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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知很喜欢徐子音,因为这个小姑娘也满心热烈的喜欢着她,爱屋及乌地喜欢着她所喜欢的一切。

孟凭瑾不自然地移开眸光,耳尖红透还佯装没事,徐风知忍笑揽着他向徐子音介绍道,“叫小孟哥哥就好。”

徐子音眨眨眼,惊呼道:“噢!是金玉令上那位哥哥吗!”

徐风知忽然想起来还有这茬,孟凭瑾却捕捉到关键信息,眼瞳结冰震颤,咬牙切齿,“好啊徐风知,侍君还真不少。”

他冷了脸扯出某人身边,愠意和醋意一同上涌,打定主意这回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轻易相信——

“金玉令那位哥哥好像叫、好像叫孟凭瑾来着吧。”?

孟凭瑾疑惑拧眉,尚未反应过来腰便被环揽住,那人无可奈何地凑在他耳边,面上是在迎妹妹的话,说的话又分明是在哄他。

“是啊,是他孟凭瑾。”

徐子音的眼睛亮亮的,“原来大哥哥就是孟凭瑾啊!是那个天下第一吗!那他岂不是很强很强!能教我吗!”

徐风知歪头晃了晃怀里的狐狸,可怜楚楚地央道:“能吗?教教妹妹吧老婆。”

孟凭瑾任她晃着自己闹,冷意松动不少,但还是没有轻易放过,抿唇问她,“金玉令是什么。”

“那个啊。”她故意拖长语调,在美人忍不住要咬牙发火的时候亲一亲老婆的脸,认认真真说,“你跟我回赤真成婚就知道了。”

孟凭瑾眯眼,睫翼如扇,“你诱拐我。”

她不答话只勾着唇,看起来胸有成竹。

孟凭瑾移目叹气,就好像认输一样悦耳,顶着通红的耳尖央她,“你先随她回去。”

她不解,“老婆,你要做什么我陪你。”

“我要忙完这边的事。”耳边,是小狐狸黏黏糊糊落下的吻,脑袋蹭蹭她乖顺盯着她眼睛,“回吧。”

她没有放手的意思。

孟凭瑾红着脸倾身哄她,仰面亲在她唇上眼底有些难为情,偏开眼睛轻声承诺,“我会去嫁你的。”

她朝着城内看了一眼,知道他大概要忙宫中的事,虽然不想分开,但还是不情不愿松开手。

走之前,抱着老婆狠狠吸了两口。

就这最后还是被徐子音连拖带拽地给拉走的,一路上嘲讽她好多句没出息,她始终无精打采靠在一边,心里默默想老婆。

第74章 千千丝.0

事实上, 孟凭瑾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

没有人敢指责他,哪怕他将天下架在剑下,将宫城困在剑阵里, 足足一天一夜。

陛下只是将他拘在书房内不过一柱香便放了出来,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但谁都知道,孟凭瑾待在书房那段时间里, 糕点茶水送进去好几次。

宫内, 再也无人敢递上关于东宫那位殿下的折子, 只有国师许靖坚持不懈。宫外更是安静一片, 百姓对于发生的事都默契地缄默不语。

大皇子符郁以暴毙为由,安然下葬。这由头和二皇子符臻死时用的一模一样。每个人都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但他们将嘴巴缝紧, 不说一字。

身为漩涡的中心, 孟凭瑾在宫城里却过的十分惬意,他按沈执白说的位置,找到一座旧宫殿前。

推开朱门,入目萧瑟, 唯有一棵树郁郁葱葱。

他仰头望着那棵树,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头也没回, “师兄, 我娘的画像你找到了吗?”

身后那人递来一画轴, 他接过, 展开看了眼, 眸中雾蓝安静流淌着水色, 他合上。

“这里是我娘以前的住处吗?”

“是。这棵树…我听母后说, 似乎是姝妃娘娘怀着你的时候种下的。”

看着那棵树, 不知过去多久,孟凭瑾攥紧画轴,轻声说,“我没见过她,原来她大概会是这个样子啊。”

沈执白望着身边孑然明媚的少年郎君,他欲言又止,而那人大约读懂他心思,悠然让他直说。

“你母亲大概是不想你回来的。”沈执白的眸中流露出几分苦涩,“她拼尽全力将你送出去,一定是恨极了这里。”

他说完语塞,无奈道:“我知道由我来说出这话,你大概会——”

然而,孟凭瑾扬眸回身,墨色发丝混着红珊瑚珠散落在一旁晃啊晃,他认真笑道,“你说的对。她不想我回来。”

沈执白轻微愣住。

而孟凭瑾又一次望着那棵树,仰头去看清它的条条树枝,看清它的每一片叶。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爸爸不给他留钥匙,他放学回来,没有钥匙进不去家门,只能靠着墙安静站在烈日下头晒得发晕。

风若有意,总是温柔。

孟凭瑾第一次,站在树荫里-

陛下时常召太子殿下陪在身边。孟凭瑾俨然成了陛下最喜欢的孩子,连沈执白在他身边也黯淡许多。

可无人知晓,夜晚天子书房烛火融融,孟凭瑾支颐着拿朱笔写某人名字玩,而伏在案上熟睡着的天子显然被梦魇住,满头大汗掐着自己脖子连连求饶说不要杀他。

孟凭瑾看着他身后头的众厉鬼,无聊趴回案上枕着自己的手晃脑袋,笔尖一扬,“下一个。”

厉鬼化为一缕煞气飞入天子神识,新的噩梦就在这煞气里再次被捏造好。

无休无止-

几日后,一道太子谕令送出钦南宫门,由两人哆哆嗦嗦地贴在城门上,谕令上的内容就这样毫不讲理地昭告全天下。

百姓凑过去瞧,朱色字迹隽秀,却也没几字。

「今日宜婚。我嫁徐风知去了。」

读到最后一字,他们愣了几秒,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随后一日内,天下传遍。

钦南太子殿下洋洋洒洒写了一道谕令,将自己嫁于赤真二皇女徐风知。

天下人本就清楚他二人的关系,可用一道谕令将自己嫁出去的太子殿下,孟凭瑾真是头一位。

宫内沉默无澜,众官已经十分清楚这位太子殿下绝非他们能够掌控的范畴,所以他做的种种事,他们都假装看不见。

只有国师许靖的折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当晚,东宫内。

莹润珠帘被挑开,隔着层层垂落的烛色,里头冷不丁传来一句:“来做什么。”

徐风知想了想收回手,也收回迈出的那一步,站在珠帘外头背过手,扬眉笑道:

“奉殿下之命,来娶殿下。”

珠帘又被弄响,有人起身出来,她边问成不成边笑眯眯不紧不慢抬起头一眼,可随后眼睫一颤,无措睁大眼睛的也是她。

是孟凭瑾没错。但今夜的孟凭瑾穿着正红衣裳,颈间腕上裸露出来的那些肌肤被衬得更加雪白,红意映在他脸上,无措晕染到耳朵尖,眼底亮晶晶一片像是动了害羞水意。

他太难为情,不敢看眼前人,只一个劲盯着垂在自己身前的红珊瑚珠。

小狐狸美人不知自己绯□□人,就连躲避视线也像是欲拒还迎的高明手段。

徐风知也被这身婚服头一回烧到了心,移开眼眸,按按自己的后颈,说话失去底气,“…早知道,我就给你带个红盖头了。”

美人抿唇,轻声开口似怼似怨,“我什么样你没见过。”

二人就这么干站着,直到孟凭瑾走过来推了推她,“走嘛,娶我回去。”

她恍然回过神,抽离出有些难为情的氛围,作势要抱起老婆走。

然而孟凭瑾却笑,她疑惑抬头,那人袖手打趣,“你若抱我回去,以你的内力,我们到赤真恐怕已是明日下午了吧。”

她直起身放弃得很迅速,手依旧不安分地缠上老婆的腰,孟凭瑾有些紧张,推她两下她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好随她。

二人刚踏出殿,就这么不巧,迎面撞上齐胜德。想起这人对孟凭瑾有多亲切热络,徐风知远远一看到他就恨不得先把老婆藏起来。

但晚了,齐胜德远远瞧见她也是脸色一变,他今夜赶来就是为了防着某些人夜闯宫城真来娶他们殿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还真抓个正着。

徐风知见他急急朝他二人跑过来,知道大概会被缠上一阵,顿时苦了脸。

但下一瞬,她的手腕被紧紧攥住,她尚未回过神而那人已经拽着她跑了出去,风声过耳。

齐胜德在后头崩溃喊道:“殿下!你若走了太子之位怎么办!”

