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简直就像是看穿了徐风知正在打量她的宫殿,徐风知的心都轻微一晃,半天说不出话。
她观她脚步徐徐,行走速度与常人无异,有什么障碍物也都一一避开。
这位公主有哪里像双目失明的样子。
如果说冒犯了她,横竖都是个死的话,那老婆肯定会救的。徐风知这般想着点了点头,再开口便又多了几分无所顾忌,“岁戟公主,我听他们说您双目失明。虽然我不知发生何事,但您看起来一点也没受影响。”
这回,岁戟似乎顿了顿。徐风知在心中猜测是否是刚才哪句话戳到她痛处,而她喉咙里无声噎回了什么,眼睫垂下阴影,“本宫能看到。”
徐风知皱眉疑惑,几乎是下意识就追问道,“那他们为何说您双目失明?”
岁戟提起衣裙,跨进寝殿之内,向她投来一眼,“你的问题真的很多。”
尽管已得知岁戟能看到,而再去看那双眼睛,徐风知也还是觉得它里面空无一物,倒映不进任何东西。
确是虚假之物。
她看向孟凭瑾,孟凭瑾向她摇摇头。
连老婆也看不出来问题,这事儿多少有点棘手了……徐风知有些心烦。
岁戟能看见东西,可人人都觉得她双目失明。而一双假的眼睛,却是真能看见东西。
这公主身上的矛盾点越来越多,徐风知心里其实有些堵闷,仿若处处受限的滋味不太好受。
他二人跟随着岁戟进了她的寝殿。
岁戟毫无避讳地褪去外衣,徐风知愣了愣。岁戟或许只是受够了外衣的束缚,换了身宽松外衫,自己点一盏烛火,那双眉目似乎更加亲近温柔,坐在椅上盘理着手中珠串,漫不经心道:
“你出去,你留下。”
谁出去?谁留下?
徐风知吓得一惊,慌乱回身攥孟凭瑾的手。
她愤然心道:大晚上的,让我老婆留在这里,不是干什么这是??
岁戟幽幽抬睫,“你留下。”
徐风知猛地愣在原地,只因那双眼睛仅望着她一人。
这回轮到她的手腕被攥住了。
她望着那人冷然遮在她身前,明媚也好装出来的寡言也罢全都碎了个彻底,敛眸已动杀意。
她连忙探手勾了勾孟凭瑾的手指。
[相信我,没问题,小事都是小事。]
孟凭瑾没动。
[老婆,你相信我,如果有事的话我会喊你的。死不了。老婆人美心善,为了天下苍生,我们也得查出这阵法背后究竟是什么才行吧。]
[老婆老婆,你最乖最可靠……]
美人紧紧攥住她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攥紧在手里,隐隐颤抖不肯松开,陡然一松放开她手指便一刻停留也不敢有,转身便走,生怕自己会后悔这决定。
直至寒枝雪气息渐淡,岁戟手中的珠串已被拨过三圈了。
徐风知先开口打破沉默,直面未知她总是冷淡的,“你将我留下,是有话要与我说?”
岁戟继续拨动着珠串,“坐吧,那会儿在殿上不是站了好久吗,腿不痛吗。”
声音平淡落地,徐风知呼吸一滞。
原以为岁戟会上来开门见山地坦露自己不杀他二人的目的,或是要他二人做什么事…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
她实在说不出心里的感受,闷闷低下头坐在她身侧,坐下那刻才意识到是否不妥,正想起身,却好像又被她看破。
她投来一眼,“坐吧,不必在乎那么多。”
徐风知一生甚少有这样被接连看破的瞬间。她深深拧起眉,眉心褶皱如同层叠山川,她觉得不可能会有人的感知强到这样程度。
她几乎就快要问上一句:是否她也是穿书而来?和孟凭瑾一样拥有什么读心技能吗?
她高强度地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但却犹如苦苦拍门得不到回应,石沉大海般盼望不来想要的回答。
岁戟始终安静地垂眸拨弄珠串。
她想了想,再开口时已不自知地放缓了语气,“您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您明明很好。”
这话已说得足够冒犯。徐风知是想引一引她自己开口,道出为何城中人人都惧怕她,而非怨恨她。
岁戟果然性子很好,脸上连一丝不愉快的神色都没有生出,也许是渴了,伸手自己为自己倒茶,答她也是平静的,“他们每一个人心中的本宫都不一样。人本就是如此。”
徐风知听不懂这话,而她继续说下去:
“本宫此刻对你好些,让你坐在椅子上,你便觉得本宫是好人。那本宫拉着旁人去砍头,看着那人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你还会觉得本宫是好人吗?”
随着话音一同推向徐风知的,是一杯茶。
徐风知不知所措,没想过岁戟是在为自己倒茶喝。
她今夜自与这公主打照面之后,便陷入全然的一头雾水里。
岁戟收回手,珠串又打了结。
她指尖拨弄着,听她许久不动,轻轻开口:“喝吧,殿上说了那么多话,嗓子早就哑了,那会儿就听出来了。”
徐风知不动那茶,索性向前倾身疑惑问她,“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还是说只对我这么好?你是不是认得我?莫非我们以前是什么旧相识吗?”
她现在心里有一个很强烈的预感,这岁戟是不是认识原主徐风知呢?不然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俨然一副姐姐模样。
可是不合理。
漠戈按理说是存在于百年之前的城,那个时候原主还没出生,她们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提前认识的。
这成了新的矛盾点。徐风知心里的疑惑就快要把自己给淹死。
这一回,寝殿陷入了静寂。
而徐风知眼看着岁戟淡漠的眉一点一点拧起褶皱,竟露出些许不解,仿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答她这一问。
最后千言万语堵在心间,她停下拨着珠串的手,看向徐风知,有些真挚在轻微回响,“风知殿下,我心里喜欢你。”
好似一涟漪在眼前泛起。徐风知骤然凝滞,仿若没听清那般愣愣追问道,“什么?”
