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玻璃珠.3
关于她来跳火祭剑一事, 昨夜拘着孟凭瑾好说歹说他也不肯松口,最后苦着脸一顿闹他,他才不情不愿地移目算是服软同意。
但尽管如此, 孟凭瑾服软的那瞬还是红了眼,逼得她顿时心软伸手去抱,哄上好半天美人噙着泪委屈出声。
可念叨上好些字句, 却都是怕某人跳进那火里太痛, 想她受不住, 最后甚至说干脆换他来好了。
他揉揉眼睛, 垂下手耷拉着脑袋,“我的痛觉很迟钝,我不会痛, 我去祭剑。”
她那时愣了愣, 还笑问,“小孟族长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可小孟族长抿唇看着她,眼里委屈噙泪。
他不答徐风知也知道。
小孟族长那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因为她想要守护苍生、又不想她痛苦…小孟族长才不情不愿地替某人守护苍生。
她眼底发酸, 撇嘴喊了句老婆抱住应声的孟凭瑾,亲在眼尾沾染他一点泪意, 涩声私语:“你怎么那么那么好啊…。”
小孟族长听完认真摇头, 像是在拿脑袋轻轻蹭她, 环着某人脖颈望进某人眼睛, 神情专注, “只有你会这么想。”
随后小孟族长迟缓低头, 眼睁睁看着某人一分分收紧他腰身, 怀里已成禁锢。
他只知某人在他耳边哄的都是正事计划, 弄他咬他, 他扭动挣扎,吃痛喘气挤出泪花,音声匆匆。
可在她一本正经的阴暗背面,她那心思根本全是那句“只有你会这么想”。
她听出孟凭瑾说出这话时有点落寞。
她心里痛斥天下为什么看不出孟凭瑾是特别好的人,而另一面又眯起眼,暗自将老婆的落寞锁起来。
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老婆自己心疼,当然要由自己将爱与怜都倾倒灌满小狐狸的心。
总之就是。
她垂睫,又一次咬上孟凭瑾细腻后颈。
[…有我就够了,还想要谁。]
孟凭瑾被背后抱着咬,挣扎不出动弹不得,唯有手在她怀外胡乱扑腾一通,单薄衣袖间雪白手腕时不时露出一截,被扣住,落上齿痕。
[天下最好还是别发现孟凭瑾是心软好欺负的狐狸。]
于是昨夜一整夜,哭声里时常夹杂着零碎音节,每字都在恶狠狠反抗,说欺负人。
今早醒来干脆也不愿陪她了,裹着被子窝在角落里背对她,声音闷闷地说不想动,让她自己去就是,他负责毁剑。
徐风知猜他大概是被摸得力气还没回来,也不戳穿,只笑问他会不会跟她从书里出来。
回应她的是小狐狸不情不愿的轻哼。
她弯腰伸手探进锦被之下,某人昨夜落尽的衣衫还未穿上,指尖随意一触即是细腻白玉,顺腰身摸到尾骨,全是敏感处,被子里那一团微弱战栗,她笑问,“尾巴呢?”
经受不住的自然是狐狸。认输嚷着知道了知道了,说会跟着出去,说这些的时候雾蓝眼底已生水意。
半是委屈气恼,半是被摸的。
…
待徐风知摆脱这不速之客,回到昨夜由岁戟安排的住处,却意外得知孟凭瑾已经不在这里。
按照宫侍告知的方向,她慢腾腾转悠到那附近,只手推开殿门,又将它关严。
濯华殿内安静垂着曦光,泛着柔和颜色。温热暖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汤泉池中暖和湿润的白色雾气安静蒸腾,池中水声作响,朦胧一片。
徐风知悠哉转着剑,本没有刻意放轻步伐,可耳边捕捉到一丝不寻常的声音。她挑眉,抬头往前看去。
有人背对着殿门坐在池中,热雾渺渺间那人只穿了件雪白里衣,沾了水贴在身上遮掩不住什么,让她一时不知是该看那蝴蝶骨玲珑有致,还是该看那单薄肩膀沾染潮湿粉色。
又也许是都不该看,该先关心一下躲在这里哭的小狐狸。
她压轻步伐,想着从后身吓孟凭瑾。
可想要在天下第一面前隐匿脚步自然是痴心妄想,孟凭瑾上一秒还啪嗒啪嗒掉泪,下一秒抽泣声一滞,慌乱迟疑眨眼睛,忽地潜进温水中去。
耳边安静,唯余小小气泡咕嘟咕嘟。
他直至憋气不及,被人从水里捞出,湿漉漉滴水挂在那人胳膊上,被抱着好一通笑话。
她为了捞人也落进这汤泉池中,衣服湿透贴在身上,倒是不见半点无奈影子,笑得肩膀颤抖,“老婆啊,哭就哭嘛,我又不是没见过。”
边这么说着,边用指节抚去他眼睫上的水滴,小狐狸滴着水低头不说话,她无奈问,“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嘛,都是为了大局,再说那个也不疼,怎么能哭成这样子啊。”
孟凭瑾说出几字,雾气往她耳朵里挤,她没听清,不解歪头要再问,却见美人自己伸手要她抱,贴到她那刻委屈得要命,泣声轻了又轻。
“总是黏你好像很不好,可怎么办、我…你不要不喜欢我。”
说完,怀中人颤抖难停,他将哭也藏起来,一声声抖动噎回听得她心软得一塌糊涂,摸上老婆蝴蝶骨,亲亲老婆耳尖,水珠弄湿了她的唇色。
颤抖渐渐平息,孟凭瑾的患得患被安抚好一些,她搂好老婆,淌着足足够到腰上的温水走到池边去,边哄道,“别哭了老婆。剑已经到手了。”
“之前冒充李还孤的是李还孤弟弟李还柳,李还柳天生厄命,借此火鼎斩去了这天命,所以不需要任何人拿命去祭剑了。”
孟凭瑾不在意这些,听她说话也心不在焉,就只缠在她身上埋头不肯动,她拍拍脊背也不见人松手下来,有些哭笑不得,“黏我黏成这样啊老婆。”
“嗯…。”孟凭瑾红着脸胳膊要将她脖颈缠得更紧。
“不走。”她又拍拍。
孟凭瑾不松手。
她只好托着人往上掂了掂,侧头蹭蹭孟凭瑾耳尖,“老婆,我站不稳了。”
孟凭瑾软绵绵哼咛,这才慢腾腾从她身上下来,回到热雾温水中去,每离开一点都透着不情愿,但她适时凑上一吻,落在美人泛红眼尾。
暖和雾气里,美人被哄得红了脸。
都不知亲上多少回了,老婆却还是这样脸皮薄,唉,哪有什么最强的影子。
徐风知每每这时候都很想打趣一番,笑眯眯就是坏心眼作祟的前兆,但孟凭瑾对她那点心思洞若观火。
一见她笑就难为情得要生些闷气,抿着唇转身搅扰池中水波涟漪,伏在汤泉池边,绑在他发间垂在纤细腰尾的银珠轻轻晃了晃,撩拨她心随之一动。
他任温热雾气拥住自己,歪头枕在自己的手上,弯起眼睛看着要多乖有多乖。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本来散在身前的长发刹那间随着他转过来的角度倾泄在身后,露出半张漂亮侧脸朝她望过来,开口使她,“替我涂。”
她顺着那目光给出的方位淌着水走去,是一排早已在池边摆好的小瓷瓶。各式各样,颜色也大不相同。
她拎起一瓶晃了晃,遥问那人,“哪一瓶?”
隔着雾气,远远听见汤泉里那人漫不经心地嗤笑,“你天天抱着我,认不出就等着我闹吧。自己想。”
她凝眸盯了盯那些小瓷瓶,很快就挑好其中一瓶,回到老婆身后。
孟凭瑾挑开眼帘瞥了眼她挑出的那小瓷瓶,又枕着手合上眸子,怡然勾唇。
伸手剥落老婆湿答答的雪白里衣,原本若隐若现的肌肤就这么无遮无拦地现于眼前,脊骨上还有两个昨夜的咬痕未能消退。
太多灼热旖旎已经能从这一角窥见不少。
她打量了一眼被脱掉衣裳的孟凭瑾,他神色坦率,闭着眼时不时点点头歪歪脑袋,沉浸在自己的神思里,看不到什么难为情。
想想以往,解个衣带某人就能大脑冒烟,耳朵红得滴血。如今这样淡然,果然是强了不少。
她跟着染上笑意,打开小瓷瓶那瞬冷淡疏离的清冽花香便四溢在温热池水中,混着雾气变得媚色融融。
她喜欢这香气,长舒一口气松懈肩膀,“我之前讨要寒枝雪你不肯给我。”
孟凭瑾淡淡答道,“不给。寒枝雪是我自己调配的。你要是喜欢上它,旁人都配不出,你只能黏着我。”
她被老婆坦坦荡荡的心机手段搞得愣了半天,咬上他蝴蝶骨笑道,“好啊你。”
倒出一点淡淡白色的寒枝雪,指腹在他脊背上将寒枝雪浅浅晕开,她就当摸老婆,做这些没有什么章法,随心所欲乱摸一气。
孟凭瑾大概也被雾气暖得有点迷糊,居然好脾气地将她的随心所欲给忍受下来,发尾湿漉漉地贴在身前,他蹙眉嘟哝着不舒服。
徐风知听到后就解下了一根细长发带给他,随手为之,给完以后就继续去替老婆涂寒枝雪。
她以为老婆是绑头发用的,可是她见老婆低着头艰难系了半天,疑惑探出头一看,呼吸都停了半拍。
孟凭瑾恰在此时系好,抬头见她已看到,纯情系不懂太多,只眨眨眼问她绑得漂亮吗。
“我以为你要绑发丝。”她音色有些低,眸光映照着的那方清透水波之下,是某人凝白的腿。
而他右腿上,绑着一个蝴蝶结。用的正是她的细长发带。
发带多出来的那截儿飘在水波里,蝴蝶结在水里舒卷,水波上的道道粼光尽数浮在腿上。他绑得大约有些紧,蝴蝶结在雪色肌肤上磨出一道浅粉环。
徐风知深知自己移不开眼。
偏某人一点自觉都没有,忽略她那句绑发丝的话,将一只手没入水里。
他的手骨节分明,一根手指在水里拨了拨腿上那蝴蝶结,蝴蝶结随水波而动,他笑眯眯挑眸问她,“漂亮吗?”
