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女人的情动,她最直观的反应这会儿就在自己的鼻尖处。
这让他的理智也在慢慢溃散,仿佛喝下了会醉得不省人事的酒,连被她抓得有些生疼的头发,都传递出兴奋的冲动来。
熟悉并不是一个全然褒义的词,它意味着新鲜与冲动的消退,跟他的日渐沉迷不同,齐文锦想要戚钰沉迷其中已经越来越困难。
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
若是能让自己像她那样会厌烦就好了,或者让她……像自己这样。
他们或许需要一些新鲜的方式。
亲吻着身下人失神的眼睛时,他是这么
想的。
***
年前之时,皇后又召见了戚钰一次,这次是单独召见的。
戚钰到那的时候,她正煮好了茶。
“妾身见过皇后……”
戚钰行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手一抬免了。
“今儿也没外人,齐夫人就不必多礼了,快过来坐。”
她今日没穿得像那日一般雍容华贵,看着虽依旧端庄,但亲切的笑容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在面对自家妹妹一般。
戚钰的心情有些沉重。
老实说,自从知道李瓒的存在了,她从踏进这个皇宫开始,就忍不住提心吊胆。
唯恐遇见他又被认出来。
但她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皇后,这会儿皇后娘娘这般说了,她便依言在一边坐了下来。
“上次本宫邀你来,但人多了些,没能好好跟你说上话。今日这才把你单独叫了过来。”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戚钰饮茶,“来尝尝看,这茶泡得怎么样?”
戚钰是面露惶恐半站起来接茶的:“谢皇后娘娘。”
她已经开始在心中打腹稿要怎么夸这茶泡得好了,等真的尝了一口,那些话,却又是说不出口了,她下意识地问了:“这是……西山白露吧?”
苏蓉面露惊讶,眼睛也亮了几分:“你可是第一个尝出来的,这茶喝得人不多,但本宫就偏偏喜欢,没想到今日还能碰见同好。”
茶香在鼻尖中萦绕,戚钰还端着茶杯,目光却是带上了怀念:“怕是要让娘娘失望了,妾身不敢妄称同好。之所以知道这茶,是因为是妾身兄长最喜欢饮的。”
“哦?”她要真说是同好,苏蓉还会犹疑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对自己投其所好,如今听她说是兄长喜欢的,倒是来了兴趣,“齐夫人家中还有兄长。”
“是。”戚钰知道她后边还会问什么,便在这会儿一并回答了,“只是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几个字,就像是触到了皇后的心思,让她的神情有了微微的变化。
察觉到了的戚钰心一紧:“是妾身失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苏蓉笑着摇摇头:“齐夫人有什么失言的。生死皆是命数,齐夫人也要节哀顺变。”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了,两人很快就又说起了别的,倒是意外地投机。苏蓉说起她近日来一向睡得不好时,戚钰才发现她虽然泡了茶,自己却没喝上两口,想来也是这个原因。
“我倒是有些法子。”戚钰也经常睡不着,所以确实想了些法子,“我用过一种安神香,效果甚好,娘娘若是不嫌弃,等我回去了便给您送一些来。”
“那敢情好。”
两人这般聊了好一会儿,好在这次他们是在屋里坐着,皇上未再因为担心突然跑了过来。至晡时,她顺利地结束了这场觐见,告别皇后娘娘以后,往宫外去了。
皇后特意遣了华景送她出去。
出宫走的是另一条道路,途中时,戚钰蓦然听到了一阵嬉戏吵闹之声,她原本克制了好奇,并未轻易张望的,却见领路的华景变了脸。
“哎哟,那小祖宗怎的又跑来这里玩了?还连个正经人跟着都没?”
这语气,让戚钰心中升起了几分猜测。于是她也抬头顺着华景看着的方向也看了过去。
那边是几个与齐昭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穿着冰鞋在湖面结成的冰上玩着蹴鞠。那是专门的冰上蹴鞠,戚钰以往也见过。
但现下她第一眼却是被中间的华服少年所吸引。
少年看着就也比齐昭稍稍大了一点,眉眼与皇帝相似极了,这会儿大概是玩得开心了,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都亮晶晶的。
戚钰微微有些出神。
结合华景刚刚的话,想来这位就是二皇子殿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其他人的有意想让,他看起来是场上最灵活的,速度也是最快的,穿梭其中,宛若灵活的燕子。
这就是大楚帝后的孩子啊……
果真明亮耀眼得宛若天上的太阳。
戚钰的视线没有停留太久便收回了。华景似是在犹豫,方才嘴都差点张开了,却到底是没发出声音。
二皇子明显是偷跑来玩的,她大约也是不想扫了皇子的兴致,非常轻地叹了口气后方才对戚钰说:“奴婢还是先送夫人出宫吧。”
戚钰微一颔首。
然而两人还未走出太远,忽听得后边传来咚得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少年们惊慌失措的声音。
“殿下!”
戚钰与华景同时变了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看了过去。华景的反应更快,转身就已经往那边跑过去了,隐约间还能看到手都是哆嗦的。
冰面上裂开了一个窟窿,而方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一同落水的还有其他人,但显然现在并不重要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没了身影的皇子身上。
“二皇子殿下!”华景的声音几乎是凄厉了,“来人!快来人!快去找人来!”
原本被吓得已经失了魂的少年们终于有人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跑去叫人,场面一片混乱。
没一会儿,身边突然窜出来一道身影,是已经脱下了披风的戚钰,没有犹豫地从破冰处一头扎了进去。
华景愣住了:“齐夫人……”
救不救人不过就是一个念头间的事情,她其实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更多的只能凭借一瞬间的直觉。
直觉告诉她,得救。
倒不是因为她是多好的人,而是昭儿的身份太过特殊了,哪怕是微弱的可能性,她也得为自己的孩子种下些善因。
自己今日出现在了这里,无论结局是什么,她都注定脱不了干系。皇权之下,没有无辜之人的说法。
戚钰忍住了寒水刺激身体所引起的一阵阵哆嗦,专心地在水下寻着二皇子的踪影。
她先是看到了一个藏蓝色的身影,应该是刚刚和二皇子一同落水的小太监,岁数也相差不了太大。
戚钰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衣角,却没有停留,更没有抓住他。
她寻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华服少年的身影。
戚钰憋住了一口气,快速游过去,一把抓住下坠少年的身体。
少年已经闭上眼睛,连挣扎都没有了。
戚钰心里直发慌,她知道,自己不仅要救人,更要救活人。否则身份一旦暴露,哪怕是自己已经下水救人了,但依旧可以被解读为别有用心。
偏偏……
那个男人偏偏是皇帝。
这该死的命运!
