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赴空门.1
可是, 解开他衣衫的人又替他系上衣衫。望着那牵着自己衣袖不肯松动分毫的手,她松眉发笑,指尖点点他手背, “殿下,我是奖励我自己的,不是奖励你的。”
衣袖抽出孟凭瑾的手心徐风知费了很大劲, 几乎算掰开他的手指才勉强扯出来, 衣料也许会把狐狸爪给勒粉。
孟凭瑾拧眉, “那你欺负我。”
“是啊。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坏人嘛。”她的笑云淡风轻。
扮起并未动情真是得心应手, 越来越有心得,这么一句话丢得轻飘又冷漠,谁听都会一肚子火。
“不能这样。”小狐狸双手压在身前, 向前倾身, 墨发散在塌掉的腰上,拧着眉认真望她。
徐风知已经躺了回去,掀开眼帘瞧着那人,悠然平淡, “你睡吗?不睡我睡了。”
小狐狸垂头,一言不发。
她假装睡着也不行, 孟凭瑾一动不动的, 连哭声都没有。她决定不再去想。
黑暗里她眨眨眼。…美人是否掉了泪。
说不去想他不去理他, 但还是怕他哭怕他受伤。
她无奈翻身看他, 揉揉眉心喊道, “过来吧老婆。”
她摊开怀, 等着狐狸落进来。
孟凭瑾闻言抖了抖抬起头, 一滴泪挂在清丽下颌, 被伤透了心。
呼吸凝滞在这一秒间。徐风知就料到会如此, 仰天叹上气。她认输她服软她去哄狐狸。
她没什么其他擅长的哄人方式,唯有摸摸脸拍拍脑袋。先前会亲他去哄他,这会儿倒是没这么干。她心知亲一亲不算是哄人,那只是她自己恶劣的一环而已。
还好孟凭瑾好哄。眼泪来得快停得快,委屈在她怀里找了个地方就和她紧密窝在一起,呼吸渐渐平定。
“为什么不得到我?”
她仿若未闻搂紧孟凭瑾。即便此刻在他背后也没法答他这句话。这样的依偎看起来像是孟凭瑾不安更多,可她的不安其实一点也不比他少。
全靠寒枝雪来哄自己。徐风知无声苦笑。自己明明清楚这可笑非常…一边还甘之如饴。
如果孟凭瑾是在清醒时对她说这句话,那她立刻依言得到他是肯定的,事后哪怕他反悔她就都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就是了。
可偏偏孟凭瑾不清醒,她清醒。
听到这样的请求时她居然在后悔自己怎么没多饮几口那酒,一同醉了也许就不会如此煎熬。
两眼一闭倒进层层蛛丝里,至于渊底有什么等她…何必管他是刀剑还是陷阱。
“…你不喜欢我。”声音又哑掉。
她没回答但咬了咬他后颈,好似在用这处痛感提醒他,她早答过了。
……
红痕好印不好消。
徐风知指尖抵在他颈间最后一处红痕上,眼底静静流转着什么,再静静死寂。
合目,掐腕念诀。
皎然明玉上再看不到任何一点深浅红痕。
该把拐到手的神明放回去了。她摸了摸尚在安睡的孟凭瑾,手就抚在他蝴蝶骨上,俯身细看美人眉心与眼睫,很清楚心在催促她吻上去。
她直起身幽然离去-
夜长风寒,月色凄凄。琉璃殿内唯有一人寂寥独酌念念有词。
不多时,静谧里奏起铃音。独酌之人面色微怔,呆愣循声望去,目光隐有探究隐有追切。
随铃音走近,千千烛火犹如被什么给掐住,殿内蓦然一暗,挣扎出来依然灭了近半。烛影晦暗。
待来者停至殿内玉阶前,一身明黄之人久久无法将目光从他眉眼上移开,还是领这少年郎君前来的齐胜德走至他身边恭谨压低声音:“陛下,这便是四殿下。”
他抬手要他止声,“朕知道。”
孟凭瑾敛眸瞥他一眼,眸中微不可察地掠过异色复又漠然。即便眼前是一身明黄的天子,也不能惊动他眉目。
待到由熟悉眉眼所牵动的往事收拢回心中,符立沃长舒出一口气,严慈之声响起,“你受苦了。既然回来了就准备认祖归宗吧,名字朕都为你选好了,过两日定完婚事便将有些事移交于你。”
话音方落,短浅笑意毫不留情泄出。
孟凭瑾一时竟不知是书里这个爹也和外头那个爹一样让他改名字更无耻可笑,还是要给他安排婚事更荒诞可笑。
好不容易稳住笑意,他肆意挑眉,轻巧弯眸,“您说岔了,我早已认祖归宗身归峂罗一脉,又为何还要认祖归宗,至于婚事——”
他眨眨眼,“那更是轮不到您做主。”
笑眯眯的美人在天下至尊面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最大不敬之话。齐胜德吓得跪了地。
符立沃认为这话里有怨气,拧眉深望他,“往事纷杂不必追。你既是朕的儿子,这皇子是一定要做的,这婚事自然要由朕来…”
符立沃话还未说完,一刃煞气骤然直封他面门他瞪大眼睛慌忙闪开,龙袍被扯去一块,栽倒在旁。齐胜德上前护住陛下,愣愣看向始作俑者。
而孟凭瑾淡然垂眸,仿佛刚才不是他甩了袖。
黑雾刃风就这么把天下至尊给劈下了龙椅,符立沃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这个儿子慢条斯理地走至殿前,随意落坐在龙椅之上,齐胜德倒吸一口冷气。
“是我这几日脾气太好了吗。”孟凭瑾支颐着歪头看向那倒在地上的天子,居高临下笑问道:“要我成亲?你重新说。我和他们可不一样,不怕什么天命。”
坐在龙椅上的人笑眯眯威胁逼迫着龙椅下的真天子。
符立沃本以为他只是心中有怨,却完全没想到孟凭瑾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真疯子。
他瞥了眼殿门。暗卫迟迟不见进殿,想必是连孟凭瑾出招都不知,这般可怖,孟凭瑾如今究竟实力几何…?