徐风知喉咙一噎,手上的动作忽地停了。
但凡换个人,她都能够确定这就是故意为之的引诱。可偏偏这人是孟凭瑾。
即便现在俨然是小狐狸媚态,即便现在笑眯眯猜不透心思,她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引诱。
而是某人单纯纯情,误打误撞又用了这么个高明招数。
…可恶。
她低头看去,小孟族长还依然撑着脑袋,趴在池边看她,等她夸自己,眼睛亮得像星。
她于是从心答道,“漂亮。”
孟凭瑾一得到夸奖就更加高兴,歪头晃脑的样子越来越像狐狸,“看吧,我就说我很擅长系蝴蝶结嘛。”
孟凭瑾还在欣赏自己的蝴蝶结,脊背后面被涂着寒枝雪,他不在意,大有些任她玩弄的意思,直至他看足够了,决定将它拆下来绑头发。
可双手刚一探进水里,一只手忽然凑过来轻巧挑开了那蝴蝶结,细长发带在水中缓缓散开。
他怔愣回头,然而那人漫不经心抵上他肩,留给孟凭瑾疑惑的空隙是没有的,因为某人已经自身后收紧了他,摸上他身前。
孟凭瑾顿时睁大眼睛,水蓝蝴蝶犹如溺毙在这温热池水里,扑扇了两下翅膀也都只是无措挣扎。
呼吸在这一刻乱频,孟凭瑾连问她一句做什么嘛都没能被允许,各种疑问全被难耐的喘气声搅散,他吞咽不及,咳嗽也沾染媚色。
想逃跑当然也不可以,她掐住那柔韧腰身将它与自己贴得要多紧密有多紧密,一连串的吻已经像是在咬他了。
孟凭瑾哭着在池中挣扎扭动身体,除了涟漪越来越激荡,种种都是徒劳。
她偏要将孟凭瑾摸成一团潋滟的水色,要这水色美人除了哭就只剩喘,没在水中靠在她怀里,呼吸起伏也滚烫诱人。
她凑近他耳边问,“孟凭瑾,如果提到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孟凭瑾还在喘气,答复她总是迟钝,困着泪花的眼睛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但纵然被欺负的这么可怜,他也还是小声说:“喜欢。”
她收紧胳膊,小狐狸就又被抱紧,她视线之下全是小狐狸身前惹人想要欺负的一切,但她忍着,她诱导道:“你不坦率。”
孟凭瑾本来被她突然欺负就很委屈,说喜欢她还要被反驳就更加委屈,一口咬在她胳膊上,哭声全是气音。
她埋头亲亲小狐狸的脸,“我问的是当下在想什么,老婆。”
她捞过水里漂浮着的那根发带,“就像提到你,我也会说喜欢。可如果是当下的话、那我想的大概是。”
她目光沉沉,轻而易举地将手垫在小狐狸的腿下,手指淡淡抬起小狐狸的腿,把发带在水里穿过去,重新绑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小狐狸看得愣住了,随喘气一滴一滴掉着眼泪,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蝴蝶结的情欲意义,眼尾陡然氤氲灼热粉色,他泪光朦胧羞赧咬唇,有些生气。
气自己又不自知去笨笨钓她。
耳尖被咬,他敏感缩了缩,听见她开口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因为太喜欢你,要和你做到底。”
孟凭瑾移开眸光,眼尾潮红一片,“那我哪里不坦率呢?我就是很喜欢你嘛。”
“当下呢?你想我对你做什么?”
孟凭瑾失措偏开眼瞳不说话,可耳尖越来越烫。
徐风知挑眉道破,“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勾着我手指。”
孟凭瑾心里不服气,恼火垂眸,却仍然没有松开手指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诱导的已经差不多了,于是直接切入正题,“那要是,提到玻璃珠,你在想什么?”
孟凭瑾声音轻轻,垂眸答她,“彩色的。”
“孟凭瑾。”
被连名带姓这样叫,孟凭瑾瞬时撇着嘴眼泪失控快要哭了,再也不能装作若无其事里趴在池边,失去安全感支撑回身面对她要她抱。
整个人被她温柔接住,全都贴在她身上,光洁脊背靠在池边,有些冷。他刚这么感觉,某人便已细心地拿手心往他脊背上弄些温水,怕他着凉。
他脊背上的温水没断停过,她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拿手心拢水暖他,安静做这事专心致志。
孟凭瑾搂她的脖颈缓缓眨着眼,很久很久才启唇答她,声音闷闷。
“…耳朵。”
徐风知的心抽痛了一下。
真话总是像针。
那时在阵眼之中漂浮着的诸多过往里,她的难过排山倒海地将她吞吃,她哭了很久,眼睁睁站在那里看着孟凭瑾孤寂的过往。
她只有看到那些才明白,为什么孟凭瑾宁愿留在这里做一个人人畏之惧之的反派,也不愿意回到书外去。
…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他回去的东西。
孟凭瑾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他跟着爸爸过活。可他那个爸爸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对这个儿子也谈不上喜欢。
他一旦没有钱就让孟凭瑾打电话向母亲讨要,他妈妈当然能透过稚嫩又为难的声音听出这背后种种,他妈妈借着电话免提,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
孟凭瑾是那棵不幸的小小桑树。
那一刻他就知道,不仅仅是爸爸不喜欢他,恐怕妈妈也并不喜欢他。
他爸爸借着那些个要来的钱四处投机取巧,居然还真就让他倒腾成了有钱人,周围拥上来了好多人,冒出不少私生子。
孟凭瑾忽然多出很多弟弟,他爸爸对于孟凭瑾这个儿子更加不闻不问。
当然,孟凭瑾对于父亲的漠不关心甚至也许能胜过那对他的不闻不问。
在所有需要与父亲一同出席的场合,场景全是颓败灰色,孟凭瑾冷淡地站在父亲身边,像一枝没有色彩的、漂亮高贵的花。
就这么由小长大,从漂亮变成漂亮。
…
在她所见到的、孟凭瑾众多灰色过往里,「彩色的玻璃珠」是徐风知哭得最惨的一刻。
一颗小小的玻璃珠,小小的孟凭瑾窝在那里一个人玩也很快乐,他甚至没有要求任何人陪他玩。
可是连那一点快乐的声响都没被允许。
玻璃珠弹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一人脚边,他那个时候尚且还在叫那人爸爸,怯生生地站在那里,眼睛眨啊眨。
直到他父亲把那颗玻璃珠从地上捡起来,然后看着他,小小的孟凭瑾那一刻眼睛里光芒一闪而过,期待着爸爸是不是要陪他一起玩。
而他父亲看着他,开口说,“你过来。”
…玻璃珠不能塞进耳朵里。
塞进耳朵里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父亲说玻璃珠很吵。他父亲说安静一点。
…徐风知只能那样看着,干预不了掺和不了。那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孟凭瑾已经经受过这样的伤害。
徐风知只有在当下一遍又一遍亲吻孟凭瑾的耳朵,敏感又脆弱的耳朵,可爱又柔软的耳朵。
怀里的孟凭瑾被亲得眼泪崩溃,失措揉着泪眼不愿发出声音尤其是哭声。明明心都苍白地倒塌了,还是不肯承认过往能将自己击碎。
徐风知抱着他。
玻璃珠给孟凭瑾造成的伤害是即便在当下他已经长大、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听到玻璃珠他下意识联想起的,仍然只有耳朵深处传来的痛意。
她憋着眼泪安抚小狐狸,亲小狐狸抱小狐狸,告诉小狐狸,她最最喜欢小狐狸。只喜欢小狐狸。
最后不知怎么安慰竟反了过来,小狐狸忍着眼泪撑起笑意,用手心抹去眼泪,然后看着她,也用手心替她抹去眼泪。
“我这不是走出来了嘛,笨唉。”
漂亮的孟凭瑾因为哭泣而残留晕涨着绯意,泛着晶莹泪光的每一处都可怜兮兮,但他懵懂笑着吻她哄她,认真摇头说不可以再哭。
恍惚里,仿佛见到那枝没有色彩的花、被夏日雨水残忍淋湿。
徐风知泣不成声。
他这么勇敢,当然走出来了。…可不想他独自一人熬过这样的路。这是两码事。
忍着眼泪也漂亮惹怜,孟凭瑾在泪意里低头温柔吻她,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抚自己,捧着她的脸,轻而郑重地告诉她。
