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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惹蛛丝.4

“我喜欢听。”徐风知十分欣喜, 伸手戳戳狐狸,“可以再讲一遍吗老婆。”

孟凭瑾缓缓埋脸,指尖折下耳尖压住, 指尖莹润。

徐风知有点后悔了,刚才亲手背太过依他,应当顺势亲到指尖好好欣赏一番。她转念一想, 后面也有机会就是了。

“抱我睡好不好。”

是孟凭瑾在问她。她手上抱得紧了紧, “睡吧。”

他仰面轻轻亲她, 问她, “我睡醒你还会在吗?”

“会。”她笑眼弯弯拖长尾音,“我保证。”

怀中人呼吸绵长,气息温热扑洒在她手背, 她笑望着自己那只手被紧紧抱在某人怀里, 须臾,她吻上去。

孟凭瑾已经熟睡,眼睫颤了颤别无反抗。

怎么看都太喜欢,她如是想着。唇贴上他耳尖想知晓温度, 依旧很烫。

她抽手,某人即便没醒也不依, 眉心不安微蹙, 她紧急撇下外衣拢在狐狸身上。

梅子气味安抚得很有效。她总算抽出手, 站在榻边明白外衣是拿不回来了, 她指节蹭了蹭狐狸红扑扑的脸, 无奈笑言。

“虽然答应你了, 可我不是听话的人。”

狐狸要是醒着, 大约会气哭。

她知晓这一点, 叹口气俯身亲完才向他说, “所以你睡得安稳些,我尽量早点回来。”

她说完自己顿住,没由来地发笑出声,掩面抑声。她想起某人常常好欺负地回怼她那句“过分”,要是醒着也许还会这么说。可爱笨蛋鬼。

她将衣裳往他身上扯了扯,将他盖好,小心翼翼离开身边,将房门合上-

玉眉峰后头有座更高的山,李还孤从建灼雪门起就只选在此处闭关,徐风知是第一回来到这山头,与玉眉峰所拥有的明媚青葱不同,这里飞泉瀑布哗哗作响,水遇刃一粒碎成几残粒,也许更适合练大开大合的剑法。

徐风知随便找了块石头拍拍尘土毫不在意地坐下去,背后就是李掌门闭关的山洞,她还是第一回居高处从旁观视角来看灼雪门。

众弟子零零散散地在宗门内走来走去,往昔的得意也好、嘲笑也罢都失去力气,无精打采不知作何。

身后传来细小动静,徐风知支颐着,未曾回头,声音明明掺着笑意却平淡得很,透着一股难言古怪,“恭贺李掌门出关,李掌门剑法又精进了吧。”

那人一愣,像是没想过会有人在此等他,眼中微小变化稍纵即逝,平声道:“不必等我就是。”接着又问,“宗门内可有生事。”

“没有。”她看腻了灼雪门,撑着身体目光随鸿雁一秒就靠近向天边,她敲着自己下巴漫不经心,“但是宗门外发生了许多事。”

“明泉山掌门赵一言的妹妹被灼雪门内弟子逼下山崖,他带着明泉山打上了灼雪。”

“大师兄不在、执白师兄不在、话宁师姐不在,”三个不在说完,徐风知有些想笑,“我成了您最属意的下任掌门人选。”

“后来各宗门找了个由头也来攻灼雪,想将灼雪从天下第一宗门的位上拽下来。”她松快问,“李掌门我们该怎么办?”

李还孤依旧冷淡,“这并非你该担忧的事,我自会处理。”

“噢。”徐风知点点头。

李还孤似乎提剑要走,那崖边少女轻飘飘喊道,“李掌门见过久珏吗?”

李还孤正要应答,远远地又传来一声。

“我听说,三年前李掌门去过一次天穹派的交四之战,那应当是见过的吧?”

李还孤冷瞥了眼,“你问这做什么?”

徐风知坦坦荡荡,“我心里喜欢久珏前辈,特别喜欢,想知道这人相貌如何,好奇得很,掌门您就大发慈悲告诉我,我再不想这事成吗?”

李还孤像是烦了,丢下二字,“见过。”

徐风知终于勾上个笑,她用一抛出去的饵换到了她想要的破绽,心里悠悠然。

指尖依然有一下没一下地侧敲着自己的脸,眸色暗了暗,“李掌门,好像各宗门留下的弟子并未完全撤走,您出一剑将他们逼走吧。”

那人抿唇想说出什么,可她又补充道,“剑气就好了,不会伤到人,是李掌门的话应该只需出鞘一寸就能做到了。”

期待竟隐约成了步步紧逼。

李还孤无话。

徐风知笑了声,“不过,倘若不是李掌门,那的确是难如登天。”

身后呼吸声错了一瞬。

“你是谁呢。”她目光望着那只久久不肯飞走,留在这处盘旋的鸿雁,像是在问鸟儿,又分明不是。

身后无任何响声,连杀意也没有。

她瞥了眼后头,耐心快要耗尽了,“不说话也没用。”

那人幽然盯着她,“从何处开始试探的?久珏?”

她点头,“差不多。”

他牙齿相磨,眸底晦涩,“为何。”

徐风知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在嘴里跟着他将这二字又咀嚼了一遍,笑声清亮,“因为久珏就在你眼皮底下,你若见过怎么可能认不出。”

那人听闻此言终是神色复杂了一瞬,裂开冷漠扮出的壳,他没有去询问究竟是谁,因为他大概猜到了。

他怎么忘了,他徒儿沈执白入门那日,有人也完整踏过那天阶了,而且看起来面色不改波澜不惊。

这白玉天阶,犹如一道沟壑。

无修缘者、无天命者向上只会越走越痛,每一步都犹如剜心剔骨。这些年不信邪来尝试将它完整挨过走下的人不少,每一个人都不相信它能看破什么天赋天命,可打上去到第三阶时,大都脸色煞白,痛得匆匆移脚,在地上疼得滚几圈都不行。