齐胜德呼吸一停又是一停,他对这位四殿下很是疼惜,偏心希望他能待在宫里,因此边护着陛下边语重心长讲给他听:“殿下你就听陛下的吧,你同赤真那皇女私交甚密会让天下人怎么想?你可曾想过会将你编排成她的一位侍君…届时、届时钦南又当如何呢!”
孟凭瑾这才听出症结原来在此。他眸中翻涌恨,咬牙眯眼,愠声回怼:“我巴不得做她侍君你们却拦着我?”
每字落地皆是恨。齐胜德怔然不知所措。他从没想过他们四殿下竟然是愿意倒贴的那一边。
“天下怎么想…”美人尾音蔑然发笑,转而恨然问道,“能逼她娶我么?有用我现在立刻就试。”
话中愠意不加掩饰。他本来就不爽,夜里被带至此处,还三两句话就想按着他的头逼他成婚。
孟凭瑾牙咬得咯吱作响。
今日午时自她房中醒来窝在她被子里,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定是该做的都做了,整个人羞红随即弯眸带笑,衣衫都没穿好急着要去找她讨个抱,想好好赖她身边先听她说喜欢自己,再言明心意给她听。
孟凭瑾一路上甚至在想,虽然说出喜欢自己一定会很难为情,身上也许会红透,但能互相坦露心意真是太好了。他想这样做,想得到安定感。
他想,以后就可以一直贴贴一直紧密。
谁料徐风知坐在栏杆上抱剑守阁,一如既往的冷淡,看见他不仅波澜无变,还平静告知他,他因为醉掉而睡了一天两夜。
孟凭瑾直觉不对,可出剑逼问再三丝毫也没得到,又将自己身上察看一番发现确实连一个红痕都没有。
他有些生气…也有点委屈。
纵然醉在她眼前、根本不会反抗她,任她随意为之她也还是什么都没做,美色无用……根本诱不到。可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诱到她呢。
磊落得让人气恼。孟凭瑾的眼眸暗了又暗。
符立沃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分不出是晦涩还是阴郁,低头不紧不慢掸袖,“往后不可这么任性为之,朕打算立你为太子,你以后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
“你若立我为太子那钦南直接归赤真好了。”孟凭瑾拿起一支玉笔随手写了几字,又觉得不好用转手丢掉,侧眸笑了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是要嫁她的。”
他笑意盈盈,“无论如何。懂吗。”
言罢便抽身离去,身后金玉樊笼压根困不住这只狐狸。
“我儿子。”符立沃语气沾染无奈,但也能细品出几分引以为傲的影子来,“就连这不信天命的傲气也和我一模一样。”
听出陛下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齐胜德苦涩叹出一口气。
符立沃走至案前想看他方才随手写下了什么字。
也就两字。字迹隽秀。
写的是,风知-
坐在这断剑上守阁并不孤寂,伸手仿佛便可摘星,低头能见万家灯火,长夜幽幽也总有一盏灯笼能陪她熬到天明。
听见身后铃音,手里的剑紧了紧,未曾回头。
“不必守了师姐,那皇帝怕得压根没待在阁中。”那人腰身悠然倚上栏杆,栏杆咯吱响了一声,声音悠长,“阁内现在那位应是他随便找来替他诵经祈福的人。”
徐风知挑眸,“那就是了。”
孟凭瑾长睫微倾,转瞳望着那人。
青丝被风搅乱,时不时遮面,抱剑无言眉眼平静。…其实没什么,但这太过自由,总让心生出些靠近之意。
随后浅浅轻笑,不动声色向她歪了歪头。
是了,他们守的又不是这皇帝,该是苍生。
“栏杆不稳。”徐风知瞥了几千遍,还是太担心了。
“我知道。”孟凭瑾知道,但就是想听她在意一句,所以才靠上去。
夜风过得恰到好处,一丝香气被吹缠向美人。
孟凭瑾迟钝眨眼,眸底浮雾。
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气,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像是梅子干在厚厚雪地里埋起来,埋得特别深。
好似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点私心藏起来的梅子味。
第32章 赴空门.2
孟凭瑾想, 或许是他在梅子香气里躲了太久刻上了她的印记。…某个刹那里,他也有想过,是否是梅子香气沾染了寒枝雪, 她沾染了自己呢。
倚得越来越沉,栏杆外倾。
后身轻抵上何物,他回眸, 是刺月的剑柄。
反观那人并未看他, 眼底映着宫外灯火, “这栏杆要是坏了殿下能做主不赔吗?
