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钰已经习惯了这人冷着脸赖在她房里的事情了,不像以前,他一生气拂袖而去自己还能落个几天的清净。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不作声,男人则是坐在床沿处,视线似乎落在她的身上。
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戚钰听到齐文锦叹了口气才开口:“今日是我的错,”他的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我并不是怀疑你的意思。阿钰,皇上并不是随便对人这么亲近的人,我是……”
怕他有其他的心思。
这话,齐文锦没说,戚钰也能猜出来。
其他心思?可能吗?戚钰自认为自己还没倾国倾城到这个地步,让原本清心寡欲的皇帝突然上了心。
至于今天的种种,她也想了,兴许就只是二皇子的缘故。
正想着,她微微闭着的眼睛也感觉到了一暗,一睁眼,是齐文锦凑到了跟前的脸。
“好了,别生气了。”
风流才子原本最擅长的哄人,如今却莫名的艰涩又干瘪,戚钰还没说什么,就被齐文锦啄了啄脸颊。
因为凑得近,她似乎又闻到了昨夜的香。
戚钰鼻尖动了动:“你熏香了?”好像比昨日还浓一些。
齐文锦的睫毛快速颤了颤,但很快就回答了:“嗯,我昨日用过以后觉着还不错,你呢?”
“还好。”戚钰实话实说,眸子里倒是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
她没有执着于跟齐文锦赌气,赌气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亲密,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她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就吻在了一起。
仿佛……也没有让人特别讨厌。
戚钰干脆就随他去了,只是男人衣衫刚解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大人……”
齐文锦没有听得很清楚后边的话,只觉得吵闹的声音让他恼得很。
他现在只想用最原始的方法缓解自己的不安,为此甚至特意多熏了那香。
只要戚钰还像昨日那样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他也许就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了。所以他现在只想趁着药效,瓦解掉女人的神志。
可外面的人却不依不饶地又叫了一声:“大人……”
这次,齐文锦听清楚了。
“宫里来人了。”
齐文锦的动作不得不停下了,宫里来人,由不得他多思考。他往下看,戚钰正睁着眼看他,原本逐渐染上欲望的眼睛,已经变得清明了。
只有脸颊处的酡红彰显着她方才其实已经开始动了情。
戚钰推了推他:“宫里来人了,你还不快点……”
话没说完,被齐文锦狠狠堵住了唇。他就像是知道今晚的情事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要在这个亲吻里捞回本似的,吻得尤其凶狠。
“大人……”知道外面又催促了一声,齐文锦才终于离开了戚钰的唇。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
***
宫里来人是召齐文锦进宫的。
他们的皇帝向来是个勤政的,批奏折到深夜是时常有的事情,大半夜把人叫进宫里……也不是没有。
齐文锦只能这么跟自己说着,忽略这其中的种种不适合。
皇帝的殿中这会儿正灯火通明。
齐文锦跪到地上:“臣参见皇上。”
他没能等到让他平身的声音,哪怕是没有抬头看到人,他也能感觉到此刻上方凝滞的氛围。
半晌,李瓒才开口:“马不凡的吏部考功司是你举荐的?”
齐文锦微微一愣,但很久就回答了:“回皇上,正是。”
“朕这里有一份奏折,你看看。”
一边的王林将李瓒提出来的奏折送到了齐文锦面前。皇帝没说平身,齐文锦就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打开奏折。
奏折里的内容让他面色也沉了下来。
是马不凡的老家官员,弹劾他守孝期间寻欢作乐、狎妓之事。齐文锦直到看完,才俯首认错:“臣识人不清,请皇上责罚!”
“是识人不清?”李瓒慢条斯理地问,“还是收了什么好处?不过……朕倒是挺好奇的,齐尚书并非贪财好色之人,那马不凡是投了你的什么好,让你受了他的贿?”
第46章 廷杖若是能离开京城
王林在一边将头低得很低。
虽然皇上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但只有刚刚一直在他身边的自己知道,这个男人现在蕴藏着怎样的怒火。
李瓒的面前,还摆着两张纸。
一张是关五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时间有限,他也只是把自己已经查到的东西汇报给了李瓒。
信中关五说戚钰离开齐府后消失了一段时间,连她哥哥去世时都没有出现,后来据外人说,那段时间她是在寺庙里静养。
但关五顺着这个线索去寺庙里询问过了,所谓的静养,只是寺庙之人收了好处以后替戚钰掩人耳目的托辞,实际上戚钰并未在那里待过。
这个时间与皇上遇到那女子的时间是重叠的,有了怀疑,关五自然是从皇上最在意的涂洲开始查,确实查到了戚钰的哥哥有一好友在涂洲,于是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
信中的主要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从这已有的线索来看,戚钰就是那女子的可能性,果然就更大了。
但李瓒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信中剩下的大多是这夫妻二人的事情。
自然也包括齐文锦后院的那些腌臜事。其实这种事对于李瓒来说并不陌生,甚至皇家的手段,只会更为狠辣。
关五的文字没有一丝感情在里,只是一五一十地陈述事实,但李瓒只觉得怒火中烧。
这份怒火,又在看到另一张纸时达到了顶峰。
那是审问马不凡的供词。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连夜审讯的,但他下了命令的事,下面的人哪里敢不办。
马不凡也不是有骨气的人,况且只是一些小玩意,连贿赂都谈不上,他自然是没有隐瞒,三下两下全都招了。
齐文锦大概也没想到,李瓒会这么巴巴地揪着其实并不怎么起眼的小事。他只沉吟了片刻就解释了:“马大人先前便在吏部任职,吏部的官员们评价皆是勤勤恳恳。是以臣这才举荐考功司一职。举荐之前未对其人品进行彻查,是臣之失职。但贿赂一事子虚乌有,还请皇上明察。”
那马不凡回了老家虽是一副嚣张跋扈、乱来的样子,在京城做事确实当得上勤勤恳恳,人也惯会左右逢源。
齐文锦觉着自己回得并没有问题。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李瓒问:“朕听说,他可是给了你秘药。”
齐文锦并不奇怪李瓒知道,只是奇怪这话语中的怒意。
“确实是,但臣也只是私底下交流了些房中之物……”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啪得一声东西摔落地的声音止住。
“房中之物?”李瓒低沉的声音里蕴藏着怒意的风暴,“齐尚书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合欢香,青楼里调教不听话女子的,用多了便会成瘾,再离不开男人,你就是把这种下三滥的东西用到自己夫人身上?”