那位金尊玉贵的殿下落下一句。

“好办。谁想就给谁。”

徐风知目中,是孟凭瑾漂亮的侧脸。

明媚时常令她心底某个隐秘角落苏醒。

比如,今夜谁都不会知道,天下第一美人落入她手。

她诱拐了一只等她来诱拐的笨笨狐狸-

待他二人回到赤真徐风知那院落时,月已隐没入云,正是夜色最浓重之际。

好在徐风知提前安排过,庭院里处处都点着红烛,融融光晕暖成一片,处处挂满红绸。

她对于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虽然自己忘记了红盖头,但至少还是做到了像模像样的大婚。

她伸手,摊开掌心,笑眯眯等着身旁人交覆上自己的手。

而身旁那人默了很久才将手放上去。

她捏捏老婆的手,直觉不对倾身歪头,孟凭瑾慌张低头,眨眼避开,推着她不想叫她看。

孟凭瑾视线越躲她越是要追,最后只得顶着害羞得七荤八素的脸气恼看她,一边气呼呼,一边又止不住心底触动,眼底蓄着一泓清湾,唇瓣抿紧更加嫣红。

爱与欲交缠拉扯,可她那一秒更多的却是下意识地、也差点就陪着他掉眼泪。

看来是怜意占尽上风。

她握紧孟凭瑾的手,陷入这独属他的烛火。

他们并肩走,步履徐徐。

入目是寂静夜晚皎洁月光,红绸垂落堆叠,挂满她整个院子,旖旎静谧里没有旁人闲事,耳边只有虫鸣鸟叫,身边只有对方一人。

她目视前方问,“哭了吗。”

孟凭瑾答她没有。

“孟凭瑾。”她念。

“嗯。”孟凭瑾任她牵着手,轻声应她。

而后静默须臾,她听见身边美人声音更轻。

“…我也喜欢你。”

她笑出来,“你又读我心了?”

“我猜的,哼哼。”

那人音落,她心跳如鼓。月色下侧眸一眼,身旁这位殿下红着脸弯眸,睫翼垂落半片阴影,耳尖染粉。

恍若仰望着月色下的神明,不自知沾染了情。

看者如此,神明亦是。

孟凭瑾不懂为什么她脚步似乎加快了不少,眨着眼睛愣愣问她,“怎么了?”

她干脆牵着美人走得更快,美人无措。

[拆掉。]

孟凭瑾听不懂。

[拆掉神明。]

徐风知一心带着老婆往里走,直到手心被点了点,她疑惑回头,却见孟凭瑾羞恼咬着牙,看起来很凶但开口没什么威慑力。

“我已经知道了!…少说几遍嘛。”

她这才后知后觉忘记控制自己的心声,而她简单回忆一遍后,忽然意识到小狐狸能忍到现在已经很有进步。

她心虚试探,“你没听到什么吧?”

孟凭瑾瞥她一眼,眼尾红红,冷着声音气鼓鼓开口:“你要拆掉我衣裳,你想摸我你想亲哭我,你想我求你,你想看我要你,你想听我喘不上气,你想。”

他眼睫颤动不停,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你想。”

那个字他说不出口,他只好恶狠狠地换了个他能够说出口的说法。

“你想欺负我!”

虽然说的都是她的隐秘心声,这让她有点难为情。但转述出这些话的人更难为情实在是太有趣。

她勾唇点点头,“我想。”

她只是凑到某人耳边,某人的身体就一阵战栗,她喜欢看蝴蝶无措,坏心眼地将某人无法说出口的字在他耳边碾碎强硬亲口道给他听。

她说完撤回原先的距离,独留孟凭瑾被她几字折磨得脑袋冒烟,捂着耳朵红了个彻彻底底,颤抖一下接一下,像是已经快哭了。

“老婆啊,听话,尽量憋住不能哭,这会儿还是少掉点眼泪吧。”

她拽着孟凭瑾的手,不由分说地朝着她屋走去。

“今晚有的哭噢。”

第75章 万万结.0

房内亦是大婚的布置, 所见都是大红色。

她坐在床榻边,拿着清单认真向老婆念自己备下的聘礼。

那礼单很长,她念起来非常骄傲, 觉得这都是她为老婆打下的江山、攒下的金银。

念了多久自己心里也忘了,直至腿上一沉,繁长的礼单被一只手摁下。

她微微歪头, 望着自己坐到腿上来的孟凭瑾, 老实抱紧老婆的同时, 也没忘记问上一句怎么了。

“你念了很久了。”孟凭瑾闷闷低着头。

话里的落寞快要淹死她, 她顿时了然,但她拖着疑惑的语调装作不明白。

孟凭瑾拧眉,执着抬头, “明明在外面你说。”

说到这些他又说不出了, 话总是僵停一半,徐风知明白小狐狸在期待什么,可是她铁了心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门心思搂着老婆猛吸香气, 感叹些与今夜无关的话。

“老婆真的好漂亮,婚服太好看了, 完全是挪不开眼的程度。”

孟凭瑾抵在她怀里, 她每贴过来深嗅一次对他来说都是撩拨, 每每总会瑟缩着往后躲, 时常被拘着手腕无措张唇。

徐风知不是不清楚, 她全是故意的。

孟凭瑾喘声连连艰难咬着唇, 鼓足全部勇气, “我想、”

“什么?”她半眯着眼, 语调却在上扬, 听没听清都想要他再说一遍。

他喘着气勾住她脖颈,迷离破碎的眼睛望着她的眼睛,唇瓣张合,强压着令他眼酸的难为情一字一句道:

“欺负我就欺负到底。”

自然是说到做到。

徐风知噙着笑圈揽老婆仰面亲上他唇舌,索取他的甜,光是小舌就软绵绵好欺负得很。

手挑开那婚服的层层衣结,只留下一层暗红里衣挂在美人身上。

零碎滚烫的吻混着不讲道理的咬,从耳后辗转至脖颈到锁骨,再往下,某人意乱情迷,支吾撒娇。

原本浅淡的颜色一旦发胀总是先变成惹眼的欺负对象,更别提那地方本就诱心去揉弄。

她每咬上一次,双眼涣散的孟凭瑾就会战栗一次,失措拿腰去贴她,还得忍受着被揉蝴蝶骨,频频堵着喘音扬着脖颈,墨发垂落,漂亮也沾染委身媚意。

因为太喜欢看小狐狸坐在腿上发抖,所以她玩得很起劲。

直至孟凭瑾挣扎着分出清醒神色,喘着气垂眸看她欺负自己咬自己,眸中水蓝似暧昧雾气,氤氲着媚色。

“…左边。”他偏开眼睛,轻声开口。

“嗯?噢。”徐风知一心欺负右边,闻言只是亲了亲显然涨红莹润的左边,接着就又去玩右边那晶莹的红。

孟凭瑾战栗连连,脊骨麻得坐不住,喘音混着难耐哭声,他低头,噙着泪委委屈屈轻声嘟哝,“…它好了。”

徐风知明明已经读懂了他的话意,却非要把它传化为最直白的索求,边亲边抬眸笑眯眯问他,“…老婆是说左边的已经不痛不流血了,也想要被亲的意思吗?”

孟凭瑾吃痛蹙眉,圈着她脖颈墨发散乱,两颗红珊瑚珠时不时垂到身前去,他喘气急促,垂目望进她一双笑眼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她平常都一起欺负,怎么今日只玩一边只摸一边,分明就是在逼着他说出这话。

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爱欲撞得心也痛苦不堪。孟凭瑾掉泪咬着手背,开口却在轻声撒娇,塌腰勾出弧度,她圈揽得很顺手。

水蓝眼睛缠着雨滴,凑近她羞怯怯,小心翼翼咬她脖颈,胳膊一点点缠紧,缓缓眨着眼睛,脸颊晕红总是可爱乖巧,“你喜欢我。”

“娇气。”她噙着笑吻住,也许是被老婆不常见的索求而冲昏了头,又或是某人可怜楚楚地等待欺负蛊惑了她心。

寒枝雪缠着她,她的心也轻微失控。

到底,左边还是更加可怜。

她搂着人轻声道歉,半真半假地挂着笑,显然是闹他,但孟凭瑾迷迷糊糊大概当了真,捧着她的脸认真安慰她。

她圈揽着某人的腰,仰面听某人哄她说没关系不痛的,望着迷糊被弄乱还不知情的某人,她眸中愈发漆黑。

指尖所过之处皆是欲念,孟凭瑾被摸得喘不过气,混着欲色泣声失控地掉眼泪,还得断断续续缓着气,眼睁睁看她是如何欺负自己身上每一处,时不时浑身一颤,眼泪砸在她手背。

徐风知观某人一边噙着泪,眼里有恨恨怨气,而另一边白皙的手就抵按在她肩上,骨节分明,指尖泛粉,偶尔无措一蜷。

格外脆弱动人。

她被这只手诱走了思绪,也许冷落了腿上的小狐狸美人。

孟凭瑾低垂着头,直起腰抱她,不安地抱得紧了又紧,咬在她耳边,垂眸搂紧她,轻声诱她:

“垂怜我。”

听世间最强说出这易碎三字,徐风知认输去吻小狐狸完全是从心为之。小狐狸不安回搂住,被亲得很过分也只是挤出泪花抽泣不喊痛。

哪怕是诱钓手段…她也认了。

她笑着去摸小狐狸美人,小狐狸已经脱力,她将老婆从腿上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打趣他,“老婆武力天下第一,夜里变成一个爱哭鬼真过分啊。”

孟凭瑾在恍恍惚惚中听到这话,眼睫匆忙一抖,手肘撑着身体抬头看她,“那以后我不是天下第一了,那以后……”