她果然以为她没听清,便放下珠串,再次郑重道:“本宫说,你舍弃天下去追寻你的自在,本宫很喜欢你。”
她望着徐风知的眼瞳,徐风知心中微微泛温。
岁戟将茶又往她那侧推了推,“喝吧,茶再不喝就凉了。”
徐风知终是拗不过她,接过这茶饮下,茶香满盈,停了停,左思右想还是开了口,“岁戟,你容我问几个问题吧,我实在太想知道了。”
“可以。”岁戟甚至要再次放下珠串,徐风知连忙摆手示意她不用,“你不愿意答也无事,能对我坦然一些就好。”
第68章 公主剑.6
夜风拖拽蜡上光亮, 影下,公主专注地盯着她,从容里恍惚得见些许纯澈, 和殿上那样不同。
徐风知抿唇,再不想问也只有问道,“漠戈……”
话到嘴边才明白有多难开口。
要怎么问才好, 难道要直接问她是否知晓漠戈城死过一回, 而现今已是鬼城吗?若是她不知呢…徐风知思绪凝滞, 瞳仁紧缩。
不、若是城中众鬼魂根本不知自己已死过一回, 已非人身……
她到底是发愁,不再顺着那二字问下去,换个问法, “你定过婚约吗。”
风切切, 烛火险些要灭。岁戟的眉眼笼入这暗中一瞬,再打捞出来时,已是拒于千里之外的生分疏离,回身一言不发。
徐风知就这沉默里已明晰了几分, 哀凉堵住了她千万句话,不知如何问下去。
“本宫猜你是想问。”她微微诧异, 见岁戟将神思与目光一并收回, 平声说着, “漠戈当真是因本宫而覆灭的吗。”
徐风知望进她眸间, 死水一片。
听见她答, “是。”
她又重上一遍, “漠戈城全都因我而死。”
那句不信就等在唇边, 岁戟话音一落她就该说出去了, 但徐风知意识到这格外苍白, 她难道仅凭着一面之缘就说自己不相信她是会舍弃自己的子民的人吗……
“风知殿下。”
她怔愣侧头,而岁戟漠然无色,“回吧。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离开漠戈。”
逐客令犹如烛火交杂之影,无情地砍在她二人之间,明暗影子正正好好将案上的茶盏一分为二,杯中涟漪凝止,失去温度。
宫侍躬身进来要请她出去,她侧头去看,岁戟的神情已与殿上无二,徐风知眼中晦暗,静默须臾后开口:“岁戟,我来漠戈是为了别事。”
“煞气汇聚在此,漠戈城犹如阵法,我要查清楚这阵法之内在催生着什么。这般阴戾煞气,若是有一日向着天下而动,那么苍生都会没命。”
那人神色并未变,俨然未听进去。徐风知却愈发认真,目光深切复杂。
“所以我来了漠戈便不会走,我一定会查清楚这阵法。故,恕难从命。”
言罢,她起身而去,再不去看身后的珠串、身后的寂寥之人。
……
此夜墨色最深重之时,幽静漆黑的殿内早已熄了烛火,可双门折开一缝隙,月色如刀光切入廊下,一人踏门而出,守在廊下的宫侍悄悄打盹不知有变。
冷冽月芒攀上那人脆弱手中紧攥着的刀剑,剑身宽,不好拿。那人脚步有些快,路过池塘时,惊金鱼翻尾,水声清脆。
朝皇城内深处不知行走了几时,周遭的景色越来越朽败,那人停在前朝残留下来的几座殿前。没有人管过此处,它像是个被人遗忘的灰白斑驳角落。
那人目光复杂,纤柔手上泛起青白,剑再被紧攥,抬脚正欲进入其中一座旧宫,可倏尔顿在原地,愣神中,凛然向后侧去一眼——
如墨宫道上站着两人。
一人白衣系铃,眉眼如画。另一人暖色在身,紧拧着眉。
“岁戟。”
二字发出轻微震颤,压在那人心间重重回响。
顿了顿。她转过身,正是那双漠然眉目。她一言不发地盯着徐风知,徐风知始终眸光复杂,交织着太多想说的话。
岁戟似乎笑着,冷意暗结,“你故意试探本宫的。你二人其实想要知道的是阵眼的位置,逼本宫出差错,在此刻暴露位置。”
岁戟那双眼睛总是望着她,哪怕这话里恨的是二人,也好像只是在乎徐风知试探她这件事,徐风知竟不敢看她了。
寒风中,是剑被拔出鞘的长音。
她执剑抬眸,冷得像霜。
“本宫不会让你们进去的,此阵眼一旦被毁,漠戈城就保不住了。”
她的话总是平静而坚定,轻轻落入徐风知耳中,她说不出为何心底有些发涩。
她上前一步,而岁戟疏离地动用了剑气逼她停下,她试图平息,“漠戈城不会毁掉的,你把你遇到的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黯然眸中是不是稍纵即逝里划过了一丝光亮……徐风知看不清。她只看到岁戟举着剑的手腕轻微颤抖,似乎快速地瞥了一眼孟凭瑾腰上的银铃。
随后她闭目缓缓,犹如有口难言,沉重摇头,冰冷平静地逼他二人,“……没办法解决了。”
岁戟身后那宫殿里大概就是此阵阵眼所在,而她这是已经打定主意要死守这阵。两相无解。
剑上寒光愈发决绝。
孟凭瑾走至徐风知身后,似乎仍然陷入在对她刚才临时制定的计划的不满意中,没好气道,“一定要你一个人进去吗?”
寒枝雪的香气常常能梳理她心神思绪,徐风知神色复杂,终是低下头,稍偏向他,“外面留着你为我守,我放心。”
她已经这样开口,孟凭瑾纵然这会儿心里对她有气,也知道得等到事情结束以后回囚雪陵帷幔之中再怨她。
于是美人不愉,“…尽早回我身边。”
她点点头,抬脚径直走向旧宫殿,目光里的执意与坚决逼上岁戟手中的剑。
而徐风知身后,刺月被缓缓抽开。
天下武力最强之人冷淡手腕一旋,至盛剑意通萦剑身,衣袖孑然迎风,身姿单薄可靠。美人抬眸看向不爽轰鸣的孤星一门,长睫如蝶,轻声哄自己的剑,“小声一点。”
孤星一门弱弱平静。
“徐风知,别以为是你本宫就不会动手。”岁戟见她淡定朝自己走,从容一层层被剥落,失真眼睛逐渐失控,可劈下剑意却被截断,惊愕回头窥见月下美人淡淡拎剑。
而再一看,徐风知早已趁着这空隙飞快进入旧宫阵眼里。
……
方一踏入旧宫便被拉扯进莹白虚无之境。
源源不断的浓黑煞气汇于双宝珠之内,宝珠漂浮在中央,而其下则是一青铜巨鼎,鼎内滚着无根火,火汤在沸腾。
阵眼,竟是如此吗。
徐风知直觉这鼎内大约在炼制何物,盯着那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她毫无头绪,忽然注意到了鼎上头漂浮着的那对宝珠,它们缓慢转动着。
恰在此时转向她。
一瞬间,徐风知脊骨发寒。
那不是什么宝珠,而是一对眼球。
提到眼睛,在漠戈城内唯一与之有关大约也就是岁戟了。
那宝珠盯着她停止转动,徐风知内心升起不安,仿佛瞬间被窥视全部。她认为这大概不是错觉,而是它确实拥有某种能力好来守阵眼。
然而,在下一秒它们好像败下阵来,转速缓缓,徐风知直觉不对,但发现时已经晚了,她已经被扯入某段回忆里。
却不是她的、而是岁戟的。
岁戟公主降生那夜,漠戈国师急急向宫内传进一封密信。
纸上寥寥几字将她定为天降不祥,说漠戈留着她就早晚有一天会因她而亡。
漠戈陛下是个胆小之人,尽管那是他亲生女儿,也当即决定要将她烧死祭天。
可这种时候一人站了出来,跪下为她求了一命。
但求来的命终究还是太过单薄。她被遗弃在最偏僻的宫殿里,说是公主可压根没人把她当人看,白眼和嘲讽都是家常便饭,她就这么自己照顾着自己长大。
岁戟小时候,如果有什么算得上是拥有一点温度的东西。那大约,会是一枚玉佩。
它被挂在她殿门口的一只梨花上。而这也许就是最近她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一些的原因。
她眸中平淡,踮着脚伸手摘下它。
她知道它是谁的,然后去还给了他。
岁戟知道他很好,如果没有他那时跪下求情,自己早就死了。他对自己总是很好,尽管他二人其实并未说过三句话。
可岁戟不想接受他的好意。只因她、是打算抢他东西的——
抢走攥在他手里的、下一人该是他的,至尊帝位。
她从未跟任何人言说过,可她的野心从来都写在眼睛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直至某一日,她被至火朝的陛下一眼瞧见姿色,说她看起来性子软容貌美丽,要漠戈城献她和亲以换和平。
岁戟坐进红绸马车前,遥遥地望了一眼大殿内的帝椅。最后一眼。
她平静放下红盖头,闷死了自己的野心,告诉自己,既然是漠戈的公主,那为了漠戈城去和亲是应当的。…这也许,比坐在帝位上更是她想要得到的长久被铭记。
直至行路到中途,她坐在轿内见轿外头两人正在眉飞色舞说些什么。那是至火朝的官员。
“既然陛下早就打算在今日对漠戈城动手,也不说给咱们这边派两支兵队。”
“喂喂,你在说笑什么呢。…一个柔弱无力的公主,莫非还会使剑跟咱们过招?我们这些人能守不住吗?派两支兵队过来好做什么。多余。”
他们肆意大笑着,可骤然一回头,喜轿内红帘已被一只玉手挑开,而一人喷血栽地,被杀死时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轿内珠饰晃响,那血色般明艳妖冶的美人,眉眼恨得发冷,提着剑,剑上淌血。
她凝来一眼,犹如恶鬼。
“谁同你们说公主都不擅刀剑。”
……
骑马回到城内,城内灌满了血。
岁戟从马上跌落,喜服还没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与原本的大红色叠在一起处处透着乌红。
她就这么听着至火的将领高喊着——
“你们公主同她心上人私奔了!竟不愿嫁于我们至火…呵。既然她毁约在先,抛弃了你们,那就怪不得我们无情!”