戚钰死死咬住牙,一把抱住少年,奋力往水面上去。
结冰的水面不比平时,她必须要精准地找到破冰的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水的寒意似乎已经渗进了五脏六腑,戚钰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失。
流失的或许还有求生的意志。
她突然记起自己年少之时,大概是父亲还在的时候,那个明媚、满身活力,被父亲打趣使不完的牛力气的自己。
她的生命的火焰,仿佛在这漫长的蹉跎中,被提前耗费殆尽了。
但即使如此,戚钰死也不敢松开抱住少年的手。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她与二皇子一同死在这里,给昭儿换一个锦绣前程了。
可是不行!若是真相永远被埋葬的话,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她必须得活下去才行!活下去,看到每个人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戚钰的眼前终于出现了光亮,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
看到戚钰怀里抱着的人的那一刻,华景几乎要喜极而泣,她的眼里还有泪水,哽咽的声音冲着那边喊:“齐夫人,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来人了。”
破冰那里太薄,他们都不敢过去,华景急得大叫:“绳子!有没有……”
她话还没喊完,一道玄黑的身影从她旁边飞身了过去。
戚钰原本正努力想要扒住那一碰就裂开的冰面,忽觉身子一轻。
她被人就这么提了起来,直到完全出了水,男人将
她拦腰抱住,修长的手臂也环住了她怀里的人。
那是一双很有力的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
就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罢了,戚钰没有抬头去看,她已经从眼前黑金蟒袍知道了来人是谁。
支撑她的最后一丝力气像是知道完成了使命,终于放心地消逝。
戚钰终于完全松懈下去,全借着男人的力回到了岸边。
怀里的人被马上抱走了。
第27章 恩情我想回府
大家的注意力这会儿都在二皇子那里。
宫人们早就已经慌张得乱了阵脚,有的甚至还在哭泣着。李瓒则是一把将蟒袍脱下来包住了李朔,他低沉的脸色可以窥见风雨欲来的压抑,马上捏着李朔的脉搏,还算有力。
心跳声也还在。
随后他在少年的胸口按压过几次,看他连吐了几口水,知道命是保住了,男人眸中的焦急与戾气这才散去了几分。
“叫御医!”
虽然听不出慌张,也没吼叫,但蕴藏在帝王声音中的怒气,无端地让人胆寒。
戚钰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她也是被李瓒就地放下的,这会儿就在李瓒的身后,那声音也离自己很近,就在耳边回响着。
戚钰还没有脱力到昏迷的地步,但刚刚被李瓒抱住时的胆战心惊让她着实不敢睁开眼睛。这个时候装作昏睡过去,该是最好的。
但是她想起自己下水时,看到的那小小年纪的小太监。
这会儿显然没人去在意了。
戚钰慢慢把眼睛睁开,已经脱去蟒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周遭都是她不认识的宫人,只一个华景是她眼熟的。
戚钰冷得牙齿在打颤,但在短暂地挣扎过后,还是拉住了华景的手。
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只能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华景,又看向不远处的冰面。
华景第一时间并没有领悟过来,她方才一心只顾着看李朔了,现在被戚钰拉着,才想起刚刚是齐夫人奋不顾身跳的水。
“齐夫人,您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戚钰摇摇头,她用眼神跟她示意湖面,可华景却只是迷茫着眼,她没下水,二皇子落水之时又不在现场,自是不知水里还有一个人。
戚钰正焦急地思索着要怎么跟她表达自己的意思,突然看到面前黑色的身影转了身,而后一道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到自己身上。
戚钰正上扬的视线与他正对上。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看见这双眼睛睁开的模样,男人此刻的眼神说不上严厉,甚至蒙着一层随和,可那漆黑瞳孔的身处,却藏着打量,仿若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戚钰几乎可以想象当初那层布条下的眼睛,是在用什么样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她居然敢招惹这样的人物。
戚钰因为寒冷而颤抖的身体在这样的目光中变成了僵硬得不能动弹。
却见李瓒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戚钰方才指过的湖面。开口问:“小德子呢?”
戚钰才觉着终于能够呼吸了。
“回皇上,”马上就有人回他的问题,“方才小德子离二皇子殿下最近,落水的时候拉了殿下一把,就跟着一块掉下去了,现在……”
在哪里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去捞人。”李瓒的话音落下后,马上就有人领命下去了。
戚钰心中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个小太监大概就是这个小德子了,联想方才上方男人的目光,莫不是他懂得了自己要说什么?
