怎么努力也挣脱不了铁链。

戚钰甚至看到被褥床单上有黄色的脏渍,臭味应该也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齐文锦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倒是狠得下心。

“知道你没有过得很好,我倒是欣慰了不少。”

戚钰开口后,齐岱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一双眼睛仍旧愤怒地盯着她。

“当年我们两家联姻,无论我作为齐家的儿媳怎么样,我哥哥对你齐家,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吧?你出了事的时候,指望的是谁?你那几个废物儿子吗?是我哥!是他为你奔波、为你打点!”

说起这些,戚钰那些刻意麻木过的恨意,突然就又变得尖锐、疼痛起来。

“那又怎么样?”齐岱年怒吼道,“我不是也助他坐稳了家主的位置。要不是我,你以为他稳得住戚家?”

看着面前的人不改恨意的脸时,戚钰突然释然一笑。

也是,这样的质问,有什么用呢?他绝对不会悔恨自己为什么做了那些错事,不会反省自己对不起谁。

他只会后悔,后悔没有斩草除根,后悔没有做得更绝。

那酒让他更后悔一点好了。

戚钰平稳了一些呼吸:“其实你倒不用恨我。你知道吗?照顾你起居的、给你喂药的、天天欺辱你的,可都是你儿子的人。”

“说实话,他倒是比我还狠一点,换作是我,至少能让你走个痛快。”

“我都不知道他是舍不得杀你,还是成心在给我出气了。”

齐岱年果然变了脸色,愤怒中铁链的轻响声又传起。

“死也该做个清醒鬼才是,”戚钰则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可不止齐文锦一个儿子,你说你被关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有一个儿子来看看你呢?哦对了,齐进除夕的时候就回来了,就没来你的院里问问吗?”

“倒是老夫人问过你来着,特意把我叫过去问的

呢!我问她是选择儿子还是选择丈夫,你猜猜看,他选的是什么?”

“等今夜,你死在这里了,他们为了名声,也只会把所有秘密都咽进肚子里。说你是得了脏病,不治而亡。”

“家产,你说最后齐家的家产都会落在谁手里?”

戚钰盯着齐岱年的眼睛看:“齐昭,他姓齐,兜兜转转,说到底,还是齐家人。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齐岱年愣了愣,他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变得惊恐。

而戚钰就在他这样的目光中,真正愉悦地笑出来:“可惜了,他的体内,只有戚家的血脉,可跟你们齐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戚钰!”戚钰终于在齐岱年的脸上看到了真正的愤怒,“你敢!你敢弄个野种!”

“啧,”戚钰皱眉,“这个词,可不能随便说,这可是……会掉脑袋的。”

她十分好心地解释:“当今皇帝的儿子,怎么能说是野种呢?你说,皇帝会把自己亲生儿子叫做父亲的人,怎么样?”

齐岱年还想说什么,但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一口血狠狠喷了出来,整个人重重地倒回床上。

他终于也预感到自己的死期了。

比起愤怒,此刻的男人,更多的却是悲怆。

“枉我齐岱年英明一世,偏偏……偏偏生出了一个情种儿子。”

他恨恨地看过来:“你以为,戚南寻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的手笔吗?”

“你以为,你哥就是清清白白的清风明月般的公子吗?”

戚钰面色凝了凝。

“你说我的儿子是废物?你以为你哥又多了得?官商勾结,我们是官,你哥就是那个商!青州城内上上下下,哪个没收他的好处?什么龌龊事是他不知道的?你以为,他能清白到哪里去?”

“你父亲清高,那是因为你父亲有手腕。你哥能学得了他?偏偏是学了几分菩萨心肠。”

这个菩萨心肠明显不是夸赞的,因为嘲讽之意都溢了出来。

“他还不如坏得彻底点,大家都安心。不做好人,也不做坏人,拿捏着一众人的把柄,你说,谁能睡得踏实?”

“戚家那么大的产业,若是我一个人,我吃得下吗?其他人能点头同意?”