……岁戟走在死城里。除了血泥和尸体,她什么都看不到,直到在一泓血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头发凌乱,脸上有血,双目茫然。
……也该死的。岁戟摸到了地上的一把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铃音就在这一刻响起。
岁戟怔怔地、迟缓地望过去。
岁戟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居然遇上了出山游玩的囚雪陵祖先。
那人很好,愿意帮她,说有一巫术能让漠戈城的人以鬼魂的形式活下去,但前提条件是——
岁戟连听都没听完,就点了头。
那条件有二。
其一是,她要死。
其二是,她要挖出自己的眼睛来作为维系这巫术的媒介,去维系这城。
岁戟眼都不眨。由生变死。
漠戈人活过来的时候,一道道目光错愕地望着那满身煞气、双目内空洞漆黑汩汩流着血的可怕之人。
没有人敢相信,那竟然是他们的公主。
那简直像个魔物。
怨或是恨都被压回无声,他们很清楚那一刻心里唯剩惧怕。有孩童摇着母亲的手问母亲,公主的眼睛怎么了?
他们捂住他的嘴,小声地将恨偷偷转移在这里,对他说,公主的眼睛是为她那一同私奔的心上人而哭成这样的。
岁戟呆望过来,又是一片噤声。
那囚雪陵的祖先从未见过她这般无惧之人。他心软,用一对宝珠为她新做了眼睛,又注入自己的术法,她这才重新得见天地。
岁戟就这般守着漠戈城,不去反驳他们小声议论说她私奔之事,不去和他们争辩说她是魔物之事。她只想守好巫术的维系关键——她的双目。
她将它藏在宫殿深处的残存旧宫里,任何接近双目的人都被她不由分说地砍了头。
她不能让漠戈城再有任何一点差错。
……
徐风知回过神连忙抹去眼泪,她察觉到虚无之境外有道剑意正不愉升势。
大概是某人等得不耐烦了。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双目和这鼎,但看到身后已生出裂缝容许她离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离开商讨一下。
她前脚出这阵眼,踉跄跌入一温柔怀。
许话宁少见地焦急着,抱好她喊她,“风知!风知!”
“师姐我没事。”她摇摇头,沈执白过来扶她,她刚一站好身体便打量着周遭。
岁戟自然不是孟凭瑾的对手,剑已经被钉在地上,她手腕颤抖神色深重地望着徐风知,似有犹疑。
她以为徐风知会直接毁了那双目,结果却没有。为何呢……为何呢徐风知。
她的不安映在徐风知眼里,那里面轻微充斥着了然一切的心疼,岁戟一愣,旋即咬住发酸牙关。
徐风知移开目光,看了看周围后疑惑蹙眉。
怎么孟凭瑾呢。
许话宁与沈执白眼中看不见岁戟和其他的东西,他们眼中仅是一座空壳破烂的旧宫,二人因不知诸多细节而困惑着。
“凭瑾师弟见我二人赶来便直接进那里头找你去了。”
徐风知慌了神,“他进阵眼里了?!”
许话宁和沈执白不知那阵眼深浅,却也因她慌神而凝重起来。
徐风知连道不好,那双目大约真有窥探人心的能力…。
她心乱如麻。
若是如此,小狐狸会看到什么啊…。
第69章 玻璃珠.1
直觉中, 安定感不强的孟凭瑾大约隐藏着一些往事。她深知,孟凭瑾一旦入阵眼,势必会看到什么过往, 能不能走出来不好说。
徐风知无法坐视不理,咬牙回头对他二人说,“我得跟去看看!”