下一刻,她就察觉到男人的视线,重新回来了。
戚钰马上一副虚弱到快要昏迷却挣扎着起身行礼的样子,倒也不全都是装的,她现在确实整个人都处在死亡边缘的窒息感中。
并不亚于方才在湖里之时。
行礼声音还未出来,她先让自己咳嗽起来。
果真,下一刻,李瓒就止住她行礼的打算了。
“齐夫人不必多礼了,夫人救二皇子有功,日后朕定重重有赏。现在就先好好休息,华景。”
“奴婢在。”
“带齐夫人去皇后的殿中,请御医来一同诊治。”
“是。”
戚钰被太监抱起时,李瓒往旁边走了两步。
李朔已经先被带走了,他这会儿看上去倒是没那么急了,也没追上去,反而是捡起地上戚钰刚刚一把扔下的披风。
宽大的手掌正握住了毛茸茸的衣领处。他并没有往这边来,手微微一抬,华景就马上了然,两步过去从他手里接过,又来给戚钰裹上。
在华景彻底挡住戚钰的视线之前,她看到了站在那边没动的李瓒,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目光也未停留在这边了。
身上暖和了不少,华景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关心她的,将她捂得特别严实。
还好,他没认出自己。
这是戚钰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过后。便终是没能抵挡住疲惫昏睡了过去。
***
她是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醒来的。
陌生的床帷、陌生的摆设、屋子里陌生的香味,都让戚钰愣神了许久。
她整个人仿若置身火炉之中,软绵绵得没有一丝力气,脑子也晕晕乎乎得并不清醒。
很快,昏迷前的记忆就慢慢向意识回笼了过来,她记起了自己跳水救人,以及李瓒,记起来自己这短短时间内,是怎么在鬼门关上走上了几回。
现在……估计还在皇宫里。
戚钰的头脑一瞬间像是清醒了不少。
不行,现在还不安全。
只要留在皇宫里,她的心便定不下来,先得出宫才行。
戚钰动了动。
才一动,立马有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夫人,您醒了?”
戚钰头稍稍转过去,是一个陌生模样的宫女,与自己对上视线后,小宫女脸上的惊喜更甚:“上天保佑,夫人,您可总算是醒了!”
她说的时候,有零碎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在殿里当值的其他宫人。戚钰听见他们在互相传着消息,说自己醒了,要去通知皇上与皇后娘娘,再把御医也叫来。
戚钰原本是被叽叽喳喳得吵得头疼,一听到皇上两个字,就马上什么也顾不得了,恨不得开口把人叫回来。
正好方才那宫女又回头来看戚钰了:“夫人,您现在觉着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戚钰才想开口,便发觉喉咙火辣辣地疼,嘶哑的嗓子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宫女瞧见了她痛苦的神色,赶紧阻止了她说下去:“夫人,您要是不舒服就先不说了,等会儿太医就来了,让太医给您瞧瞧。”
戚钰的泄了口气,额头都沁出了汗来,她也从宫人口中得知自己被送过来后便发起了高烧,都已经昏迷了一整日了。
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出话来了,倒是个好事。
***
李朔比戚钰醒得早许多。
他自幼就被请了练武的老师,身体一直都是扎实的,虽是落了水,但回来喝了几碗热汤就慢慢缓过来了。
殿里这会儿炭火烧得很足,丝毫没有寒意。炉子旁边放着熬好的驱寒药剂,放那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床上的小祖宗并没有要喝药的意思,他正呆坐着,一动不动地看向炉火。
他倒是没事了,跟他一同落水的小德子,救他的那位夫人如今却都还未醒过来。
直到传话的宫人终于急匆匆地跑进来了:“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齐夫人已经醒了。”
皇后先从椅上起来:“醒了?”她拍了拍胸口,一脸庆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快让太医再去看看。”
她也打算要去过去了。
“是。”
然后回话的下人还
未转身,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床上光着脚便冲过来了:“小德子呢?”
下人被他急切的语气吓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才回他:“小德子这会儿……还昏迷着,太医说他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还留着口气就已经是福大命大了。能不能活下来,得看造化。”
小德子是陪着李朔时间最长的人,少年这会儿因揪着心,眼睛都是红彤彤的。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殿下!”宫人急得去拦,差点没拦住,还是后边传来一道声音
“李朔。”
李瓒的声音一出,刚刚焦急得得像是要去拼命的李朔,一下子就泄了气,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只除了低头掩饰眼眶热意的动作。
“把鞋穿上。”
少年不敢反抗父亲的命令,终是低头过去床边穿鞋。
若是在往常,苏蓉见了儿子这样,定然是要心疼死了,但是现在的她只是用余光瞥向了一边的李瓒。
他也陪着在这坐了好一会儿了,方才捻动着佛珠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这次的事情都是李朔的错。
现在的苏蓉已经顾不上去心疼儿子了,她唯一在意的是,李瓒会不会因此就对孩子失望。
直到现在,李瓒才终于起身。手中的佛珠被他别去了身后。
“穿好鞋,换身衣裳了再去。”
李朔抬眸,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谢父皇!”
李瓒哼了声:“知情不报,把主子置身危险之中,又护主不力,他就是醒了,也免不了责罚。”
“可是……”李朔抬头看了过来,“小德子他是为了救我……”
皇后赶紧在一边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李瓒眼神凌厉了几分:“若不是还念着他有几分衷心,你以为现在还能有御医在那?”
李朔说不出话来,又沉默下去了。
皇后在旁边也不说话,只是在看着李瓒要出去后,才跟了上去,临走前,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李朔一眼。
这孩子,以后若是没有自己,可该怎么办。
门外的雪地上被染了一层厚厚的血,那是当日在场的其他人受了刑罚后留下的,宫人正在清扫,但空气里还是飘着血腥味。
戚钰这会儿休息的地方离得不远,二人走几步也就到了。
适逢太医正从里面出来,见了二人当即跪下行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免礼,齐夫人怎么样了?”话是苏蓉问的。
太医向她回禀:“启禀皇后娘娘,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就不会再有生命之忧。只是夫人大概是素来体弱,这次寒气入得深,怕是得病上好一段时间。”
苏蓉的眉一蹙,她原本与戚钰相交确实是存了拉拢之意的。但是现在,她救了自己的孩子,苏蓉不自觉间,已经放了真心进去。
这会儿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不管是需要什么药材,都只管用上,务必要让她好起来。”
“臣自当会竭尽全力,只是……”太医面露难色,“夫人就算是能好起来,只怕以后也会留下些病根。诸如……再难以受孕之类的。”
苏蓉的心一瞬间像是被揪了起来,她也是女人,知道这种事情会有多残酷:“怎么会……没有办法了吗?”