他声声急切话音瞬止,可眼眸渐红,执着望着她,她笑笑摇了头俯身揽上去,小狐狸凝着泪撑好她的重量,搂她黏她,深埋她耳边发丝间。

“不是天下第一了,那就只剩是爱哭鬼了。”她拖着语调,说话时的热意随字句叩在孟凭瑾心口,他心跳过快脑袋轻微发晕。

隔着血肉,心跳恍若得到一吻。

她转眸,按着孟凭瑾并拢的膝盖起身,孟凭瑾靠在床榻角落望着她,喘音浅浅。

她捞住脚踝,漫不经心地招招手指,眸光幽沉燃着光点,陷到灼意中去。

美人缓气被打断,泪珠崩溃落了几颗扬起腰快要坐不住,哭声微弱,“…凉。”

她还没听懂老婆的意思,小狐狸就忍着骨头发软,胳膊打颤伸手捉住她另一只手,将它带至自己温热脖颈,贴上跳动脉搏,抿唇忍泪认真暖她。

她目光柔软下来,摩挲着他颈间的痕,望着孟凭瑾,耷拉眼尾卖惨,“对不起嘛,下回我就记得了。”

孟凭瑾咬牙倚在角落呼吸起伏不受控,是一只纠结要不要对她心软的可怜小狐狸。他眸中挣扎闪烁,腿骨略有松动,终是被抵上。

坦露自己令孟凭瑾少得可怜的安定感几乎快要降到负值,他红着眼睛无措用手背堵住一切声响,但那听起来更色气。

徐风知抵着膝盖,吻了吻无奈笑道:“老婆这样爱哭,哪里都在掉眼泪是不行的。”

孟凭瑾已经快疯了,眼底泛泪死死咬着手背,又委屈又可怜,徐风知心疼那双手,于是褪下他手上的银镯,“孟凭瑾,咬着这个。”

孟凭瑾泪眼朦胧摇头坚决说不要。

徐风知不恼,只是扮起伤心失落来,“真的不行么,你答应过我的,是骗我的吗。”

“你又来这套,惯会骗我心软!我才不要呢!”孟凭瑾气恼地拽紧自己的里衣领口,可默了默,到底委委屈屈心软的也还是他。

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哪怕流着泪控制不住喘气声,还乖乖将双手按在身前,气鼓鼓咬住银镯,噙在唇间晃啊晃,耳尖红红。

她哄着某人乖一点,孟凭瑾咬着银镯发颤难停,呜呜咽咽要合。

她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孟凭瑾失声哭喊过分,眼睁睁银镯落在锦被上,委屈可怜撑着后身,漂亮的脸全是泪珠,发丝凌乱。

她的坏心思与爱交织在一起分不开。伸手抹去小狐狸的眼泪,却也以退为进地念他名字哄着他。

于是,小狐狸失神听着自己名字,泣声伴着咳嗽,脆弱零落的美感尽数泛着泪意,身体难以拢住,总是易碎惹怜。

孟凭瑾不知自己的哭声早已变了调此刻媚极,委屈灼红沾染乖顺,分不清是羞是怨,可爱非常。

她将绵成一滩水的老婆揽起来亲一亲哄一哄,小狐狸胳膊擦着眼泪发颤,控诉这根本不是哄人,挣扎着手在她怀里扑腾。

她不动声色地将老婆翻个身,捞着老婆柔韧的腰再次将他没入新一轮欺负里,时不时逗弄老婆,“殿下哭吧,院子外头没人。”

这回孟凭瑾的哭声是闷的,全都随泪水藏进锦被里。

她颇有耐心,从身后搂着孟凭瑾压着孟凭瑾,听他摇头哭喘不要,在他耳边一遍遍问,“舒服吗老婆?”

孟凭瑾流着眼泪睁大眼睛,又恼又羞,死死埋进锦被,胳膊将自己圈紧,难以抑制地抽泣着。

她于是就掐着他的腰一遍遍问,直到亲哭孟凭瑾,孟凭瑾气恼移开视线,恨恨嘟哝埋怨,从殷红唇间挤出两字,脊背直抖。

“你坏。”

这话翻译一下和“还想要”没什么区别,她怡然眯眼,“不是哭的很厉害吗?”

她摸上美人,美人陷入无措却分明在拿纤细腰身贴她要她,抱她还说不要,假若真依言停下立刻就贴过来,懵懵吻要她摸。

口是心非的小狐狸。

她望着某人眸中破碎的水蓝,一时想罚,咬了咬他唇舌。

今夜做了几次记不清了,满脑子都是小狐狸一被欺负就一抽一抽的小腹,红着眼尾和眼睛懵懂抬眸看她,害羞但一遍遍说还想要。

她乐意得很。

一次次将孟凭瑾弄到散瞳失焦,脸红咬牙忍耐不了,失声哭叫名姓,目光涣散掉唯有依赖她,眼尾溅上水露。

好不容易安分一点搂住小狐狸睡去,结果半夜被小狐狸亲醒,哭着说他做梦了。

梦里无论怎么样做她都不抱一下,他很努力也贴不到她怀里去。

她只好抱着孟凭瑾任由老婆软乎乎挂在身上,轻声细语哄老婆睡觉。

感觉到他似乎入睡后,她将孟凭瑾放到床榻上,准备起身去桌旁倒点水喝,可才刚一动,腰就被谁从后头小心翼翼搂住,低下头是泪眼汪汪的小狐狸美人。

“…我要你陪。求你。”

很委屈很可怜……她默了默,压不下心里的欲念,二话没说伸手捞起脆弱小狐狸就是一顿猛亲。

小狐狸黏黏糊糊摊开怀,任某人将自己亲得凌乱一团,发.抖掉眼泪,拿双手攥着她一只手腕,委屈抬眸望着她咬她掌心,憋着泪小声说最最喜欢你。

连索求也娇气难掩可怜兮兮…怎么可能不失控。

亲完才开始重新哄,就这么折腾到天明,徐风知没怎么睡好,但还是艰难爬了起来。

她心里还有正事,要在这巫术将她命带走之前一定要做。

她原本都披着外衣走出去了,可她忽然想起某人,急匆匆回屋掀开帷幔。

床榻上,孟凭瑾还在睡着,光洁如玉的身上全是红痕咬痕,腿上尤其惨。

她想了想,倾身拨开被子埋头亲亲老婆的耳朵,孟凭瑾敏感非常,他还在睡着,眼睫颤动,皱眉用气音哼着要赖床,闭着眼迷迷糊糊也伸手勾她脖颈往自己身上搂。

她连忙拍拍哄道,“不起不起,咱不起床噢老婆。”

直到孟凭瑾呼吸渐渐平稳,像是又快要睡着了她才说,“老婆,我那个,我进宫一趟,找厌泪处理点事,大概很快就回来了。特意跟你说一声。你总是闹着说我丢下你一个人。”

埋在被子里的小狐狸好半天才迟钝应了一声,懒散声音还透着昨夜黏黏糊糊的影子,“去吧…早点回。”

她笑眯眯听着老婆管自己,得了令亲亲老婆就出门去了,直奔赤真宫里。

徐风知见徐厌泪一向畅通无阻,徐厌泪在画画,而徐风知自顾坐在她寝宫的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盘梅子干。

徐厌泪眼底闪动,一见她便收起杀伐果决露出黏人一面,明明已经是陛下,说话还是扬着尾音,央她快尝尝这梅子干好不好吃。

徐风知依言拿了一颗,她知道她不喜欢吃梅子干,寝宫里常常备着也只是等她来吃,她却也没有想到,自己离宫以后她竟还留着这个习惯。

那颗梅子干捏在手里,她竟犹豫该不该问,最后咽咽喉咙开口,“厌泪,你答应阿姐,只说真话。”

徐厌泪头也未抬,只笑道,“我对阿姐向来如此。”

徐风知没应声也没点头,只是盯着手里的梅子干,她问:“你有将我的血和发丝给过别人吗。”

徐厌泪并未停笔,可短浅的沉默也许说明了什么,徐风知眸色幽幽,将梅子干拿在手里捏了捏,“我中了巫术,孟凭瑾说我这巫术得有两样东西才能够下在我身上。”

“第一样是我的发丝,第二样是我的血。”

徐风知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厌泪,你之前来灼雪门为我送药,那时候你向我要了我的血。”

“你说是赤真要算国运命数,要用到我的血,我二话不说给了你。”

那时候徐风知虽然心里也感到疑惑,但始终认为自己妹妹不会做什么坏事,就把血给了她。

徐厌泪揽袖停笔,扇子浅浅送风到画上,想它干透得快一些,眸中的光亮黯淡大半。

许久,她眼睫半垂,平静开了口。

“是。钦南大皇子暗地里来过一趟赤真,他向我要你的血液和头发,说有巫术能够控制你。”

“他说一旦成功,我就能控制阿姐了。”这位年纪尚幼的女帝不紧不慢地摇着扇,脸上没有表情,“阿姐不知道,你即便出宫踏入江湖,赤真上下也还是觉得你更该坐在这帝位上。”

她压着喉咙紧哽的不适,“我的确动心了。”

徐风知得到了答案,将这颗梅子干放回银盘中去,说不清楚心里某处诡异的漠然着,起身准备离去。

“阿姐。”

徐厌泪的眼底安静无声地涌冒出一些爱恨交缠的东西,她没有抬眸,目光始终落在画上,兴许是心不敢看那人是否停下脚步。

千言万语辗转至唇边,她只说:

“我最后只是将阿姐的血交给了他,发丝给的并不是真的。你的发丝…还在我手上。”

她说罢才抬眸去看那人是否还在,应该店门口天光一片,那人终还是心软为她驻了足。

她眼眶一酸,长出一口气,撑出个笑,模样像一只乖顺等着她夸奖的猫。

“阿姐放心吧,你不会中他的巫术。”

可是预想中的夸奖并没有到来,徐风知默了默,向后侧身,朝她道:

“…我中了巫术,命不久矣。”

她迈步离开赤真女帝的寝宫,不去看身后那愕然抬头的女帝。

“阿姐!”