她说完连剑也没拎, 三步并作两步跃入旧殿, 袖内一瞬拉扯灌风。局势变化之快, 许话宁急匆匆伸出手却连她一缕衣带都没拦下, 懊恼啧了声,回身看沈执白俨然生怨,那人被冤枉唯有苦苦摊手。
许话宁心思烦乱, 她明白沈执白出手枪来也没用, 徐风知有时真的执拗,谁也劝不动-
一寒光斩碎千万个重叠梦魇。
四周脆弱白芒星星点点,一人拖着刺月走出来,踏回最初的虚无之境, 鼎上的双目宝珠顿了顿终是害怕那极端剑意,继续转下去, 不敢再去窥探他心。
那人看起来没受伤, 却好像打了败仗, 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刺月剑尖划在地面上任他单手拖着走, 仿佛此剑颇沉。
走了几步, 他发觉有另一人, 迟缓停下, 茫然瞳中委屈涌上水蓝, 想要逃避是第一秒就诞生的念头。
良久,他才抬头望向虚无之境内的另一人,他知道她是在等自己。零星白光犹如月色融化的泪点,垂落在她身后渡上温柔——
可它们破碎前曾将孟凭瑾拉扯禁锢,排山倒海地拟出种种往事把他围困。
孟凭瑾不想去看那些破碎白光,他不确定徐风知是否已经看到了什么。
心底过往和过多在意在这一刻吞噬了他。不知所措也是逃避的一种。
“小孟族长。”
即便被她念了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向她,不知道她会怎么开口说些什么。…孟凭瑾紧紧勾着剑柄,长睫微弱抖动。
她无声咽回情愫,随呼吸从心底整理出一部分沉重的东西,然后在笑。
“我来接你了啊。”
一秒,孟凭瑾眸色凝滞。他看破也听出那话中的暗哑发涩,他知道八成徐风知看到了关于他的往事。
他停在原地。
而徐风知就在远处负手等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委屈哭泣的孟凭瑾,亦或是崩溃要抱的孟凭瑾。
对她而言,怎么着都是小狐狸一只,哄好才是重中之重。
许久,闪动细碎光芒的雾一层层垂落着,快要垂落尽了,她见美人肆意挽剑在袖后,而后望向她,弯眸笑她,明媚狡黠。
“还好带的是你的剑。”
没哭。
徐风知蹙眉,而孟凭瑾自若地拉起她手带她离开阵眼。
她望着他侧脸,长发垂落半掩,垂眸认真看路,从来那样淡然漂亮。可她却难以说清心上感受,怎么努力藏下去的怜意压得牙关发酸。
…
出了阵眼后,详细对师姐二人说遍阵眼中所见,许话宁和沈执白听着听着脸色暗下去,而一旁的岁戟就坐在台阶上,手支着剑,漠然望着他们四人。
“岁戟公主就在此处吗。”许话宁他们是看不见这位鬼魂公主的,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二人并未约好却同时朝着那空荡台阶郑重一拜,万语千言也不必说什么。
岁戟的眼睛眨了眨,总是迟钝。
徐风知望着众人,思忖后开口,“但在百年前的往事里,我没看到鼎啊。”
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那鼎显然才是汇聚煞气的根本,倒是和双目宝珠没什么关系的样子。她看向孟凭瑾,那人颔首认可了她对煞气的看法。
可是关于阵眼他们都不够了解,唯一知道全貌的人唯有……他们纷纷垂首,在心里苦苦想些别的线索。
“鼎,不是百年前的事,和此城也无关,它是最近之事。”
声音兀地在孤寂风中响起,一束束目光纷纷压在那一人身上,公主抬起头望着众人,目中寸寸晦暗。
“有人前来漠戈见本宫,要以漠戈城为阵,以此处为阵眼,放上一鼎,汇聚煞气,处处透着不祥与诡异。”
“本宫不依,他解开双目宝珠上的巫术,将它同鼎绑在一起。鼎若毁,漠戈亦会毁。”
岁戟这话不假。漠戈城能在今日以这种形态延存下去,全靠上面那位峂罗族祖先的巫术。而这巫术若是绑在两样东西上…确是一个损毁,城就会毁。
徐风知略蹙眉,“此人能解开峂罗族的巫术?”
话一念出去忽然有些怔愣,峂罗巫术是秘要之事,而此人会用峂罗巫术…便说明他与峂罗族逃不开干系。
孟凭瑾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凝神看向岁戟,而岁戟摇头,回望过去,“本宫不知他是否是你族中人,他未佩银铃。”
徐风知若有所思,“如今再想,送子庄能调动煞气…本也是离不开鬼道,恐怕用的还是峂罗哪个巫术。”
串在一起,越看越像是一场阴谋。
岁戟平淡开口,拧眉却是绝望,“若要动阵眼,漠戈就完了。”
“完不了。”
一众目光纷纷循声投向某人。
银铃缠身,出尘绝世。
而他垂睫,平淡开口,“我可以再为漠戈下一个新的巫术,将双目宝珠安排成和之前一样的关键点,切断这鼎同漠戈的联系。”
“毕竟,我们需要破坏的只单单是这收集煞气的鼎而已。”
纷纷无声,像是觉得这哪里不太可行,但又想不出找不到挑错的地方。
还是岁戟撑起了苦笑,“可他回来再解开你的巫术又当如何?”
“他解不开的。”脱口而出的应声像是连在心里考虑这问题都觉得可笑,歪头轻巧朝众人笑道:
“我是峂罗族里,过往众族长之中最强的一任。”
天下第一美人小孟笑眯眯时总是恣意,像小狐狸知道会来摸他而满意扬着尾巴,身上哪里都明媚可爱…偏偏眼睛里躲着一团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可靠的小孟族长、可靠的方案。
徐风知心里的不安忧虑越来越重……哪怕孟凭瑾真的毫不费力,抬腕冷眸念几个诀就将巫术锁了好多层。看起来真的那样可靠平静。
岁戟目睹这短暂的施咒过程后始终难以置信,反反复复问他是真的吗,已经成了吗,此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吗。
可那时孟凭瑾站在外面隔着破烂门窗盯着旧殿内,忽然没头没尾开口问道,“鼎内,是在用煞气炼何物?”
“是一柄剑。”岁戟心上的石头终于挪走,她五味杂陈想要行谢礼,但徐风知和孟凭瑾二人双双扶住,她只好放弃,又补充回答道,“此剑可斩断天命。”
徐风知的脑内猛烈划过一道白光。斩天命……好熟悉,好像在原书里看到过,是在何处?是说了些什么来着?
想了半天感觉头绪渺茫,她摇摇头坚定神思,“管它是什么斩天命之剑,现在存在已然对苍生不利,毁了再说。”
而孟凭瑾适时落下几句。方才他就探过,这鼎毁坏不了打断不了,而且里面炼制的东西显然已成了。
徐风知态度坚决,“鼎毁不了,那就把里头的剑拿出来毁了它。”
她话音一落,岁戟启唇,“若想取出此剑,需得让它在炼成前斩一次天命,或将一条命祭给它。否则,此剑炼不成,一辈子在鼎内,毁不了。”
徐风知错愕拧眉,她说拿出来毁掉时,压根没想过连拿出来都得是这么曲折。
岁戟不再说话了,而许话宁和沈执白在听到徐风知转述后也陷入沉默。
夜已不知是几时,月色清亮地笼住几人,眉眼满是悲苦。
此剑像是一场算计好的阴谋,目的尚不明晰…倘若对此剑置之不理,那就等同于将渺小众苍生放在天雷之下,绝不能赌。
剑必须得毁掉。
先开口的是徐风知,她说,“我可——”
一冷瞥陡然打断了她的话,恨得发寒,“你过来一下。”
是孟凭瑾,头也不回踏着月光往暗巷里拐。
她叹了口气,同另外二人投去为难眼神后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进了暗巷、躲进漆黑里、避开众人视线……被黏紧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某人从阵眼中出来以后看起来仍旧可靠寡言,但她知道多半是强装出来的,心里总感觉狐狸时常不安走神。
她无奈回抱住孟凭瑾,摸一摸蝴蝶骨,听见他埋在颈边,声音阴冷,“要说什么?你打算用你的命祭剑。”
她点点头,“然后你毁掉它。”
他搂紧某人脖颈,轻了一些,眼中已经开始要心碎,“再然后呢?”