可这样的疼痛实在太过于直白决绝,犹如向对方直接宣告这辈子将无为一生平庸到底。

于是更多人咬咬牙想要将这否定自己的东西践踏过去,以来证明它是错的,它不能按着自己的头要自己平庸。

忍下第三阶成了大多数人的选择。

可往往第四阶只是才踏上去一只脚,从脚心阴冷极速钻进来的痛感显然是在逼他们的命,往往是连叫痛的机会都没有,惊愕中直接摔下去。

就好像冷漠决绝地笑他们——仅此而已。

第四阶只是白玉天阶的开始就已如此残酷,可想而知能将那天阶步步踏尽,确应被世间瞩目。”李还孤”迄今为止见过,能轻描淡写走上天阶之人,也就三人。

徐风知是继李还孤之后的第一人,而后就是沈执白和那位。

一人有天赋,一人有天命,那另外那位……

徐风知在说话,他眸里漠然映着天地,手摸上剑柄。

“你闭关闭得可真是时候,我猜你应该是看到了我出霖阁那日给师父传去的灵符吧?你被我误导,以为久珏要来找你过招,你没办法找个合适的由头钻起来,闭关成了最好用的那个。”

徐风知已将自己怀疑他的理由说了个七七八八,她向后侧目,“好了,现在告诉我吧,你冒顶李掌门的身份是想要做些什么?总不能是李掌门有所苦衷——”

身后那剑骤然窜出鞘刺向她,她有所防备抽剑回身,内力倾注,厉声喊剑名。

刺月眼看挡下无望便依她命令立刻去伤那人,那人躲不开手臂被刺,可剑尖也已至她眼前!

徐风知眼瞳中一瞬将命拉紧,等待那刃尖重伤自己已成定局。而蓦地,遥遥一剑不知从何处飞来,千钧一发之际擦着她被风弄起的碎发折挡下那剑,剑气略一荡涤将这同样是为名剑之物粉碎失华,回剑追向那人更是凌厉迅疾,但那人匆匆丢符,符落人便不见了。

剑系红缨。她好像曾见过的。

可只见剑不见人是什么道理?

她攥住这天下间最强的剑,心中有些莫名情愫上涌,摸摸剑身问道,“你来他不来,是生我气了吧。”

和风仍旧,剑身当然不会答她。

“不该吗,你的保证我下次能信几分?要信几分?”

她了然回身,山路间冷冰冰应声之人手上还为她带了件衣裳,恼火丢给她,她听话穿好,眨眨眼,“错了老婆。”

孟凭瑾袖手,挑眸一眼已生恨意,“然后下次还哄骗我对吗?”

徐风知只眯着笑不说话,她这瞬满眼都是孟凭瑾的脖颈,孟凭瑾的手腕。

层叠衣裳遮掩不到的地方,都有亲出的红痕,媚色缠心。

榻间拥着锦被时看着很漂亮,哪知在暮色下更加漂亮,缱绻镀上温柔,多了许多许多珍之怜之。

她伸手想扯扯他衣袖,孟凭瑾气得要躲开可到底还是没舍得,指尖捏住他衣袖她就知道已经哄好一半,挽笑道:“不行么,今晚就哄骗你和我睡。”

没人会这样理所当然地哄人。孟凭瑾被她气得许久无话,愠意就在眸底,“你既看破便该让我和你一起来,若不是我醒来你命难道还要再丢一次。”

有多生气就有多在乎。每个字都怕她受伤怕她死掉。气恼也可爱。徐风知听得笑眯眯。

“没关系,那不正好从书里出去了,老婆你也跟着出来,我要把你拐回我家去。”

蓦地,孟凭瑾的气恼安静平息了。徐风知敏锐地察觉到某种不安,渐渐敛笑,随他拧眉。

“我不出去。”孟凭瑾的声音比以往都轻。

他抬头,眸中水蓝变得有些冷冽。

他看着她又重复一遍,“我不会从书里出去。”

徐风知轻微哑然。

他像是不敢再看她,不敢听她的回应,偏开眼眸,“你还要我吗徐风知,你现在反悔我不杀你。”说完,他眸光又一次被扑灭,重复第三遍,“…我不出去。”

第42章 惹蛛丝.5

山雾稀薄黏连, 因沉默而压抑,谁都呼吸不畅。

徐风知不能猜出孟凭瑾书外的人生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回避至此又或是厌恶至此,在她听说过的一角里, 那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也到达不了的耀眼之地。

可她没有问,没有将这番话说给孟凭瑾。

她清楚地明晰,她所听说过的窄小一角仅是孟凭瑾人生占比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而在阴面, 也许孟凭瑾又经受着其他的事。孟凭瑾不提她没法问。

太多东西裹挟在一起, 想说想问的话都被拦, 喉咙堆积苦意,终是发冷。

她眼瞳一移,不由分说锁住某人, 偏执压在眼底, 问声好似挂了霜,“是我也不行吗。”

只有这样问。

孟凭瑾低垂头听见她问,眼眶一瞬就酸,水蓝蝴蝶无措扑打泪深浅掉落几颗, 没被谁察觉。他比谁都明白徐风知在意的是什么,他本不想答没法答, 但还是合眸, 心跳挣扎。

“即便是你。”

他承认她的特殊然后把她推离。

徐风知咬住后牙, 脸色阴沉。

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呢。出去后和她待在一起就行了, 有什么要面对的她陪他面对到底, 怎么会让他一个人, 哪怕换个地方随他心意,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她能她可以做到这一步。

孟凭瑾根本不敢看她的神色, 问话总是没什么力气, 一点水汽沾进音色里,“你要丢掉我了对么。”

徐风知更加火大,“你现在衣裳下头一身吻痕都是我亲的我赖掉你真依我?”

闻言,那些个她刻下的印恶劣作祟着,孟凭瑾失神搂住自己摸摸手臂,轻微的呼吸不畅里难言苦涩,只好偏瞳,“依你。是我讨的,是我想要。”

有些时候真的想把孟凭瑾不分场合按在何处亲得他说不出话来,纯情系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好色气。

现在这一味要推开她的态度究竟是谁不要谁?

徐风知眼帘一垂无话想说,将他剑丢给他,转头拎起刺月进了山洞中。

冒充李还孤的人在这里头闭关了这么久一定留下过什么痕迹,能借着痕迹看出点什么也好。

洞口形似裂痕,而待入内竟别有洞天,一路烛火透亮,分叉口不少,好在洞内石壁上的烛台摆放颇为讲究,有几只与众不同的华丽烛台为她指出一条路来。

身后有声回响,她知道是孟凭瑾也进了山洞,没理他。刺月轰鸣不止,迫不及待想出鞘与那名剑碰一碰,她攥紧恨恨怪它,“你别这么丢人行不行。”

剑身不停,她只得用尽力气压它将它执握在手心。

前头昏黄烛影一片,她快步走近。

洞中摆放寥寥,入目先是一茶桌、一侧榻、成堆的书和竹卷都整齐地堆在地上、还有后头堆成小山的各种锦盒。

徐风知拿剑柄挑开其中几个锦盒,皆是万金珍宝,随便哪一件都价值连城,盒底统一地妥帖地叠放着一张纸条。

她打开一张,上写着:石、十一。

看不懂她又开了一张:陈、初六

她有点品出来了,前头是姓,后头是日子?