“这……臣会再同其他人商议商议。”
苏蓉看向李瓒:“皇上,臣妾进去看看。”
男人微一颔首,看着皇后匆匆往床边去。
他转动佛珠的手,方才就停下了,没有跟着往里去,毕竟于礼不合,只是视线微微往里时,也能隐隐约约看见床上的人影。
看得并不真切。
或者该说是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风将床帷吹得微微晃动时,他却不自觉地想起昨日自己看到的那张脸。
那张冻得发白的脸,唇上亦没有一丝血色,还能看到细微的颤抖。她整个身体都是湿漉漉的,棉衣在浸了水以后有多重,李瓒在抱她上岸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可她竟然就这样抱着朔儿上来。
这个素来体弱、弱不禁风的女子,难以想象当时的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女人的头上的水滴在顺着发丝在往下流,狼狈而脆弱。
是的,坚韧与脆弱,矛盾地集中在她身上。
他转身看到女人的努力示意的动作时,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明明都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却还惦记着那个小太监。
所以李瓒才开口救的人。
对视的时候,他从女人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这也正常,不怕他的才是少数。
于是李瓒没有再看她了,怕她会惊吓过度。可是……自己就那么可怕吗?
脚步未停的男人已经坐到了位置上,视线也被完全隔绝了。
可能难以生育……吗?齐尚书该是要急了。事实上已经有宫人来报了,齐文锦这两天就在宫门外面,都没有回过府里。
从刚开始,到现在,所有人都在叫她齐夫人。
李瓒却不期然地想起她的名字,那是在密奏里只出现过一次,却被自己记住了的名字。
戚钰。
平平无奇的二字,在男人心中迅速划了过去。
***
戚钰见到皇后时,立刻动了动想要行礼。
自然是马上就被按住了。
“齐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跟我多礼了。你救了朔儿,我……”苏蓉蓦然就红了眼眶。
她方才想得太多,要顾虑的事情也太多,可能如今是面对戚钰的缘故,先前未能流露出的担心,这会儿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
她何尝不心疼孩子受了苦,受了惊吓。她知道朔儿是个本性善良之人,所以才会担心小德子。
她若是好好的,以后能护着也就算了。可她又能护多久?
在看到孩子被人抱回来的那一刻,她心口疼痛到差点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挺不过去了。
皇后转过了头去,哪怕是一句话没说,戚钰也理解了她的心情。
设身处地地想,要是自己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女人,孩子对她而言,无疑唯一的念想了。
苏蓉手指轻轻拭了拭眼泪才转回来笑着看她:“让你看笑话了,齐夫人,你不方便就什么也不要说,只管在这里住着养病,宫里什么药材都有,我定然会让太医给你看好的。”
戚钰张了张嘴,她已经可以发出声音了,只是嗓子依旧难受得厉害,声音嘶哑得只剩了气音。
“承蒙皇后娘娘厚爱。”
苏蓉还怕她是要说什么要紧的事,不由得凑近了去听,却听得她说道,“我想回府上去养病。”
第28章 真父子父子的见面
戚钰自然是没能回府。
她的提议毫不意外地被苏蓉驳回了。只说让她放心养病,就怕一折腾让她病情又加重了。
别说对方是皇后了,哪怕就是普通人,戚钰现在作为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病人,哪里能拗得过她,最后只得放弃了马上出宫的想法。
好在现在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暂时不用担心李瓒会认出自己。
况且就算是为了避嫌,皇帝也不会跟她过多接触。这般思索过后,戚钰才勉强放心下来养病。
她被宫人伺候着喝了药,又勉强吃了些粥后,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眼前那张熟悉的脸,让她以为自己是做梦还没醒。
“昭儿?”
她的声音还嘶哑着不见好,床边的齐昭原本就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会儿更是吸了吸鼻子:“娘!”
他小手紧紧握着戚钰的被褥一角:“娘,你还难受吗?疼不疼?”他说着,还伸出另一只手,碰了碰戚钰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与戚钰皮肤的滚烫触碰到了一起,戚钰这才能确定,眼前并不是幻影,确实是齐昭来了。
“好烫。”小小少年的眼里全是急切。
戚钰暂时没心神来安慰他,在这里见到齐昭,她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戚钰现在时时刻刻都记着齐昭的身份,心就像是被这发热的身体煎烤着似的,连生病的不适都忽略了。
她刚想问齐昭怎么来的,又一张脸从帐外探了进来:“夫人,您醒了?”
是秋容的声音,
她的眼里也满是担心,但还算镇定,见戚钰看过去,也不等她开口问便解释了:“是皇后娘娘派人接奴婢过来的,说是想着奴婢伺候您会更顺手。少爷是因为担心您,便也被娘娘一并接过来了。”
秋容不知道齐昭的事情,自是没发觉哪里不妥。
戚钰眼眸微微敛了敛。
她想起自己在水底下看到的那个小太监,当时自己是先看到他的,却完全不敢想要先救他。
皇子与太监,要先救谁,这几乎是一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她迷迷糊糊中也听到过宫人们的讨论,说起当日在场的小太监们都受了刑罚,有些伤得重了,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说到底,在皇子身边,旁人的命都不算命,更何况齐昭还有这样的身份。
戚钰有了一丝恐惧。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宫人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到!”
秋容的神情一凛,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但也还是记得拉了一把齐昭,提醒他不能失礼。
来之前,齐昭就已经被交代过了的,所以这会儿只能压下对母亲的忧虑,转身撩了撩衣裳的前摆,跟着秋容一同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皇后脸上带着笑意。
乖巧的小孩子总会是让人心软几分的,更何况这孩子跟自己的朔儿也差不多大。
戚钰见她打量的视线落在了昭儿身上心下一紧,好在苏蓉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就只是笑着称赞了句:“我记得是叫齐昭吧?跟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日后也定是个小俊郎君。”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戚钰跟前:“你瞧,我怕你用不顺手,把你丫鬟叫来了。儿子也来看你了,总归是除了你的夫君,惦念的该都在这里了,你就好生在这里修养就是了。”
戚钰还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了,也只能应了下来:“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依旧嘶哑的嗓音,听得皇后蹙了蹙眉心:“这太医什么时候这么不中用了,怎么也没见你好转些。”
戚钰是巴不得嗓音别好:“治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急不得的。”
她急的不是治病,而是出宫。今日她的嗓音虽然没怎么恢复,但说话已经没那么难受了,若真是在这里住到完全恢复……
“说的也是……”皇后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戚钰以后不能受孕的事情,她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寻思着还是让她先安心养病,日后再跟她说就是了。
思虑间,视线又转向了齐昭那。
想到这孩子很有可能就是戚钰以后唯一的孩子了,不管是出于原本就有的拉拢心理,还是补偿之意,苏蓉看着这孩子便是越看越喜欢。
“好孩子,过来这里让我看看。”
齐昭看了一眼母亲后,依言往这边过来了两步。
“今年几岁了?”