她好像落了一滴泪,心竟如此慌张,匆忙从案后试图撤出身,然而脚边堆着太多画卷,她从未整理过,如今都成了阻拦。

就这么一瞬间便错过追上阿姐的时机,她怔愣蹲下去,将画卷一个个抱揽在怀里,眼中的爱与恨越来越深切。

恨它们仿若天命一般拦住自己,又将它们看得紧要珍重,一次次垂下手捞起,

画卷透出些许暖色,和案上那幅用色相同。

徐厌泪垂着头安静片刻,爱与恨休止藏起,渐渐地,她的眼眸中尽是怒意。

她并未说谎,她真的没有将阿姐的发丝给过旁人,那一截她偷偷剪下的发丝到而今还压在她的枕下。

如果阿姐被下了巫术,那一定是有旁人将阿姐的发丝给了符郁。

她站起身,眸中冰冷发狠,指节叩响案面,一暗卫跪在她脚下。

“去查符郁在赤真那段日子,除了朕他还见过谁。查到后带来见我。”

……

当夜,赤真女帝踏入阴冷地牢。

她注视着那已被折磨不堪的人,她的恨迅速翻涌。

她分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恨这人害阿姐更多、亦或是…。

她面无表情抓起他的头发,如同疯癫一般狠狠将他往墙上砸,寂冷地牢内唯剩这人的尖叫声。但徐厌泪恍若未闻,就这么将他砸得头破血流,一遍又一遍。

她蹲在他身前,凝视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声音冷得出奇,“你是怎么得到阿姐发丝的呢。”

“啊。”她轻声感慨,“应该是你那时陪着阿姐的时候偷偷藏下的吧。”

她视线扫过这已经无法说话的人,紧咬牙关每一字都刻满了恨。

“你那时离开阿姐投奔我,我就该杀了你的。”

她拔出匕首。

来之前就备好的匕首。

刺入这脆弱身躯她眼都不眨,像是觉得不解恨,寒冷月光投下的一片皎洁里,她捅了一刀又一刀。

直至,这具身躯流干了血,而血攀上她的衣裙,染红了她。

她齿间总算挤出几字,“你算什么东西敢藏阿姐的头发。”

“…还害我背锅。”她失神起身,脸上溅到了血,“阿姐会恨我到死的吧。”

她拖着沉重的衣裳,转过身朝着地牢上头的人间走去,喃喃道:“……不跟阿姐讲好了。”

第76章 我笼雀.0 正文完

原本计划在赤真待上两天就去药王谷看望芽珍和相庚, 结果时常失控,硬是拖了三日之久。想要去玩的地方一个也没去成,孟凭瑾这三日内根本就没出过她那院子。

榻间、书案上、窗边、廊下。

白玉浸透水痕, 处处莹润着红。

离开赤真那日,孟凭瑾立在城门口,百无聊赖玩着自己腰上的小小银铃, 脖颈上咬痕深重, 被欺负得惨不忍睹。

徐子音赶来为他二人送行时, 一眼就看到了那些, 在一联想城中近日听到的种种传言,她幽怨看向阿姐,就好像在说她没出息。

徐风知频频移目, 生硬扯开话题, “金玉令呢?”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玉令牌,递给她不放心叮嘱道:“我从宫里偷偷拿出来的,你快点看,看完我还得再还回去。”

然徐风知看了眼令牌背面转头就递给身边美人, 叹气哄道:“自己看。”

孟凭瑾这几日,时常会在被欺负哭的时候揉揉眼睛念叨这件事。

他想知道金玉令是什么, 一颤一颤掉着眼泪, 委屈嚷着:不是说嫁到赤真以后就会告诉他吗, 怎么能哄骗他。

如今, 他指尖终于如愿触碰到自己名姓。

护他无恙是刻在她的金玉令上、唯一的命令。

徐子音瞥了眼那块金玉令牌, 看着自己阿姐没好气开口:“这天下有谁敢欺负他啊, 只有你会欺负他。”

徐风知眯着眼轻轻捏捏她脸蛋, “是是是, 你阿姐我是坏人行了吧。”

“本来的事。”徐子音拍开她的手, 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脸颊,非要将阿姐的好心情给毁掉,抬头冷笑道,“知道天下如今怎么编排你二人吗?天造地设的坏人一对啊。”

她却没料想,徐风知满意地点点头,勾唇眸中倒映着捧着金玉令眨眼睛的小狐狸,她扬眉。

“天造地设我承认。其他那都是他们胡说,我俩明明是大侠!大侠好不好啊!”

徐子音干巴巴扯着嘴角,没有一点愿意认同她的意思,她于是争辩起来,一声声强调着自己与孟凭瑾是救苍生于水火、还不留名姓的大侠。

“绝世高手那种唉!”她还在急切争辩,徐子音懒得跟她掰扯,拿回金玉令之后她本是转身就要走,可心莫名其妙被拽住。

她磨磨蹭蹭转身,对上徐风知的眼睛,抿唇低头轻声问:“……什么时候回来啊。”

徐风知一愣。

她没有告诉徐子音,自己中了巫术大概这两日就死掉了,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这个妹妹说。

什么时候回来……徐风知笑意灿然,伸手拍在她肩膀上,“你阿姐我呢,要去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没个三年五载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噢…。”徐子音讪讪道,“那确实,没个三年五载你也打不赢小孟哥哥。”

徐风知笑望着她,她站在那里始终不走,手心攥着自己的衣角,那一块被她拧的有些皱了。

徐子音闷闷地,语气算不上好,“那我想你了怎么办?去哪找你?”

徐风知的眼底已经有些泛酸,她尽力忍着,轻描淡写地扮出洒脱来,“等你够强的时候就去囚雪陵吧。我将佩剑留在那里,你要是能把刺月拔出来…”

徐子音移目,像是没什么劲头,平淡道:“拔出来怎么?”

头顶落下一只温柔的手,她知道阿姐正在揉着她的头发,她听到阿姐朗然道:

“那当然算你最厉害!”

目送徐子音骑马回城,寒枝雪自身后头黏了过来,徐风知的尾指被勾住。

她侧头见孟凭瑾眸中隐约闪动光亮,认真执拗像在验证什么,澄澈眼睛紧紧凝望着她,问她:“你知道我们高中北教学楼旁有一条窄道吗?”

“知道啊。”她挠挠头,不明白孟凭瑾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抿唇坦然道,“那条窄道的外头有一棵矮树,很适合休息,我有时候会去那里……”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眼睫颤动间,倒映着孟凭瑾似乎温柔的眼眸。

她怔怔问,“怎么了?”

而孟凭瑾只是摇头看着她笑,眼眸缓缓闪动着微光,分外温柔。

孟凭瑾其实从不信天命。

可如若冥冥之中真有命缘一说,那他二人的命缘或许确实是打一开始就缠上了死结。

秋叶片片,徐风知就躺在那棵矮树上休息,枝叶茂密能将她挡得很严实,每每从繁忙课业中抽身躲在这里偷闲松口气都很难被发现。

她将校服盖在脑袋上,昏昏沉沉中睡了一会儿,耳朵忽地听到这窄道上居然有动静。

“…我女朋友要和我分手…原因居然是她来找我的时候偶然看见你,然后喜欢上了你?那我算什么?嗯?真够可笑的啊。”

这意外的质问现场让徐风知睡意全无,顶着校服外套一时间走也不是躺在这儿也不是,只好暂且不发出声响。

可听啊听,全程都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一股脑地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而另一人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徐风知僵硬地躺着。

直到一片秋叶落在她的校服上,她隔着校服映光看到了那片秋叶的轮廓,正无聊眨着眼,而被质问的那位终于开了口。

“你说完了?”

冷漠、且毫无波澜。

窄道内那位似乎被对方冷淡的回应给逼得恼羞成怒,他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好像还咔嚓一声踩到了什么。

眼看那人骂得越来越难听,而对方却只是站着,漠然到好像根本就没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忍了半天的徐风知实在听不下去了,将校服从头上掀起来,懒懒散散地从树上跳下去。

二人大约都没想到这场景还有第三个人。

她没戴眼镜,只好眯了眯眼认人找路,但除了身形,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她径直越过一人,算是不动声色地挡在那人前头,继而望着气急败坏的那位,双手揣在校服兜里,“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帅的?指望用这招挽回你女朋友的心?”