说到这里,他笑了出来,那笑容在他的脸上尤其可怖:“都想让他死!谁都想让他死!”

都想让哥哥死是什么意思?

“还有谁?除了你,还有谁?”

戚钰变了脸色,质问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这或许就是齐岱年想看到的,但她也顾不上了。

然而,还不等齐岱年再说话,突然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戚钰正要上前,房门突然被打开。

齐文锦一把抱住她,拦住她想要上前的动作。

“放开!”

然而男人仍旧不管不顾地抱着,努力想要安抚她:“阿钰,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边脏,你别过去。”

戚钰看过去,齐岱年果然在一片狼藉中瞪大了双眼,明显没了气息。

怎么可以呢?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哥哥的死还有隐情吗?齐岱年说的其他人是谁?还有谁?

她抓住了齐文锦的手:“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害死我哥的人还有谁是不是?不止他一个是不是?”

齐文锦的手在她身后不停安抚着:“阿钰,无论还有谁,戚家的家产落在谁手里,谁是最大受益者,谁就是主犯。”

“过去了这么久,当年青州城里的官员都已经分调各地,你要从何查起?”

“好了好了,这些事情,我答应你,我们以后慢慢查好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回青州,带齐昭去安全的地方。”

“至少,齐昭已经不能有事了,对不对?”

戚钰的脑子晕沉得很。

她再次看了一眼齐岱年的尸体。

他是在给自己脱罪,当年的事情,他是罪魁祸首。

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没有其他共犯,戚家的产业,他是怎么能吞得下的?就凭自己这层关系吗?

第90章 关五开棺验尸

府中已经喧闹了一整夜了。

虽然齐岱年已经“病了”这么久,但骤然离世,还是在齐府掀起了轩然大波。

齐文锦很忙,他如今是齐家的当家人,齐岱年死了,便得他撑起整个大局。更何况依着齐岱年那死状,光是清理后事怕是就得下足了功夫。

但这一切都跟戚钰没有关系。

她在房中一直坐到了屋里有了天光,把齐岱年的话,齐文锦的话,反反复复地来想。

就算哥哥的死,齐岱年是主谋,但若是真的有其他的共犯呢?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问,当做不知道地离开吗?

任由那些人逍遥法外?

戚钰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盏,瓷器轻微的摩擦声让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你以为你哥就像你想的那么清高吗?”

齐岱年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响着。

哥哥很少会与她说生意上的事情,从来都只会说让自己不要担心,需要什么就跟他说。

但其实这个人从小到大,便不是能习惯得了生意场上人心凶险的人。

那些年,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真的是与官场勾结、同流合污来做到的吗?那个在她心中永远是清风明月的哥哥?

屋外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齐文锦就进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孝服,孝帽原本是戴着的,一进门就被他取下来了。

“没有休息一会儿吗?”

他是这么问的,但心里也是清楚的,这种时候的戚钰根本不可能安心休息。

戚钰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方才没动的杯盏又放了下去。

齐文锦看那杯子没有一点热气,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凉的,眉心马上皱了起来:“这帮下人,怎么做事的?”

头一转就要开口时,戚钰出声止住了:“葬礼都准备好了吗?”

听她终于说话了,男人立刻转过头来:“灵堂都已经设了,对外说的是病亡。他那病大家私下里都知道,没人会特意去问。”

戚钰揉了揉眉心。

自从两人之间彻底没有秘密可言后,她也不需要伪装了,时常神情言语之间冷漠与厌烦不加掩饰。

但齐文锦也不知怎的,只觉得既失落,又稀罕这样的她稀罕得要死。

他在戚钰旁边坐了下来。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戚钰问他。

“我已经吩咐人去宫里接齐昭了,等葬礼过后,我就会去吏部那边办理回乡守孝一事。京城的产业都暂时交人管理。”

他确实都已经计划好了,周全到让人怀疑他究竟想了多久。

“然后……我们就会离开京城吗?”