“不能。”孟凭瑾了然她在意自己, 水蓝萦上月色,勾笑应她,“我不做殿下。”
她收手, 将刺月抱回怀中前用剑柄敲了敲他脊背。孟凭瑾还算听话, 慢腾腾站直了些。
“为何不做?”她随口问。
身旁应声,“师姐为何我就为何。”
相同的轻描淡写,和她丢弃金玉身份时遥遥共频。徐风知垂下眼帘。……哪怕可能只是装出来给她听的、是假的,但两道心跳的频率就快要相接近。
“我掉下去师姐会救我吗?”
她睫翼抖了抖, 视线从融融灯火辗转至孟凭瑾身上,最开始看的是那被夜色浸出几分柔和的漂亮侧脸, 后来心旌摇曳…落在他身上。
何处曾有何样红痕、深浅几分, 她都记得。刻下红痕时狐狸掉了几滴泪、抖了几回她也记得。
偏偏现在什么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了。
将那些红痕抹消掉的时候令她最最纠结犹豫的是后颈咬痕, 两个重叠在一起, 还泛着红肿。
那是缱绻暖色失控的开始。她喜欢。
侥幸想着要不就这么把它留下算了, 反正位置很深旁人也看不到…孟凭瑾也发觉不了, 这样的咬痕让它慢点好慢点消退。
……但没能说服自己那颗冷漠的心。
伸手将它抹消掉的时候, 心大约早有预料怕她难过, 屏蔽掉一切感知,因此仿若被剜去一块也没发觉。直至明玉无瑕、漂亮依旧,迟来的痛意铺天盖地,她才落荒而逃,酸楚快要漫出眼睛。
昨夜还将人锁在她怀里贴贴抱抱,今夜便又得扮出心若顽石。她极轻地舒了口气,将牙关咬的那样紧。
而孟凭瑾全然不晓,望着霖阁下面,幽黑一片。九层…太高了。
徐风知跳下栏杆,“你要这么闲的话就来守阁。”
孟凭瑾漫不经心,“师姐去做什么?”
“闲逛。”她眼底幽若寒潭-
“老奴得看着您喝下去才能离开。”
那人听出他在强作平淡,笑起来玉扇一扬,悠悠然接过酒壶,连备好的杯盏都没用上,直接用酒壶灌下许多。
对面那人不忍相看。
“公公今日对我倒像是真心又回来了几分。”他扬眉,想用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让这位宫内唯一算得上对他真心实意的人能安心一些,可曾经贯穿身体的剑伤牵动着肺腑引他咳嗽了两声,那人上前扶他,手已在抖。
他不会应对这种场合、不会安慰人,从来都不会。所以他唯有冷漠推拒掉那双干枯的手,眼中连一丝真意都没有,语调倒是轻松,“公公,你走吧,去向他复命吧。我不困你,你走吧。”
是打小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又怎会不懂。这分明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人沉寂下去,不愿被任何怜悯任何心疼所困,也不想面对这些东西。
他终是明白,他们二殿下并不是众螭龙中性子最温和、最无所谓的那一个。恰恰相反。他也许才是最要强最自傲,最难以按下脑袋的那一个。
他跪地,要行大礼,那人一眼就洞悉他念头,可身上实在没力气,玉扇敲了敲桌沿。
玉声清脆,什么也不必说。他明白殿下的意思,便不再执意跪下去,躬身的一瞬声音哑然。
“拜别殿下,殿下千秋万安。”
他向外摆手示意他走,殿内幽静余他自己,他撑着桌子起身将烛火隐没一半,可即便熄灭一半,金光映着殿内也还是亮堂非常。
他没有劲再去熄灭烛火,打起精神从床榻后的暗格内取出一个红木盒子。
殿内忽有脚步声。
他仿若未闻,用枕下的钥匙打开盒子,直至那人走到他面前,他连眼也未抬,一心一意在木盒里翻找东西,淡笑道:“你来杀我了。”
兜帽落掉,剑上赤红玉佩晃了晃。
他并不关心,拿起一根簪子看了看又丢向一旁。
“你们待他可真好。我从前对那老头下了那么多次手他都没想杀我,这回只是跟弟弟开个玩笑他便动怒了。”
符臻抬眼,将双眼弯成月牙,“你来晚啦。他已经杀过我了。这样就不会脏掉你的手了,你开心吗?”