“我那个时候在阵眼里面,一个人走,找不到什么破绽,那些过往差点就要困住我了。”
他松眉笑着,“但幸好带的是你的剑。”
“它很好。它让我想起来,我进阵眼是为了救某个笨蛋的,而不是让自己也成为笨蛋。”
徐风知哭得越来越失控,什么都反应不出来。爱终于在这一刻泛滥失控,她开始分不清楚他们两个究竟是谁黏对方更多一些。
……其实也没必要分清楚。
就像这汤泉池中的两道水波涟漪,晕开以后相撞又消失。就像水汽互相沾染互相弄湿对方的衣裳。
有些事情没必要分清楚,就像爱。
所以就这样黏下去吧。
她流着泪虔诚许愿-
第二日一早,孟凭瑾醒来打开门,门口齐刷刷跪着两排人,纷纷埋头恭敬地叫道:“四殿下安。”
这些人身上的服饰,他一眼能认得出,是钦南朝奂京城里的人。
孟凭瑾最讨厌一大早的清静被搅扰,松散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低头整理袖子,问道:“你们都找到这儿来了,是有什么事。”
“殿下……”一人正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开口向他道明原委,可远远走来一人,伸手止住了他起身,他衣饰华丽腰间系着一块红穗玉,孟凭瑾眯眼。
那人停在他面前,眉眼十分柔和,眼底诸多情绪翻涌,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万语千言停到嘴边只留下一句:“弟弟。”
孟凭瑾没有应声的意思,只淡淡地盯着他看,身旁一官员终是看不下去,起身小心翼翼凑到他身旁道:“这位是钦南的大皇子殿下,符郁。大殿下他常在天下间游历,不常在宫里,四殿下您上次在宫内时大约没有见他。”
符郁连忙摆摆手,“是,我们兄弟之间没见过面,我甚少呆在宫内,他就回宫那么一回,不认得我没关系的。”
那人连连点头退下。
符郁又上前走一步,目光殷切,“凭瑾,你该叫我一声大哥的。”
孟凭瑾略过这句话,扫了一眼来到此处的众人,有官员有宫侍,还有这么一位大皇子……
他敛眸,“你们来有什么事。”
接连被忽略,符郁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无奈从袖中掏出一道明黄旨意,“我是将父皇的旨意带给你。”
众人立刻叩首。孟凭瑾无动于衷,站在庭院内任寒风刮过,周身萦风。
符郁从这寒意里抽身,上前几步犹豫再三还是劝他,“凭瑾我知道你心里大约是恨着父皇的,毕竟姝妃娘娘是被他灭了族强行掳进宫里去,可是父皇他……”
他眉间无奈,“父皇他是天子,我们不能轻易忤逆他,就当他犯了个错,我们也不能总去提这个错误。”
孟凭瑾抬眸,眸间雾蓝冷冽,“直说。那上面写的什么。”
符郁苦苦拧眉,“凭瑾,父皇属意你为太子。”
这一回,孟凭瑾很久没说话,众人自然更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符郁正欲劝他先接下这旨意,却观那美人活动着肩膀,平声道,“那挺好的。”
“我接了。”他眸中波澜不变。
符郁一听大喜过望,“那你这就随我们一起入奂京城!”
“可以。”孟凭瑾侧眸环视一圈,“徐风知不知去哪了,等她回来,我们即刻动身。”
听到这熟悉人名,符郁忽然像想起什么,连忙道:“灼雪门似乎有事发生,风知殿下她好像随着另两人先走了,她托我告知你一声,说过两日就会去奂京城与你会合。”
孟凭瑾嘟囔了两句,谁也听不清楚,随后恢复如常,回屋内将那煞气炼出的剑拿在手里,歪头扬眉,“那走吧。”
符郁看了一眼那诡异的剑,忍不住开口提醒他,“凭瑾你听大哥一句劝,不要带这剑入奂京城。”
“为何?”
他语气真切,对这个弟弟掏心掏肺好。
“这剑身尽是鬼面头颅看起来太过阴森,父皇他…不喜欢这些。”
谁知他这一派肺腑之言倒确实被身旁人听进去了,可那身旁人听完之后反手将剑抽开又合上,恣意悠然弯眸,漂亮得天地刹那失色。
“他不喜欢那正好,我也没想让他痛快。”
众人瑟瑟发抖,孟凭瑾挽着笑迈步离开。
符郁连忙回身叮嘱众人,“方才凭瑾说的那些话,断然不可在父皇面前讲起,他都是无心之言,若是被父皇听去,绝不行的。”
众人连连应是-
回奂京城这一路顺畅的很,孟凭瑾在那软轿内睡了两天就到地方了。
可进奂京城内等待他的却并不是迎接他这位新太子殿下的鲜花,而是私语谩骂声切切一片。
他坐在马上,两旁跪拜着的民众安静地连个气息都难以捕捉。
可是越安静,谩骂的声音就越清晰。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不就是前一阵高台上那天下第一美人……”
“模样生的真是……”
“慎言!从前能肖想,如今万万不可!”
“嘿何必这般恭谨,你听我说,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就是之前在灼雪门里修炼鬼道的那位啊。天下第一?哼,那又如何。”
“他修炼的那都是旁门左道,即便强又如何,终究是被众门派围而攻之,天下人皆杀之的东西罢了。”
符郁拧眉,不知如何做才好,试探着看向孟凭瑾。
“是是,我听说,之前送子庄可不就是他屠了人家一整庄的人吗?”
“你想想看啊,那天晚上所有的小孩子都死掉了,血流成河啊血流成河啊。”
孟凭瑾悠然骑着马,马儿脚步缓缓,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腕间那银镯上,尽管这窃窃私语的声音已经飞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也并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
“是啊诸位,天下间有什么术法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说到底,不就是鬼道巫术吗?他修炼鬼道巫术拿了这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将送子庄屠的那样干净,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他,我当他为何这般肆无忌惮?原来是我们的四殿下……真是倒霉啊。你说我们钦南是不是要完了?”
“你还别说呢,我听说送子庄查出了煞气,好像是在炼什么剑呢,是不是邪剑啊?”
终于有一人被吓到,惊恐拔高音调:“邪剑?!他这样的人要是拥有什么邪剑,赶明儿不得把天下都给掀翻了”。
说着说着,众人忽然注意到了美人佩着的那把剑。
骷髅鬼面,阴冷至极。
于是他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孟凭瑾漫不经心投去一眼,那几人立刻叩首,将头深深埋下去,就差一头砸在地里。
然孟凭瑾只是看了一眼,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让那些私语开始肆无忌惮。
“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没有?我说什么来着?送子庄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他就是在拿那剑气在那座鬼城里面炼剑!”
“好啊好啊,你瞧瞧全都对上了,鬼城里面用煞气练鬼道之剑。这剑的用处实在是让人生疑啊。”
“这等魔头如今回来做我们的太子殿下……完了,我们钦南是真的要完了。”
骑马走在前头的符郁终究听不下去了,仰首示意身边人,“那几人,将他们抓走。”
他这招倒是很有用,战战兢兢的民众果然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跪在那里的身躯除了颤抖只剩颤抖。
他回身安抚弟弟,“凭瑾,切莫往心中去。”
孟凭瑾缓缓抬头,水蓝眸底冷淡非常,“何事?”
这话问得符郁一愣,他苦笑两声,转而见自己弟弟又在勾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他这两日总是见他在勾着此物。
他问道,“凭瑾,你很喜欢手上那个镯子吗?”