腰被渐渐收紧,他顿时再黏上几分,像是本心得到了某种允许,他一被哄就更想要被抱,断断续续闹出气音,直至耳边落下细碎的吻,辗转颈上,如愿以偿。
原本是想吻在耳边就收拾,可她被浅雪香气引诱蛊惑…不得不坦白,分明也惦念在意着,想和老婆靠得近一点…是该亲亲孟凭瑾的。
“陪我出去吧好吗孟凭瑾……我在外面等着你接你。”
美人的眼睛被怜惜亲了亲。可孟凭瑾已经有些失神,他想起刚才在阵眼之中她也说过这话。
徐风知感觉身上莫名更粘紧很多,怀里的狐狸就这样又柔软了一点,快要变成一汪绵软漂亮的水。
美人声音轻轻,她低头去听。
“你那时也说来接我,是夸我的意思吗?”孟凭瑾偏开眼瞳,既不坦率又不安,“听起来,好像很笃定我不会被那些困住。”
他说的也正是徐风知这话的目的。徐风知低头看了看他,她原本是打算先不提这些往事,等有机会在床榻间问。
但现在,老婆有点不安走神…那先回答一个小部分让老婆安定一点也成,其他详细的后面找机会再问。
她有了主意后抱住小狐狸,认真说,“是啊老婆。我是想告诉你,你做的很好,你不会被往事困住。就算你被困住了也不要紧啊。”
她哄着微弱颤抖还不自知的小狐狸,抚过脊背,声音一下比一下轻,“我来接你了…我在等你,有我看着你呢。”
孟凭瑾从来没听过这些话,他眼前潮湿雨滴模糊一片。
做个娇气鬼真好啊,被哄是不是有在被喜欢…想一直被哄,也能么。
太多情感在这一瞬泛滥,孟凭瑾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因此再度失神走神。
直至听见她好似笑了一声也好似叹了口气,而后唇与舌被吻住。
孟凭瑾轻微拉回了一缕神思,不安的心脏溺进这温热的水里,无法缓气喘气,按理说,他该更加慌乱的。
而他的安定感却缓慢回升着。
…喜欢。心脏轻微一颤。泪线陡然在眼尾失控,闪烁成碎裂珍珠。
他痛苦地要她抱,难为情但第一次哭着尝试向她坦露自己的不满足。以舌。
他黏得过分,被亲痛也只是凝着泪眼还要贴她,一点点开合自己的齿关,放任索取温热再缠着索求,只要感觉到一丝她要离开的冰冷缝隙就立刻崩溃,攥着她衣袖一角死不松手。
可她只是缓个气,眯眼望着孟凭瑾,还是第一回被老婆缠成这样。而孟凭瑾更是早就被亲得喘不上气,湿润红意晕染在泪色旁,每颤动一下都好像在讨欺负。
偏偏他伤心垂眸,抽泣一下颤一下,才稍微缓过来气就掉着泪不安地媚她诱她,堵着泣声委屈看她一眼又一眼,说还想要。
“真是狐狸。”她浅声咬牙,“…祸水。”
第70章 玻璃珠.2
总之她带着人从巷中出来, 而几人略一打量他二人便知道发生了何事。
毕竟,走的时候某人语气冷淡,看着很不好哄。可这会儿回来又安然跟在她身后, 即便难为情垂着头也能瞧到唇上被咬破的地方。
血色总是要比月光再惹眼一些。
徐风知愣愣地面对上众人无奈的眼神,她跟着眨眨眼,脚下倒是诚实地挪动几步遮住孟凭瑾。
她坚定点头, “祭剑一事就交给我和孟凭瑾吧!师姐, 你们不要担心, 快去睡吧!”
许话宁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露出松快神色, 反而更加为这剑发愁。
徐风知善于洞察她心思,挽上笑意凑到她身边圈着她胳膊闹道,“师姐师姐, 你们快去睡吧!这边的事交给我们!放心吧放心吧!”
岁戟望着她们, 不知在想什么。
风声哀长,凄凄夜里唯余此音。徐风知的轻松声音在风声里交缠上十几遍,可他二人就像是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风知有些笑不出了, 她不想告诉师姐自己打算今夜赴死。
若是告诉话宁师姐,她打算用自己的命去祭剑, 那此举落进师姐的眼中, 只会成为一场死别。
师姐会有多痛心难过她不敢去想……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师姐解释自己并不会死。
与其如此, 倒不如不说。至少此刻, 师姐今夜还能睡个好觉, 不会白白流一夜眼泪, 明日还得眼睁睁看着她死。
徐风知想静悄悄的, 在今夜不告而别。
没有人能笑出来, 气氛再怎么拉扯也跃动不了, 死意盘踞起来,仿若在暗中注视他们。
“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夜不能死。”
徐风知眼皮猛地一跳,掀开眼皮目光定定地望向那紫衣美人,她也正在看着她,眼底有泪闪动分明是看透了什么。
徐风知笑起来,移开视线,“师姐小看我,谁能伤得了我。”
“你答应我。”
浅淡字句隐隐颤抖,徐风知不敢看她,笑也僵住。
只是她方寸视线里,那只挂着紫色玉镯的手里紧攥着的别说是剑,就连剑穗也在颤抖,根本拿不稳了。
徐风知忽然鼻酸。
她师姐许话宁,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待她也好,待苍生也好。她若以死离开这世界,师姐一定是最心痛的那个。
她默了默,“知道了,我答应师姐。”
许话宁了解她,她放弃逃避开口承诺下的事情她会遵守约定的。
于是,许话宁肩膀骤然卸了力,呼吸短而急,摇头避开了他们担忧伸过来的手,走之前深深望了眼徐风知,拎剑迟缓地走向远处的旧宫殿。
沈执白跟上她,二人打算在破旧宫殿内找些干燥凑合一夜。
看着他们走远,岁戟忽然开口,“你要去祭剑么,徐风知。”
徐风知被念到名字悠悠回身,整理好沉重思绪,粲然笑道,“是啊!”