徐风知听完拧眉。
和符臻说的大差不差,她确是来杀他没错。
听到孟凭瑾随口询问如若他掉下去会如何,那一瞬她忽然明晰,这个世界除了她根本没有人会接住孟凭瑾。
因为他孟凭瑾是孑然一身与天下所有人为敌的反派。他的跌落是故事的必然走向,没人会接住他自然也是。
而她意识到这一点,肺间血气骤然翻涌,逼得她差点要背弃天下。
倘若孟凭瑾的命注定是一条孤路,那她在下线前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她无法同路、无法介入,撼动不了。
唯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提前在这条孤路旁为他留出一条退路。保他有命回到囚雪陵去,去做他的族长,一辈子就这样。
她耳边时常回响小狐狸轻声自怨说“别不喜欢他”,心继而一次次发生微小偏转倾斜。
下线后依然会照计划送给他的珍宝是她的偏心、刻金玉令想在死后保护他是她的偏心、如今除掉对他心存杀心之人是她的偏心。
偏心到底,天下与孟凭瑾之间也许她早有选择了。
又一只金钗被丢出去,砸在地上珠子落了一地。符臻不以为然,手指敲着自己的下巴,“这么容易就能逼他动手杀死我,我该早点对弟弟下手的。”
徐风知看了眼案上的酒盏,琼浆浸湿了书有旨意的黄锦,嘀嗒嘀嗒淌在地,晕开朱色。
她收剑,殿外一阵嘈杂。符臻抬眼,木然望了望殿外,眼中映着死寂一片的夜空,连一颗星子也无。
“什么声音。”
忆起来时他庭园中人皆四散、抢财逃窜,徐风知淡淡回了句:“你殿中的美人们在收拾东西要逃。”
“我的美人早就死了。”
徐风知侧目,他又将视线塞回木盒中还在执拗翻找着。
伴随着一阵翻找声,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眉间一喜,那是他真切的高兴,徐风知看出来了。
他小心将它从盒中取出,指腹抚去薄尘。
那是一只样式素净的银钗,兴许过去太久隐隐发黑。
她瞳仁微滞。
先前从未听说过符臻对谁用情至深,也没有早已病逝的皇妃,这美人或许指的是心中明月?并未相守之人?
一口血呕出,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符臻极平静地擦去血色,拿着银钗起身。
就在徐风知以为他费尽心思在临死前找出钗,是为了死前带上它好去见那位心中明月,可符臻总是个令她出乎意料的人。
他拿起砚台狠狠砸了下去。徐风知睁大眼睛,愣然看着他有两下甚至砸在了自己的手指上,仿若不痛,眉头也不动。
银钗嵌在血里,砸下去的每一次都好似有无穷恨。
直至将那银钗砸的面目全非,再看不出什么样式,变成一团红银。
毒发难抑,血瀑无奈淋在案上。他眉间狠戾死前再不必遮掩,愤然扯段红线,穿过那上面的镂空,将红银绑死在手上。
徐风知深知,露出这般爱恨痴缠的模样,不管什么样的情都俨然困住了他,将心囚死了。
她唯有离去,身后人口中涌血不止。
殿外慌乱逃窜,殿内安然等死,人们踩着人们去凿黄金桥,侍卫拔了剑后又四散,悄悄站在桥下想着有一点金粉能掉在自己身上也好。
符臻身上满是殷红,比挨那一剑涌的血还要多。他看着这一切,眼里空洞非常。这样的空洞就如同他好不容易熬到六岁活到六岁时,偶然在别的宫里见到皇帝时的眼神。
他该如何用一辈子去忘记帝王看到他时的那一眼。
充斥厌恶的、微小心烦。
…幼时总想着父皇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为什么只喜欢老三呢。
后来听见他父皇在同谁交代,要在史书里写说:帝王一连几日忙于国事神志昏沉之际,他母亲以奉灯为由引诱帝王,诞下孽子、符臻。
他想通了。如果是他的话,要是曾经在哪一夜犯下个错误,让一个容貌平常的女人诞下一子,当这孩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可不就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是曾经犯下的错。
反复提及错误这种事谁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何况是听好话已听习惯的帝王呢。