孟凭瑾浅淡地嗯了一声,转眸看向天边西面去。
“我喜欢送我镯子这人。”
符郁知道,那正是灼雪门的方向。
第72章 南北寒.1
不足一日, 诏令传遍天下。
钦南流落在外的四皇子认祖归宗,由陛下亲定为太子,属意至极。
可同日, 送进宫门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宦官们战战兢兢捧着奏折从天子书房外直直排到宫门口,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奏折所书内容大同小异。
其一, 废太子。
其二, 将四殿下遣出奂京城, 离奂京城越远越好。
一道折子砸在理政殿的窗框, 红漆剥落。
大臣们得信赶进宫,在殿外沉默叩首,暗色官袍犹如一只只暗鸦收翅停在天子书房外头, 逼出一片浓重阴翳。
他们认为他们在奏折上写下的已经足够客气, 毕竟此刻宫门外头,跪满了要陛下处死四皇子的百姓——
天下皆已知晓,钦南流落在外的四皇子正是那修炼鬼道巫术的久珏。
…传扬久珏血洗送子庄生吞孩童,引煞气于一身炼出鬼面邪剑。俨然是阎罗殿恶鬼之首, 嗜血魔鬼。
苍生自然也忌惮久珏已是而今的天下第一,却又忍不住窃语, 说他的天下第一全靠鬼道巫术, 单论起剑道来坐不上这最强。
他们不能放任一只恶鬼待在天下间, 尤其是一只没有人能打赢的恶鬼。他们想起此事便不得安生, 生怕奂京城或是天下皆会一夜变成第二个送子庄。
他们要他死。
阴翳压近在天子的书房前, 无声逼迫着天子, 众官漠然神色有些麻木, 这样的寂静太过可怖。
这时, 理政殿内跨出一人, 玉声清脆,众人空洞抬头。
那人身着绣有银螭龙纹的层叠白衣,白皙颈间的领口是里衣的一抹朱色,整齐宽袖红与白重叠,漂亮得移不开眼。
纤细腰身束缚出几分单薄,缠着微小灵巧银铃,除了太子殿下才得佩的环金玉佩外,还系有一枚红髓玉。
众大臣无言,幽然盯着他,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分明是惧怕与厌恶。然他负手歪头,朝诸位舒眉一笑,隐有轻飘蔑然,墨发倾泻。
于是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发间垂有系着红珊瑚珠的银丝,隐于墨色间银丝光芒若隐若现,而一端红珠安然坠在他身前。
衣衫雪白,领口朱色,这一粒红珠缀在雪色上,惹眼却也意外和谐。
那人本就是难得一见的漂亮美人,被这红白相衬又镀上些许恣意矜贵,翻遍世间唯余惊艳二字足以相配。
…这疏朗明媚之人,是他们的太子殿下。
众官忽而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虚,不敢看那双水蓝眼眸,纷纷垂目。
就仿佛深知自己在诬告一轮缠云明月。
他们一时也快要分不清楚自己的心虚究竟是害怕惹恼明月,自己会被杀死…又或是,只因见到明月一眼而生出怜意。
那人弯眸敛笑,云淡风轻刺入殿前黑压压的阴翳里,衣裳间雪白与朱色随步翻涌,鸦群惊惶四散,阴影被裁开一个口子,他身后步步是悠然雪白。
他一路踱步到宫门,宫外叩首要他死的百姓还在慷慨激昂地喊着——
“陛下!孟凭瑾屠戮送子庄生性凶残,冷血暴戾!东宫之主该是天命所在的三殿下啊陛下!钦南不能交给他孟凭瑾啊!”
“求陛下还天下公道!”
“求陛下杀孟凭瑾!”
他们一遍遍撕心裂肺,音如刀剑,誓要攻破朱红宫门。
朱门开,轰响如雷。
众人翘首以盼,以为等到的是处死东宫之位的圣旨,然而朱门后头,盈盈挽笑眸光似雾的,正是如今的东宫之主。
激荡请愿声兀地噎死,苍生噤若寒蝉神色惊惶,方才的慷慨激昂还滞留在脸上,这让他们此刻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
而朱门下,美人温柔垂眸,零星寒意驱散不去,像是自囚雪陵飘至此处,谁也猜不透那位殿下的心思。
他们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
…死。要死了。
在这诡异的寂静里,所有人都仿佛看到自己命线的尽头,一瞬间在煞白里涌出各种情愫。
后悔、不解,甚至忽然不懂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讨伐孟凭瑾。
心脏在直面巨大恐惧时,连跳动都感知不到。
直至那位殿下抬步,洋洋洒洒穿过叩首的众人,清冽香气拽回了他们的心跳。
他们跪得紧密,那位殿下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伏在地面上的手几乎能触到殿下的白衣,愣愣观他随步叠起里衣朱色。
有人眼神不好,听周围寂静,战战兢兢地埋头叩着首,怯怯问身旁人,“…是处死孟凭瑾的圣旨到了吗?”
浅淡香气恰好经过这人,似瑶池寒露。这人不明所以竟想抬头瞧一眼,身旁人死死捂住他的嘴,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可那位殿下早已走远,身后则是依他所过之处、在这千千万万灰色阴影里剪出的一道白。
短暂的错愕很快平息过去,他们不懂这位殿下为什么没有杀他们,他们遥望他走远,顶着诡异心虚回过头咬咬牙,再度叩首。
“求陛下!杀孟凭瑾!”
远处背对着此音,白衣宽袖之下,何人腕上银镯轻微一颤。
…
孟凭瑾自那日出宫后就去了城门上孤坐,望着天地边界交际处安静拭剑,那把鬼面邪剑在他手中开合上千回。
起初,都以为他只是闲坐城门。
第一日,他晃着脑袋。
第二日,他无聊托起下巴看天色。
第三日,他撑着后身,风将白衣带扯得翩飞,一如某回高台等人来。
第四日,密信入钦南宫城,一人尸身送至城下。
守门士兵掀开白布,瞬时瞪大眼睛,惊惶中腾地瘫软在地,恐惧大叫在地上不断后退,竭力远离这尸身。
凛然间,一剑忽地从上而降,连同剑鞘斜刺入地,剑身鬼面阴寒。此剑将积压在众人心中多日的恐惧再次唤醒,城门下众士兵吓破了胆。
而一人落在城门前,开口听不出波澜。
“何人。”
无人敢应。
那人垂眸,伸手缓缓执握住剑柄,剑开,鞘依然斜切在地面,寒意溢出冻结这一方天地,众人被他目光锁紧,命已悬成丝线。
“谁死了。”
一人被吓哭,“是,是徐——”
“凭瑾!”
话未说完,听得城内有马嘶鸣,蹄声整齐,尘土飞扬滚石,骑马之人斗篷灌风,急切紧拧着眉。
他听说密信后就急着赶来阻止某人掀开白布。可然而,孟凭瑾的指尖已触到那冰冷尸身。
马背上,符郁瞳孔一滞,眉拧得更紧,
没了白布的遮挡,那尸身残忍地现在眼前。暖色衣裙染遍血红,几道剑伤贯穿心与腹,那张脸毫无生机…这个人、这个人更是死透了。
这尸身,正是赤真二皇女徐风知。
众人胆怯绝望,一遍遍去观察孟凭瑾的神色。
谁都知道,赤真二皇女徐风知曾前去囚雪陵求娶那众雪的族长孟凭瑾。二人、关系甚密。
再想起先前奂京城高台之上他二人一番推拉,难言其中情愫。后来孟凭瑾更是不惜用上鬼道巫术逆了她的生死,将她命救回。
苍生以为,孟凭瑾这恶鬼之首,倘若心湖里真有一点情,那大概也就允了她一人拨弄水波。
若她身死,孟凭瑾八成会杀尽天下。
他们想的没错。
是十成。
孟凭瑾抚过她肩上一道剑伤,肉已翻开,血干涸在肌肤上。而符郁匆忙翻身下马,快走过来瞥一眼那尸身,也看到了剑伤,他忽地一滞,“这剑伤——”
他意识到不妥止住话音,然而一双眸子安静地困住他,孟凭瑾启唇,“是冠京,对吧。”
冠京曾是陛下少时所用之剑,他曾用此剑砍下哥哥的头颅,随后时隔多年他亲赐给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符郁眉心一跳,连忙道:“凭瑾你冷静一点,此事绝不会你三哥所为。”
闻言,孟凭瑾长睫一颤,挑开一双冰冷水蓝眼瞳,一瞬不瞬地望着符郁,声音轻轻,“是吗?”
符郁的话音哽住了。
“沈执白他原先很好。”孟凭瑾淡淡说着,“可我坐上东宫之位,算是抢了他的东西,他恨死我了吧。”
符郁心绪复杂,伸手想要拉住自己弟弟让他冷静一点,可伸手捉了个空。
孟凭瑾扯下腰间的玉佩扬手丢给身旁一人,那士兵战战兢兢接住,捧在手心里定睛一看,当即便跪了下去,双手将环金玉佩高举过头顶,直呼不可,听声音快哭了。
孟凭瑾半敛着眸,目光就落在那血色尸身上,声音听不出心碎恼怒。
“带着此物进宫见你们陛下,让他给我写一道空白圣旨,你带来给我。”
符郁露出犹疑神色,不懂他要做什么抬手想要制止,只是一剑骤然横在他身边,他手心险些摁上剑刃,幸好眼快收回手。
他后怕万分,难以置信地顺着剑身望向那人,那人对他尚且还有笑意,“随我一同等等吧,大哥。”
符郁的神色越发凝滞。
…
“奂京城生变,急召三皇子回京。”孟凭瑾将念出的这些字句通通书在那明黄旨意上,符郁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一遍遍拧眉在一旁劝阻,“绝不可以,这是假传圣意,不能这样做。”
孟凭瑾恍若未闻,笔端抵在自己下颌,想了想又提笔补充几字,声音听着发甜,“速回,奂京城危在旦夕。”
他笑眯眯觉得满意,直起身丢掉笔,视线扫向大气不敢喘的众人,众人慌张躲避掉目光。
美人眉眼弯弯,“你,过来。”
纵然不想过去,也不敢忤逆。
一人哆嗦着走过去,腿都是软的,连行礼也不会,说话已带着哭腔,“殿下,殿下。”
孟凭瑾随手将圣旨丢给他,一同丢去的还有几张速符。
“去吧,将这东西带给沈执白。”他挑眉,“噢沈执白就是你们三殿下符朗。多余的话不准说~”
那守门士兵自然知道这假圣旨传不得,捧着这东西跪了下去,连连叩首痛哭着说不行,额头上很快就血红一片。
孟凭瑾歪头眨眨眼,“假的传不得?”