“六岁。”
苏蓉回头对戚钰笑了笑:“比朔儿就小了一岁,赶明儿让他们一起玩,我看着他们性子也相仿,该是能玩的来。”
“皇后娘娘如此抬爱,是齐昭的荣幸。”
若是放在以前,这样的局面自然是戚钰想看到的。可是现在,她只有满心的愁绪。
且不说齐昭的身份了,那湖里的小太监,就成了她挥之不去的阴霾。
今日被牺牲的是他,明日就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
皇后没有待太久,临走之前还跟戚钰说李朔现在正被关了禁闭,等戚钰好起来了,再让他亲自来道谢。
这戚钰哪里承受得住,诚惶诚恐地推脱了一番。
他走了以后,齐昭在这里待到天快黑,戚钰喝药时,他也在跟前,见娘亲喝完了药,忙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蜜饯。
“娘亲,快吃一个。”他赶紧将外包打开,却发现蜜饯被他揣了太久,都有些融在了一起,甚至黏到了纸上。
戚钰瞧见齐昭脸上的失望,笑了笑,从他手里将整包接过来,低头舔了一口:“嗯……好甜,不苦了。”
齐昭的脸上这才多了些笑容。
戚钰在府里喝药的时候是有这个习惯的,只是在宫里,她不好矫情,每次喝药都是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仿若不怕苦似的。
这会儿倒是齐昭记得了。
那蜜饯都融成了一团,戚钰也没真吃,舔了两口散了嘴里的苦味就停下了,齐昭又接了回去。
“娘亲在这里没事,”戚钰嘱咐他,“等病好了就会回了,你明日就别过来了。”
齐昭抿唇,虽然不太情愿,但也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他便只能依依不舍地在宫人的带领下出宫。
天色已是昏暗了,宫路两边都点上了灯。齐昭前边是皇后宫里的小太监在带路。
他心里还是满心的对母亲的不舍。
只是临到这里了,突然想起来,自己进宫之前,父亲是在宫门口的,亲自送的自己进来。他方才见了母亲病得这般重,一时间心急得把这茬给忘了。
这么说起来,母亲好像……也没问起父亲。
齐昭如今也懂些事情了,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发现一些父亲母亲之间并不似表面的问题。
他一边低头一边想着,冷不防前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而后齐昭就被那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拉着往路边让了让。
“齐少爷,快低头。”
齐昭已经被叮嘱过很多遍了,来了宫里一定要听话,于是顺从地低下头。
那边正过来的是抬着龙辇过来的一队人,李瓒坐在上方,视线往下瞥之时,突然看到了那个低头的少年。
是陌生的身影,但李瓒认出了他旁边的人是皇后宫里的,这才又从记忆里搜寻了出来,苏蓉与他说过,今日要把齐文锦的儿子接进宫来让他母亲看看。
那这就是……戚钰的儿子?
李瓒的心思微微一动,放在辇上的手一扬,一边的王林立刻开口:“停轿!”
随着李瓒下了龙辇,方才只是弯腰低头的众人,纷纷跪在了地上:“参见皇上。”
齐昭听到了关键的“皇上”二字,当即也跟着跪下。
“起来吧。”
齐昭还小,不知道皇上到底意味着什么,并没有十分的畏惧,下跪也是按着被教导的礼仪。地上本就又湿又冷的,这会儿听着李瓒让起了,他便二话不说地起了,甚至还抬头看了一眼这皇帝长什么样子。
一抬头,一大一小地就这么对上了视线。
小少年胆大的模样让李瓒露出了些许笑意,但更多的,还是在看到那面容时微微的一愣。
这孩子长得……不像齐文锦,倒是真像他的母亲。
眼睛、嘴巴、鼻子,无一处不像。
这么比较间,戚钰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窜进了脑子里,李瓒不自觉伸出了手,缠着佛珠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凉得厉害,他的心好像也是被冰得一般,颤了颤。奇了怪了,自己明明,也不是多喜欢小孩子的人。
“是齐尚书家的孩子?”
“回皇上,正是。”太监在一边回话,“齐少爷是来见齐夫人的,皇后娘娘吩咐奴才正要送他回去。”
李瓒收回了手。
可能是这个孩子确实可爱吧,他的心中如是想到,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方才那一刹那的柔软。
“叫什么名字?”
“齐昭。”这次,回答的是齐昭本人,也不怕生,抬头脆生生地开口。
李瓒失笑,到底还是小孩子单纯些,同样的眼睛,他的母亲看过来时却只有恐惧。
“天冷,从朕龙辇上取个披风给他披上。”
这话让王林都微微一愣,但皇上话的无人敢置喙,也只能照做了。
得了披风的齐昭有模有样地又要给他磕头道谢,被李瓒止住了:“好了,你回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记得把你爹也带回去。”
跟齐昭说完,又跟带路的太监说,“跟齐尚书说,别总在宫门口杵巴着,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朕扣了他的夫人。”
小太监忙回道是。
李瓒最后看了一眼齐昭,这才转身离去。
那齐文锦,倒确实把他夫人宝贝得紧。
第29章 声音异样的感觉
齐昭出了宫门,果然他的父亲还等在那里,一身绯色官服,甚至与他进宫时看到的位置、姿势都没有变,仿佛一座石人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了齐昭。
男人的脚终于动了,脚步抬起后便越走越快,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齐昭面前。
他心中有太多话想问,但还是先看向了齐昭旁边的太监。
“齐大人。”
齐文锦一拱手:“曹公公,劳烦您还亲自送犬子出来。”
“齐大人这是什么话,都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该做的。”太监说完,也记得传递皇上的话,“这天寒地冻的,大人您就不要等在这里了。夫人她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皇后娘娘亲自看着,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诊治,出不了差错的。您日日等在这里,让人看着了,也不好是不是?”