可这是何意?谁的珍宝…旁人送的?还不动声色地交代姓氏交代日子……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锦盒好似没怎么被打理关照过,落着一层灰尘。和地上的书截然相反。徐风知蹲下去一本本掀起书脊察看,那些书有的都快被翻烂了,书主人便仔细誊抄出一本新的按序放在它下面,字迹颇好。

洞内的摆设只会是李还孤以前布置的,那这些书应该也一样是李还孤的东西。她暗暗敬佩,看不出李掌门还是个能武也能文的。

她翻着翻着发现有一竹卷他誊抄了四回。

她大概扫了眼,是本讲天命的书,时常提到些涉及命格星辰之事。她不解,李还孤已是天下第一了还在意什么天命。

她眯眼,猜想这或许是那冒顶之人在意的东西,是他自己抄了太多遍,但认真比对一番字迹后却说不通,这就是一个人的字迹。

所以都是李还孤亲手誊抄的?这心也太诚了,这般在乎天命么?

徐风知隐隐觉得何处不对劲,她拧眉立于原处思忖几千番也说不清楚,只得作罢。

洞门口一人现身归来,他去打探旁的山洞是不必说的默契,探查一番后还真有些收获。他听不出情绪起伏,“话宁师姐和执白师兄找到了。”

这事徐风知有点意外。话宁师姐和沈执白这两日迟迟不在她还当二人有要紧事脱不开身,到头来竟在此处?

“哪呢?”她瞧瞧他身后。

孟凭瑾走近拈起张纸条,“被打晕,现在刚醒,还在缓神。”

见孟凭瑾目光迟迟不从纸条上移开,她正欲问他看出什么眉目,许话宁和沈执白恰在此时赶到,二人身形不稳神色怔愣,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在初七午时被李掌门叫到此处的,入山洞中便没了意识,一点不知其中缘由。

徐风知心中盘算时间,那正是赵一言带着明泉山快要赶到灼雪门下的时刻……可那人为何要把他俩打晕关在这里呢?看起来也没受过任何伤。

徐风知将这两日宗门发生的所有事一一道来,二人眉头紧锁尤其是话宁师姐,她听说徐风知死过一回后当即便念诀探她心脉,好一顿检查才稍微放心。

徐风知也告知了他们,李还孤被人冒顶、现在不知身处何处一事。沈执白是他的徒弟,无奈徐风知说这些时频频看他,他果然越听越凝滞,半天无言。

徐风知总结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过了今夜天下就会传遍灼雪门成了邪道鬼教,而偏偏李掌门下落不明。”

“不过问题不大,他们再相逼的话我就。”她看看某人,忽然想起还在生气又冷淡移开,“我就和孟凭瑾离开灼雪,不会牵连到灼雪门。”

刚说出去,话宁师姐和沈执白便都生气了,要她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他们神色真挚,徐风知心中感动。

沈执白看向一旁辨认纸条的孟凭瑾,眉眼柔和感慨道:“实在想不到,凭瑾师弟就是那传闻里的久珏前辈。”他目光敬佩,抬手用江湖规矩行了礼,礼毕他复又拧眉,困惑问:“前辈,那您为什么要拜入灼雪门。”

“还叫我凭瑾师弟就好。”孟凭瑾不能说自己来本是为了顺应剧情推动,按理算是要杀他的…。孟凭瑾的余光扫到她身影,“我来此、”

“寻我的。我二人旧相识。”

他长睫下掩,眸中点点郁色上涌,到底没反驳,由她帮自己圆说过去。

沈执白和许话宁同频眨眨眼,二人抿上了然笑意。

孟凭瑾在此时看破了纸条上的信息,侧身只短暂地重重嗯了一声,某人回眸,他用眸光歪头示意她来。

待都聚在小小纸条旁,他指尖点点上面的姓氏,“这个一看便知是姓氏。”指尖下移,循循善诱望着某人,“这个是月里几号。”

徐风知心道这我也看得出。

他说:“我看了几张最近的纸条,联系姓氏想了想,后头这日子不是正是这几名外门弟子来到灼雪拜入门的时间。”

徐风知猛然拧眉,抓起桌上几张匆匆顺着这思路回忆核对,确是差不多的日子。

所以,这就是外门弟子说的送金银入门测试。

她失神松开手,沈执白立刻抓过,比她还要紧张,口中一遍遍说着:“师父不会这样,师父怎可能为了钱财收人拜门。”

他气得又拆了几个锦盒,不顾盒内何物价值是否连城,只为了看其中纸条。

越看心越沉,双手断了线垂落在身旁,喃喃着,“也有可能是这冒顶之人敛的财。”

他心中无解,说着苦涩望着的也只是那堆积如山的锦盒,个个华丽耀眼。在这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积累起来的如山璀璨里没人应声。他沉眸垂下头,唯余失望。

许话宁沉默拍拍他肩膀,问徐风知,“要告诉师父吗?”

徐风知点头,“要。师父和李掌门是好友,万一还有什么隐匿内情还能透漏点呢。”

事实却是她果然不该指望不靠谱的方上莞,他听说此事后又气又急,他一点内情都不知晓此刻颇像个稚嫩孩童。他心中既担忧李还孤,又因为眼前这些可靠徒儿而感慨连连。

“师父下落不明一事不可传出。”沈执白提醒道,“一旦传出,那些人便只用忌惮久珏一人,天下各宗门立刻会来瓜分灼雪。”

“那宗门事宜就让师父来。”她话未说完,方上莞叫苦不迭,“师父不做掌门,师父就是懒得管才做了这么个二师尊,师父做不了掌门……”

她不耐烦蹙眉,“那宗门事宜怎么办?”

问完,她忽然感觉一阵莫名压力,抬眸一打量,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就连孟凭瑾也看着她。

徐风知彻底没脾气,成为代掌门就这般理所当然。她认输了-

夜色已浓,她躺在自己房中,心里恼得堵了一千句一万句话在喉咙口。

方才四人回弟子居所,行走至岔路口,孟凭瑾就淡淡朝着他屋默然走去,一点没有要诱她黏她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徐风知气得合目。

白天还说想天天黏着她呢??