她太过平静:“…真蠢。”

对方猛地一噎,张口准备连她一起骂,声音却忽然堵死在喉咙里——

眼前的女生又冷又锐利,那双黑色眼睛连一丝光亮也没有,仅仅是望上一眼就会莫名感到发寒。

最后到底是消止了声响,也不想留在这对峙失败的现场,骂骂咧咧踢开脚边的废弃桌椅,悻悻离去。

望着那人的背影徐风知有些小得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她。

“同学,方便帮我找下我的眼镜吗?我高度近视,看不太清楚。”

徐风知苦涩挠头,她也高度近视而且没戴眼镜,但还是应了声好,眯着眼弯腰艰难往地上看,一寸一寸寻找。

还真让她在附近找到了。

…虽然是半副残破眼镜框。

她拍拍手起身,叹了口气,“用不了了,好像是被踩到了。”

那人很轻地应了一声。

她按按后颈,知道自己有些多嘴,但仍旧抿唇道,“他这种人,你不回应的话也不行的,他会觉得伤害到自尊心,会觉得你看不起他。”

耳边静了几秒,她暗暗怪自己多嘴,而一道声音淡淡被风带到她耳边。

“如果你晚几秒出现,我大概就动手了。”

她一怔,侧头看他,虽然看不清楚,但也许那人也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顺着视线与她相望了一眼。

视线交错一秒,她心底一动,晃着脑袋笑眯眯说,“也挺好。”

那人还在看她。

她半真半假地顺着他的话说,“那如果到时候教导主任来问我这个目击证人的话,我会说是他先动手的。”

她拉上校服外套拉链准备回去,做了这么一件好事让她颇有成就感,连说话也变得莫名热血,头也不回就潇洒招手,故作深沉地送上谢幕语:

“不用感谢我,我只是一位一般路过的大侠罢了。”

她悠悠拖着长音,秋叶簌簌落在二人间,模糊中,心绪也朦胧-

她和孟凭瑾离开赤真之后就赶去了药王谷,芽珍和相庚做解药仙的弟子看起来沉稳了很多,但远远一见着他们二人就飞扑过来,一恍惚又是那两个孩童。

他们红着眼睛,说自己最最想念。

徐风知将这一路上为他们二人买的衣裳和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脑堆给他们,芽珍仍旧和当年一般心思敏锐,仰面摇着她的手问她怎么又像是在处理后事。

她依然隐瞒了自己身中巫术命不久矣之事,摸着他二人的脸,一遍遍叮嘱他们,如果遇到处理不了的事去寻许话宁。

他们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不再是像当年一样的无味大饼,而是相庚亲自做的道道精美菜肴。

吃完饭后又陪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哄着安抚着他们快回去睡,结果转头他二人就趁着入夜离开药王谷。

徐风知一向不擅长应对离别,与其明早看着俩小鬼泪眼婆娑,还不如趁现在不告而别。

可走至山间峡谷,忽听到矮山崖上头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娘亲!爹爹!下回见!”

就像徐风知憋着的眼泪忽然断线,她知道,大概山崖上头那俩小鬼也哭了。

离开药王谷后,不确定自己的时日还剩下多久,便和孟凭瑾时常泡在各处茶馆里头,或是听旁人的江湖传闻、或是听自己的江湖传闻。

比如,奂京城那位陛下噩梦缠身,在睡梦中驾崩,三皇子符朗继位。而按理说皇后之位该是与他定有婚约的国师女儿许话宁。

圣旨在前,可许话宁不跪不接,拎着剑站在那儿远望一眼新天子,而后转身回了灼雪门。

徐风知听闻此事后,还给师姐传了符询问是什么情况,她知道师姐心里有执白师兄,执白师兄心里当然也有师姐。

师姐在符上写下几句回答她。

[他是符朗。]

徐风知看着符上的字句,总是无话。

…茶馆内将符朗与许话宁的往事说的荡气回肠,说他二人游历天下并肩依靠,说他二人心有苍生,一个坐庙堂一个在江湖。

徐风知就这么听着,在江湖的各色故事里垂眸喝茶,偶尔也能听到他们谈论她和孟凭瑾。

有一日听到旁人言语孟凭瑾似乎又劈了某处山头,她揽上老婆腰身,盯着正乖顺给自己沏茶的老婆十分不解。

[老婆天天和我待在一起,哪有什么机会去劈山头欺负人?]

孟凭瑾的手腕一滞,悄然移目。

她端着茶盏愣了愣。

好家伙,还真去劈山头了??

当晚囚雪陵的族长在床榻间发抖抽泣,墨发散了一床,泣声缠着铃音,响了一整夜。

徐风知支颐着摸摸老婆,偏要在欲色上逼疯他,像是诱哄着他,咬着他耳尖问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动手。

那位峂罗族长喘着气咽回哭声,被拘在某人怀里亲哭一遍遍,委屈气恼地控诉道:

“几年前,他在茶馆和别人笑说我脾气差被我听了个正着,我当时忍了忍,后来转念一想,我干嘛要忍,遂出了剑。”

她饶有兴趣,“这回呢?”

“这回他和别人说你我不般配!又被我听了个正着!”孟凭瑾噙着泪偏开眼瞳,恨然咬唇,“谁让他说我们不般配!”

徐风知眸光一沉,但很快恢复如常。她笑眯眯搂好老婆,安抚老婆说没关系的,哄着孟凭瑾不要再哭。

直到小狐狸被安然哄睡,挂着泪还在惯性抽泣。

她脸上的笑意迅速瓦解,利落起身,反手抽出孤星一门,提着剑就踏出了囚雪陵,所过之处步步是风。

赶到某处山上,孟凭瑾的剑意仍旧消弭未尽。

她冷眸,心里的火气堵在喉咙口,在这剑意上凌空一斩劈出自己的剑意。

应声,山被一线削平。

她收剑,清晰地知晓自己在天下眼中这恶人之位大约坐的更稳了。

但她眸中只蔑然望着那山,近乎咬牙切齿。

“该杀。”

而正如徐风知所料,他二人先后斩平山头一事成了茶馆里最新的消遣话题,人们一连聊上好几日。

他们肆意聊着,将这故事歪曲到哪里也不在意,仅做个消遣。

茶馆内闹声一片,忽然有人疑惑问道,“之前坐在角落里喝茶那两人呢?怎么这阵子没看到他们了。”

“我总觉得他二人像是绝世高手……”

“谁知道呢。”身旁人懒散应声,顺着他视线看了眼那空落落的位置,回过神招呼道,“老板,添茶。”

“哎好!”-

囚雪陵又在飘着雪。

刺月与孤星一门斜插在地,紧密靠在一起,徐风知淡淡倚上去,坐在山崖边上看着天下人间。

也许是一片雪飞到了她的眼睛里,她的眼底微弱地融出水意。眼皮越来越沉,睡意快要吞噬她,死亡大概近在眼前了。

她支颐着看孟凭瑾。

孟凭瑾眼睫颤动,迟钝望向她,身后是绒绒落雪,他与雪色时常相衬得更加漂亮,一旦有雪落在眼睫便过分惊艳动人。

她倚上身旁美人单薄肩膀,合目启唇。

“老婆,书外等你。”-

出了书回到熟悉世界,徐风知有种恍然破梦的抽离感,眼中的世界又变得模糊,她抓起眼镜匆匆出门,打车赶往约好的十字路口。

正是晚上八九点钟,路口附近行人和车辆都不少,四周总是嘈杂吵闹。

但这些都惊扰不了徐风知,她心底始终柔软一片,期待和孟凭瑾在书外见面。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心里期待不仅一点没减退反而愈发汹涌。

四周声音杂乱,她其实根本没听到身后有人。

可是,心跳总比耳朵先一步感知。

它咚咚作响,她就仿佛有所感知般回了身,而霓虹夜景里,是某人不知所措站在那里。

浅色大衣下他穿着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的高领毛衣,配长裤将身形勾勒出几分。即便现在戴了副眼镜站在人群里不说话也那样漂亮惹眼。

孟凭瑾的眼尾透着点粉意,大衣口袋里的双手紧张蜷起。他红着脸抿唇望了望徐风知。

同样戴着眼镜,看起来少了点熟悉感。

他垂着头纠结要如何打招呼才好,镜片下,纤长眼睫刚好能掩住眼尾那抹羞怯的红。

见他不说话,徐风知也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在书里头做都做了。

思及此,她的恶劣回来了几分。

她朝孟凭瑾探出手,孟凭瑾心跳如鼓,任她指尖拨开自己耳旁的柔软发丝,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紧接着下一秒,自己滚烫通红的耳尖就被轻轻揉住。

她眯着笑熟练地逗弄老婆,“来老婆,让我确认一下。”