符郁听着这上扬的语调隐隐觉得不妙,正应他所想,远处轰隆一声,他愕然抬头循声望去。
却是霖阁方向。
他疑惑不解,回头一看。
万剑以孟凭瑾为心,剑尖整齐地对准那额头血红的守门士兵,将他身边包围盘旋,尘土滚滚,万剑之阵仿若旋转难停的莲。
就连前天下第一李还孤的剑也在其中。
符郁咽回恐惧,不可置信眯起眼,就像身边的众人一样,第一次直观地看到孟凭瑾的强大有多可怖。
都以为,孟凭瑾坐上天下第一靠的是鬼道巫术。却全然不曾想,他的剑道更是出神入化,凭念纵万剑…纵是李还孤又能做到几分。
孟凭瑾负手倾身,冷漠却也美丽。
“那你说,我让它变成真的圣旨如何呢?”
…那守门士兵叩首,揣好圣旨骑上马奉孟凭瑾的命令往西。
万道剑尖冰冷地指着自己,像是被无声无息地贯穿出无数个血口,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威压。
“凭瑾。”
孟凭瑾淡淡侧眸。
“你骗老三回来是要杀了他吗?”
符郁的声音不大,可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孟凭瑾转过身来,“我没骗他。”
那模样,居然似乎在无辜着。
符郁尚且还不能回味出这话里的话外之意,孟凭瑾再度坐上城门,望着城中安然的百姓他微微叹气,宫门口直到今日还跪着许多人,请求着杀死他。
他们像是不会累,从白天喊到夜里,声嘶力竭。
这四日,每一句杀死都有落进孟凭瑾的耳朵,坐在城门上听得一清二楚。
孟凭瑾回过神,眼睫颤动,转眸看向那血色尸身。
睫翼又是一抖。
藏了太久的恨意终是逼红了孟凭瑾的眼睛,眸中倒映的天地一寸寸被煞气缠绕,他启唇:
“峂罗恶鬼刹,其一,位一之术。”
城门下头,符郁仰面惊慌喊道,“不可!”
晚了。
煞气缠绕出的东西一个个从地里爬出来,寒意顷刻间灌满奂京城,方才还安然自若的百姓此刻目中映满了团团黑雾,隐约能看到尖牙。
短暂呆滞破碎的那一秒,城中立刻陷入失措尖叫声中,暴乱席卷在天下极耀眼之地的奂京城。
煞气黑雾轻而易举地冲散了他们给予孟凭瑾的各种大片暗影,为奂京城带来更大的阴翳。
百姓们被驱逐至城门下,太多人跑得太急,狠狠摔在地面头破血流也顾不上,脸色煞白与家人紧紧牵手生怕走散。
不知名状的煞气怪物围在旁边,没有任何放他们离开的意思,他们流着泪仰面望去。
晃眼日光下,一人坐在城门,墨发间红珊瑚珠时常与风摇动,有些动人。
雪色衣衫时不时露出朱色,那位矜贵殿下的眉眼依旧是出尘绝世的漂亮。
只是再没有云淡风轻的笑意,仅剩的唯余恨,彻骨的恨。
城门下,苍生都被驱逐聚在此处,而稍远处的宫城更是被万剑死死围住,无人胆敢破阵硬出。
符郁小心地搀扶起几个方才被踩到手脚的孩童,朝着城门上头急切喊着:“凭瑾!你要做什么!”
一时间,百姓们注意到还有一位皇子在此,一看竟是敦厚亲切出了名的大皇子殿下,并且从话势上听,是在护着他们。
他们顿时感动得像是见到了神明,纷纷往他身后挤,跪在他身后凝着泪眼以求庇佑。
孟凭瑾垂头看他,眼里挂着危险杀意语气却犹疑不解,听上去那样天真。
“三哥杀了风知,我布局杀三哥呀。”
符郁眼中已见泪,既有对弟弟的心痛又含着对苍生的怜悯,他苦苦劝说,“百姓不是你拿来布局的棋子!凭瑾啊!”
他太恳切,百姓跟着泛起哭声。
孟凭瑾摇摇头,专注纠正他,“是柴。”
哭声一秒被掐死。
符郁咬紧牙关,知道劝他无用,他观察着黑雾较大的空隙处,他给一手下使了个眼色,向他道:“给白鸽贴符让它们去寻三弟,脚上绑好纸条,告诉三弟不要回奂京城,去召军。”
他又叮嘱道:“放一千只,十只贴符绑纸条,其他尽做幌子。”
符郁这番妥帖安排全被围在他身边的百姓给听到,百姓们深深触动,紧紧绷着唇好几人眼里的泪流了下来。
摆在他们眼前的两位殿下是这般截然不同。
一人不知发什么神经,忽然要杀自己的哥哥,随心所欲掀翻了这天下,时时刻刻都想着取苍生性命,可怖恶鬼。
而另一人,即便在当下这境况里神思丝毫不乱,照顾苍生保护弟弟,连对策也安排得这样细致。
于是,他们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位时常游玩天下的大皇子,可很快,他们露出类似惋惜的神色,时不时叹气咂嘴。
不知从何处轻飘又沉重地叹道,“既然东宫之位都能给孟凭瑾,那为什么不能给大殿下…非得是孟凭瑾这个恶鬼。”
他们眼中的惋惜一点点被凿刻成恨。
云动几时,符郁眼中映着鸽群飞过,百姓极力望着那千只白鸽,未干涸的泪还沾在他们的脸上。
只要鸽子飞出去就能换得一线生机,奂京城就有救了。
他们殷切地望着它们,鸽子每回扑打翅膀,都将他们的希冀托举起一点点。
飞得再快一些吧再快一些吧。
无垠天空间,一只鸽子直直地栽下去。
他们瞪大眼睛。
更多的鸽子毫无预兆地停止拍动翅膀,重重栽下去。栽下去的白色越来越多,这就好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希冀在面前碎裂,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可看向符郁,他也显然没料想到这样的变故。
有眼尖的人看到了鸽子胸口一截雾状黑刺。
绝望再度凝滞,他们终于迟钝回头看向城门,然一眼撞进阴幽水蓝里,他们忽地心慌。
那位殿下双手撑在身侧,坐在城门边上任凭风吹恣意万分,悠悠垂头,浅淡笑意绽在他眉眼间,他目光温柔,近乎一位神明。
“听话一点。”
音落,城边再无飞鸟。
残忍施加的恐惧太过极端,他们的泪再次不受控地流,随着颤抖大家几乎要依靠着彼此才能艰难稳住身形,哭声也隐忍压抑不敢惊动恶鬼,年纪尚小的孩童都被捂住了嘴,不懂一事死命地流着泪。
对孟凭瑾的恐惧埋进血液成为本能,他们别无他法,只能等着期待着三殿下符朗来破局。
此夜漫漫难熬,不幸中的万幸是夜里不算冷,百姓拥挤在一起,共同在胆战心惊里麻木熬至天明。
他们中的大多数惴惴不安从睡梦中苏醒,梦的余温令他们残留懒散,心不在焉抬眸四顾,城门上白衣依旧,不讲道理地将他们冷水浇身,苦涩换回清醒崩溃,和家人挤得再紧密些,只有等待。
他们深知,等的是死也说不定。
暖和曦光落入黑雾城中,百姓们灰头土脸抱紧自己,连发抖都已麻木,目光空洞不知看向何处。
直至孟凭瑾轻飘落地,他们慌乱颤抖,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紧紧盯着这位殿下倾身在血色尸身面前。
很近。他的发丝有些尽数垂落在她身上。他不在意,白衣蹭到了血他也不在意。
百姓面面相觑,观他轻声认真说着什么,而后纡尊降贵地将那尸身抄抱起来,放在暖和曦光里,靠着城门坐,面朝着百姓。
没人愿意和一具尸体遥遥相望,心中怪异地偏开头不想看。
孟凭瑾起身时,垂眸顿了顿,袖下探出指尖蹭蹭那张苍白的脸,唇间声音太轻谁也听不清楚,但似乎只有短浅两三字。或许在说他想念。
而就在此时,两人骑着马赶到,马蹄声惊动百姓纷纷循声望去,只一眼,他们就要流下泪来,抹着眼泪匆匆跪好,齐声高呼:“三殿下!”
隔在他们之间的孟凭瑾闻言侧身,歪头时还满是冷漠,扬眸笑意盈盈将恨尽数藏起。
“挺快。”
沈执白和许话宁翻身下马,落在城门外。
沈执白注视着城内的情况,面色凝重。可许话宁憋了一路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丝毫,她流着泪喊道:“风知呢!”