孟凭瑾前脚方走,话宁师姐和沈执白便苦口婆心劝她下次且不可给凭瑾师弟印这么多红痕。徐风知明白是他们瞧见了狐狸颈上的各类咬痕。

他二人脸皮薄。只一个劲儿说这颈间红痕衣裳遮掩不到太过明显,要她即便再想亲也往下藏藏,起码不影响孟凭瑾见人。

徐风知哽了又哽,若按她原计划,这几日本就没打算让她老婆见人。

白日还黏在一块,还想着日后时间众多就将恶劣手段都保留,结果到夜里就没了,怀中美人抽身而去,冷漠得很哪。

谁不要谁??

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翻身要起来去找他。

然而窗台异响,脚步轻轻跃上她书案。

她已听出来者,身体僵住立刻装睡闭目,假装自己根本不急不乱。

柔软一小团毛茸茸费力挤进她怀里,耳朵扑棱一下抵在她下巴上,呜咽叫声委屈,怨她却又贴她。

她睁开眼,漆黑中目色幽然,垂眸由着狐狸挤进她怀,冷不丁开口:“做狐狸不能黏人。做美人可以。孟凭瑾,你变回去我抱你。”

第43章 惹蛛丝.6

长夜幽凉, 这蛊惑比夜还冷冽。

小狐狸差点没吓死,化形之术明明已经大成,想做到什么地步都可以, 且不会有任何破绽,她是如何认出来的…又是从何时认出来的。

那昔日化个绒团狐狸身来和她贴贴和她挤着睡,她也是早就知晓了?!为什么会这样!小狐狸呜咽蹬她胳膊。

可她那怀中, 难挤进更难逃出。

她自后头拘着小狐狸, 胳膊圈揽它吐息凑近它, 唇就贴在它耳骨, 垂眸犹如无意。她松散捏捏爪子,小小银镯就在她眼里微微晃着。

她见这镯子还会随着他变得这样小巧可爱,心底一动, 贴着它细肢将一指塞进那银镯空隙, 银镯不晃了,她有点满意。

但这所有对孟凭瑾而言却是,在漆黑里从后头抱他压他温热呼吸撩拨他,压按他手腕不允他动, 手指自光洁小臂幽幽上推至他腕骨,掐攥住腕, 指尖叩压挤进, 腕上忽然像是被何物一瞬禁锢, 禁锢他二人。

孟凭瑾被烫得疯掉, 他不敢想自己若非是狐狸身, 那此刻是否已经又被她掌控。

但狐狸身还没能让他多庆幸几秒, 一直在玩弄它柔软腹部的手停了停, “噢变烫了, 不想被抱吗老婆, 夜快结束了。”

狐狸才不要承认自己就是孟凭瑾,才不会依她心意变回去让她玩自己,狐狸还在生气,气她白日回答的字字句句,都伤他心。

但抱是另一回事。

不想。它恨恨踩她手臂。不抱。

怀被倏然塞满,温热一团靠拢贴在她身,她长睫倾垂,望着早就乖乖换了身单薄里衣来找她睡的孟凭瑾,说不动心是假的。

因为是后搂着腰身睡,她只能看见他后颈,看他垂下头掩着耳尖,一定红透了。

很想把它咬掉。但忍住了。她漠然松开手,不仅不搂孟凭瑾了,甚至还要转向另一面睡。

这哪里得了,腰身拘着他的力一消失敏感不安的孟凭瑾便慌了神,匆忙撤下掩耳尖的手,急切转身去看她,双手掰着她不允她面向另一边睡,委屈嚷着:“你说抱我睡的,不能总是哄骗我。”

质问也像撒娇真是无师自通的可恶天赋。

徐风知不为所动,“你想要才行。”

孟凭瑾还在执着掰她,生怕她一转过去就再也没有转圜之地,他本就伤心听见这话破了泪,掉泪也没松手,憋着泣声问她,“你干嘛常常逼我。”

她掷来一句,“我喜欢听。”

孟凭瑾还挂着泪,委屈拧心不想理她,垂头纠结好一阵才悄声说,“…那我想要。”

“这样啊。”徐风知本是想彻底转向另一面睡逼他完全崩溃掉,但到底心软了,平躺回去,合目不看他,迟迟没有下一步。

水蓝为此空白着而恐惧趁机涌没,他发抖他去晃她,十指紧攥她衣裳,“你骗我,你骗我。”

孟凭瑾眼泪止不住碎掉,徐风知启唇,“你今儿不是才骗了我?说想天天黏在一起的不是你吗?那会儿山路上分开走你连叫都不叫我了是吗?”

爱一深总是与恨如此如此相近,她语气快真要攀上恨意,合目拧眉切切咬齿,“怪我太喜欢了。”

小狐狸哭着哭着懵懵一抖,泣声在咽回中被平息了。

徐风知搞不懂他,可狐狸脑袋挤过来,一滴残泪砸在她眼尾,是热的。

狐狸找不到她唇,亲偏亲在唇边,自己擦干泪趴她身上枕上她心跳,然后才呢喃,“我也伤心。”

轻的像听岔了。

原本听她前几句泪越淌越潮湿,第一次得知伤心也会像被亲,喘不上气也委屈得说不出话,可后头那句交缠恨意的喜欢落地时,他伤心偏眸,想想还是先不要生她气好了。

但忍受着害羞凑过来印下的这一吻是他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好脾气,已经不单是先不生她气了,而是反过来还哄上了似乎也在生气的对方。

“我想被你抱。”他埋起脸,一旦索求就不敢看她,声音更轻,就像狐狸绒毛挨在脸侧,有些湿热,也许是泪色未褪尽。

一双手无奈抬起,环揽住他。

美人喜欢这个,一被抱就变得娇气,在她怀里仰头,“你即使要出去的话也要把我叫醒好么。我不想一醒来你就不见了。”

“黏人。”边说边将她老婆抱得紧密。

“是你说可以黏人的。”孟凭瑾拧眉,不安去寻找她眼睛。

徐风知听出他又去纠结,拍拍他脊背,猜透直接答了孟凭瑾现下最想听到的、最能安抚他的:“是是,漂亮美人小孟前辈,满意了吧。”

她眼皮发沉。

“徐风知。”

“嗯?”她有点困了。

“你在哪,我看不到你眼睛了。”

她只是合目,没有月光映照罢了。

“这儿。”她伸手捞了一把美人,让美人和她面对面睡,再困倦也想着给老婆一个吻再睡。

唇上忽然落下温软。是她的唇。

先吻上来的是孟凭瑾。

孟凭瑾每回主动,寒枝雪就沾染媚色,缠人得可怕。

她收紧他腰身,配合他让他亲,只偶尔折腾他一两下,没深闹他,收尾时咬咬他唇,唇上有潋滟水色,借月光凑近一观,她言:“明天会肿。”

孟凭瑾目光破碎,还在深浅缓气,他不关心肿不肿,他只关心一事,抬眸扯扯她衣领问,“明天睡觉时也会有这个吗?”