他心里,符臻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个帝王犯下的错。
那日起,符臻不再从他父皇那里寻找可怜的卑微的爱了,他开始找恨。
他想,没有爱的话,能有一点恨吗——
绝望崩溃的是,恨也没有。
哪怕他动手弑君、大喊大闹,他父皇眉目不惊,那双幽邃眼睛好似在望着他,又没有映出他。
连一开始的微小心烦也不见了。平淡的目光就好像在告知符臻,帝王不再将符臻这道错当回事了。
他笑到眼泪流了一地,躺在大殿上,哭声若笑。
瞧瞧。以后连膈应他都膈应不了了。
直至最后泪流不出笑声也哑,眼瞳一寸一寸被冰封,漠然起身自己离开大殿。
凭什么呢,他轻舟已过万重山他云淡风轻挥挥袖他坦然面对这道错…那他符臻呢,他就该以一个孽子的身份活到如今,以一个帝王不能被提及的错误人皆厌弃——
既如此何必让他活,早早杀他不就是了。
血瀑淋在玉扇上,扇面花鸟尽毁。
符臻忽然觉得不行,死在这里的话这窗前连轮明月都没有,能见到那位吗。
他想走到殿门外头,照着月光去死。
可黄金殿太大了,把他关得这样死。
符臻爬了很久也只是从殿内台阶上栽下去罢了,而后再也没能动弹-
出霖阁那日还是齐胜德来送他们,徐风知望着宫内几处缠了白布,偶有宫侍凑在一起小声闲聊着,说些那个蠢货孽子终于死了之类的话,听着几分窃喜,还说自己趁乱捡到了他殿内的一只雀鸟烛台,能卖上很好的价钱。
徐风知心里冷了又冷。
齐胜德是不愿放孟凭瑾离开的,他替他着急。回宫这一趟明明该认祖归宗的,现在连消息也不能放出去,宫外顶多只会知晓冒出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却不会知道他们四殿下是如此霁月光风之人。
宫道一路上他都欲言又止,目光瞥了孟凭瑾千百次。
徐风知投来一眼,“霖阁上头有一把剑那是谁的?”
入霖阁后总觉得刺月剑气被遏制,后来查寻一番飞身至阁顶才发觉有一把剑插在此处,大概年头很多,但剑身未锈,似是名剑。
齐胜德一愣,“那是你们李掌门的佩剑。”
二人望向他,显然是不知晓此事。齐胜德一看四殿下也在等着他开口,立马态度恭谨许多,郑重将往事道来。
按齐胜德所说,多年前有一日李还孤的佩剑自己飞入奂京城,落在霖阁阁顶,剑气浩荡。
这不寻常之事引得国师许靖向李还孤传去书信相问一番,李还孤说自己换了佩剑,这把剑不要了,但跟了自己许多年丢了可惜,送予霖阁镇压万剑。
[天下第一果然潇洒。]
徐风知点点头,眼看到了宫门口便开始劝齐胜德回去。齐胜德拉拉扯扯,恨不能再相送十里,最后竟有些掉泪的架势,她一看这还要耽搁很久,剑身拍向他肩膀示意他立刻就走。
一路头也没回,竟有种逃跑之感。待回归热闹奂京,看到熟悉高台还未被拆,这才放缓脚步。
“把剑立于霖阁上厉害在哪里…总喜欢弄没有用的东西来衬出恣意…”孟凭瑾偏眸,轻声道,“不喜欢。”
徐风知愣了愣才想明白孟凭瑾说的应该是李掌门赠剑一事,她不懂这有什么好纠结在意的,平淡道:“李掌门是天下第一,人家这会儿随手折个枝都会被解读成一种潇洒,重点不是做了什么,而是名头。”
孟凭瑾愈发不愉,但面对她侧过来的眸光他乖巧笑眯眯,“好哦。”
徐风知眯了眯眼。
总觉得,狐狸尾巴扑了扑。
还没能拿捏狐狸两句,一剑忽然飞入奂京,剑意凛然,刺月随颤,徐风知握紧刺月猛然回望,那剑穿巷过街飞得极低,后头衔云带风暗光浮动,百姓高声惊呼,千万道目光紧随向它,无论手上做什么都停了下来。
名剑?!
徐风知睁大眼睛。
遥望那剑飞入宫城,插进霖阁之顶。
“那是!”她眼底倏然明朗,一剑乍起心中波澜,只看出那是好剑却不识剑。
“噢~”身旁人轻飘飘随之应了声,丝毫不见惊讶,听着扫兴得很,徐风知满心忙着随众人望剑没空理他,耳边却忽地扑来温热气息,她眼眸一愣,美人挽笑轻声耳语。
“那是,久珏的孤星一门。”
第33章 赴空门.3
徐风知觉得他也不懂剑, 一点没信他,转过头和几个百姓在一起聊了三五回合,得知这真的是久珏的佩剑她才看向狐狸。
那人不知发什么愣, 站在树荫底下弯眸歪头望着她,发丝被风温柔掠过,腰间浅青流苏恍若柳色。总是明媚。
她瞧他眼底亮亮晶晶, 执着抬眸切切望她似是有话要说, 又好像是在等她开口。她不禁生疑。
[孟凭瑾真的不是狐狸么。不信。]
孟凭瑾的眼睛弯得更加甜, 他若有尾巴, 那现在便要拿那绒绒尾巴尖缠上她手腕。
他眼看着她走近,继而一脸正色问他:“你说这是久珏大人给李掌门下的战书吗?”