她问完便瞧见了靠墙而坐的醒目血色,那瞬间她甚至听到了心脏出现裂痕的声音。
她不顾一切,快步奔向那人尸身,手抖得不成样,哭声近乎压抑不住,颤抖着摸到一片冰凉。
“那看来是都知道了。”孟凭瑾蔑然轻笑。
沈执白听出了他的恨意敌意,他抿唇,神色似乎有些无奈痛苦。
沈执白从守门士兵那儿接到圣旨时就直觉不对,见那人哆哆嗦嗦精神恍惚,留心逼问了两句,结果那人一股脑痛哭流涕,将事情全倒了出来。
徐风知暴毙,尸身被送至奂京城门,尸身上有冠京的剑痕,而冠京是他沈执白的佩剑。孟凭瑾以奂京城做要挟,逼他回奂京,大概已认定是他杀了徐风知。
沈执白深知,这时候若回奂京城,那要面对的,未必是神智清醒的孟凭瑾。
徐风知身死…孟凭瑾极有可能已经走火入魔决绝偏执,若碰上这种情况,回奂京城必死无疑——
沈执白一路用了许多速符,马更是换了一匹又一匹……他毫不迟疑地赶到奂京城下,用尽他所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此刻站在城门下,沈执白远远望着孟凭瑾,袖下的手指早已攥紧,眉间隐隐深重悲苦。
他第一次,不是以师兄,而是以亲哥的身份去看那人的眉眼。
沈执白先前便觉得每每一见孟凭瑾心底总觉亲切,把他当做弟弟。
却原来,孟凭瑾真的是他弟弟,是姝妃娘娘的孩子…他二人间的亲切,是埋在血液里的亲切。
如今总算得以相认,以兄弟身份再见时竟是满目凉薄冷漠,恨意滔天。沈执白眼底酸涩,默了半天,他开口,“凭瑾,风知的死不是我所为。”
“我们是同日离开空城没错,可半路上风知说有事,与我二人分别。我们回了灼雪门,这几日没有下山。”
这番话,沈执白不能确定孟凭瑾会相信几分。
孟凭瑾的手负在身后,视线遥遥落在他身上,沈执白有些紧张,而孟凭瑾旋即笑出来,“三哥,别狡辩了。”
话音一落,那鬼面剑尖急停在他眼前一寸。沈执白浑身僵住,心跳在耳边狂响,猛然意识到自己与死离得如此近。
远远地,传来始作俑者的声音,他已站至城门上。
“风知身上的剑痕实在太特殊。冠京是三哥的剑吧。还是三哥硬要告诉我,有剑痕也证明不了什么。”
沈执白闻言拧眉望向尸身旁边的许话宁,许话宁哭着回头,目光已经将答案说给了他。
绝望油然而生,沈执白有些无从辩驳,“冠京未曾离过我手,剑痕…我真的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
孟凭瑾摇摇头,慢条斯理坐在城门边,语气平静。
“我这个弟弟突然冒出来,三哥很不高兴吧?”
“抢了你的东宫之位,将来君王变成我,三哥的什么天命岂不成了笑话么。”
孟凭瑾的手探出袖下,纤白腕上银镯晃着,轻飘飘指向城门下头战战兢兢跪地的百姓们,无辜道来,“他们都这么说。”
众人冷汗涔涔。
孟凭瑾的笑意快要瓦解尽,声音随之冷淡下去,“三哥无法杀我,所以三哥杀了风知。”
沈执白被剑尖盯着,阴冷扑面而至,他呼吸起伏急促,生气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这个弟弟解释他才能相信自己。
他仰望着城门上那人,涩声开口,“凭瑾,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帝位与天命在我心里不及情分一毫厘重,我怎么会对你起恨。”
孟凭瑾撑着后身,仰面却不再是笑眯眯的小狐狸模样,冷淡轻蔑道,“不在乎这些啊,好啊。”
鬼面邪剑又逼近一寸。
“我记得这剑能斩天命来着。”他说到此处顿住,一双幽蓝眼眸盯着城门下那郎君,无辜挽笑。
“不如这样,三哥用这剑去死,我就放了奂京城。”
沈执白瞪大眼睛,身形不稳慌乱向后趔趄两步,手下意识按上剑柄。
孟凭瑾歪头,“三哥也可以不去死,那我就按我原先想的,每每日升与日落就杀死一千人,直到奂京再没有活人,成为第二个空城。”
轻巧语调将残忍杀局洋洋洒洒宣之于口,冷意直击心底,众人脸色苍白已经做不出反应。
“凭瑾!”
众人看向三皇子沈执白,但沈执白也一脸惊愕,这才想起人群里还有一位皇子。
符郁站起身,抹去眼泪甩袖,大步朝着沈执白走去,毅然决然地挡在沈执白身前,抬手衣袖遮住弟弟,仰面望着孟凭瑾眼中翻涌苦涩,决绝开口:“凭瑾,绝不可。”
符郁满脸不忍,心痛一目了然,“难道你要杀死自己的亲哥哥吗!他是你的血亲啊!天下哪有这样的兄弟!”
他的声声质问令百姓迟钝涌上愤怒,他们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把它暗藏在紧咬的牙关间。
孟凭瑾晃着脑袋若有所思,“那我杀天下就是了。”
符郁无奈咽回痛苦,“凭瑾,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想为徐风知报仇,可一定要将天下都逼至此吗。”
有人偷偷抹泪,孩童胆怯地缩在母亲的怀里。
城门上,雪白衣带舒卷,那人水蓝眼瞳里倒映着他们恐惧与幽怨,支颐着答道,“我还觉得轻了少了,不太足够呢。”
“她孤零零死掉,浑身是伤…我不杀天下?”他朗然轻笑了声,寂冷裹挟在音色里,“我该凌迟天下。”
眼看劝说已经无用,符郁瞥了眼沈执白腰间的佩剑,兀地,声音悠悠落下。
“不要试图和我动手,万剑之一你们都没有胜算。”
万道剑阵应声一响,刃与刃相磨。符郁只得别开头,不去想着打败他获得破局之法。
可孟凭瑾有些等烦了,扬眉问城门下头的人,“沈执白,你和天下苍生,只能活一边。”
“你要如何选呢。”
…风卷沙土,马儿恹恹地甩着蹄子。沈执白垂着头,静默须臾,他的手抚上剑柄。一旁的符郁愕然无措。
剑光映目,孟凭瑾勾着唇,一点都不担心沈执白的剑出鞘后将会指向何处,他身后自有万万剑。
沈执白更是清楚这一点,不必出手也知道没有胜算,也许还会惹怒他,连带着天下一起掀翻。
他没有将冠京拔出鞘,而是双手将它交给身旁的大哥符郁,符郁瞳仁猛地动荡。
沈执白平静回身,直视那指着自己的剑尖,神色无惧只有苦意蔓延,“凭瑾,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杀风知。”
孟凭瑾笑意未变,他自顾说下去,“可如果这是你真正所愿,那三哥愿意以死平息你的怒火。”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沈执白恳切道:“我不想看你杀尽天下,不想你被复仇冲昏头走火入魔……我是你的三哥,也是皇子。不能弃苍生于不顾,自己苟活。”
沈执白的话音清晰地栽进每一个人的心底,百姓从来没想过极尽耀眼的三殿下会护在他们这些平民身前,他们一时语塞,眼底涌上热泪。
他们眼睁睁看着,三殿下身旁的大殿下符郁咬牙握住弟弟的佩剑上前一步,朝着城门上头的恶鬼喊道:“凭瑾!若今日一定要有一个人死才能平息你的怒火!那大哥代天下死!”
百姓们泣不成声。
符郁流着泪执意挡在弟弟身前,面对那锋利剑尖毫无惧色,拧着眉同他讲:“凭瑾,执白绝不能死。执白他和我们不同,父皇十分看重执白,你若逼死他可有想过父皇知晓了会如何?再说执白身上有天命,斩天命万万使不得!”
孟凭瑾敛眸,似乎有些不快。
符郁管不了那么多了,坚定地挡在沈执白身前,决绝嘶吼道:“你要杀就来杀我!我身为大哥,自当以死来消解你二人的恩怨!而身为大皇子,自当以死来护天下太平!”
人群发出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他们被两位殿下以命相护触动非常,更是因符郁这一番话深深泛起酸楚。
他们都明白,此事和符郁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可面对此局,他竟甘愿站出来用命来平息弟弟间的恩怨,用命来守好一切。
赤诚慈悲、心怀天下,如何不让人触动。
“大哥。”
沈执白轻唤了声,伸手将他肩膀拨至自己后头,符郁不愿轻易让步,可他只是笑,符郁的泪尽数涌出,沈执白温柔又强硬地把符郁推到身后,自己再度站在前头。
百姓泪眼婆娑望着他们三殿下向孟凭瑾说出最后一句:
“你答应三哥,我死后,你放过天下。”
最后一字音落,百姓眼含热泪,嘴里喃喃着不要,却只有流泪摇头,对于生存下去的卑劣渴望令他们做不出任何阻拦他的举动。
沈执白平静合目,他一人,挡在天下面前,竭力护住苍生,竭力安抚弟弟。
孟凭瑾轻叹,似乎厌了这场闹剧,指尖随意一拨,剑尖得了令骤然冲向沈执白!
百姓哭喊,痛哭闭目皆不敢看。
直至,人群中不知是谁疑惑发出声音,众人胆怯试探着睁开泪眼,泪光一片中,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发愣。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到来,沈执白睁开眼却见那剑尖并非对着自己,而是略微偏转几寸,漠然地停在符郁眼前,符郁双目瞪圆。
他疑惑蹙眉下意识望向城门上面,那位美人殿下正无聊舒展腰身,铃音微弱,他语气淡淡像泛着甜。
“大哥,我忽然觉得你说的也对,不如就让你来代替三哥去死,好不好呀。”
百姓在这一刻对孟凭瑾的恨意冲上顶点,他们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一场折磨,根本是在耍他们玩。
沈执白立刻上前,显然不同意,可符郁却挡住了他的路,挡在他身前,垂着头应道:“好,大哥愿意。”
沈执白断然不能接受这种局面,正欲出声阻止,但符郁扬面温柔望着城门上的孟凭瑾,先他一步出声:
“大哥甘愿赴死,只期望凭瑾你能放下对你三哥的怨,宽宥你三哥,早日放下风知。”
他涌出泪,“风知她浑身都是血淋淋的剑伤,要尽早安葬才好。好叫她入土为安。”
沈执白觉得这些话似乎有哪处怪异不妥频频蹙眉,符郁深深望着孟凭瑾,然而孟凭瑾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指尖,那剑尖瞬时刺下去。
符郁眼中郁色顿时一凛,抽身躲避迅疾得就好似是未经思考做出的反应。
于是,剑刺空,刺入地。
似乎是感受到了千万道视线都压在自己身上,符郁正要向众人解释一句,可谁想,一道声音忽然刺入局。
“真要杀你你吓死了吧,大哥?”