她困得睁不开眼,揽抱美人半个身子坠落进那香气里入睡,意识昏昏沉沉,“老婆你喜欢就有。”

孟凭瑾眉眼柔和,弯弯一笑,“那我永远喜欢。”

“嗯……”徐风知睡着了,孟凭瑾揉揉眼向她再贴了贴。

月色含窗内,悄瞥一眼,榻间二人衣带相缠、揽腰身睡去,长久长久地,清冷月辉也不舍得移去-

徐风知做代掌门这事,除了他们三人和方上莞其实没有任何一人认可。尽管他们曾在某日还拼了命地去证明她与这个位置有多么合衬合适,就为了把她钉死在这个位置上。

而今一个个都用沉默来表达不满也算是收敛过。毕竟代掌门身边那人……昔日好欺负的师弟、如今的天下第四久珏抱着剑就倚在她倚侧。

神色淡淡,却大有些随时出剑的架势。

他颈上那些未曾遮掩的红痕更是再不必说,二人关系都已亲密至此,何解。

众人心有无声不甘。既是天下第四又会鬼道巫术…真邪门啊。

怎么老天这么偏爱他呢。

“我也不是说别的,关键要是李掌门来说这事我肯定是一点异议也没有,但李掌门还在闭关你就迫不及待坐上这位置,不太好吧。”

能在这种情况下开口反驳之人,正是孟凭瑾拜入灼雪门那日带着众外门弟子堵他院里那人,一看便知是哪家隐姓埋名的骄矜公子哥。

大殿下头的寂静与他以为的一呼百应完全不同,没人应声。谁敢顶在孤星一门面前接话。

白玉椅上徐风知支颐,“那你来坐。”

那人被噎得哑然。

她笑意不减,“如今灼雪门在天下人眼里、在江湖人眼里它都已是一滩烂泥,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攻上灼雪,这位置你如今敢坐吗?”

那公子哥也是气急了,干脆将昨夜他几个密友在一起倒的那些个关于他二人的苦水全都在这一刻抖落了出来,嘴上再没个把门的。

“那不都拜你二人所赐!”他冷笑,“你二人让灼雪变成这个鬼样子,现在趁着李掌门不在还想让灼雪落入你们手里!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做天下鬼道第一人啊。”

有几人听得直冒冷汗。

“我告诉你,等李掌门出关收拾了这些江湖门派,灼雪门依旧是天下明月、高不可攀!”

徐风知感到厌烦。李掌门出关……一时半会找不找得到都另说。

他又想起一人来,转头顿时质问,“况且这位置是怎么轮到你的?就算他们都不做,不还有长纷师兄吗。”

徐风知点头,“待长纷师兄游历回来,我将这位置还给他。”

他立刻接上,“为什么现在不将这些事传给他?让长纷师兄回来再处理不好了。”他不依不饶,余光瞥见某人怀里的红缨剑更换了一侧,是更指向他的这一侧,他咬咬牙闭嘴了。

徐风知一看众弟子都在这里,人差不多都到了,不如现在就给长纷师兄传去一张纸蝶问问他何时归来。

她叠符,没多久手心托起一只符纸蝴蝶,她说,“长纷师兄,宗门事,速回。”

言罢念诀,纸蝶便会自己飞去寻这人。

……诀没错、符没错,那纸蝶每次拍打两下翅膀就栽回她掌心是什么问题?徐风知陷入疑惑,孟凭瑾眯眼盯着殿下众人。

殿下头人人战战兢兢埋头生怕不明不白殃及自己,还是那公子哥不屑冷笑一声。

徐风知正想着拆开蝴蝶看看是不是哪一步折错,殿外有人进来通传,躬身行礼,手中剑晃难停,“……长纷师兄回来了。”

她眼中一喜,“在哪?”

“殿外头。”

徐风知欣喜起身往外头走去,想迎他一段,回身笑着同孟凭瑾讲,“我就说这纸蝶怎么不飞,原来是知道师兄已回来了。”

提裙跨殿而出,身后跟着众弟子,徐风知心情愉快。

“不知师兄这回带什么吃的了,有梅子干的话老婆你那份也归我。”

话陡然被截在喉咙里,殿外悠远一眼,天清云净,鸿雁低飞,哪见有白衣身影。

白衣、白衣……徐风知笑意凝滞。

空荡地上,一白布裹着什么,点点乌红血印晕出。

令心绝望的是,那布裹出的,是人形。

第44章 惹蛛丝.7

“剑呢。”

白布挂满堂, 风灌不进堂内,厚实白布兜出黑影一片,气息被堵得急促嘴唇颤抖便几番落泪。白布静若死物, 和躺在棺中的长纷师兄一模一样。

徐风知泪已流干,双眼红得发肿,攥着长纷大师兄原本的三把剑中如今唯剩下的这一把, 泪光堵在眼眶, 她什么都看不清, 手抚上剑身, 心被削去一块。

剑也死了。她哭不出音,孟凭瑾不忍看她不忍看棺,只好咬牙, 眼眶泛酸泛红, 明明在忍泪的。

守山的长泽师弟说,长纷师兄被一伙人就这么扔在山下,他提剑追上,将这群人擒下才得知他们只是一群匪徒, 收钱办事。人不是他们所杀,仅是托他们所运。

长泽师弟说完, 忙用袖子擦去眼泪。

“剑呢。”徐风知瞳中死寂茫然又问了一遍, 掌心紧抓他剑穗不丢, 呆滞抬头看向长泽, 满脸是泪, 愣愣问他, “剑呢。”