不知为何,徐风知觉得孟凭瑾听完好像没刚才那般明媚了, 还冷然恼了她一眼, 赌气答她:“现在倒也可以是了。”
徐风知没仔细听,只随着众人惊呼那剑露出神往之色,定然遥望那剑,在她心里这才是强者该有的潇洒。
“师姐觉得他们谁会赢?”
她目光未移,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三换你你说谁会赢。”
身旁人听起来几分执拗气愠,“久珏天下第三那是因为他想拿第三。”
徐风知听得想要笑, 这借口不错, 以后输给别人就这么说。就说不是不能, 而是不想。
她不以为意应道:“你可真喜欢他啊。”
“师姐不喜欢吗?”几乎是话追话, 一丝空隙都给她没留。
徐风知皱眉, 心道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总算舍得将目光挪向他, “你师姐还记得自己是灼雪门的, 要给李掌门报个信儿。”
不客气地呛上一句后, 认真写符传信给师父, 告诉他久珏似乎要向李掌门宣战,妥当后她回过头喊上那人,却不知他又怎么了,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又受伤又气恼。
熟悉神色让她想起某个月夜,想起一滴搭在他眼睫的泪,同样的惹人生怜。她却没法再像那夜一样伸手替他抹去抚净,好话软话尽数说给他听。
她唯有按下眼中诸多晦涩情愫,轻啧一声,“走了,还得赶去空城替师父取东西。”
那没说出的后半句是,到她下线的节点了。
……
二人站在空城城门下,徐风知凝望着那城门上凿刻的空城二字沉吟不语。
来之前她还以为这空城真就是空城,更是听门中弟子说空城又叫鬼城什么的……坦白说她有点害怕。
却不想这空城看起来热闹非常,并不比奂京城差,只是吃了名字的亏,不该叫空城的。
望着里头透出的热闹一角,她默默肯定自己的想法,泰然自若大步走进去。孟凭瑾一怔,紧随其后。
空城外头得见的热闹还不及里头的千分之一。人群熙攘,个个热情似火,将自家的糕饼点心往他们怀里塞。杂耍吆喝、小贩叫卖此起彼伏,偶尔混着一两回茶铺收碗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大约是瓷碗。
徐风知看得移不开眼,光街口那喷火表演她足足看了五回,每回都赏钱,那叫一个开心。
察觉到自入城后孟凭瑾已经瞥了她无数遍,她终是皱眉忍不住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熊熊火光又一次喷出,映在徐风知的眼睛里,而孟凭瑾眸中水蓝未变,并无光点,凝眸问她:“师姐…不害怕吗?”
怕?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徐风知看了看周围热闹夜色,又打量上一圈小摊路旁那些诡异的装扮饰物,她想通了。她扯住杂耍摊上一人问道:“阿伯,为何挂如此多面具。”
那阿伯应当是杂耍摊上管事之人,先后足足从徐风知这里接了五次赏钱,待她极为恭敬,一听说她有事要问瞬时拿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他循着话音望向那后面好几张错落摆放的鬼头面具,青牙獠齿怒目圆睁,与街上的热闹喧嚣分明格格不入,但每家每户都摆着这样的玩意儿,像是某种辟邪或者祈福的仪式。
见徐风知询问是否是辟邪之术,他摇摇头,神色流露出一丝畏惧。
“姑娘有所不知,今夜本是我们空城的结缘节,但三年前惹怒了……”他说至此处,压低声音,无奈挤出几字,“皎面恶鬼。”
像是为渲染印证这话,他音刚落,那杂耍摊上的两盏黄灯笼便忽明忽暗,似过起阴风。那阿伯吓得噤了声。
徐风知立刻看向狐狸,却见孟凭瑾随手取下个鬼面戳了戳,遮在脸上看向她忽又歪头现出那张漂亮脸庞,笑眼弯弯询问那阿伯,“怎么惹怒他的?”
[?]
徐风知抿唇移目。
[别演,老婆。你问什么问啊。]
孟凭瑾勾唇,眼尾低垂,而愉色就藏在水蓝里。
阿伯不情愿提起这些往事,生怕触怒那位大人,可想起徐风知出手大方,他纠结万分压了压话音,向他们凑近些许,悄声说道:
“那时结缘鸟指引着一对新人上去,按理说该是交换发丝以待礼成,可那皎面恶鬼却骤然现身折了神鸟的脖子!”