第73章 南北寒.2
符郁浑身一僵, 低垂着头顿时拧眉,好半天只听耳边余下风声,他犹疑着抬头, 试探性望去。
…血色衣衫还穿在身上,剑伤剖开的血肉那样逼真,就连脸色也跟死了没差, 出奇的苍白。她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 专心得很。
百姓们目睹尸身起身说话吓得魂飞魄散, 巨大冲击力使得他们连气也喘不顺, 呼吸急促像受了惊的鸟,缩在一起抖成筛子。
她不在乎身后那些惧怕自己的苍生,她悠悠笑着, 甚至冲符郁招了招手指, 然后背过手发问:
“大哥不是说甘愿去死吗?嗯…好像没那么甘愿。”
她的问话听着苦恼懵懂,任谁也不会知道,背对着天下苍生的、是蔑然洞悉一切的冷漠神色。
符郁悄然掐紧掌心。
沈执白全然不知发生何事,与百姓们一样怔在那里, 看许话宁认真扶着尸身徐风知站起来,她眼睛旁还挂着两颗泪珠。
他下意识去看孟凭瑾, 而美人坐在城门上并无动作, 百无聊赖玩着自己的镯子。
显然, 这不对劲。
可沈执白并不关心别的, 急切喊道, “风知, 你没事吗?”
徐风知乖乖摊开手掌让师姐用帕子擦去掌心中的灰土, 探头笑着, “放心吧师兄, 一点事都没有。”
死亡在心上压出的重量总算得以松懈,沈执白一瞬间居然感到眼底苦涩泛酸,他低头紧绷着唇擦眼泪,身旁响起一道声音,是符郁。
“风知原来没事,那真是太好了。”
徐风知勾唇,“大哥,如果你不继续派人杀我的话,那确实太好了。”
沈执白愕然抬头,百姓面面相觑。
唯符郁面色不变,平淡的就好像听到了一句开玩笑似的话,微笑应道,“哪里的话。”
徐风知环顾四周,抬眸往城门上头看去,想看一眼老婆在吗,巧的是,那位殿下正托着下巴垂眸望着她。
她熟练地扮出劳累,孟凭瑾看了眼近处那守门小士兵,那人战战兢兢地跟随着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木椅上。
不多时,两把木椅摆在城门下头。徐风知松散一坐,拍拍身边位置,许话宁收拢衣袖,规矩坐上去。
徐风知坐好整理衣裳,不紧不慢道来:“符郁,你在我身上下巫术、空城威胁我、要我将鬼面邪剑交给孟凭瑾,又要我独自离开、还没几日就派高手围剿我…”
她手指抵在下巴上,思考着,“我想想啊,按照你的计划,我身死,身上都是冠京的剑痕,孟凭瑾这会儿应该已经因我的死听不进去别的,直接杀了沈执白。”
沈执白难以置信地望着符郁,百姓亦是如此。
而徐风知还并未说完,接着洋洋洒洒地剖开阴翳,“那孟凭瑾届时杀自己的亲哥哥,斩哥哥的天命,奂京城不会容他、天下不会容他。他这太子之位多半是保不住,大概会回囚雪陵去。”
符郁始终面色淡淡,却也从未侧头去看沈执白震颤犹疑的眼睛。
徐风知若有所思,“哎,那太子之位该由谁来坐呢?”
“天命之人已死,最强的那个也被驱逐。”
她笑眯眯抬眸盯着远处的符郁,“呀,皇子只剩大哥你了!”
目的一览无余。符郁扬唇,“这番推论实在有趣,空城我确实见过你一面,要你将此剑交给我四弟也确有其事。”
徐风知静静等待他的辩驳。
他果然话锋一转,“但那是因为,我觉得那剑看起来太过诡谲,而我四弟已是世间武力最强,这剑交给他我最放心。”
他稍稍颔首,“…兴许是我哪里表述得不妥惹你误解了,误以为我有这么个精密的计划。”
徐风知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叩击在木椅上,见对方以退为进,她一点不慌,从容道:“天下人尽皆知你与孟凭瑾一样,都是峂罗族,但这件事怎么不见你跟孟凭瑾讲呢?你二人可是同族。”
符郁的眉间拧出一道细痕。然百姓并无怔愣神色,确实知道此事。
徐风知追问,“你为什么不同他说,你的母亲就是峂罗族长的大女儿,是姝妃娘娘的亲姐姐。”
她眼瞳微敛,凝视对方。
“因为你怕。”
“孟凭瑾一旦知晓你是峂罗族、知道你可能懂峂罗巫术,再联想到之前种种,他就能推断出是你所为。”
“送子庄的煞气,引煞气在空城炼剑,这些都离不开峂罗巫术。”
“峂罗族本就人少,还都待在囚雪陵里恭谨听他们孟族长的命令。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既懂峂罗族巫术、又不在视线范围内的人。”
徐风知渐渐从苦恼转变成坦然摊手。
“你不敢向孟凭瑾提这些,因为你不想让孟凭瑾知道自己和峂罗族之间的联系,你生怕他猜想到你。”
她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眨眨眼补充道,“还有诵经阁的鬼魂,符臻那时候用峂罗巫术。我以为兴许是从姝妃娘娘那里学来的,如今想想,是你教的也说不定。”
在平静话音里,沈执白除了死死盯着大哥,希望大哥能给自己一点眼神回应之外,再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的心跳早就被拉到了耳朵边,响得他发痛。
可符郁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看弟弟一眼,方才还那样护着他,如今袖手而立格外疏离。
他很快就调整好神色,温和弯眸,“并非刻意隐瞒此事,我没有向凭瑾说这些是因为我忙忘记了。我本打算在他坐稳太子之位后,闲暇时同他再好好聊。”
很好的说辞。
徐风知配合着点点头,“啊,忘记了。”
她话锋随眼神骤然一冷,“我那日在你身后见到的鬼魂,怎么现在看不到了?为什么独独在孟凭瑾面前时不让鬼魂跟在你身后。”
符郁猛地一滞。
他的一瞬惊愕全被映进沈执白的眼睛里头,这微小破绽一霎那令沈执白的眼泪失控掉落。
徐风知乐意欣赏符郁无法遮掩破绽的慌乱,话音又缓又轻。
“你刻意在他面前不让鬼魂现身,你害怕他看见你身后的鬼魂,害怕他发现你的身份。这就是在刻意隐瞒。”
她笑笑,“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送子庄是你布的局,是你设计杀了大师兄引我们入局,就连我们会将庄内腹中那些小鬼杀死你都有预料。”
她漫不经心,指尖摸摸手背上逼真的伤痕,“其实是我们一步一步踏入了你的网。我总是在想谣言要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能这么不受控吗。”
笑意渐渐发冷。
“是你早就在布局,说孟凭瑾屠戮送子庄,说他凶残狠厉,说他因煞气练邪剑,要对天下苍生动手,都是你在背后刻意引导。”
“你要让天下人认定,孟凭瑾他是恶鬼之首,冷血残暴的杀神。”
徐风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第一次刻满清晰难压的恨意。
“事情也正如你预想的那样。回京后百姓看到了那把传闻中的邪剑,恐惧不安,请求陛下杀死孟凭瑾。”
刺月在许话宁手中疯狂轰鸣,徐风知瞥了一眼,无奈摸摸它,像是在哄自己的心。
而后她转过头,换回淡漠神色,“你知道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挑起孟凭瑾与沈执白间的矛盾。”
“所以你安排人来杀我,他们手上拿着的刀刃与冠京别无二致。”
“你想用我的死逼疯孟凭瑾,想让他二人相残,而你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这再没人能夺的东宫之位。”
棋局在她的话语里缓缓展开全貌。人群没有声响,只剩下空洞与麻木,连泪也不屑流了。沈执白的脸上还残存着一丝倔强的不愿相信。
大哥上一秒还在护着他,下一秒,他就被人告知,原来大哥都是演的装的…大哥最想让他死……他如何不绝望。
徐风知从话宁师姐手中接过刺月,她拇指推着剑柄再任其合上。
“符郁,兄弟四人中,你最在乎帝位…。偏偏你最不可能坐上去。”
符郁注视着她,可眼睛里却再也不见温柔。
徐风知顶着他目光拎着剑缓缓起身,她感受到了他的敌意,但仍旧面不改色轻飘说下去:
“你和孟凭瑾一样,是异族血脉,关于帝位你连被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她反手拉开刺月,剑声冷冽。
“可孟凭瑾又和你不同,他纯粹地强。你根本不能理解,同为异族血脉,为什么你父皇力排众议也要保他坐上东宫之位。”