“嗯,要不了……”

齐文锦的话没说完,他声音到这突然停住了,原本疲惫但还算温情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就这么直直地看了过来。

他太了解戚钰了,以至于此刻,从这样的只言片语中,就好像揣测到了女人的心思。

“你不想走吗?”

连语气,都冷了几分。

戚钰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在齐岱年的房间里时,齐文锦有一句话说对了,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青州城里的官员,早就四处调任了。

想要再一个个地查,难如登天。

但有一个人,是可以做到的。

以前以为仇人只有躺在那里的齐岱年时,戚钰没生出过什么心思,因为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但是现在……

咚得一声,是齐文锦从椅子上突然站起来。

“你在想什么?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求他?”

嫉妒让男人的声调都变得尖锐了。该死的!该死的!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偏偏中间出了差池!他原本就不得安宁的心,这会儿又被怒火攻占。

“这么久了,你要查?怎么查?当年青州里的官员,死得死,走得走,还有如今在朝中身居高位的。这中间牵连多少人,他会帮你查?”

“他就算是查,也无非

是拿几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来你面前邀功。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戚钰,我都为你做了这个地步了,你现在想留下来?”

他那狂躁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爆发出来。

戚钰抬眸看了他一眼。

依旧是冷冷的眼神,只是隐隐多了些脆弱与委屈在里。

只是被这么看了一眼,齐文锦几乎是瞬间投降,一肚子火焰又慢慢熄灭下去。

他又蹲下来:“阿钰,那老不死的就是成心不想让你好过,他那是在污蔑你哥!我们先不想别的,先回青州去好不好?”

他是真的怕了,怕戚钰的心偏向李瓒,怕昭儿的身份暴露,自己就彻底没了胜算。

“夫人,”门外丫鬟的声音响起,“您的孝服要现在给您……”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却又不能对戚钰发的齐文锦,一听什么孝服,怒吼一声:“滚出去!”

下人再也没有一声响,大概是忙不迭地跑开了。

戚钰皱眉,到底还是不想这个时候与他争执,忍了忍才开口:“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先自言自语了一大堆。前边正忙着吧?你先去吧。晚会儿等昭儿回来了再说。”

齐文锦确实是抽着空来看她的,这会儿家里一团乱,他抽不开身。

再忍忍,他握着戚钰的手想着。

再忍忍好了。

就这么几天了,只要他看着点,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齐文锦出了房门看到下人拿着的孝服,再次皱了皱眉。

阿钰怕是只会觉得晦气。

“拿走吧,夫人身体不适,灵堂就去不了了,让她在房里好生休息。”

“是。”

***

李瓒也得到了消息。

齐府的风吹草动都会有人汇报给他,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齐昭已经被接出宫了?”

“回皇上,是的,早起宫门一开,齐府就来人了。说齐公子是长孙,得给齐老爷子守灵。”

李瓒冷笑出了声:“这个齐文锦,倒是够狠。”

这话语气不明,放在从前,或许还有可能是夸奖,但这会儿明显只有怒火。

吏部的折子已经火速地递上来了,毕竟齐文锦走了,留下的户部尚书可是个肥差,这会儿不知道多少人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往这个位置上来。

“那皇上,齐尚书……”

“尚书~”男人光是加重语气的两个字,就已经让人心底发寒。“这般无君、无父之人,倒是也能做尚书。”

那不是他自己提拔的吗?

但王林也只敢看着地面不说话。

李瓒把吏部的折子扣下了:“让御史台来人。”

“是。”

***

御史那边的人没走太久,就有人来传报,说苏将军求见。

李瓒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出声:“宣。”

李瓒的大殿常年四面都通着风,这个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宫人们正在依次点燃着大殿里的灯盏,点燃后便立刻用灯罩罩住,让跳动的火苗安静下来。

“臣参见皇上。”

龙椅上的人一身黑色蟒袍,不怒而威。苏绍幼年时,对这个姐夫确实亲近得很,但如今的他懂得君臣有别的道理,神情都不自觉地严肃了些。

“免了。”李瓒手一挥,示意宫人赐座,“有些日子没见你入宫了,怎的今日突然想着来了?”