徐风知瞥瞥狐狸,狐狸悠然从旁人嘴里听着自己的事迹,没理会其他的。
即便已过去许久,再聊起此事阿伯依旧惊恐不安,胡乱伸手比划着,“他竟就那么坐在结缘伞上,说这结缘节吵得他心烦意乱,扬手剜去了那二人的心!…血流一地啊血流一地。”他语调凄凄。
[和之前的传闻一样,脾气不小唉。]
那位转过头看她,她本就沉浸在这阴冷往事中忽然被这么一盯说不心虚是假的,但狐狸乖得可怕,软声喊她,“师姐冷么。”
微妙的上扬声调,唇半挑着,明显是愉色。
心冷。她移目。心冷啊。
徐风知的剑柄敲敲其中一个鬼面,“那放这些鬼面是?”
“哎!”阿伯露出那细细道来的神色,认真开口,“那位大人当时现身就带着獠牙面具呢。既然惹不起干脆供奉上好了,万一结缘节又惹怒那位,他来一看我们这般诚惶诚恐,多少也就不会伤我们了吧。”
徐风知有些失语。无人会知晓,那位大人此刻就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请求,可大约压根没听进去,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手上那鬼面的尖角,玩得自得,俨然事不关己。
“呀!”阿伯忽然注意到了孟凭瑾一直拿在手里的那獠牙面具,激动指道,“就是这个样式!有两个角呢!”
徐风知瞧了一眼其他的面具,又看看他手上那个面具。
[嚯,最恐怖的一个。]
[青齿獠牙下是个漂亮明媚的美人。可惜没人会知道。]
待阿伯说完刚好这第六回喷火也结束,他期待地看向徐风知,徐风知了然摸向荷包,可荷包已瘪。她正要赔个笑,一只素手探过来替她解了围。
碎银搁进那枯瘦手心里。
阿伯眉开眼笑,热络地说上了好几句祝他二人百年好合。
徐风知听得一怔,“我二人并非——”
他挥手笑笑,不听她那些解释,“结缘节相约,二人入空城。纵然今日并非,明日也该成了。”
徐风知还是想要解释两句,他却拍了拍她,“您反驳这老些人家那郎君早走了,明明都听着了,您反驳他却不反驳,不正是有意吗,切莫辜负那郎君哪。”
她迟钝抬头望,果然,月下那人早走远了,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好心驻足回身等她,遥遥舒眉笑她,千般月色也不及这短浅一刻。
一如初见时的、碎月一轮。
徐风知不愿再回忆。
有意…,他那是有意急着杀她-
拜别那位阿伯,她陷入寂静,在心里回忆原书中关于下线这一段的描述。
说是死在一个小亭子里。
孟凭瑾出剑,咬牙切齿说他痛恨她的天资,痛恨她的天赋,痛恨她生来便什么都有,金玉之位受尽宠爱,更恨她偶然看到旁人欺负他时,未同旁人一起,也并未阻拦,就只是事不关己……痛恨她这样高高在上。
徐风知心中平静,忽听得有人在叫她。
“师姐,陪我去个地方吧。”
她知道她要死了,她没有不甘,于是笑笑,“好。”
她只是因为就要下线而放松了对于真心的伪装,所以轻巧笑笑,那些往日的自在肆意就悄悄复活。
而这落在小狐狸眼里完全变了意念。
对孟凭瑾来说,他鲜少能见她对自己舒颜展笑,她总是对旁人笑眼如星,一面对他就开始波澜不变。
此刻蓦然见她笑起来,小狐狸甚至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这也能是为了他么。
孟凭瑾拢住耳朵轻折下去,眼尾缓慢蕴着一湾绯意。
他想,也许是她终于借此城看破了他的心,相信了心意,所以往后要只同他一人好…那是不是、那也许…。
孟凭瑾倏然侧眸,眸中死寂一片唯她鲜活。
那或许她是不是要诉说真情了呢!
美人眼底温热一片,眨了两下抑回去,脸红软绵绵埋怨她怪她。
…慢死了。
但凡徐风知现在看一眼孟凭瑾便能看见皎面恶鬼大人脸红得唯有埋头。
可她没看。她满心平静跟随孟凭瑾走,去往小亭。
二人逐渐抽离出城中热闹,越走越冷清寂寥,人影也见不着一个。她越来越确信这就是要带她去小亭受死,直到孟凭瑾在一个地方打转三回,蹙眉喃喃自语,“怎么不见了呢……”
她随口问,“什么,是小亭吗?”
刚才来这路上她就在注意,没看到有小亭子啊。
“嗯?”孟凭瑾愣愣抬头想问她什么小亭,可眸光却忽然捕捉到了他一直想找的那地方,瞳中水蓝一晃,漂亮的令不小心尽收眼底的徐风知忽然无声。
待步入孟凭瑾找寻的地方,她的心空白了一秒。
不是什么小亭子。
是一把倾倒的巨大石伞,站在下面望它竟望不到顶,感觉比霖阁还要高。
它凿刻得很好,伞面上还雕有栩栩如生的重瓣桃花。至于伞下微遮的那部分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台面。瞧它周围一圈都挂着鸟状灯笼,便不难猜出空城中人应当也常来此处消闲。
“此为何处?”