男人的手紧紧攥紧了龙椅,将愤怒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可低沉的表情已经惹得殿里的众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只有齐文锦木然地愣在那里。
他并不知道那熏香的真正来历,只当是普通的房中之物,马不凡也再三跟他说,没什么其他的危害。
“反而会让她越来越离不开你。”
他是这么说的,如今齐文锦再回忆,才终于能品出其中真正的意思。男人紧紧咬住了牙。
他怎么……又做了糟糕的事情。
他只是希望能离戚钰近一点,怎么样都好,只要能离她更近一点,可是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做,总会选择错误的方式,把她越推越远。
他
应该再留意一些的,再谨慎一些,而不是听到“离不开你”,就像是失了智。
齐文锦呆在了那里,连李瓒说他“识人不清的罪不能这么算了,廷杖三十”时,他都只是麻木地应下。
男人已经被拖下去廷杖了,从道理来说,罚得有些重了,但对于此刻的李瓒来说,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他离开了龙椅走了两步,方才压抑着的焦躁与愤怒都已然在其中。
李瓒原本确实是想寻到齐文锦的过错,有了过错打几板子,至少行房一事够他搁着了。马不凡这事就正好,不大不小地正适合罚。
直到听到秘药的事,他才真正地动了怒。
一开始是后怕,担心戚钰真的对这药上了瘾,知道马不凡才给了齐文锦两日,方才放心下来。
但紧接着就是想,被用了这药的戚钰,在齐文锦面前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态。
那张总是清冷的脸动情起来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主动索求?
越想这妒火与**就在胸中烧得越旺。
“下贱的东西!”
骂的自然是齐文锦了。
王林眼观鼻子鼻观心,知道皇上肯定窝火得很,察觉到皇帝往这边看来了,赶紧附和:“好好一个男人,这是什么狐狸精的做派。”
哪知这话好像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狐狸精?”李瓒冷嗤一声,“狐狸精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勾引,他这算哪门子的狐狸精?”
“可不是,”王林自知失言,又立刻补救,“便是深宅妇人,也知道争宠不能伤了夫君根本。”
可这话一说,他又寻思着不对。这说起来,岂不是把皇上也比做“争宠的妇人”了。
果然,这话引得李瓒阴沉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是没说什么了。
***
戚钰在齐文锦走了以后还莫名地燥热难以入眠。
床帐里似乎还遗留着齐文锦身上的那香,齐文锦这人本来就极为讲究,熏香不说,还时常变着花样来,这香也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会儿就莫名地让戚钰不适。
想了想,她还是起了身。
“夫人。”见她起来了,秋容赶紧来服侍,“要起吗?”