孟凭瑾的脸红个彻底,绯意洇开到耳根脖颈,目之所及的雪白通通变成淡粉色。

他真的难为情但依然稍稍侧着头,抿唇任她捏捏耳尖,睫下眸底水色无声流淌,这让他看起来柔软乖顺地萦着朦胧微光,眼底也亮晶晶。

还是那只狐狸。

她玩弄够了笑着揽住那人,轻松接住他不安的心跳,孟凭瑾回到她身边就娇气作势,红着脸黏黏糊糊。她拿出手机翻看附近的餐厅,决定先带老婆吃饭。

户口本和身份证就在这时装作不经意般递到她面前。

她抬头迟疑接住,望着悄然彻底红透的某人,还在若无其事偏开眼睛,眼睫脆弱颤动。

不过很快他就被盯得忽视不下去,红着脸气鼓鼓怨她一眼。

她实在想笑但又害怕老婆生气,揽着孟凭瑾艰难忍笑,认真抬腕看手表,“老婆啊这个点的话,民政局肯定是下班了……”

谁知道她一句话搅乱了孟凭瑾的心,孟凭瑾眨眨眼忽然一噎,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又羞又恼只得摇头:“不是,我把这些给你是——”

话微微哽住,他紧抿唇害羞说不出心声,徐风知微微歪头等着那后半句。

“…我把我交给你了。”

她目光里,孟凭瑾的声音很轻,落在心湖,像一只易碎蝴蝶,稍不留神就会敏感飞走。

坦露绵软心声对于敏感委屈的孟凭瑾来说,是会红了眼眶的程度。

可徐风知牵住他的手,站在路边打到车,不由分说地将老婆塞进车内,顺势坐在老婆身边,给司机报出一个地址。

孟凭瑾的眼睛还有些红,听到这熟悉地址,想起这正是是她让他背过的、她家的地址。

“我们不去吃饭了吗?”小狐狸抬眸看她,声音染着一点潮意有点可怜。

徐风知盯着某人眼尾那抹漂亮的潮红,目光渐渐深幽,她掩饰好,笑眯眯抱住小狐狸道,“回家,我给你做。”

小狐狸一贯很乖。

直到没能吃上所谓的饭,直到踏进她的房子陷进她的被子,直到毛衣被推到锁骨,直到眼泪失控喘不上气的时候。

孟凭瑾才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某人圈套。

…哄骗。彻头彻尾的哄骗与诱拐。

他气恼哭喊,委屈得要命,控诉的话也被搅散,呜咽成气音。

…某人只是想把小狐狸拐回她家罢了。某人根本就不会做饭。一点都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能走到这里,真的特别特别感谢大家。

大家灌营养液、评论投雷,包括每一句喜欢我都非常感动。

对我来说,能有一瞬触动到大家那就已经是让我非常心满意足的事情。

大家能和我同路真的太感谢了,是无比无比珍贵的宝藏。

接下来会写点番外。

下本开抱抱抱抱。

是个上辈子厌恶猫猫,这辈子溺爱猫猫的故事。

第77章 许话宁.0

许话宁还尚在娘胎里那时候, 只因陛下随口一句话就同三皇子符朗定下婚约。

天下谁不知道三皇子深受陛下喜爱,日后定要继承大统,如今早早就赐下这正妃地位是何等的荣耀。

许话宁从方上莞那里听说此事时, 还只有七岁。她收了剑,鬓发微微乱着,接过师父递来的茶, 认真拧眉道:

“可我不想啊。”

迎着那专注目光, 方上莞愣住了。

他下意识问:“小话宁讨厌他?”

许话宁随手绑成双环小辫, 坐在河边看了眼水波倒映中的自己, 小姑娘回答道:“我根本没见过他呀。”

她无聊伸手搅碎水中的自己,动作温柔,“他们怎么不问问我, 我根本不想啊。”

许话宁那时太小, 说不清楚自己排斥这婚事的理由。后来她渐渐长大,心里总算明白了。

她只是不想,还没出生就被当成个物件,刻上谁的名姓。

哪怕她大概能明白那人很好, 刻上他名姓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就像从一开始便讨厌这婚事,冥冥之中仿佛心有所感, 她同这位三殿下的命缘注定不是天作之合。

在沈执白登基前一晚, 殿内众人被请出去, 只余她, 还有沈执白。

烛影摇曳, 眼底不静。

许话宁坐在殿下, 抿茶一言不发。她回过国师府, 许靖早就为自己这宝贝闺女备下了许多好看衣裳, 可她仍旧穿着便于习武的窄袖衣裙, 浅浅紫色缠着纱带,灵动温柔。

她身侧是她的佩剑,即便进宫也带在身边。

她如今…身上尽是江湖之气。

“明日,作何打算。”

许话宁搁下茶盏,抬手向殿上行礼,回话的声音没有起伏,“回灼雪门。”

殿上那人也平静,“以后有何打算。”

“游历天下。”许话宁答完,手心隐约出汗,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渐急的心跳逼近耳边,这让她十分不适。

她很清楚按沈执白这样的问法问下去,那接下来的问话势必只会是——

你我之间,如何打算。

这一问,恐怕会逼住她。

静默持续了很久,许话宁忽然明白沈执白大概不会再问出这句话,静默已经代替了它,而她此刻也已经回答了。

果然,殿上那人仅仅温柔说:“好,也代我去看看。”

许话宁那一刻无疑轻松不少,可眼底将要涌没的怅然怎么似乎在笑她问心有愧。

她太过要强,不愿意向心里情愫低头,而这成了气恼。她指尖泛白,掐进手心那瞬,忽地想向着殿上的那人也问上一问。

沈执白你不说出情意又怎么留我,你怎么能。

当然没能问。

“话宁。”她没动,沈执白想说些什么,可念了她名字后,话辗转到嘴边又酿成她名字,这回更透明,“话宁。”

烛火险些扑灭,于是掉了几滴泪。许话宁并不悲苦。

她渺茫意识到,又或者说沈执白也同样意识到,他二人间注定是不能说出情意的。

她若问出是否愿意同她去游历天下,那这殿上之君便会在心里将她与苍生作比…兴许,真的会弃帝位于不顾。她心清楚。

沈执白亦明晰此事。倘若他问是否愿意同他留在宫城,那殿下之人便再不能放下他…兴许,将自己的洒脱自由通通藏起,再不开剑,站在他身侧留于朱门里。

不是没有情,不是不知道有情。恰恰是知晓对方的情意,恰是不愿也不能诉出去困死对方。

对方的责任或是心性是不能舍弃的东西,只好也于是都不挽留,不问心中是否有一刻想过自己。

满心尽已明了。

许话宁起身要走,手抚过腰间的紫玉环顿了顿,那是许靖送她入灼雪门时,塞在小小襁褓里头的东西,伴她到如今已有许多载。

她身形不稳,殿上那人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目光分明始终跟在她身上,顿时乱了一瞬,撂下杯盏下意识道:“话宁?”

她勾着头挥挥手示意自己无事,摇头驱逐醉意,手指撑着玉桌沿边起身,温声向沈执白行礼,而后出殿,再不看他一眼。

宫道窄长,月影攀连竹色稀疏,星也隐没不见。一同不见的,还有许话宁腰间原本的紫玉环。

许话宁仰面看月,风吹透她那清丽面容,有些脆弱和洒脱交织安静在她眼底,惹人心伤。

她的紫玉环就在殿内玉桌下。她知道的。

她迟缓眨着眼。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借着醉意放任真心,实在乱来。

可只有这样才能在回府后差人去宫里说一声她的紫环玉丢了,请求三殿下去寻,待寻到之时来找她她大概已经离开了,实在不行就答复说不要了,便能将紫玉环留给他。还不必以情为据。

许话宁想着这些忽地浮现出浅浅笑意,透着无奈苦涩。这事还真是耗费尽她此生的心机,拐来拐去……不够坦率。

“许小姐!”

许话宁回头见人拿着斗篷着急忙慌停在她身前,像是还在庆幸自己腿脚快终于赶上了还没来得及出宫,说话也喘着气,“殿下说夜里风寒,许小姐还是披上这个吧。”

她的手陷入柔软的绒毛里,掐揉一把,眼底看不清情愫,道了句多谢,然后披上-

第二日登基她本是可以不用去的,可是她还想了想还是去了,斗篷是他的「不用还」,但一位君王登基这事总是要见一见的。

可惜的是流程十分枯燥。许话宁倚在一旁,目光随众人一般仰头望着三殿下符朗……也许已经该道上一句新帝。

就在她以为已经差不多要结束,而她也该踏上游历天下的道路之时,一道圣旨宣读了出来,众官众民乌泱泱跪倒一片,埋头不语。

听着那些“许家嫡女许话宁”“贤良淑德娴静端庄”“皇后之位”许话宁有些不解,昨夜不都放下了吗?