凝满巨大哀痛而惘然的东西随她抬头而暴露无遗, 长泽的眼泪猛地砸出几滴, 偏过头哭道, “那伙人把师兄扔下来时,师兄身上就只剩下这一把。我擒下他们后,也只在他们身上搜到另一把…可第三把停纷怎么都寻不到。”

她抱着剑直不起身。

剑身宝石被卸、镂空滚尘。留下的这两把剑恰是长纷平日里最常用的剑。因用了很多年,看起来不似华贵之剑。

拔鞘一寸,血气腥风荡泄一地,剑刃千千划痕、道道惊心,皆是长纷师兄这些年来下山游历的痕迹,可如今刃面残缺、几处沾血豁口将她的哭泣再度逼至失声。

长泽师弟见她悲痛欲绝跟着也是个哭,“师姐……”

孟凭瑾垂手轻拍他脊背,向他递去一眼,他有些不放心,想抬头向孟凭瑾说自己先不走,但望到的是孟凭瑾一言不发盯着他看,一句话也没说但长泽懂了。他合目点点头,撑着身体起身。

话宁师姐和沈执白去审问那帮匪徒还未来至堂内,这白布堂内自长泽一走便只剩他三人。

她、孟凭瑾、还有棺里的长纷师兄。

她颤抖无声,“孟凭瑾,你能救活师兄吗?”

他倾身在她面前,心疼她的泪眼,替她抹去泪水才摇头,身体压得太低,墨发被引向她青丝,“我不能,做不到了。”

其实理由分明简单的很,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逆死之术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术法,徐风知死时他已用过了。

但不能这样告诉徐风知。他怕她这人有时总会将一些并非归己的责任也揽到自己身上,他怕她听到这话会觉得都是她的错,是她占去了这机会。她总是这样想。

孟凭瑾的鼻尖因她的泪也过上一点红意,泪快堵不住,他眼睫颤颤向她伸手,泪落几颗,心里怨自己明明是安慰她的,怎么反过来还得要她哄自己。

徐风知呆愣揽住他,他塌腰搂贴进她怀暖她一暖,好半天徐风知才被温热小狐狸暖回神,反应回来后抱着他埋头埋得那般深。

她没有在哭了,但孟凭瑾却感受到她身体重量逐渐递给他,狐狸眨眨泪眼,搂她搂得再紧了些,耳朵贴贴她问:“靠我一会儿么?还是抱我一会儿?我好抱么现在?”

他不但接住她的破碎,由着她揽紧自己获得片刻安定,还认真问她这样够不够。

“嗯…是不是不好抱。”他低头看看她胳膊圈揽的位置,问她,“要我再将腰贴低一点么?”

好乖的孟凭瑾。徐风知一弯眸眼泪就流,她唇贴了贴狐狸侧颈,犹如简短地回应了狐狸笨拙的安慰,狐狸乖顺趴回她怀。

垂眸又见长纷师兄的两把剑,她脑海里都是长纷师兄上次游历回来的时候,远远在山路上见到身后背着三剑的恣意。

挥手告别时还是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凭什么再见就成这副模样了。

杀他又差人特意将他送到灼雪门来,想必扣下一剑也是故意为之,全是为了诱灼雪门上钩罢了。

徐风知眸光泯灭。

好个磊落算计。…但谁管他呢。

她横竖势必要拿回大师兄的剑,纵然明知是局也心无畏惧-

送子庄前,来往行人众多,一对年迈夫妻走入庄内不久后从庄内出来时二人身旁就跟上个蹦蹦跳跳的可爱孩子,一口一个爹爹娘亲,闹着他俩买串糖葫芦吃。

那夫妻二人再不见入庄前的愁容满面,被这几声爹爹娘亲哄得合不拢嘴,连连应他给他买糖葫芦。

徐风知一直在观察他们,直至他们安然走远。

她略一思忖,决定不遮掩身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从庄门口进去,挂着灼雪门的代掌门令牌。

那背后之人费了诸多心思,让那这群匪徒除了送子庄再回忆不起其他,地名是明晃晃的钩,连个饵都不愿挂上去装一装。

算准了灼雪门定会扯钩,她还遮掩什么。她要坦坦荡荡入庄,告诉那人通知那人,她不仅会扯钩,她还要一把拽他下来,将他按进涌流里,杀他千百回。

入庄,早就等在庄门口巴巴看她好半天的小孩子们立刻一拥而上围住了她,一口一个娘亲喊得响亮坦荡。

“带我走吧娘亲!”

“我!我!”

“我最听话了娘亲!保证不哭不闹!还能帮娘亲做活!”

“做活?你闪一边吧,娘亲这样的贵人怎么看都是锦衣玉食的人家!才不用做活呢!”

“选我吧!带我走吧!”

她没回应也没扒开他们,只拎好长剑以防意外伤到他们,低头看着他们问一句,“我若是想要在你们其中挑一个带上离开,那我要给多少银子?”

他们一听更加两眼放光,就连原先没有凑在她身边的也都聚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扒开干黄头发,露出自己的脸,试图扮得乖顺可爱。

“不要银子娘亲!庄主说,所见皆缘,你挑中了一个孩子就说明你同那孩子有一段骨肉情分,所以不用给银子。”

“是啊是啊,所以娘亲多挑几人也没关系!”

“选我吧选我吧!”

和话宁师姐同她说的差不多。送子庄,内如其名。入庄便有小孩相送,没办法诞下自己骨血的夫妻都会来这里挑选一个做自己的孩子带走。送子庄贺庄主说这是因为庄内孩子众多,已经养不动,带他们出去也是一段各自善缘,是积德行善了,所以不收一点银子,反而还会被奉为送子庄的贵人。

话宁师姐跟长纷师兄短暂在此地游历的几日内,未曾发现异常。而后话宁师姐要回灼雪,长纷师兄却是要接着南下游历,二人在庄门口分别,…一别竟是永别。

徐风知咽回痛楚避免它发散,眉越拧越紧。

如今想想,长纷师兄都已出庄,并决定前去下一个地方游历了,那怎么又会是在送子庄被杀死然后裹好送上灼雪呢。

若这是局,那埋伏了这么久,非要等到话宁师姐走了才动手是有什么深意?