她答完愣了愣,忽然担心自己答的是不是过于轻松了些,小心翼翼瞥一眼月下那位美人,怕他又要说她不珍惜这条命。
好在那会儿将孟凭瑾亲得一个劲儿晕,这会大概还在迷糊,涣散目光尚且都在拼凑中。
他的安定感得到满足,轻微散漫着,自己默默拨自己腰间的银铃,心里还在因一时坦露不满足而羞恼,耳尖又被染红几遍,眼底柔光星星点点。
徐风知看美人一时走神。
“本宫可以随便找个人。”岁戟说完默了半晌,眼睫一抖,像是因她又补充上后半句,“可以找一个、本就该死的人。”
徐风知沉叹出一口气,“再该死也有该他死的方式。”她摇头,温柔也坚定,“而这不是。”
“可我不想你因此而死。”
岁戟几乎是话赶话,徐风知拧起眉。
岁戟从一开始支着剑坐在阵眼门口…俨然守护之姿,到现在她双手支着那一把剑犹如失去支撑,唯有依靠着这把剑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她目中悲苦颇深,看着她又说上一遍,像是在求她回心转意,“我不想你死在此。”
徐风知偏是害怕这近乎死别的气氛,她走过去蹲下,撑起下巴仰头看着台阶上的那位公主,笑也是淡淡的,眉眼柔和。
“岁戟,我不会死,那一点也不痛。也许我们只是见不到面了,可那不是死掉,你相信我。”
岁戟很想说自己相信她,但剑抖得不成样。
双手支着它又将重量压在它身上,一点点抖动都会让她整个身体跟着不安。
然而,台阶之下,一只手探出袖伸向它,握上那剑的中段,轻巧温柔地将剑身颤抖全盘按下,力量丝丝缕缕传递给她。
岁戟那双假眼睛,忽然发疼。
它不会流泪,倘若疼,那大概就是泪。
徐风知晃着剑身,悠然哄道,“走吧,明日我们再过来。”
毕竟答应师姐了。
少顷,三人踏着夜色朝公主殿走去。
其实按徐风知的意思,反正没多久天就快明,干脆和师姐他们一样在这附近的破旧宫殿里找点干草堆凑合一夜就好。
但岁戟拎着剑无论如何都不依她,铁了心让他们回去好好睡,徐风知一旦尝试说服她,她就摇头步步后退,目光坚定得可怕。
没办法,只得随她。
而岁戟安排好他二人住处之后,便又踏出了殿,走在幽长宫道。
侍卫面无表情地押着一个人跟在后头。那人穿着囚服,嘴里塞了粗糙麻布,支吾声音被岁戟斜来一眼给堵了回去,再不敢言。
岁戟想的很简单,她不能看着徐风知去死。
哪怕徐风知太善良做不到也好,或是在意名声下不去手也罢,她不关心这些,她来替她做好就行了。
谁也不会知道的,将来若要怪,就怪她岁戟冷血冷漠,至少能保住她性命。
可是岁戟万万没想到,待她到达阵眼所在的那座朽败宫殿前——
已经有人在此了。
…
做出这决定,对沈执白来说并不难。
他不能看着风知师妹明日跳进那火中,不想见到比今日还要失魂落魄的许话宁,更无法藏起责任,放任天下苍生不顾。
他深知夜色漆黑中,躺在那干枯草堆里背对着他的人,也许已经掉泪。
明日若是火焰没过师妹,她泪珠只会更加崩溃……
于是等她渐渐熟睡过去,殿门吱呀开了又合。
沈执白负手,安然朝着那阵眼的方向走去。
大家一心想着要拿命祭剑,却都忘了岁戟说过这破局之法有其一,也还有其二。
祭天命也行的。谁都不会死。
沈执白的唇稍稍勾起。
他身上恰好负着一条天命,祭掉便祭掉,从来也算不得什么。
他这条天命之路,打一开始就平坦非常。
沈执白降世时,国师许靖算出他是天命之人,身负苍生帝王之命,将来的帝位之主该是他。
因此,陛下对这个儿子极为看重。沈执白尚在襁褓之内,陛下便早早将他名贴送至灼雪门,拜在天下第一李还孤门下。
一是为了将来若是他们兄弟间为权势相残,那沈执白便能躲进灼雪去避一避。
再一个便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做天下第一李还孤的弟子,旁人要是对他起杀心,动手前哪怕是想起李还孤随手的一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父皇用心良苦,他承蒙诸多皇恩,一路平稳耀眼,世人敬之爱之。
如今将天命祭上,替天下人除掉这隐患,是他这钦南三殿下分内之事。况且只是祭出天命而已,不会伤到性命。
沈执白十分清楚,此刻祭出他的天命,那他气运大概会全跟着散掉,往后再也不可能做帝王。
他仰面望星,众星隐匿在薄薄云层里闪烁着,月晕如雾,而他笑意浅淡。
做不做帝王根本不要紧。拿这虚无缥缈的天命,抵去真真切切的一命,才是真正划算的买卖。
他刚要迈进去,手腕叫人拉住。
他压根不知身后有人,心神一晃,气息骤然凌厉起势回招,然掌法全被那人看破避开,他蹙眉凝眸一看,眼瞳忽然缩紧。
“师父!”他眸中惊喜骗不了人,下意识喊出这许久未念的称呼。
可些许生疏猛地逼他清醒回神,他忆起过往诸事,拧眉冷淡下去,迅速抽离几步,“你到底是谁。”
疏朗月色下,晦暗笼罩着的,是同李还孤一模一样的脸。一样的淡漠无色,没什么表情,眉间孤傲。
他瞥了眼他那徒儿,“我虽不是李还孤,但好歹也算是你师父。”
这话沈执白不愿意听,他抽剑指向那人,眸间犹如冻冰,“你究竟是谁?你为何和李还孤长得一样?我师父李还孤究竟在哪里!”
“你师父李还孤…?”那人将这几字咀嚼一遍觉得可笑荒谬,冷笑好几声才看向沈执白,“你踏上白玉天阶那日拜的就是我,从未拜过他李还孤为师。”
他那眼神将沈执白钉在原地。
沈执白一直认为,李还孤李掌门大概是中途被调了包,却从未想过原来他打一开始遇到的就是这冒牌李还孤。
他眼瞳震颤不已,俊朗眉间一遍遍克制怒火,倏地拔剑横在他二人之间,剑随手腕颤抖难停,恨恨质问道:“李还孤呢?”
那人沉默一瞬,声音听不出冷热,“早就死了。”
他愤然逼问,“那你是谁!”
那人回过头来,望着抖动剑尖,他丝毫不惧,一眼便望进他眼睛里,漠然启唇,“我是他弟弟。李还柳。”
沈执白气得身形不稳,摇头后退,“你骗我。李还孤哪来什么弟弟!”他眼中冰冻凝滞,字字皆寒,“你骗我。”
“你当然不知道!”
一声怒斥落地,沈执白骤然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的平静碎成一地,嘴唇颤抖满目怒色,“他怎么会让你们知道他有个天生厄命的弟弟!”
在沈执白愈发茫然震惊的眼瞳里,倒映着一片漆黑的李还柳。
李还柳侧身闭目,费力将火气压下几分,侧眸朝自己那不知一切的徒儿蔑然笑道,“说我天生厄命,将我藏在玉眉峰后山,要我一生就这样苟且过活…他凭什么。”
他近乎咬牙切齿,恨意滔天,挤出几字。
“他李还孤凭什么。”
沈执白怔愣地看着李还柳迟缓抬起头,轻蔑甩袖就像是毫不留情地将往事甩上一个耳光,不屑又恨极了。
接着李还柳冷眉,快步朝着旧殿走去,沈执白眸光慌乱伸手要拉那人,“你要做什么!”
那映在他眸中的眉眼似乎因他而凝滞了一瞬,那人就呆望着他扯到自己衣袖的手,不知想起了什么,黯淡眼底翻涌起玉眉峰的山色。
许久,李还柳像是叹,又像是笑了。他侧着半张脸,浸在影中,声音淡淡,“我已知道了,此剑能毁天命,我知道你想要去做什么。”
他停住,“蠢。”
沈执白愕然看着他,而李还柳指尖蜷了蜷,终还是紧攥住,瞥他一眼,怒火藏在紧咬的牙关里,“若毁了你的天命,你以后还做什么君王。”
沈执白想都不想就答,“那便不做。”
四字一落,李还柳看着那双澄澈坚定的眼眸终是动怒。
他猛甩袖挣开他徒儿的手,瞪着眼睛指着他,指尖哆嗦颤抖,怒斥道:“蠢极了!我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你以为你身上背负的天命是什么,它是你一个人的荣耀吗说扔就扔!”