今日又提出这陈年旧事……明明昨夜问她一句就好,何必非要在此刻——许话宁忽地愣在眼泪,眼泪窜上眼眶边缘,一瞬间快要泛滥。

怪不得要在此刻……。

这道看起来和沈执白意愿无关的圣旨,正是他的挽留。他拐七拐八地藏起自己的意愿真心,佯装冷漠告诉天下,他有皇后。

新君王的情意就藏在他登基后提起朱笔书下的第一道旨意里。

许话宁站在那下头不跪不接,遥遥地看了新帝一眼,而后转身离去,步履从容。

…天下以为是如此。她的泪没叫天下发觉-

许话宁离开奂京城后先去了一趟空城,她看不到因此不知道岁戟在哪里,只能孤身走进颓败皇城内对着空气碰碰运气。

她找到阵眼所在,仍旧是那座旧宫殿,只是今天来此处的只剩她一个。

她做事一向妥帖,先放下剑郑重行礼然后才道出自己来此的目的,语气恳切平缓,“公主殿下,我前来此是为了向您求解困惑。自大皇子符郁下葬后,大皇子生母俪妃娘娘的安葬处多生怪事,我父亲许靖算过一番,说往事未平,点我要来此处寻您,恳请您能借宝物一窥,点拨我一些。”

许话宁再次郑重一拜,冲着空殿前空荡的一片。而那位面容冷淡美丽的公主正倚在一旁的柱上,她淡淡注视着许话宁,不知在透过她的位置看谁,片刻后伸手压了压梅枝。

梅花一颤而落。

几瓣红梅落入她眼中,许话宁知道这是岁戟愿意帮自己的意思,她感念至极,声音也发涩,“多谢您。”

岁戟袖手回殿内,双目宝珠高悬,她指尖掐诀提于唇边,指腹血珠汩汩,她目光一凛,呵出几句法诀。

双目宝珠应声急促倒转,往事如白雾-

孟北荣离开囚雪陵那天,囚雪陵少见地下了寒雪。年年明媚如旧的囚雪陵虽然终年飘雪,可那并不冷。因此它下起寒雪实在稀奇,雪意片片皆冷。

孟北荣摸了摸妹妹被冻得发红的脸蛋,温声说,“回去吧。”

妹妹的眼泪也被冻在红彤彤眼尾边,握着她的手不松开,一遍遍叫着姐姐,孟北荣知道不狠心是不行了,她掰开妹妹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一回身正要进轿,可妹妹又扯住了她的衣裳,孟北荣险些没站稳。

妹妹的手指都被冻红了,还死死地拽着这一截红嫁衣,大有些无论如何也不会松手的意思。

孟北荣顶着那沉重的金步摇,金丝遮面,犹如牢笼。她看着金丝外头的妹妹,只好说,“姐姐一定要去,这是姐姐的责任。只有姐姐去了,峂罗才能百年无忧。”

她忘记自己是如何将她的手掰下来,她只记得这些话他重了很多很多遍,到最后妹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就像儿时。

可她却不能像儿时那样,蹲在妹妹身旁哄一哄她拉起她,她只是迅速回身进红轿,低头紧攥手指,压低涩声向钦南宫侍道,“快走。”

这一走,是一辈子不相见。

行过遥遥山水,喜轿抬进奂京。被钦南皇帝封为俪妃的那一刻,孟北荣心中一点喜悦都没有,也没有憎恶,只有平静。

峂罗族人姿容姣好,一出囚雪陵便能轻松坐上天下美人榜,惊艳天下也惹来世人觊觎。

百年前,钦南大破囚雪陵,那时在位的陛下掳去囚雪陵中诸多美人,还定下一条命令:钦南每一位新帝登基之时,峂罗族都要派去一位美人以祝新帝登基——

如若不从,难保峂罗一族。

这无疑带着屈辱,孟北荣不知自己是恨到极点换来一些诡异的平静好慰过此生,亦或是已然麻木连恨都不想恨了。

总之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孟北荣的姿色很快让她占尽帝王宠爱,钦南皇帝待她还算好,时常会来看她,还允她同囚雪陵的族人互通书信。

她渐渐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四季变换一次她就能收到妹妹的书信,书信里同她说些囚雪陵的琐事,还有一句放在信尾始终未改的想念。

春日又来,孟北荣抽出书信,信上仍然是妹妹那些调皮的字眼,关切地询问姐姐过得好不好,说想姐姐了。

一抖,落出一张妥帖折叠的画像。

孟北荣错愕一怔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是她上次给妹妹回信时,随心感慨不知妹妹如今变化大不大,好久见不到心里总是惦念。

那这画像兴许是妹妹画给她看的。

思及此,她在满殿春色里轻轻笑起来,缓缓展开画纸,看着画中笑眼弯弯的人,无论是谁瞧上一眼都会被摄去心魂,那样的美丽说句天下第一也不为过。

孟北荣抚着那画纸上特意多画出的一枝梅,是囚雪陵独有的梅色,她眼眶渐渐湿润,欣慰喃喃道:“南淮。”

“爱妃在念谁?”

天子悄然而至负手踏殿,脚下踩到了掀起的三两瓣桃花,孟北荣下意识背过手,眼泪还凝在眸边。

朦胧泪光中,天子逼近身前她知道的,难言威压使她抬不起头,她的手被人捉住,温柔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掰到身前。

她手抖不停,画纸跟着哆哆嗦嗦,被抽出手心的那一刻她无力反抗,就连心也空去一块。

天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爱妃的妹妹?”

她瑟缩不答话,天子也不恼,“请她来宫里坐坐如何?朕看爱妃似乎甚是想念。”

泪水被谁指腹温柔抹去,那手很凉。她颤抖着抬起头,本想苦苦哀求,可对上天子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害怕了胆怯了,她不敢说破天子的心,她只好摇头苦苦道,“臣妾不想念。”

“爱妃是要欺君么。”

她跪下去,满殿映着春色,她合手叩首,“臣妾不想念。”

天子淡淡道:“还是见见吧。”

而后,天子离去。孟北荣失魂跌坐在地上向书案看去,信纸还在,画像却不在了。

粘腻眼泪顺着孟北荣眼角流下来,发丝粘连在脸颊上,她扯动嘴角笑意发冷。

她的儿子她没看过一眼,现在连妹妹也不肯留给她。

…于是没几个月,同样的喜轿,喜轿顶同样残留着一捧囚雪陵的寒雪,抬进钦南宫城的那一刻尽数化成水,洇出一片潮痕。

孟北荣不敢去看她,坐在自己殿里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连茶水都喝不下一口。

听妹妹受恩宠,听妹妹封姝妃。

孟北荣不知自己是心里有愧、亦或是说不清楚竟隐隐期待着这样能见到妹妹了,两相交织诘问她心,她横竖是愧。

但再怎么躲也没用,总是要见的。

短短一月,妹妹已经成为陛下最爱的宠妃,坐在陛下身侧,甚少言语。孟北荣低着头拨弄珠串不看她,而后陛下离去,留她二人。

日思夜想的妹妹就在眼前,孟北荣其实很想抬头看一眼妹妹如今,可除了珠串拨的越来越快,她始终没有勇气看妹妹。

直到,那方才一直寡言冷淡的妹妹大哭着扑到她膝前,孟北荣狠狠一抖,听她哭喊是怨是恨。

“他为何非要我!为何啊!他手里那份画像我不是给你的吗!姐姐为何将它送给他……为何……姐姐你说话啊。”

她泣不成声。

孟北荣跟着泣不成声,颤抖着伸出手,抚在她姣姣面容上摸一摸她那鬓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满目悲苦,“不要哭,南淮,不要哭。”

这杯水车薪的安慰抚平不了孟南淮的恨,她凝着泪眼,按在那珠串上直起身望进姐姐的眼睛,珠串承受不了而断裂,莹润玉珠落了一地。

孟北荣无措地揽着妹妹,看着妹妹仰头半笑半哭地盯着她,一滴泪没尽她鬓发,她声音极冷:“姐姐……姐姐你知道吗,他是个十足的疯子,他为了得到我,他杀了峂罗族所有人。”

“不可能!”孟北荣脸色煞白惊恐万状,猛地推开了趴在腿上的妹妹,她心胆俱裂,彻骨的寒意从腹中咬上她的心脏,她一遍遍发抖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我那日的衣裳,还溅着阿爹的血。”孟南淮被她推倒在地,失去力气站不起来,双目无神,“它是喜服,看不到阿爹的血。”

死了……都死了?峂罗族……没了……

孟北荣在这一刻几乎要疯掉,殿内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失去往日的雍容高贵,像个疯子一把扯开自己发髻,流泪扯着衣领紧紧地勒在脖子上,试图靠窒息感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孟南淮再恨她也无法对姐姐视而不见,她紧紧抱住姐姐,哪怕姐姐流着泪咬她要她放手她也没松手,她恨意滔天,眼中万念俱灰,念道:

“姐姐,我们被灭族了。”

……

自那一日起,姝妃与俪妃的关系可谓差到极点,互相不对付。宫侍都认为是孟北荣嫉妒自己妹妹夺走了本该是自己的宠爱。

这样子的争端一直持续到孟南淮生下皇子那日。

那晚陛下本该亲自到孟南淮那里,等待她顺利产子,可半道上被孟北荣截住,柔柔弱弱地说些二人间才懂的情,还说妹妹孕中平稳,此时不会出什么差错。

这俨然争风吃醋的姿态陛下终是栽进这温柔乡,半道上改了主意,跟着孟北荣回了她殿内。

那夜的后半夜,宫侍闯进宫内,犹如吓没了魂的鬼,扑通一跪,“陛下!姝妃娘娘她——”