“起来坐坐。”戚钰就只披了件大氅,“把窗户打开一些。”
“您本就失眠,这一冻着,怕是要一点睡意都没了。”秋容有些担心。
戚钰摆摆手:“燥热了才真睡不着。”
秋容只好照做了,凉风将屋里的靡靡之气吹散了不少,戚钰这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心静气下来。
没一会儿,有下人端来一碗粥,戚钰没多想,直到这么尝了两口,才突然想起来:“我也没叫粥。”
“许是下人体贴吧。”
秋容不以为然,这院里多的是想要巴结夫人的,并不稀奇。
戚钰觉着喝了粥后莫名地舒服了不少,她想起了被叫去宫里的齐文锦,当时听语气还挺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左右目前齐文锦仕途好一些,对他们母子不是坏事。
戚钰放下了碗。
结果心是静了,觉还是没睡成。后半夜,挨完了廷杖的齐文锦就被人抬回来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戚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穿上衣裳就去看了。
齐文锦是被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里,那院子他除了跟戚钰怄气有时会住,平日里几乎都是不住的,对了,现在是连怄气都不会回去住了。
“怎么不送馨院里来?”戚钰一边往那边去一边问。
下人赶紧回答:“这是大人的吩咐,小的们哪里敢不听。”
戚钰不说话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齐文锦一直都是好好的,能犯什么错突然被廷杖,大半夜被叫过去受罚,戚钰几乎可以想象皇帝定然是气急了的。
这不弄清楚,她确实是睡不着的。至少得知道,齐文锦这次惹怒皇上,是一时的,还是说以后都不会得宠了。
主院这会儿正热闹着,下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着,见了戚钰赶紧行礼:“夫人。”
戚钰一摆手示意他们做自己的,这才问齐文锦旁边的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一连摇头:“小的也不知!大人进宫去了,小的就在外边等,结果大人出来了就成这样了。”
对这个回答没什么意外,戚钰径直往里去了。
一进屋里,浓浓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齐文锦是趴在床上的,戚钰能清晰地看到他后背连到臀部的伤,斑斑血迹将衣服都浸透了,甚至能看到布料与血液和烂了的肉黏在了一起。
戚钰眉心拢了拢,自然不是什么心疼,而是想着糟糕,这么看来,齐文锦多半是真的惹怒皇上了。
床上的人似有所感,突然看了过来。
戚钰面色都不用变,她原本就是一副担心的神色的:“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齐文锦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颤了颤,人在思绪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痛感似乎会被无限地减弱。
他此刻便是,看到戚钰的那一刻,齐文锦想到的就只是自己用的那药,他在女人就要靠近的时候突然开口:“别过来!”
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戚钰一愣,被他吓到了原地。
其实折腾了这么久,又满是血腥,齐文锦身上已经其实一点也闻不到熏香的味道了。
但他还是不敢让她靠的太近。
齐文锦原本是想说对不起,自己不是故意的。又想起戚钰这会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回屋里早些休息吧。”
他也不想被戚钰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
“大人这样,我怎么能睡得着。”
哪怕知道这话里的担心成分少得可怜,男人的心还是不争气地颤了颤。
戚钰转身问下人:“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已经去叫了,马上就到。”
现在不是问旁的问题的时候,戚钰只能耐着性子。这一晚几乎是个不眠夜,大夫光是把那沾了血肉的衣裳剥离都废了不少功夫,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戚钰一直守在这里,齐文锦说疼,要握她的手,戚钰也由着他去了。
她看着男人惨烈的模样,眼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在想着往后应该如何。
若齐文锦真是因此以后仕途不如意,仔细想的话,倒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若是能离开京城,也不算太糟。
第47章 烂账你是我的人
齐文锦被罚一事,在朝野里也传遍了开来,刚以为是要被重用了呢,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在私下议论着,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
不光是朝堂,后宫的苏蓉也听到了消息。
她刚喝完了药,嘴里还是苦的。
宫人说完了消息,她未做表态便让人下去了。
“娘娘。”宫人递来了一杯清水。
苏蓉刚接过去,华景也正好从外边回来,看她神色,苏蓉抿了一口温热白水,才遣退其他人:“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华景上前:“这是国舅爷给您的信。”
苏蓉接过去,封面确实是哥哥的笔迹。她心中猜着应该是为了苏韵的事情,上次苏韵宫里待了几天,就只见着了皇上一面,还马上被送走了,他们该是着急了。
苏蓉把那前前后后的事寻思了一遍,自己喜不喜欢苏韵先不说,那天苏韵把戚钰给得罪了,还正被皇上碰到了。如今想想,皇上封个诰命夫人已经算是克制了,苏韵的皇后之位算是别想了。
苏家真要出人也得换个人选。
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信封,然而等看清了信上的内容,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前边的跟她想的倒是没什么区别,但后边,她哥就开始劝她,大概意思是皇帝当年就是苦于皇子内斗,所以才对此事格外敏感。若是坚持立二皇子为太子,只怕会让他生了嫌隙。
倒不若先把苏韵的路铺好,至于太子一事,从长计议,以后也有的是机会。
说什么从长计
议!
苏蓉的眼里慢慢透出一丝寒意与怨毒来,其实太子与皇后,原本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交换,现在他让自己把太子的事情往后放一放,是把自己当作傻子吗?
从长计议,自己哪来的长?
等以后她不在了,还能指望苏家对朔儿尽心尽力?
再若是苏家再出一个皇子……
苏蓉又气又急,喉间除了熟悉的想咳嗽的痒意,还多了几分猩甜。
“娘娘!”华景吓得赶紧替她顺气,“您别急,国舅爷那性子你也知道,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你别当真。”
苏蓉攥紧了手中那薄薄的一张纸。
她从李瓒那里学来的唯一的东西大概就是,谁也不能信。
***
从上元节过后,戚钰就已经开始忙了。
她特意去了趟云秀坊,方珍已经在那了,她是过完了上元节就直接来的。
戚钰去的时候,掌柜的原本说想让方珍过来,被她拒绝了:“我就是顺带看看。”
她巡视绣坊,最后也确实看到了方珍。只是小姑娘过得显然没那么好,原本的绣娘们要么是嘴上对她客气两句其实并不怎么搭理,要么就是干脆的横眉冷对。
以至于小姑娘处境明显地尴尬,是被边缘化了。
连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最和气的谢三娘,这会儿也只是冷眼看着。
掌柜的看看正端茶送水的方珍,再看看盯着那边的戚钰,心里直打鼓,赶紧开口:“夫人,这……方姑娘可能刚来,还不适应,我回头下去,让大家……”
“不用了,你盯着点不要太过分,再观察几日。”
方珍是自己安排进去的,但又不是沾亲带故的有背景身份,所以刚开始被嫉恨也是正常的。
戚钰想看看她后边会怎么做,要真想让师傅们好好地教,得她们自己去相处才行。
她从里面出来,说来也巧,正好碰到了过来的方尚。
“夫人。”方尚见了她就赶紧行礼。
戚钰点头:“方公子。”
“夫人这是折煞我了,”男人脸上也挂着笑意,“如今我是夫人手底下的人,夫人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
戚钰也没拒绝,又问他:“来看你妹妹吗?”