她步步走向符郁,血色衣裙被风拉扯不定,她知道身后有千万百姓在注视着这边,而前头又是那已经快要压不住疯癫恨意的符郁。
她将最后一句说到最残忍。
“而你却连入局夺位的资格都没有。”
符郁袖下的手掐出血痕,他克制着,笑总是阴森,“风知不觉得你这番说辞十分牵强吗,有什么证据呢。”
“我没有什么证据。”徐风知提着剑,缓慢地走向他,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痕。
“坦白说,若非你那日在空城前来堵我,我根本猜想不到。我始终觉得布局者是冲着天下苍生去的,想要祸害天下。”
“哪怕你截住我,我也并不认识你,直到你提到了孟凭瑾的名字。”
徐风知的瞳底犹如一汪幽潭。
在他命令她将剑交给孟凭瑾的时候,徐风知忽然察觉到那人的目的并非要杀苍生,而是落在孟凭瑾身上。
她的脑海里没由来地再次回想起了书里的结局:
孟凭瑾因情黑化在奂京城前要杀光天下,为守护天下苍生,沈执白毅然拼上性命与许话宁一起杀死孟凭瑾。
最后他死了,孟凭瑾亦然。
结局到这里戛然而止,徐风知头一回尝试着往下深想。
比如,按这个发展下去,天下会如何。
她将思绪捋上几遍,渐渐拽出一条不起眼的线。
原结局的死亡状况,怎么看都对某个人非常有利啊。
二皇子早就死了,三皇子和四皇子同归于尽。…那照这么发展,帝位岂不是只能给大皇子。
大皇子犹如一个边缘人,没什么剧情,但最后他安然坐上帝位,这能说成是捡漏吗…。
徐风知当时直觉古怪,于是留心在后来向沈执白询问过大皇子的事,沈执白那时脱口而出第一句便是:“他的母妃是姝妃娘娘的亲姐姐。”
徐风知想起空城的宫道上,跟在黑袍人身后的渺渺鬼影,正是一身华贵宫妃打扮。
堵压在她心头的结豁然解开。之前遇到的疑点与算计,在这一秒钟串联成线。
她意识到,大皇子就是布局者,他要逼死沈执白和孟凭瑾,自己坐收渔利。
这样的心路历程当然不能算作证据,她总不好告诉符郁,她是对了原书的答案。
她停在符郁面前,剑指向他脖颈。沈执白尽管被大哥算计,却还是下意识拔剑挡着徐风知的剑。
然而符郁视若无睹,垂眸以最轻的声音问她,“徐风知,你始终在我视线里,哪来的机会同孟凭瑾串通。”
这话间接承认了一切。沈执白的剑和心一同隐隐不稳。
徐风知想了想。那时温热池水里,白雾热气茫茫一团,她边摸着孟凭瑾,听老婆哭闹,边用心声将自己中了巫术被威胁的事说给老婆听。
那时候她还不能确定这局后续的走向,但幸好,亲完孟凭瑾后,她鬼使神差地补充一句。
「假若我死了,你不准疯。」
孟凭瑾气恼噙着泪,无声答她又很乖顺,口型好像说的是:没他同意不准死。
后面还有半句,徐风知懒得看了,某人唇色沾染水光分明在诱心,咬上去亲一亲格外理所当然。
她回过神,有些想念那好欺负的甜,无奈正事在前,懒散答他,“和你分别之后就串通好了。你听不到是因为我二人心意相通。”
“也是。”符郁笑了声,“他竟真的连念力也偏转向你。”
他说的,应该还是宫道上没有防备徐风知让她看见他身后鬼魂一事。
他深吸一口气舒出去,仰面肆无忌惮,“孟凭瑾不能杀我。”
“我死以后,你身上的巫术还没解开,很快也会跟着我死掉。”
徐风知配合他跟着做思考状,但旋即她就挑开沈执白的剑,剑尖彻底抵上他的喉咙,她笑眯眯,“所以我来杀你啊,天下别想再骂我老婆一句。”
剑尖发出的冷意让符郁有些难以招架,他仅剩的冷静快要瓦解,声音拔高几度,“你是疯子吗?我说了,我死了你也会死。”
剑不仅没移开,反而不耐烦地轰响起来。符郁不信有人能无惧生死,他咽了咽喉咙,双目瞪圆,“徐风知,你难道忘了你若是死了,孟凭瑾会杀尽天下苍生——”
话被她挥挥手打断,他错愕住,见徐风知歪头漠然地望着他,“我上次听你说这句话就很想反驳你。”
“我是喜欢天下,喜欢众生,可你将我想的太高尚了,我惜命不是为了苍生。”
她掀开眼帘,黑墨盘踞在眼底。
“苍生与孟凭瑾之间,我未必选苍生。”
符郁总算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威胁她的手段就用错了,他有些惊慌失措,可沈执白拎着剑漠然站在一旁,没有再为他挡下的意思。
他只好竭力吼着,“你没有证据便杀我,可有想过天下将来会怎么编排你,他们会说你和孟凭瑾一样!是任性妄为的魔头!是——”
剑尖捅进,红刃拔出。
徐风知早就懒得听,收起滴血的剑,稍向他倾身,以只有他二人能听清的声音向他道:“这就是由我杀你的第二个理由。”
“我早就想陪他做恶鬼了。”
符郁倒在地上,她回身,是早已等在后面的孟凭瑾,悠悠然负手,显然在等她抱。
她探头看看城中,孟凭瑾撤了巫术收了剑阵,黑雾早已散去,百姓被折腾得脱力,互相搀扶着麻木散开离去。沈执白和许话宁匆忙踏进城内,忙城中之事。
她稍稍安心,可某人已经不讲道理地挤进她怀里去,她望着小狐狸无奈搂好,摸摸自己后颈,“老婆,我现在一身血啊,你好歹等我换身衣裳,你看你衣裳都脏了。”
“不要。”孟凭瑾不肯松手。
她知道狐狸其实被城里骂了好几日,人人喊着要杀他,恐怕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听进去了。
孟凭瑾其实比谁都易碎。
“被欺负了?”怀里人不说话,她侧头咬咬耳朵,将孟凭瑾的腰再环紧一些,于是就被粘的更厉害。她很清楚,倘若身后没有太多眼睛的话,某人大概已经黏糊糊挂在她身上了。
其实也应该夸夸孟凭瑾的,分开那几天时常担心某人忍不住找来,但好在狐狸真的听话,说等就真的等。
现在这么黏…心里指不定有多想念。也算是情有可原,就让他黏一会儿吧。
她轻拍好哄,故意闹一闹小狐狸,“你掀开白布验伤那会儿,我都跟你说是假的了,怎么还是红了眼睛啊老婆。”
孟凭瑾埋在她颈侧,不愿再回想自己看到她血淋淋是何种绝望,他只是偏开通红的眼睛,“谁给你做的伤。”
提起这事,她忍不住弯眸,“是芽珍和相庚。我去了一趟药王谷。他俩特别开心,一直追问凭瑾爹爹怎么没来。”
孟凭瑾的耳尖蹭了蹭她颈间温热皮肤,只有这样他才有她在身边的实感,声音轻轻,“你怎么答的。”
她揉着老婆耳尖,想了想答道:“我说,等几日他就来看你们了。”
“听着像是在哄骗小朋友。”孟凭瑾圈着某人脖颈埋头控诉也闷闷的,“我现在就能去看他们。”
“现在不行啊。”她按住小孟族长试图起身的脊背,暗愉贴在他耳边哄他,“现在你得随我回赤真成婚呢。”
知她手指已探进自己腰间银铃之下,孟凭瑾眼睁睁看着,羞恼眨眼无措得很。
“阿姐!”
听见这动静,徐风知怔愣侧头,天幕做景,一小姑娘骑马赶来,衣衫是浅淡的绿色,眉间是压不住的娇蛮可爱。
她翻身下马,稳稳当当,一路小跑想扑到徐风知怀里头,可一看她怀里已有一人,顿时不爽地将那人扯出来,自己去抱姐姐,笑嘻嘻问姐姐。
“阿姐,我长高了没有!”
徐风知抱着小姑娘,却忍笑看着懵懵被扔在一边的小狐狸美人,孟凭瑾蹙眉望着她二人气得发抖,恨恨咬牙显然要上手扯她。
可小姑娘干等不见她回答也急了,从她怀里直起身,一拍胸脯扬起下巴,“阿姐!我十四的生辰过完了!怎么样!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不是长高了!”
这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正是赤真六皇女徐子音。
徐风知倾身捏捏她脸颊,笑着点点头,“我们子音确实长高了!”
说完,身边美人冷笑一声,她眼疾手快从后头揽住小狐狸的腰将人扯回身边,但小狐狸不依不饶地挣扎,非要去报那将他从怀里硬扯出来的仇。
徐子音原本以为他只是阿姐身边的黏人侍君,可伴随挣扎露出的一截手腕上,她居然瞧见了阿姐的镯子。
她一愣,立刻认真道歉,“大哥哥,方才将你扯出来是我不好!我太想念阿姐了!一时没认出你,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徐风知没回过神按住狐狸,孟凭瑾也狐疑起来,缓缓眯眼,“你好像认得我。”
徐子音摇头,如实答道:“我不认得,但我认得姐姐的镯子,那是姐姐最宝贝的东西,姐姐把它给了你……”徐子音越说脸色越难看,烦躁摸着后脑勺,“哎呀总之就是对不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