他虽然说得委婉,但齐文锦已经听出了这是皇上的意思,眸一敛,便应下了。
“多谢公公提点。”
与他奉承完了,齐文锦才牵着齐昭离开。马车一直等在旁边了,他将儿子一把抱进去后就开口问了:“见到你母亲了?”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齐昭点头:“见着了。”他一说,就又开始难过,“娘亲的额头好烫,也吃不下东西,一直在睡觉。”
戚钰因为烧得厉害,确实除了喝药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他将齐文锦的问题都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都有谁在伺候、娘亲喝了什么药、吃了什么东西,睡了多久之类的。
听完了,齐文锦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久地没有再开口说话。
外边是车轱辘滚地的声音,以及寒风的呜咽。车上该是暖和多了的,可齐文锦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无论是方才的寒冷,还是此刻的温暖。
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焦灼,和仿佛再扯一下就会断掉的理智。
身体里就像是有一头猛兽在横冲直撞,在拼命地叫嚣:还见不到她,怎么还见不到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那是只有她能安抚能喂饱的野兽。
齐文锦比谁都清楚他们的关系是怎的岌岌可危,所以只要戚钰一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浑身焦躁得不得安宁,就会被胡思乱想折磨得要疯掉。
去赈灾时是这样,在她失踪的时候是这样,如今看不到她的人,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也是这样。
齐文锦恨极了这样的无力感,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攥紧了拳头的手,一把拍在了马车上,惊得马车一阵晃动,连齐昭也被他这样瞪眼欲裂、呼吸急促的模样吓到了。
“爹。”他担心地叫了一声。
在孩子眼里,父亲从来都是自信从容、无所不能,又十分好脾气的,他从未见过齐文锦这般。
齐昭的声音把齐文锦的理智拉回来,他一转头,就看到孩子忐忑又担心的神情。
那与戚钰相似的眼睛让他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看不到戚钰的时候,齐文锦就只能从孩子身上寻找慰藉,这是他们的孩子,戚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也不可能放弃的孩子。
只要孩子在这里,她总会回来的。
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齐文锦暂时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爹没事。”男人脸上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笑意。
他方才只顾着问戚钰了,这会儿才终于问起齐昭他自己的情况,见了谁,有没有好好听话行礼。
齐昭自然是都回答了。
末了,齐文锦才发现他身上的那件并不属于齐府的披风。
男人的神色有片刻的复杂,抛开个人感情来看这件事,对齐昭来说,无疑是有利的。
皇上、皇后娘娘都对这个孩子释放了善意,昭儿的未来,只会是一片光明的。
这样很好,齐文锦想着,自己走得越高,齐昭的未来就越好,而想要齐昭未来顺畅,就少不了自己。
只要能这样下去,他对于戚钰来说,就永远都是有用的。
是的,只要有用,他就不会被放弃。
***
戚钰的烧刚刚退下去一些,能下地后,就再次说了想要回府。
这次,皇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了,太医再三保证过了不会再有危险,皇后才放了心,让人伺候着戚钰换了衣裳后,又亲自送她出去。
戚钰病了有几日都没怎么进食,这会儿脚上都没有力气,轻飘飘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没有实感,但也努力得表现出没有异样的模样来。
但苏蓉还怕看出了她的两分急切,没忍住笑着打趣:“这是惦记着谁呢?这么着急?”
戚钰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便也顺着她的话来说:“我在宫里待得久了,只怕夫君会惦记。”
皇后笑意更深了,她自认不是向往情情爱爱之人,也习惯了与李瓒的相敬如宾,可是见着了这样的恩爱小夫妻,还是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齐尚书原是这般离不开齐夫人。”
“并非,”戚钰赶紧否认,“是……是我离不开他。”
她低着头,似是因为这话娇羞得不知所措,惹得苏蓉更是笑意更深:“倒是本宫做这拆散苦命鸳鸯的坏人了,听说齐尚书可是也日日等在宫外。”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两人一转回廊,便看到了站在那边的人。
各有特色的两个男人站在那里,即使是不看身份,也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看过去。
齐文锦在李瓒稍后一步的位置上时,他的视线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幽深的眼里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一眼就转开了。
他弯了弯腰,对皇后拱手一拜:“拙荆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苏蓉笑笑:“依本宫来看,齐尚书还不知道在怎么腹诽我。”
“臣不敢。”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准备,戚钰这次见到李瓒,已经没了先前的惶恐无措。
她在皇后说完话后,先是告别了皇后,这才走向齐文锦。
自是要经过李瓒的,戚钰始终低着头,没有直视他,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屈身行礼:“参见皇上。”
她的声音已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哑得只剩气音,但也沙哑得低沉了许多,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然而即使如此,当她这么说完后,还是察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审视的目光。
戚钰原本放下的心,又微微提起了。
好在那目光并没有持续太久:“齐夫人不必多礼。”
戚钰这才直起身子。
后续的事情便跟她没有太大的关系了,她听着齐文锦与二人告别,而后她的手便被牵住了。
男人的手握得很用力,宽大的手掌莫名地热,即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戚钰却能感觉到他的掌心竟然热出了淡淡的湿意。
“走吧。”
他们还没有走出太远,齐文锦的原本握着她的手又松开,从背后伸过去,落在她的腰上,使得戚钰整个人都被他圈在了怀里。
另一只手,则重新握住了戚钰,戚钰只觉得自己大半个重量都被男人拉得倾斜到了他的身上。
她又听到齐文锦问了:“还有力气吗?”