方尚确实是来看方珍的,但这会儿倒是不急了:“其实夫人若是不忙的话,我正好还有话要跟夫人您说。”
他被戚钰安排去了庄子里也这么久了,戚钰于是点点头,要听他说什么。
两人就近去了一边的茶馆坐下。
戚钰在观察着对面的男人,不同于以往身上透露着的死气沉沉,他这会儿哪怕身上依旧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裳,却无端地让人觉着神采奕奕。
茶端上来了,她也没有立即问方尚要说什么:“在庄子里待得怎么样?”
刚才精神奕奕的方尚稍稍丧了些气,倒是不同于方珍的处境,庄子里人对自己其实客气照顾得很,但是他才去了不久,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比起那个,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请夫人过目。”
方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递了过来:“这是去年年底,夫人感念为灾情所困百姓,特意嘱咐庄子分发的粮食。”
戚钰打开,确实是这个。
但这份册子她早就看过了,是先前那边的管事人拿来的,记录了每一户都给了多少粮食,多少布匹,后边还有住户的签字或是手印,最后还有村长亲自写上的名字。
“有什么问题吗?”
“我私下里去当地问了,”方尚神情凝重了一些,“这里面的数,几乎都是假的。”
戚钰一听就明白了,她面色冷冷地盯着册子看了好一会儿:“折了多少?一半?”
方尚沉默片刻:“不止。”
戚钰的牙微微咬紧了一些,一把将册子合住。
“那齐俊跟他们说,”方尚觑了眼她的神色,还是开了口,“若是签了字,还能给他们些,若是不签字,便什么也没有。受了灾的百姓也没法。以至于如今那些受了救济的灾民,反而怨怼夫人,觉着是夫人为了博名声,才这样名不符实。”
齐俊就是庄子里管事的人。
“不论何时何地,都有这群蛀虫。”戚钰平息掉那骤然升起的怒气。
方尚也叹了口气:“不仅如此,去年粮价大涨,夫人心善,要以正常价格相卖,却不知这粮,都被齐俊叫人买走了,转手便高价卖了出去。”
齐俊是齐家人,虽不是嫡亲,但也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是齐岱年亲自安排进去的。因着这层关系,平日里对戚钰明显是没那么恭敬的。
先前办这些事的时候,齐俊那么“尽心尽力”、又准备得这么周到,挑不出一点差错来,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看了一眼方尚:“你就不怀疑,一切确是我所为,就为了博个善名?”
方尚听了整个人愣了愣,似乎是惊讶于还能有这个思路:“那夫人这个善名博得太成功了,因为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戚钰脸上多了淡淡的笑意,亲自伸手为他把空了的茶杯续上:“如今老爷子已经不管事了,你是我的人,该怎么做,你做就是了。明日,我会过去一趟。”
方尚原本就是来求这句话的,也是试探齐家的局势。
可在听着“你是我的人”时,哪怕知道没别的歧义,还是一瞬间失了神,直到后知后觉地发现戚钰在给他倒茶,慌忙起了下身:“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会把事情办好,不让您的名声受染。”
“名声不名声的都是次要的,只是钱进了那种人手里,我不舒坦。”
***
方尚先走的,戚钰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
她往旁边走时,隔壁包厢的门正好是开着的,她无意识瞥过去的视线里,正好看到里面一身白衣、戴着面具的男子。
视线忍不住多停留了片刻。
男人戴的并不是上元节那面青嘴獠牙的面具,而是换了相对普通一些的,但熟悉的装扮让她一瞬间便联想到了。
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男子也抬头看了过来。
第48章 警觉兔子就是最为警觉的
关上的门隔绝了戚钰的视线。
从里面出来的人对戚钰停在这里露出疑惑的表情,自觉失礼的戚钰马上转开了目光。
她走了两步,临到了楼梯口,又停了下来。
她直觉就能确认,那个人就是上元节救了昭儿的人。
如果说上元节那天是节日所致,那今日他为何还戴着面具?掩人耳目吗?