小孩子还在吵她闹她,她回过神,向他们摇摇头,“我家已经有哥哥妹妹了。”

“谁给你生的?我竟不知。”

她这厢话音一落,身后一道声音黯然传来,是她现在不太想听到的声音。

因而她不情愿回身,见美人冷眸走进庄内,那群小孩子不知何故不仅不去缠他闹他,反而躲得远远的。徐风知不理解,但好在因此她终于能动了。

一抬眼,某人气压极低,却半眯眼松快挂笑望着她不言不语,徐风知深知不妙,昨夜撇下他时就百般纠结,最后想着大局为重,狠狠心还是抽身出温柔。

心里能猜到狐狸醒来怕是会委屈气哭,但灼雪门如今处境不能不留个靠得住的强者来守门…而她老婆就算气她恼她挂着泪也是最强最可靠的。

可如今丢他第二回,怕是不好哄。

她苦苦思索找不出话头,孟凭瑾却笑眯眯为她递来一个,悠然勾唇,“我觉得这样不行啊风知。”

她抬头,“什么不行。”

孟凭瑾轻巧弯腰,寒枝雪扑面而来沾染清透露珠,悄悄泛冷。他将她映进水蓝,要她亲眼看着她被关在黯然水蓝里,一颗星子也无,他却愈发乖巧,“我们说好,再有下次,就由着我闹几天好不好嘛。”

他音落,徐风知属实松了口气。

好在纯情系果然也拿不出什么恶狠狠的威胁。撒娇闹几天?手贴上腰就软绵绵要哭能闹什么?抵受不了到最后还是由她摆弄,真不是自己罚自己吗?

徐风知认真点头连连应好,也没忘记多给心思敏感的某人靠近解释一句,“我这回是情况特殊,留其他人守灼雪我不放心,留你我最放心。”

“那你自己这条命呢?”咬牙脱口而出才忽然意识到这问话和某日山崖黄昏声问的好像,孟凭瑾一怔,睫翼缓慢低垂。

稀薄压抑的一切,他不想再感知一遭了。

徐风知示意他往庄中走,夹道上的孩童立刻四散不愿靠近,她暗自观察着随口接话,“所以你来是怕我死,怕为我守寡。”

美人立刻瞥来一眼,“谁要为你守寡,我清清白——”

她没说什么,一手勾上纤腰,指尖不经意隔着衣衫按了按腰侧一块肌肤,孟凭瑾耳边平静淡然地落下句,“想好再说。”

指尖与衣料之下,那是前夜还未消褪的齿痕。

只有他二人知晓。

连这齿痕何时会褪、何时会淡,徐风知都一清二楚,原因无他,咬下那一刻便在脑内想过未来几天的变化了。

深浅不一、轻重不一。

咬痕交叠在一起,随每日渐渐淡去的过程也足以赏心悦目。

第45章 惹蛛丝.8

孟凭瑾攥住她的手将它从腰间扯下来, “你真的很过分。”

尽管这么说着也不肯放开她手指,拢在手心,食指勾上她尾指, 明明黏得要命还佯装无辜移开眸光。

徐风知任他红着脸缠绕他的心思,推着他去询问庄中之人。

庄内大都是土路,越往上走路面越好, 庄内最高处是年轻庄主贺平山的宅邸, 远瞧一眼宅邸外头素净雅致, 是个好去处。

“小娃娃来哪来的?”油锅刺啦响, 那小贩没听清楚,高声又重了遍她的问话,“那些小娃娃都是我们庄子里的嘛!”

说话间锅铲一转, 一只油滋滋的葱花小饼就放上了小摊台面。徐风知递去一眼, 想问问身边人吃不吃,只听咚咚两声,美人支颐着指尖点点台面,一袋碎银淡淡搁在旁。

小贩愣愣回神, 见这是位有钱的贵人,干劲顿时拔起好几番, 揉面团的手都快抡冒烟。

徐风知吃着饼问那小贩, “你们庄中既然养不过来何必生这么多呢?”

“赚银子啊。”他擦擦汗, 答得毫不避讳。

徐风知蹙眉, “把小娃娃领走不是不要银子么?”

“哎, 那是不要银子。”他停下揉面的手, 一连灌了好几口水, 接着道, “但如今这世道过日子得会变通吧。跟娃娃交代好, 让他到了那边过享福日子也别忘记屋里头的胞弟胞妹,向那些好心人家提一回送来十两八两的可比我卖饼赚的还多呢。”

徐风知咬下一口饼缓慢在嘴里嚼着,她不置一词因此没注意到无聊歪头的美人脸上划过一丝异样。

她问:“你送出去几个娃娃了。”

“四个喽。”他遗憾得很,连连唉声叹气,“这四个找的那些人家都没什么银子。老五将来落地我一定要让他找一个有钱的。”

说话间,他喊他媳妇出来给他倒些茶水。

一女子挑帘从屋内出来,看到外面有生人,因为怕生匆匆羞涩一笑。徐风知看着她肚子,肚子内又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徐风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她看来这是拿妇女和小孩子去敛财钱,可这种软性人情世故绑架来的钱就像他媳妇一样,未必不是自愿的。

她扭头回看孟凭瑾低垂脑袋,拿手肘撞了撞他,他被打断往事思绪下意识抬眸,眸光冷冽幽沉,后知后觉看清面前人是她后才怔然松眉,忽地少了许多狠戾影子。

徐风知将他脸上这一切变化看了个完全,不解拧眉道:“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怎么看。”

良久,美人才垂眸,“既不愿养又何必生,既想要将他送出去又何必还拽着他一只手,利用一个小娃娃去得到什么讨要什么,真可笑。”

小贩往油锅里又放了两个饼,听见他这话半点不恼,乐呵呵看他一眼,“郎君这话讲的同前几日那郎君讲的一样。”

“他也佩着……”他抬头目光搜寻一番,最终在徐风知身上看到那物,喜道,“他也佩着剑,带着此令牌,背面花纹也一模一样!你们莫非认识吗?”

是大师兄。

徐风知立刻追问当时的情形,那小贩不明所以,呆呆应道:“他身旁跟着苏还蜜,那会儿给她买了个糖葫芦。”

陌生名字令她心里疑惑不已,“苏还蜜,那是谁?”