戚钰嗯了一声。
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又动了动,她的身体一僵,却听男人又开口:“瘦了。”眼角的手揽得更紧了,但最终,就只是说了句,“我们先回家。”
***
李瓒正与苏蓉一并站着,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人影。
“皇上在想什么?”
苏蓉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瓒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的眼里不知道藏了什么情绪,脸上倒是只能看出笑意:“皇后觉得朕在想什么?”
苏蓉也笑:“臣妾猜,皇上应该是与臣妾想得相同,此间能有如此真情者,真是少见。”
“真情么,”李瓒玩味地品着这二字,“自古以来,只有真情二字,是最靠不住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苏蓉并不惊讶,原本李瓒就是这样的人的。
所以她也并不能想到,方才男人的真实想法。
李瓒的视线,原本是在那两人牵着的手上的,而后顺着齐文锦的动作,落在女人的腰上。
那是有些失礼的动作,但礼不礼的,从来只看他自己的意愿而已,所以李瓒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他甚至回想起了自己把戚钰从水里捞出来时,手放在她腰上的触感。当时并没有在意的细节,这会儿莫名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带动着佛珠发出轻微的细响。
那一刻一同涌上脑海的,还有那一夜,自己在最后一刻,突然握住的腰。
他当时若是能再清醒一点,就不该是握住她的腰,而是扯断自己眼前那根碍事的丝带。
可彼时他确实被女人戏弄得有些恼了,只想死死拽住那个总是让自己不能痛快的人。
李瓒捻动佛珠的手愈来愈快了。
现在想这个,未免有些过于不合时宜。
可脑子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
最后涌上来的,是自己方才与齐文锦站在这里时,听到的那句“是我离不开他”。
那沙哑的声音,能听出两分原本的清冷,着实算不上好听,不对,可以说是很难听了。
但那样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李瓒的心,莫名其妙地涩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就算齐文锦努力在维持着沉稳,他也看出了男人眼里的灼热,就像是下一刻无论那个女人想要什么,他都会悉数奉上。
被一个女人玩弄至此,李瓒不动声色地降低了对齐文锦的期望。
他确是从不信任真情,找那个女人,更多也是为了解决这仿佛被蛊惑控制了一般,恼人的身体。
但是现在,他多了疑问,他以往也不是没听到过与那晚相似的声音的,甚至因此追查了不少人,可奇怪的是,现在这个女人的声音,明明相差甚远的。
怎么就总是让自己不自觉联系上呢?
第30章 争执若是一切没有发生
馨园里安静得很。
齐文锦坐在床的外沿,怕盖不严实,他跟戚钰分开盖了两床被子,女人在他里侧躺着,身子裹得密不透风。
她晚上喝的药有安神的作用,所以这会儿已经睡下了。睡得很沉,因为染了风寒有些鼻塞,以至于这会儿还能听到她轻微的打鼾声。
在寂静之中听着有些吵闹,齐文锦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倒不如说,此刻没有比这更让他踏实的声音了。
男人抚下了身子,他轻轻吸了口气,鼻翼轻轻扇动间,属于戚钰的气息便这么传了过来。
她今日回来的时候原本还想洗澡来着,因为有些时日没能洗了,又流了不少汗,女人低头自己嗅自己的时候,哪怕因为鼻塞闻不到味道,也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她若是能看到齐文锦现在的表情,可能会吓到。
那仅仅是想象就让自己嫌弃的味道,却让这人眼里尽是痴迷。
齐文锦甚至还嫌不够,又靠近了一些。
离得太近了,女人因为生病而滚烫的呼吸都打在了他靠近的皮肤上。
齐文锦又嗅了嗅,这次不是方才克制的轻嗅,他的呼吸声都跟着一起变重,贪婪得像是要把那所有带着女人气息的空气吸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再是只能靠被褥上残存的气息去填平身体里的那只饕餮,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以完完全全被自己圈在怀里的姿态。
可齐文锦却来不及喜悦。
他哪里喜悦得起来,差一点,若是戚钰当时救人出了什么差错,自己就要彻底失去她了。
他可以努力爬高,用权势将戚钰禁锢着,却唯独抗衡不了死亡。
“那么冷的水,你也敢跳。”
“他就算是皇子又怎么样?”
“谁也没有你重要,谁也不值得你那样救。”
这似指责又似爱意的话语,他只能在这个时候宣泄于口。
齐文锦的脸稍稍抬高一些,为了能把戚钰看得更清楚一些。
七年前她回归的那晚,拽着自己的胳膊请求:“夫君,我只剩下你了,不要抛弃我。”
彼时的齐文锦怎么可能抛弃她呢?他甚至把已经给了戚南寻的休书偷偷拿回来烧了。女人像怕被抛弃的猫似的拽着他的手、看着他的依赖眼神,齐文锦就算知道这可能会是伪装,知道她可能有所图,也被勾引得要疯掉了。
他在等,等着自己胸腔的这股爱意在时间中熄灭,等着自己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开始厌倦。
他等到了现在,却只是再一次认知到,没有人比她更重要。
***
戚钰这病,养的时间不短。
她虽回了府,皇后每日也会派太医来诊治。
好在到离除夕还有三天时,她除了还有些咳嗽,已经没有其他的明显不适了。
因大将军苏绍的班师回朝,齐文锦这几日都忙得很,这天他们三人是难得地聚在了一起吃饭。
齐昭还是只吃素食,看得戚钰发愁,给他夹了两块肉要放进他碗里:“你多吃些肉,正长身体呢。”
齐昭捂住了自己的碗口:“娘,我现在戒荤了。”
戚钰哭笑不得:“戒什么荤?还真打算出家当和尚了?”
“不是的,”齐昭解释,“娘,你总是生病,我要戒荤给您祈福。”
戚钰把他的手一拍,齐昭不得不松开,她便把肉放进了碗里:“你自己不想吃,可不要拿我当借口。”
“真的!”