明明句句皆是骂,可沈执白脑袋空白一片,他做不出反应,连一点气恼的感觉都没有。这些话任谁听,都太像是在恨他不争气。
太像、师父。
沈执白眼底忽然一酸。
李还柳偏开头,却也还在念叨着,“…你那样的天命,千百年也难出一个。”
说着说着种种感受如漩涡将他卷入,李还柳想起了自己的天命,目中孤寂不甘,无奈教导身后人:
“你那天命肩负着更大的责任,若毁在此处你还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枉费我往日同你言语天下,蠢。”
李还柳恨恨扔出这最后一字,咬牙平复气恼,满不在乎要朝着旧殿走去,但衣袖又被扯住,这回是轻轻的。
李还柳有些不耐烦,一回头,是他那徒儿迟疑着凝住眸光,艰难望着他出声,“那你进阵眼——”
话自己停住,沈执白这时才发觉根本不知该怎么问,眼底泛起的酸意大约早已把师父的答案感知分明。
师父此刻进阵眼是为——
李还柳陡然蹙眉,周身气息疏离冷漠瞬间拒他千里之外,沉声道:“不是为了你。”
他好似一点波澜也没有,冷漠地看着他那徒儿低下头,眼尾一滴泪挂上月色,而他徒儿快速用手心抹去。
李还柳的眉拧得越发难解,唇间张开一条缝又紧抿住。他背过身去,抬脚跨入殿内阵眼之前还是松开了紧攥着手。
“我要借此剑毁了我那天生厄命,能终结它还能全身而退…我求之不得,好事一桩。…至于你,待在这里不准进去。”
李还柳说罢便走,再也没回头。
……
沈执白就这么站在旧殿前,风将破窗吹响千千遍他就听上千千遍,脸庞全浸没晦暗里,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看不到岁戟带着人前来,但岁戟却能看到他、以及他手里那柄由煞气锻出的剑。
眼看剑已被祭出,岁戟快步进阵眼,鼎中沸火平息,除了残留余温外,只得见黑黝黝空洞的内里。
她沉默片刻,抬腕向后挥手,那侍卫颔首领命,押着人离开了。
岁戟敏锐地感知到沈执白的周围正漂浮着一些类似悲伤的东西。她陪沈执白站在殿外,尽管他不知。
直至这一夜终于熬过去,天色渐明,日光自天上倾泻触到地面,宫道尽头一人攥着剑失措慌张跑向这处,惊扰冷清天明。紫色衣裙早已脏了她哪里还顾得上……
许话宁今晨睡醒没见着沈执白,心里便隐约揪起一块,不安到手脚发软,担忧他背着所有人悄悄祭出自己的命。
如今模糊视线中,遥遥见那人背影一眼她心头才得以松懈,几乎快要脱力,死死堵着眼泪不想哭出来,放缓脚步佯装无事走到他身后。
只是紧接着,许话宁忽地回想起更深重绝望的悲伤。
她这心安是一时的虚假,是哄骗她的。今日他们总要死在这里一个。
即便睡了一觉,也逃避不了。
可她不能失去任何人…。许话宁眼泪崩盘失声要哭,然而一柄剑安安静静递到她面前,温柔道,“拿到了。”
望着那剑,她心中恨到极点,一把推开它,拽着沈执白的袖子仰面泪痕遍布,苦苦质问他,“是风知进去了?!”
沈执白见她伤心至此一时怔愣尚未答话,而他二人身后头,悠然传来一声:
“什—么——?”
熟悉话音令许话宁轻微一颤,顿时止住泪水,手背认真擦去眼泪,为她抹出清晰视线,凝泪眼回望声音来源之处。
宫道上,那人一身暖色衣裙,好像还带着笑。
是她师妹,活的。
许话宁想哭,但堵着泪,松开沈执白的袖子,犹如看到自己丢失的魂魄,她拼尽全力朝着师妹快步跑过去,直直撞进师妹怀里,将她抱得紧了又紧。
泪在这一刻失去控制,又在同一刻将哭声压到最死。
“…还、好,还好。”
悠然前来赴死的徐风知丝毫不知晓夜中发生过何事,她不知所措被抱住,茫然地拍拍师姐,哄一哄师姐。
就这么揽好师姐走过去,坐在台阶上安抚着师姐,一面又听沈执白将夜中事尽数道来。
而岁戟不想透露自己那未能实施的计划,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残忍,只好说自己是觉察生变才来到此处。
徐风知听完之后,望着手里这柄通体漆黑的宝剑,她将它拔出鞘又合上,如此反复着,最后问道,“真是如此吗?”
众人一愣。
徐风知抬头,目光落在某人身上,“听起来李还柳似乎很厌恶他的天命,那借此剑鼎斩断他的天命不应该是好事吗,他得偿所愿,以后就自由了。”
“是好事。”沈执白迎上那漆黑的眸子,撑出个笑,声音轻轻,“是好事啊。”
徐风知摇摇头,“但师兄,你看起来很难过。”
她语气笃定,“你有事瞒我们。”
沈执白眼睫一颤,从晦暗里拔出脑袋,曦光在他身上垂落几层,他温柔摇头,“没有。”
徐风知盯着他看,他二人间的空气里就隔着一些点点灰烬,像是某人衣料被火烧成的灰烬,像是某人的骨头被烧出的灰白色。
沈执白快要在她质问的眸光里支撑不住,答她的那句没有,他深知十分单薄。
倘若,他真的看着他那位假师父跳进火鼎,任由这剑斩去天生厄命,再看着师父爬出来,挥挥手便没入天下这混沌湖泊去游历山河,以后再难相见。
…纵然恨他骗了自己,可坦白说,看着他此后孑然自由,沈执白是愿意放过他的,他心里也许也会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但偏偏,李还柳跳下去的那一瞬火舌肆虐,热气直冲天灵盖,血腥味混着被烧焦的气息吹进附近时已经晚了。
预料之外的开展令李还柳惊愕拧眉,他看到沈执白当即伸手去拽,想要将他从火鼎里拉出来,李还柳冷峻回身毫不犹豫地拿剑柄将他撞开。
他慌神叫道:“师父!”