那些倒是与戚钰没有关系,她唯一惦记的是那日她未能好好答谢昭儿的救命恩人。
她微微侧目,又看了一眼禁闭的包厢房门。
偏偏……在那时候开了门,宛若一个设好的陷阱,在等着猎物上钩。
而门后,猎人确实是在等着,他听到了那停在不远处的脚步声,目光盯着禁闭的木门,似乎能透过这一堵门,看到不远处正在思索着的戚钰。
半晌,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了,只不过不是愈来愈近,而是渐行渐远。
直到完全没了声响。
不一会儿,方才出去的侍卫又进来了,跟李瓒报告:“齐夫人已经离开了。”
李瓒一直拿在手中的杯子这才慢慢放了下来,面上平静无波。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确实是……很难上钩。
男人起身,走到临街的窗前。
方才为了听到隔壁的动静,窗户是关着的,如今稍稍一打开,喧闹的嘈杂声就传了进来。
他没有等太久,便看到了那道身影。
从收到关五的信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哪怕关五说的是还未能完全确定,但这人与那晚的人,声音、身形、梦境与现实,已经慢慢地重合在一起。
她每次看到自己的时候,都会是什么心情呢?李瓒不确定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一遍遍想起那晚的一切。
马车就停在不远处,被下人簇拥着的女人,哪怕是恢复到了一身素衣的模样,也同样
高贵。行人都自觉避开了一些。
似有所感,临上马车前,戚钰往方才那包厢的位置看了一眼。
从她的角度,倒是看不到李瓒,只能看到被开得很小的一个缝隙。
但她记性不错,方才那一瞥中,除了看到面具男人,也看到了对方身后禁闭的窗户。
戚钰收回了视线,或许只是巧合,但直觉阻止了她的进一步接近。
李瓒的房间响起了敲门声,他没动,是侍卫开的门。
门外老板笑呵呵地亲自送来了一壶茶:“客官,您的账,齐夫人已经结了。还给您点了一壶我们这里最好的茶。”
老板夸了半天自己的茶,窗边的男人也没应,只是仍背对着他看着窗外。
他识趣地停下了,只是把夫人后边的话又带到:“夫人还说,理应她亲自来拜访的,只是怕客官您有要事在身,不方便打扰。这是她为您备的谢礼。”
说着,将托盘放下。
谢礼与茶都在上面了。
“客官您请慢用。”
等老板出去了,长街里的马车也不见了踪影,窗边的男人才终于回头走了过来。
揭开红布,所谓的谢礼,则是一堆金灿灿的黄金。
李瓒拿起一块掂量了掂量。
也是,兔子原本就是最为警觉的。
第49章 上药(男二主戏份,想跳可跳)……
“夫人回来了吗?”
这是齐文锦不知道第几次的询问了,得到的都是无一例外的回答。
“还没有呢大人。”
齐文锦死死咬着牙,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胸口的焦躁。
刚刚他派去跟着戚钰的人就来回他了,说是夫人见了先前救她的男子,两人一同在茶馆饮过茶,看着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齐文锦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疼与痒都转移到了心上。
当日的他注意力只在那熏香上,如今再想,就能发觉出诸多不对劲来。
皇帝发怒的重点,从来都不在自己的受贿上。他只是在意自己给戚钰用了药,用了这样的药。
是的,若是位置互换,齐文锦也会这样,也会难以想象自己的怒火。但那个人……皇帝他凭什么和自己位置互换?
自己是戚钰的夫君会如此?他又是出于什么呢?
齐文锦往前回忆,甚至能记得不久之前,皇帝还跟他说过“不能或许耽溺情爱”。
按着李瓒原本的性格,根本不至于为这事如此大动肝火。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都在暗处闪烁着,觊觎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妻子。
被焦躁攥紧心脏的感觉让齐文锦习惯性地埋头嗅着床上的气味,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屋里。
戚钰从未来睡过的屋里。自然是没有她的气息的。
就像他们的关系……
若是主动权在戚钰那里,她定然是不会选择自己的。得守着,自己得守着她才行。
齐文锦不顾身上的伤就要起身,伺候的下人赶紧拦:“大人,您有伤在身,还是好好休息。”
“准备马车,我要……”
话没说完,就听着了外面传来的声音:“夫人。”
只一句,却一瞬间将齐文锦的所有坏情绪都安抚了下去。
他放弃了起床的想法,又慢慢趴了回去。
没一会儿,熟悉的气息伴随着药的苦味充盈着这个屋子,不用回头看,齐文锦就知道是她进来了。
***
戚钰对于齐文锦受罚的理由,其实是有几分费解的。齐文锦没具体说行贿的内容,她就只能自己猜。
齐文锦并不缺钱,他就算是要敛财,也不至于蠢到现在就迫不及待暴露。
除了钱,那就只有色了。
这倒是有可能。
戚钰眼神冷了冷,想起来自己前不久刚到的药,如今倒也是个好机会。
“你去哪了?”