“你要是想展现自己祈福的诚心,就应该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齐昭小脑袋转了转,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被说服了,抱着要为母亲祈福的信念,乖乖夹着肉塞进自己嘴里。
戚钰满意地收回了视线,自己也吃了两口时,才发现齐文锦的面前始终是白米,一下也没有夹桌子上的菜。
就像在等着什么。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齐文锦确实是变了,那风流多情的性子都被收敛了起来,但依旧刻在骨子里。
戚钰伸手,就近夹了菜放进男人的碗里。
果然,下一刻,齐文锦就看了过来。
“是菜不合大人胃口吗?”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许多,听起来冷冷清清的,眸光也是。正是因为如此,当那张嘴里吐出类似于关心的话时,才更加让人沉溺。
齐文锦想起了那句“是我离不开他”。
他的心又开始像彼时听到的那样痉挛着,不是疼,是酸楚着悸动。
他藏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我以为你眼里只有昭儿。”
齐昭闻言抬头看过来,眼睛瞪圆了:“爹爹这么大的人了还跟我这个小孩子吃醋呢?羞不羞?”
“这个时候就是小孩子了?”齐文锦没好气,“不是说已经长大了吗?谁家男子汉总是跟母亲叽叽歪歪。”
齐昭哼唧了两声,眼睛一转,又把碗里的肉送到齐文锦那边去了:“爹爹,你别醋,都是你的。”
他俩说话的时候,戚钰就只默默地用勺子舀了一口粥,她大病初愈,还吃不得太油腻的。
也多亏了昭儿的接话,让她不必多费口舌。
听着这一大一小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有些恍惚。
若没有发生那些事情……该有多好。
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昭儿现在享受的所有宠爱也是真的,还会有一个喜欢他的舅舅。自己没有与皇帝的那场相遇,不必有现在的担惊受怕。
该有多好……
越是这般想,她的心就越是被恨意撕扯着疼痛。
“在想什么?”
齐文锦蓦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戚钰的思绪,她回了神看过去,结束了与儿子唇枪舌剑的人正在看自己。
戚钰眸微敛:“我只是在想,实在是难以想象,大人是对小孩子这么有耐心的人。”
说罢,原
本停下的喝粥动作又继续进行了下去,勺子里的那口,到嘴里时已经有些凉意了。
齐文锦看了看齐昭后笑了出来,他笑时很好看,盛着深情的桃花眼会显得更加地蛊惑人心。
“谁让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那句“因为他是你和我的儿子”却是没能说出口。
戚钰原本猜测的原因也是如此,事实上齐家人对齐昭的疼爱大部分缘由,都是这个。
她的眼里闪过深思。
***
夜里,齐文锦拿出来了一盒药膏出来。
“这是什么?”戚钰刚问完,便觉着嗓子有些发痒,她转过身手帕捂住了嘴开始咳嗽。
风寒过后,也就只有这咳嗽迟迟难愈。
齐文锦皱紧了眉,下床去倒了水过来替她顺气,等她咳嗽声渐渐平稳下来了,才将水递了过去。
戚钰端过来喝了两口。
“是皇上赐的玉颜膏,说是对祛疤有奇效。你腰伤不是有伤吗?姑且试一试。”
戚钰在听到“皇上”两个字时,睫毛微微颤了颤,她一听到这个人就紧张,所以着实是不想与皇帝扯上干系,对他的东西也下意识地排斥。
“只是腰上而已,旁人又看不见。”戚钰马上拒绝了,“就不要浪费这种好东西了。”
“有什么浪不浪费的,看不见那也……”
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老爷!夫人和大人都歇下了,您这是干什么?”
“让那毒妇出来!今日我非要当面问问她!”
是齐岱年的声音。
戚钰没什么表情,倒是齐文锦先露出了不满,他瞅了一眼戚钰的脸色才开口:“你不用动,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的鞋在刚刚下床倒水时就已经穿上了,这会儿将杯盏放在桌上后,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去了。
齐岱年正满脸怒容地要往里冲,只是被下人们死死拦住了,嘴上还在劝着:“老爷,您先消消气,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直到看到齐文锦走出去了,众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齐岱年虽然怒意不减,好歹是没有要往里冲的架势了。
“父亲这是在做什么?”齐文锦站在台阶之上没动,声音里带着些许冷淡。
齐岱年一把甩开抓着他的下人们,狠狠抖了抖衣物:“做什么?你问我在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好妻子都做了什么?”
齐文锦神色未变:“做了什么?”
“那个毒妇故意指使那患了脏病的人勾引我!”
听了这句,下人们都默默转开了视线,方才拦着齐岱年的人,这会儿都偷偷在衣物上擦着手,恨不得把自己的手都搓掉一层皮才好。
“父亲的意思是……是我的夫人打断了你的腿,或者迷晕了你,把你送到那小倌的床上,让人**了你吗?”
齐文锦说得太直白了,以至于齐岱年的脸上黑一阵红一阵地说不出话来。
可被气昏了头的人也顾不上别的了:“你别给我扯那个,那得了脏病的贱人已经死了,他的妹妹也失踪了。我好不容易查到了他妹妹的下落,转眼就被人截走了。怎么?你觉着这是巧合不成?”
“这怎么能是巧合呢?”
一道女声的加入,迅速将众人的视线都吸了过去。
戚钰从房里走了出来。
“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落在齐岱年的眼里,只像是讥讽,“儿媳觉着,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陷害父亲,要不我们还是报官,让官府好好查查。”
戚钰已经加了几件衣裳了,但原本气定神闲的齐文锦,还是在那一瞬间变了脸色,快速走过去,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外衣也披到她身上。
“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你还病着!”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意。
戚钰没拒绝,也没理会。
她就这么在齐文锦身边,看着不远处的人,欣赏着那人脸上精彩的表情。
有恃无恐的模样把齐岱年气得更是头脑发昏。
“齐文锦!”他怒吼出声,“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毒妇,逼死你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