陛下还没回神,而床榻里头那人便立刻拧眉起身,扯了件外衣一裹冲了出去。

陛下不悦叫住了她,她身形一顿,站在那默了默,终是停住脚步,等着陛下走在前头。

可待到陛下带着一帮人乌泱泱赶到姝妃殿内,殿内还漂浮着刚刚生产完的些许血腥味,一道白光劈在窗前,是轰隆雷声。

白绫白衣,血顺着腿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月亮被困在她脚下那片血色里。

孟南淮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小皇子也被人劫走,此刻已出了宫,不知去向。

陛下大怒,对于孟南淮伪装乖顺欺骗自己的恨占了绝大部分,他出殿立刻差人去追回皇子。他向殿内撇了一眼,似乎是厌恶这凌厉血气,更厌恶那殿内的阴森寒意。他眉间的不耐烦毫不掩饰,于是拔腿就走。

他前脚离去,孟北荣身旁的侍女迅速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主子的手,孟北荣所有哭声都哑在喉咙里,总算可以无助伸出手去够妹妹的脚,在几人的帮助下将她抱下来,血色攀上她,她抵着她的头问她。

“你骗我……你死了留我怎么活。”

寒风切切的殿内,孟南淮不知哭了多久问了多少遍,忽然想起自己是峂罗族的血脉,能够看到亡魂。

这似乎给了她一线希冀。

她不顾一切的抹去眼泪,一只手搂紧冰冷的妹妹,认真地仔细地看向四面八方的虚无。

「能看到妹妹的亡魂也好,就让我再看看妹妹吧,让妹妹陪在我身边,别夺走她,求你…求你。」

铜镜幽然映照昏黄,珠帘披着雷光,小小虎头帽还有眼睛没缀上,她插的花草葱郁仰着头,榻上垂着沾有她血水的长布条。

没有。哪里都没有孟南淮的魂魄。无论用目光搜寻上多少遍也没有。

孟北荣死命摇头,难以置信地盯着妹妹安静的眉眼,不可能没有亡魂的……或者、莫非她早已万念俱灰,连一丁点残留在这世上的执念都没有吗?

……孟北荣眉间怔忪,抬手掩起泪眼,她扯出个笑。

是啊,她只是听说了被灭族就夜夜做噩梦,而妹妹亲眼看着被灭族,族人的血液溅在她的发丝上,她如何能安然度过每一日。

生下这孩子已足够让她不得已了。

孟北荣抱着她,再也没丢开手。

后来孟北荣将她放进棺内。孟北荣暗中确定他们对那小皇子死心,再不追寻。孟北荣潜入陛下书房,翻出当年的画像。…孟北荣火烧寝殿。

天寒下雪。

她不喜欢,她喜欢囚雪陵的雪。

孟北荣以为自己大约和妹妹一样,对这人世再也没有半分执念,也不会留下什么残魂。直到她合眼,然后从□□内剥离出来,站在大火旁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拖至自己儿子身边。

于是母子俩人生第一次相见就已是生死相隔。符郁泪珠断线,她摸摸符郁的头发,就像当年抚一抚妹妹的发丝那样,万般往事涌上心头,她启唇:

“要么做皇帝,要么杀掉皇帝。”-

岁戟拔出心绪略一思量后,折下梅枝在灰墙上划下几字——

寻一件她妹妹的遗物,烧给她。

许话宁得到解决方法后再三道谢,匆忙写在符上送至国师府。

做完这一切后,许话宁回过头想要再感激一遍,向她道上一句谢就离开,可灰墙上忽然又传来窃窃声响。她于是便等着,而那灰墙上刻下字迹——

徐风知还会来吗。

许话宁愣住了,许久许久,她太过落寞,只好笑了笑,“也许吧,她的自在是天下第一自在,谁也摸不透她的。也许哪日想起你我便回来看一眼也说不定。”

梅枝动了动,许话宁抬眸去瞧-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好么。我无法离开这里,你若见到她,替我告诉她。

灰墙上的字迹写到这里顿住一秒,而后才接着写道:-

我有些想她。

许话宁的瞳中映着那一个小小的想字,她心中既柔软又黯淡,温柔应道:“好。”

岁戟看着许话宁背着剑走远,走远到她去不了的地方,她收回目光,握着梅枝在地上戳戳画画,闷闷的,她不说话。

仿佛百年间就孤身一人,如今也这样孤身一人。

……

许话宁游历天下的顺序很是随心所欲,她去了很多个地方,最后鬼使神差地走进玉眉峰山下一家茶铺,要一壶茶水,还是一样的涩口。

那茶铺老板边擦着桌子边随口问道,“姑娘,你是之前灼雪门那位吧?哎,之前那姑娘呢?还有那郎君?没同你一起下山吗?”

许话宁笑盈盈对上他目光,他好似来了劲,“那日你们三人从我这茶铺里飞身出去,把我吓了一跳!”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连忙道,“你们那日在高台上说的话我如今还记得清楚!那才是江湖意气呢!真过瘾!不知道我能不能也去闯一闯江湖……”

他自嘲般地自问自答着,声音极小,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少女将手中茶盏放于桌上,而后道:“能。”

他愣愣抬头,那人更加肯定,“想就能。”

她将茶钱放在桌上,冲店家笑了笑,“多谢。”

他抓起桌上的钱,急忙跟出去,“姑娘,一壶茶而已!你这给的太多了些!”

许话宁未曾回身只是笑起来,她现在有一件一定要去做的事,因为她忽然明白,既想就要去做-

摸一摸她的佩剑,坐在她也许同样坐过的山崖边,淋一场她曾淋过的雪。

许话宁一遍遍庆幸自己跟随内心的选择,还是来了一趟囚雪陵。

自从知道她走后,许话宁就再也不提起她的名字,旁人都不明白,她不念那三个字是因为它们像是一个塞子。

把满心思念都关好合严,以防漏出来一点点,就足以让她落寞的抬不起头。

游历这天地时,她心境越来越开阔潇洒,而想起岁戟那句「我有点想她」的频率就越来越高。

她也想她,比这天下任何一人都想她。那时靠在树上说为她做个装梅子干的小荷包,而今也还没做完……还笑听她说要是有一日她离开了会如何,许话宁记得自己当时那样洒脱,却原来根本做不到。

因为太想了,所以不敢想念。

许话宁打开她给自己留的信,还是一样潦草的字体,她顿时破涕为笑。

那信上并没有什么煽情的字眼,只是絮絮叨叨地同她说,无论师姐选择去做什么她都支持,她要她师姐一辈子从心而活。

最后最后,她写道。

[师姐,师姐,我每回一想到你站在故事的开头等了我九日,我就在想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师姐。那时我一转身看到师姐站在白玉天阶下,特别特别漂亮。我那时哭了,唉,好丢脸。]

[师姐,其实在奂京城分别也没几日,怎么就有点想师姐了呢……唉,看来我没师姐不行呀。]

许话宁哭不出了,她抿着笑意掉了眼泪,心被塞得太满,不知那是何种感受。

她收好信,仰面任雪融在身上,拎起自己的剑起身下山,与一少女擦肩而过,而后忽然被叫住,见她回身那少女扬眉问道:“你也是来拔剑的吗?”

她摇摇头,“我来见我师妹。”

“噢?”那少女眼眸一亮,三两步凑到她跟前,“是我阿姐的话宁师姐吗?我阿姐是徐风知!我!听我阿姐说过你!我是徐子音!”

原来是她妹妹。

许话宁眉间柔和了几分,向她点点头,可那少女似乎已经从她尚且还红着的眼尾里看出三两情愫,歪头拧眉,匆匆哄道,“不要哭啊,阿姐说了,我把她剑拔出来,她就会回来了!到那时我们还能再相见的!”

许话宁哭笑不得,心跟着她澄澈柔和,配合她擦干眼泪,藏起声音里的酸涩,温柔弯眸,“好,那你尽早些。”

徐子音明朗一笑点点头,落雪簌簌,许话宁一愣,似乎在这一秒看见某人影子重叠其上。

原本正欲转身离去,可手指蜷了蜷,她到底没走,简单犹豫一番后,她垂眸问:

“你可愿,拜入灼雪门。”

徐子音眨眨眼,旋即绽出个笑容,拎起衣裙迫不及待道:“真的吗!那我拜你为师好了!”

许话宁记得,她陷在囚雪陵明媚的洁白雪色里,远眺天边落日飞鸟,那景象与她某日被人拉到树上所窥见的有些不同,那时候身边有个人在轻声对她说想念。

良久,她回过神,启唇应了好-

灼雪门有了新的紫衣掌门,有了新的赤真皇女,年纪不小闯祸不少,一张口便是:“我姐姐和小孟哥哥那是实打实的天下高手!你可不要惹我啊!我手段很多的!”

好在,她在她师父面前能收敛心性,哑火没声响,乖乖去玉眉峰上练剑。

而那位行踪神秘的紫衣掌门,除了常在灼雪门内,偶尔也会忽然现身在天下某处,有人说曾窥见她在奂京城门上发呆。

不过更多时候,美人掌门会现身在某家茶铺,边喝茶边听些江湖趣事,心里知道自己愈发像师妹,却只是莞尔,执剑没入江湖中去。

她身处她的江湖,肆意畅想师妹如今的江湖。

师妹一定…还是最最在意自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