血肉之躯瞬间化作橘红色的星星点点。
就在沈执白眼前。
双目宝珠映着那片橘红色,眨眨眼,将沈执白扯进某人的过往里。
李还柳与李还孤本是双生之胎,幼时习剑,二人天赋异禀,少时二人一口气登上白玉天阶,他比哥哥李还孤先几步踏上去,坐在白玉天阶最顶上笑眯眯晃着脑袋等哥哥。
等到的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李还孤。
他一心拉着哥哥兴冲冲地在这山上畅想着要建一个自己的宗门,何处放狮子,何处种柳树。
他全然没注意到李还孤苍白的脸,以及李还孤频频看向那代表着天赋顶点的白玉天阶。
他那天说的话,李还孤听进去很多。
真的有了自己的门派,真的有了白玉狮子,真的种了柳树。
可李还柳一样也没能看到。因为他被关进了后山的山洞。
“你命格有煞,天生厄命祸害苍生,以后就在这里别出来了。哥来见你就是了。”
那天他哭得很伤心,而李还孤始终没有如幼时那般,摸一摸他的头。
玉眉峰多少载,他没有事情可做,哥哥也不允许他练剑,他能窥见的只有山洞里的书,以及远远站在离洞口几十丈的地方,望一眼玉眉峰的四季。
似乎这就是他这一生的方寸天地。
杀掉李还孤,对于江湖来说大约难如登天,可对李还柳来说却不难,甚至易如反掌。
杀掉哥哥那晚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哥哥在一边擦剑他端过去一杯茶,手心里冒了汗。哥哥一饮而尽,死了。他成了李还孤,成了新的“天下第一”。
颤抖着踏出洞口,却原来天宽地阔。
…
沈执白踉跄摔到鼎边,失声哭喊师父,可鼎内火焰犹如一口滚烫的茶,什么也看不见。
等到它渐渐平息,鼎内再无火焰,黑漆漆一片。但哪有什么师父,连师父的骨头都没有,只有师父未烧尽的衣袍残渣。
沈执白不知所措,翻找一堆也找不出他师父,终于眼泪泛滥崩溃,承认命数作弄,逃脱不开。
师父杀了李还孤,却也被李还孤所骗,弄出这么个假的天生厄命来困他一辈子,害他信了一辈子,在此丢了性命。
无能为力四字逼得沈执白痛苦不已。
世间对错向来无法言说,沈执白已经不想去论李还柳究竟是好或坏。
他只知,有个人曾站在玉眉峰的峰顶,平静望着天下灯火,告诉他要以己命守护苍生之命。
…那人曾一日为师。
……
沈执白整理心绪,到底也没将这些往事说给她,只扯开话题松眉问,“凭瑾师弟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徐风知掏出手帕给师姐擦眼泪,漫不经心答他,“他赖床不肯来,不想看我跳进火里去。爱哭鬼,不愿来。”
许话宁愣愣眨眼,眼睛上还挂着泪,“爱哭?凭瑾师弟是爱哭的人?”
徐风知嘴里的话忽然噎住。
是哦,孟凭瑾一直以来在天下面前太过游刃有余,恣意轻巧地引动世间万物,至于眼泪多这类隐秘恐怕只有她一人知晓,这会儿还被她不小心说漏嘴…。
她心虚挠头,尝试把老婆的孑然明媚给挽回一点,“他那个、也没有经常哭。”
说完脑袋就闪回千百幕与哭泣有关的画面…多数还伴随着黏黏糊糊的气音,小狐狸挂在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坦白讲,徐风知这一瞬非常违心。
…是不经常哭,但眼泪多得糟糕。
这算两码事。对。
她视线移回手中此剑,剑鞘多处不平,细观恰如一只只骷髅鬼面,目中空洞却似在紧盯着持剑之人。
她忽然想起囚雪陵那把鬼面铜椅,这两者似乎有些隐秘联系。
“接下来只要毁了此剑,就算破了此局?”有人出声,徐风知循声望去,是眼眶仍旧发红的师姐。
她听出师姐语气犹疑,挑眉问,“师姐是不是觉得这局我们破的太轻松了些。”
许话宁目光深深,沈执白也陷入沉思。
徐风知托起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这剑鞘上,缓缓眯眼。
“那人大费周折就为了锻成此剑,而后剑指天下苍生么。”
“可他为何要引我们入局呢。”
她声音忽然哑掉,而另两人随之瞳孔一颤,纷纷垂下头。
静默之后,还是徐风知说下去,语气冷冷。
“他设计杀了大师兄是为了引我们入局,但放我们入局然后看着我们毁掉此剑,破了他的局?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问岁戟,“岁戟,设下此局的人你可认得出?身上有无特殊衣饰?”
岁戟摇头。
徐风知若有所思,看着沈执白,又看了看身边的话宁师姐,岁戟随之望过来,听徐风知漠然启唇:
“我在想,我们此刻所做的一切,仍在他布下的局里。”
几人一霎那间睁大眼睛,脊背后的阴森寒意逼得喘不过气。
震惊迟疑里,沈执白最先听懂她话意,不禁拧眉,“那我们何解?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徐风知淡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答完,她想起了原书里沈执白的结局,死路一条、无处可避。而师姐也没能说出心意,最后独自行走江湖,生死相隔。
眉心渐渐拧起,她沉吸一口气,张唇朝他们二人说了几字,没有声音。
而后她把凝聚煞气的剑拿在手里转着玩,悠哉悠哉地晃晃脑袋,看着像是要走。
许话宁跟上前两步,“风知你去哪?”
徐风知一如来时,拖长声音答道:“找孟凭瑾让他毁剑。”
是了,剑已拿到手,无论接下来局势引向何方,毁掉它这隐患都十分必要。
徐风知眉眼弯弯。
找老婆毁剑去!
漫长宫道拐到底,徐风知轻快脚步渐渐停住。
两堵高耸宫墙夹出一条天地缝隙,安静伫立着一黑袍之人,背对她显然要拦她去路。
徐风知从那人后头收回目光,懒得猜测这不速之客的意图,转腕收剑,不客气扬起下巴,“有事快点说,我急。”
冷风缠过二人衣角,徐风知清楚地知晓会出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此刻对面那人八成和这局脱不了干系。
半天,他道:“风知殿下,你不能毁掉此剑。”
徐风知听罢笑起来,正想道上一句她正是要去找孟凭瑾毁剑。
可那人稍稍抬头,抖落出眉眼几分,仿佛知晓她的计划,一眼洞穿她心。
“将此剑交给孟凭瑾。”
几字落地,一时无声。
直至徐风知笑出来,手在自己面前轻巧挥了挥,“你把这话说出来,目的就清晰多了。”
观对面那人没动作,她半真半假地敛笑,故作若有所思,“你这般无所顾忌,我想想啊……”
那人打断,“我在你身上下了巫术。”
“啊果然。”她眨眨眼,“我能问问你用的是什么手段吗?毕竟你我好像是第一次打照面,我实在是太想——”
“殿下最好听我的,否则我会让你死掉。”他再次打断,声音没有起伏,冷淡疏离。
可徐风知笑眯眯的,那神情就好像在遥遥问他。
不就是死么。
他收回目光垂眸理袖,徐徐道:“我知道殿下你不怕死,可是殿下总该想想,苍生怕不怕。”
他不动声色,余光里看到徐风知忽地蜷起手指。
意料之中的愉悦浸透在他眼底,他藏起冷漠的笑意,继续开口点她,“殿下颖悟绝伦,心里自然比谁都清楚。”
“殿下若突然死了,孟凭瑾会杀尽天下。”
“故此,您还是惜命些吧。”他对自己这番话有十足的把握。
徐风知喜欢这天下,将苍生看得那样要紧,不会眼看着它毁掉的。
他无比笃定这一点,因此即便对面那人迟迟不应声他也不着急。
很快,他得到了预想中的答复。
“…你想要我做什么。”
…
太阳在低沉话音里偏转几寸,那人谨慎缜密,只把当下要徐风知做的事告知她,其他一概闭口不谈。
待他将暗含威胁的话语说完,徐风知斜他一眼,不耐烦错身借过,窝火丢下一句,“就这么点事罗里吧嗦的,耽误我时间。”
那人侧头瞥她,大约是听到了。但她不在意,她眸中阴郁翻涌,脚步渐快。
某人还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恐怕还想着她已经跳进火里了,得尽早去找找他…
…免得又藏起来团成小狐狸伤心。
她喉咙一哽。
就怕老婆大概已经团成哭哭小狐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