床上的人问她。
戚钰视线这才看过去,男人趴在床上,上半身稍稍抬起了一些,回头来看自己,模样是少有的狼狈,无论是此刻的姿态,还是那怨夫一般的眼神。
这样的居高临下,让戚钰生出一股微妙的好心情。
“去铺子里看了看,”停顿片刻,她在床边坐下,“大人今日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男人定定地盯了她半晌,目光才慢慢垂下去。他嗯了一声,一边因为自己受伤她却去见别的男人生着闷气,一边又因为她这样的关心忍不住缓和下来。
对于齐文锦来说,那个方尚倒是不足为惧,一个毫无背景的男人,他随时可以让那个男人滚得远远的。
但宫里的那位……
他捏紧了手。
齐文锦知道,他在害怕,害怕自己会抢不过,更害怕戚钰在发现有更好的选择后,毫不犹豫地弃自己而去。
“你在宫里,见过皇上几次吧?”齐文锦状似无意地开口。
“嗯。”
“你觉得他怎么样?”
戚钰盯着齐文锦后脑看,她读出了齐文锦语气里那不明显的敌意,敌意?对皇帝?
“皇上……自然是龙章凤姿。”
齐文锦的脸几乎是立刻就沉下去了,呵,龙章凤姿。偏偏那是皇上,连他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戚钰余光扫了一眼伺候在外面的下人,又补充道:“大人先前不是也经常与我夸赞皇帝吗?确实是不同凡响。”
齐文锦确实说过,事实上在曾经的他看来,皇帝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效忠对象。
只是如今他的想法已经全然变了,听到戚钰这么夸他,方才的恐慌,又成了挥之不去的酸涩。
恰逢此时下人拿了药膏过来打破了这奇怪的氛围:“夫人,大人该换药了。”
戚钰闻言起身就要腾开位置,还未离开床边,就被一把抓住了手。
她先是低头看向那只抓着自己的手,男人好像几天之内一下子瘦了许多,指节更是明显,戚钰甚至能看见他因为过分用力,手腕上的青筋。
而后,她的目光顺着往上,看向手指的主人。
齐文锦目光死死地咬着她:“你来。”
“大人的伤还未完全好,我只怕下手没个轻重。”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见他坚持,戚钰接过下人手里的药膏重新坐了下来:“你们都出去吧。”
“是。”
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被子掀开,齐文锦没穿上衣,背上的伤口一下子映入到戚钰的眼里。
纵使已经开始结疤了,这么看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其实齐文锦这次伤得真的挺重的,但戚钰总觉得他好像没觉着疼,那活络的脑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手指轻轻捻起药膏后,她开始一点点将药膏往男人的背上涂抹。
戚钰最近留着些指甲,不时就触碰到了伤口,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身体都紧绷起来了,应该是疼的。
不过就像他自己说的,他都不在意,自己在意什么?
戚钰一点也没因此轻下来。
“大人如今是朝中重臣,”她低声开口,“这府里就算有皇上的眼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更何况大人如今刚受了罚,皇帝更会在意您是否心怀怨怼。”戚钰方才说那些话,就是在提醒他,“还请大人时刻慎言。”
说话间,她的手指挑着还未结疤的地方用力按了下去,果然听到了齐文锦疼痛的闷哼声。
她这才松了松。
疼,确实是疼,但她不知道,齐文锦这会儿,连最后一丝不满也没了。
零星的喜悦在慢慢汇聚。
看,他们才是一体的,阿钰只会站在自己这边,替自己出谋划策。她不会被任何人抢走的。
齐文锦涌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兴奋,那兴奋甚至盖过了疼痛,让他的注意力最终不自觉地停留在戚钰的手上。
女人的手法确实是像她说的那样,没个轻重,一会儿是指腹的柔软,一会儿却又不小心地被指甲刮蹭过,无法预知下一刻的轻重,也无法预知她的手会落在哪里。
是疼的,应该是疼
的,可连齐文锦也说不清楚,心中那隐隐的期待感、逐渐紧绷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他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压抑住自己不自觉粗重的呼吸。
不能让阿钰觉着自己太奇怪了。
可是她在抚摸自己。
哪怕两人已经亲密过无数次,已经肌肤交融过无数次,可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抚摸过自己。
呼吸压抑到无从隐藏了,他就只能偷偷地长舒口气。
因为疼与快乐联系到了一起,身体开始适应甚至期待起了疼痛。
直到戚钰的手落在他的裤腰上。
齐文锦一瞬间惊醒,他几乎是马上就想要伸手去拦,可已经成了浆糊的脑子还是让他的行动慢了片刻。
尽管男人已经及时调整了姿势遮挡,戚钰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
手这才被捉住。
戚钰的呆愣不是伪装的,她确实感觉到了齐文锦的异常,但也只是以为那是因为他在忍着疼痛。
如今……
她倒是看不懂男人了。
但也只是片刻,她便恢复到了正常:“大人,还要继续吗?”
齐文锦没敢看她,理智在跟自己说不能再继续了,可内心的渴望却又让他不甘止步于此。
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后,戚钰见他慢慢松开了手。
这是想让她继续的意思。
她看了眼手里的药膏,停顿片刻后继续为臀上的伤上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暴露了的原因,男人像是自暴自弃一般,不再压抑粗重的呼吸。
在她的手下,自己着实得溃不成军。
及至最后,齐文锦突然一转身,将戚钰狠狠拉下来,寻到她的唇吻了上去。
明明是大冷的天,可没有穿衣的他额头上却已经沁出了薄汗。
“阿钰。”
齐文锦喃喃地叫了一声,他不知道戚钰会怎么看自己,她就只是上药而已,可自己却就在这样的疼痛……不对,他想着,不是疼痛,是爱抚。
一团糟糕……
此刻的齐文锦半靠在戚钰的肩上,他盯着女人垂在身侧的手,任凭他如何盯着,那手也没有要往上抱住自己的意思。
戚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大人早些歇息吧。”
齐文锦还未动,屋外传来了齐昭的声音:“爹爹今日好些了吗?”