“苏家最后那口人,十一岁的小女娃。”他随手指了个方向,那里有一座宅院,“老苏家运气好的很,头三个娃娃前后都进了有钱人家的宅院里,得了好些银子呢。”

宅院窗纸破旧,屋檐上落着灰白一层,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过,透着点破旧萧条之意。她问,“怎么是最后一口人。”

那小贩长叹一声,语气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冷讽,“姑娘你想,他那些娃娃进的可都是高门大户,是,虽说也给了他不少银子,但时间久了难免会贪。”

他摊摊手,“隔三差五就给小孩子写信让接济家里,总有那么一家会忍不下去的,后来不知来了几人将老苏家砸了,老苏被打得不轻,熬了几天没救过来,死掉了。”

徐风知沉吟不语,孟凭瑾接过话头顺着问下去,“买完糖葫芦之后呢?你还记得他二人往哪走去了吗?”

他努力回想,“好像分开了吧。”

徐风知叩响台面,“叔,你可还记得他身上佩了几把剑。”

“三把!”这个问题他回答格外利落,自得道,”我那日看到就疑惑怎么会有人负剑三把!不沉吗……”

看来那时三剑在手还没出差错。

她默了默,“何处能找到这苏还蜜。”

……

依照这叔的话循着石子路往庄上走,几乎家家都有一人大着肚子在院里做些轻省活计,神色怡然自得,好像是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妥。

和他说的一样,苏还蜜就在苏家宅院里,他二人刚一推开门,那小小人影便着急忙慌窜进了屋子里,趴在窗边探出一双眼睛打量他们。

徐风知向她招了招手,从孟凭瑾手里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糖葫芦,孟凭瑾抿抿唇。

小姑娘仔仔细细观察好半天确认他俩并非是来砸她家的,她探头喊道,“你让他走远一点我再出去。”

她指的是孟凭瑾。孟凭瑾不悦沉眸,徐风知没办法只得在心里哄了好几遍老婆听话,才勉强让他向外挪了几步远。

苏还蜜这才从屋里头磨磨蹭蹭走出来,夺下糖葫芦后又站得老远,靠着墙角便吃边盯着他们看,“你们想要做什么,我爹等等就回来了。”

徐风知总算看清这姑娘的脸庞,干瘦的、侧脸有一块烫伤。

她似乎对视线分外敏感,停住不吃,拧眉问徐风知,“你在看什么。”

“脸上的伤。”

她听后低下头继续啃糖葫芦,徐风知还以为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她忽然迟钝挤出一字。

“…炭。”

徐风知愣了愣,见她低头啃糖葫芦,眼眸无波无澜。

徐风知不忍再问下去,只好切入正题,扯下腰间的令牌递到她面前,“你见过这块令牌吗?”

苏还蜜扫了眼,平淡启唇:“长纷哥哥。”

徐风知一听有希望得知一二,急忙蹲下身去,“你果然认得。”

苏还蜜摇摇头,“他已经走了,回他家去了。”说完她忽然不吃糖葫芦了,抬头看着徐风知,“他也给我买过糖葫芦的。他是个好哥哥。”

徐风知眼瞳一滞,静悄悄地心又开始泛苦,长纷当然是个好哥哥,他可是灼雪门的大师兄,最可靠最细心的人。

她低下头抹去眼尾一滴温热,快速逼自己抽离出来,“他给你买过糖葫芦之后去哪了呢?”

苏还蜜一字一顿,“爹爹找他,他去找爹爹。”

徐风知听得心里发毛,“谁爹爹?”

小姑娘抬眼,“我。”

黑白澄澈的眼睛倒映着朗朗天地,它平静得太过于温吞以至于少了许多类似于生命力的东西。

徐风知陡然想通这庄内小娃娃们的别扭之处,就像此刻凑近看苏还蜜一样,他们似乎不够鲜活。

心间没由来发寒。她瞥了眼稍远处的孟凭瑾,知道狐狸心里大约在不爽直挠爪子,她定住神思接着问道:“你爹爹不是去世了吗?”

苏还蜜摇摇头,“他一直在啊。”

一直在?!

徐风知骤然厉色,“你爹爹是谁?”

而最后一颗糖葫芦恰在此时吃完,苏还蜜认真将手心的糖渣也拈起来吃掉,扶住她的腰仰头看她,“还有吗?”

大约是她觉得这个姐姐就像长纷哥哥一样好,因此动作也跟着亲昵了许多,脑袋蹭着她的腰腹央她再买一个。

徐风知心软了,但她只能装出冷漠无情,“告诉我你爹爹是谁,我就给你买。”

苏还蜜神色纠结,“爹爹会生气的。”

徐风知温柔托住她下巴,眨眨眼,“你悄悄告诉我,我给你买两串糖葫芦。”

两串糖葫芦对苏还蜜来说实在是不小的诱惑,平日里爹爹也只是给他们一串而已,三两口就吃完了。

两串、两串……苏还蜜干涩的嘴唇被撬开了一条缝,眼看说出那名字有望,徐风知从未觉得到如此紧张过。

然而她高兴的还是太早,手腕被攥,强硬将她二人分离开,她疑惑拧眉,是孟凭瑾。

苏还蜜一见他就好像很怕,立刻又躲回屋子里去,孟凭瑾盯着她回屋才冷冽转眸,音色发狠,“你知道她是什么吗你就碰她,万一有什么巫术诅咒够你死一千次了。”

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关键信息飞掉,徐风知错愕眨眼消化这始料未及的变故,苦着脸抱怨,“他们还说你是恶鬼大人我不也照摸不误。”

美人挑眸,没好气堵她一句,“那是我心甘情愿。”

话音方落,没人再接话。

她悄然瞥见孟凭瑾好似又要探手去掩耳尖,想了想她狐狸太容易难为情,便好心好意递去个话,想给他的真心脱轨一个台阶下。

她问,“来老婆,你说是怎么个情愿?”

字句落进另一人泛粉耳朵里微妙变了意味。

孟凭瑾眼中雾色轻轻,睫下藏绯,恼她也没什么气势,“白日不准撩拨我。”

白日…那没什么不行。

徐风知若有所思点头应好。

第46章 惹蛛丝.9

苏还蜜躲在矮窗后头盯着他俩瞧, 两只眼睛时不时一眨一转,迟钝也抖出几缕灵气。

可惜,徐风知再怎么喊她都不成了。她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嘴巴也闭得紧紧的,都还没顺着她安抚几句她便抱起身体蹲了下去,朽败矮窗前再看不着她。

孟凭瑾要破门, 徐风知担心破门会把她吓得发抖, 思及此还是扯着孟凭瑾的手臂将他带离, 对他说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说话间, 手指又被小心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