苏绍笑笑:“我与二皇子殿下相约了今日要考考他的剑术。”

“原是顺路来看朕的。”

“皇上这么说,我可就要当您在吃自己儿子醋了。”

李瓒失笑。

有宫人端粥上来了。

“你还没用完善吧?一起吧。”

说是一起,两人的碗里却不是同样的粥。苏绍手里端的是银耳,李瓒面前的却是莲子粥。

“你爱甜,就吃那个吧。莲子苦。”他靠在椅背上,手搭在两侧,哪怕动作与姿态,看着都随意得很,苏绍仍是正襟危坐。

“臣谢皇上。”

苏绍接过碗,勺子放里稍稍搅拌后浅尝一口。

“怎么样?”

“是甜,却又不腻。”

李瓒笑了一声:“比起飘香斋的点心呢?”

一丝僵硬在苏绍的脸上闪过,但下一刻,他就镇定自若地开口:“皇上身边什么东西都是最好的,宫外哪里比得过?”

李瓒没说话,只继续一手碾磨着佛珠,眼中意味不明。

苏绍则是又尝了两口,才干脆就着方才的话题说了下去:“上次齐尚书与齐夫人,是为了答谢我的射虎之恩,才特意设宴款待。只是没想到,这也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臣也至齐府吊唁过了,齐尚书看上去很是憔悴,听说齐夫人也因为受了不小的打击而卧床不起。”

李瓒的动作有一瞬间停顿。

“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回青城守孝。希望能让他们养好精神。”

听到这里,李赞才终于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你向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也难为你说这么多拐弯抹角的话了。谁让你来当的说客?齐文锦还是戚钰?”然后不用苏绍回答,他只用片刻就得出了答案,“那应该是戚钰了。她怎么说服的你?”

就像李瓒说的那样,苏绍直来直去的性子,能憋出那些话就已经属实不易了。

所以这会儿被拆穿了,他沉吟片刻后索性直说了:“皇上,请您三思。齐夫人于皇室有功,您一时兴起,但待您兴尽,她又该如何自处?他日史书记您的丰功伟业,只是增加寥寥几笔艳词,对她,却只会口诛笔伐。”

“您若真对她有心,也应为她思虑一二。”

言辞恳切到李瓒想要冷笑。

“你为什么觉着,我是一时兴起?”

“齐岱年的死有蹊跷,朕已经着刑部、大理寺,待子夜后去拿人,届时也会开棺验尸。”

想跑?

他都已经等了七年,还不足以说明,并不是一时兴起吗?

该为她考虑的,他当然会考虑。该为她谋划的,他也早就开始了。

但现在看看她哪需要自己来为谋划,多大的本事啊!连苏绍都来为她说话。

他倒是看看,她还能怎么跑。

***

关五是乘着夜色连夜入京的。

宫内不能行马,他入了宫一刻也没敢耽搁地去了皇帝的殿上。暗卫回归了,第一时间,是要先给主子汇报的,更何况……他想着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又加快了脚程。

今日当值的是王林。

“王公公。”

“哎哟!你可回来了!”王林见了他也惊喜的很。“怎的用了那么久的时间?皇上前些日子还问你了。”

“是有些事耽搁了。”关五简短回答完才问,“皇上现在方便吗?我有要事回禀。”

“唉,”王林叹了口气,“连着几天窝着火呢,才刚刚歇了。”

他觉得这时候打扰了不好,但又记起皇上说过让关五一回来就立刻来见他,再想想,这马上就到子时拿人的时候了,也不一定就是睡了。

“我进去给你看看吧。”

“有劳公公了。”

他进来的时候,李瓒果真没睡,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坐起来了,阴沉的模样看过来,让王林一个激灵。

“皇上……”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