“娘也在里面?”
下人应该是在阻拦他进来的,所以齐昭没有立刻进来,只有他们的说话之声。
屋里的两人也已经马上分开了,戚钰倒还好,只是将药膏放去了一边的桌上,手就着盆里的清水清洗。
她余光中瞥到齐文锦略显狼狈地盖住了自己,才对着外面开口:“让昭儿进来吧。”
齐昭每日都会来。
“娘!”他先跟戚钰打过招呼,得了戚钰的点头,才走向床上的父亲。
“爹,你是不是还在烧,出了好多汗。”
“没事,可能是刚喝了药。”齐文锦略带几分不自在地跳过了话题,声音透着不正常的嘶哑。
陆陆续续也有下人进来伺候了,戚钰洗好了手,就站在不远处开口:“大人,那我先回院里去了。”
齐文锦没看她,只低声应了一下:“嗯。”
第50章 收局这个方尚,有什么过人之处……
方尚那边的事情,很快就顺利解决了。
说顺利可能不太恰当。
“夫人,”方尚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以图看上去没那么灰头土脸,“我是不是可以怀疑,您这是把我当了诱饵呢?”
“不对,”刚说罢,他又改口,“我怎么能这么想夫人呢?”他摇头。
“夫人何止在我调查以后才开始布局,分明是一开始把我放在庄子里,就已经开始有计划了。”
不怪他这么想。
方尚的调查做得很是隐蔽,当然,也得力于戚钰的身份,看得出来,齐俊原本应该是不服她的,两人矛盾诸多,他仰仗着自己是老人,又背靠齐岱年,没把这位夫人放在眼里。
却不想如今戚钰多了一层诰命夫人的身份。家族里面再怎么斗,在皇权面前,那都得靠边站。
齐俊对于自己之前再三得罪这位夫人也有些慌了。
是以方尚来了以后,他还是不敢得罪狠了的。
也给了方尚许多的空间。
他想了很久,才想明白,齐俊是怎么知道自己调查的事情,又是怎么突然狗急跳墙,又是找村民做伪证,又是想要灭自己的口,留下一堆把柄等着戚钰报官一网打尽。
这会儿看着端坐在这里的女子,终于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必然是她在背后做局步步紧逼。
戚钰也不惊讶他都猜了出来。
只是……
“倒也不全然是。”她笑了笑,那笑容难得有几分真心在里。
方尚微怔。
今日天气久违得放了晴,阳光洒在积雪上,檐上原本的冰柱在慢慢融化后,一滴滴往下滴着水。
就像此刻面前这人似的。
他有几分不合时宜地想到。
方尚不怎么生气戚钰把自己算计了进去,她既然算计了,自然就会把自己的安全考虑进去。方尚有这个信心,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要不是戚钰提前做了准备,自己可能就真的要遭遇不测了。
虽然隐隐作痛的膝盖伤口似乎在提醒着他经历了什么,算了,那倒是不那么重要。
至少说明他选的是个聪明人,他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索取自己的“报酬”。
更不合时宜地,方尚想起了刚刚那抹极短的笑。
他赶紧轻咳一声,摆脱掉那样的想法,问:“不全然指的是……”
戚钰没有立刻回答:“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辛苦你了。你先换身衣裳,等休整好了,我们再说其他的。”
如今确实不急了。
方尚想了想,微一拱手:“确实不好以这样的姿态面见夫人,那我就先下去了。”
下人领着方尚下去了。
戚钰这才走出大堂。
她现在是在庄子里,外面偌大的院子里站了不少人,自然都是庄子里的人。
齐俊出了事,他们这会儿战战兢兢地等着上方的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戚钰也确实在心里慢慢地计划着。
齐家在京城的产业并不多。
除了齐文锦定府京城后新接手的,便是之前还在青州时置办的产业了。
闲云山庄便是后者。
虽然规模不大,但却是齐家一早就备在京城的落脚石,齐家从很早以前就投入了不少精力在里。
齐俊更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掌管着这里的,要不也不会一开始敢对戚钰那般不客气。
根基之深,只怕不是她能想象的。
“夫人,”庄子里的人递来了一个册子,“这是这里的名册,所有人都在里面了。”
“好。”戚钰这么回答了,手却没接,“所有人,既往的过错,我就不追究了。”
垂头着的众人还没松口气,却听着上面的声音又传来。
“但是闲云山庄,就容不下诸位了。”
“夫人!”众人又惊又急,纷纷为自己申辩。
“我跟齐俊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齐俊平日里就看我不顺眼了。”
诸如此类的,不绝于耳。
戚钰没有理会,任由他们闹腾着,转身进了屋里。她今天带来的人多,足以拦住想要闹事的人。
全换掉。
这是最快的方法,齐俊都一手遮天了,连这么明目张胆的假账都没人跟自己汇报过,她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去甄别。
就算刚开始可能会有不习惯,长远来看,还是利大于弊。
“秋容。”
“夫人。”
“上茶,”顿了顿,戚钰又补充,“上好茶。”
“是。”
***
等方尚容光焕发过来的时候,这边都已经接近尾声了。
旧的人都换掉了。
这没什么问题,他就算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也能明显感知到这
里上下一气,已经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团体了。
全换掉没问题。
替代的人都已经在这里听着规矩了。
这也没问题,戚钰既然提前做的准备,所以早就安排好了人选,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但是……
自己呢?
方尚费解,自己可是大功臣吧?他站在这听了一会儿,那上上下下,安排妥当得没有一丝自己的地位了。
方尚进去了屋里。
茶香四溢,戚钰就坐在那,明显是在等他的。
“坐。”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个字,方尚却好像品出了一股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了自己人。
一瞬间,他所有的不安定,都平稳下来,依言到戚钰对面坐了下来。
“这次确实让你受了苦,我理应再道歉一遍。”
她再倒茶,方尚也没那么诚恐诚惶了,坦然地接过。
“夫人客气了。”
“方才你说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将齐俊赶出这里才算计你,”戚钰淡笑,“倒也不尽然。”
她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但若仅仅如此,与方尚提前做好商议,才是最为稳妥的。
方尚自然也已经想到了。
“夫人是在……考验我?”他琢磨出来了,看戚钰的神情,更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嘴脸扬出笑容,“那我应该也是通过了考验吧?”
戚钰也笑:“自然。”
两人的位置是靠窗的,这里地势高,从窗户往外边看过去,能眺望出很远。
戚钰这么看了一会儿,才缓慢开口:“方尚,你去过青州吗?”
方尚一五一十地回答:“不曾。”
“京城虽好,但富贵云集,人外有人,天外……”好吧,倒只有那一片天,“齐家在这里,几块地、几间宅子、几家店铺,根本不值一提。”她的视线收了回来,“你若是去过青州就知道了,在那里,齐家……就是首屈一指的。”
但准确来说,那曾经,都是戚家的。
齐,戚。仅仅是音节上的一点点差别罢了。
但只有戚钰知道,只有她见证了,他们是怎么偷过去的。
“方尚,你想去看看吗?”
方尚没有说话,他的表情还算淡定,即使心中已是惊涛巨浪。
女人隐藏的很好,甚至在她情绪最外泄的时候,目光是看向外面的,隔绝了自己的视线。
但方尚依旧能感觉到,那一瞬间,从女人身上流淌出的哀伤和……恨意。
他其实对戚钰一无所知。
可此刻的他却有一种预感,去青州,那里明明离京城远,他却觉得,应该能离戚钰更近。
很奇怪,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居然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当然,”戚钰又补充,“你若是留在京城,管事的位置,我替你留着的。”
这就是把选择权,全然交给了他。
方尚端过手边的杯盏一饮而尽。
茶水还有些烫,他喝下去了,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舌尖的发麻。
男人站了起来,语气是未曾有过的坚定:“我自然是想去见识见识,夫人所说的,首屈一指。”
***
李瓒正坐在榻上,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好几页纸。
大概是因为戚钰最近的活动频繁,暗卫们汇报的内容也多了,密密麻麻的几页,他也都看完了。
看完了却不说话,就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转着佛珠,神色不明的模样,惹得其他人不敢多言。
终于,李瓒动作停了停,他伸出一只手来,将那些纸,一页页地叠在一起。
他们隔着的身份,注定了李瓒只能像这样,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之前的出宫,只能是很少的时候,当然,甚至那只兔子还会警觉得并不上钩。
更多时候,他是从这些字句中,将从前总是模模糊糊的那个影子,拼凑出一个真正的人来。
最后,只留了两张纸在外面。
一张说的是自从齐文锦养病后,戚钰经常在齐文锦的房里,亲自为他上药。
当然,除了上药,兴许还有旁的,暗卫隐晦地提了句每每这时,下人都是要收拾被褥的。
若戚钰真的是那个女人呢?李瓒在心中想着,面对承受疼痛的人,她会是什么反应?或许是被唤起欲望?会这样想,是因为经历过。
他疼的时候,她会更动情。
只会因那个人而生的烦躁感,以熟悉的姿态席卷而来,李瓒闭上了眼睛,他罚齐文锦,可不是为了给了他们增加房中情趣的。
此刻蔓延在心中的,除了那以外,甚至多了几分杀意。
那是猛兽领地被侵犯时升起的本能。
齐文锦会给戚钰下那种药,就说明他们的床事说不定,原本也没那么和谐。
若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才是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至少,他想着,至少,那种事情,她应该只能对自己做才是。
再睁眼时,男人眼里的幽暗似是风暴汇聚。
“齐尚书的伤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让他来上朝吧。”
他说得没有波澜,若是不看那张揉皱了的纸的话。
“是。”王林应了一声。
李瓒这才看向第二张纸,视线停留在了那个出现最多的名字上。
“你觉得,这个方尚,有什么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