“空城人尽皆知向神仙许愿的地方。若是愿望被听到,据说会赐下一对鸟羽。”孟凭瑾负手时她总是会望向一旁的,他腰身弧线若不被遮掩会令她心绪飘飞。
“不知道还灵不灵。”孟凭瑾与她双双步入伞面之下。
他双手合十,为此合目。
徐风知挑眉,她想问他在求什么,但又觉得还是不知道最好。
飞鸟灯笼灭了两个,她看不清楚孟凭瑾了,自然也不知晓正在求姻缘安稳的孟凭瑾每一秒都忍受着羞怯。
她侧头看了他半天,想了想也合起手掌闭起眼睛。
[不知您是掌管什么的神仙,这般仓促求您实在冒昧,但若您能管平安一事…就请捎带上孟凭瑾吧。]
她长舒一口气,继续默念道:
[我惟愿,孟凭瑾岁岁平安。]
她许完愿好半天孟凭瑾才松开手掌。
伞下静寂如常,唯余两道心跳交缠,不见什么鸟羽。
难以言说是什么缘由,她直觉小狐狸好似乎有些落寞或是零星潮意攀缠住了他。明明是看不清楚的。
她想着反正要下线就任由真心放纵下去也没什么,所以她问,“怎么了?你这般喜欢那鸟羽?”
孟凭瑾长睫颤抖,“是。我喜欢。我喜欢她。”
孟凭瑾的声音浸了湿润月色,听起来居然像是在憋着眼泪一样。但他怎会忍着眼泪呢,她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都得怪她听过他噙着泪的声音。
“那下次——”她真心放纵,一不小心就留了这么个下次的话头,可对她来说,过了今晚便再没下次,她一时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可狐狸却小心又宝贝地将这话头捡起来拍拍揣进怀里,垂着头眼睛却亮亮的,泪光因她一句心声就翻涌,小声向她寻求安定感:“是下次也陪我的意思么?”
她快听不出这究竟是演的还是真的了。
她不敢点头,她只是应声,“嗯,下次。”
话音刚落雨滴就栽在她身上,变得逐渐稠密声势浩大,她一看孟凭瑾穿得单薄,掐着那人的手腕就带他走。
她是第一次来空城,可就这么误打误撞的,竟真让她找到了避雨之处。
满目雨线坠在她身上,冷得彻骨,她看清那避雨之处时呼吸一霎凝滞,死亡就这么被放在眼前。
方才来时怎么找都没看到的小亭子竟在一场雨里显出来了。它坐落在山崖边上,四周草丛拥着,大概荒废了很久。
之前的平静终于在这一刻酝酿成不甘,她开始觉得她是不是来的太早了,要不再去城中转几圈吧,再将那喷火表演看上几回,直至看到荷包瘪瘪,看到阿伯收摊——
噢。她眼睫一颤,滚落下来的是雨水。
荷包已经瘪了啊。
她低下头,默然带好孟凭瑾走了进去。
入亭那一瞬,小亭如伞,雨线被隔离出他们的世界。
被雨打湿的衣衫贴在孟凭瑾身上,纤细腰身忽然间无所遮掩,不知是那衣料太薄还是颜色湿润使然,他的雪色肌肤也被迫若隐若现,动静间变得有些色气。
她移目又移回,还没下线就开始眷恋某个人。
心慌一次次叩击在心湖,她竟恨不得自我了断算了,只是不想…至少不要死在他手上。
要看他揭开乖巧的假面,用剑指着自己的脖颈,告诉她所有都只是手段的一环,他一点真心都没动,不喜欢她,不喜欢。
徐风知怕自己会疯…。照她的性子以及现在对孟凭瑾的喜欢来说,也许会失控反抗,囚了皎面恶鬼,把美人抱回赤真去,二话不说将他手段也好假意也罢全部都搅散在榻间抵触里。天一明即刻昭告天下孟凭瑾是她的侍君,唯一的侍君。
她眸光越来越深幽,孟凭瑾正在乖顺整理衣裳,那目光将他缠得有些不知所措,再忽视不下去,羞赧抬头想怨她两句,耳边却落入一句。
[杀我吧。我不反抗。]
[我不能失控。对我不能失控,我要做好我该做的,要等孟凭瑾出剑杀死我,然后我就能回家了,对啊这就是我的下线节点,我不是一直盼着回家吗,马上就能回家了不要节外生枝。杀我吧,来杀我,我要回家,好想念家里的一切,对啊我一直盼着回家啊。]
徐风知就这么一遍遍默念着,听到咔哒一声,她垂下眼帘,见长剑一寸一寸抽出鞘,而孟凭瑾低垂头,浸在月影晦暗处,再不见明媚。
“……原是如此。你要丢下我呢徐风知。”
这话听着不对,徐风知怔然抬头,而剑已指在她颈上。孟凭瑾的眼瞳犹如寒冰,紧咬牙关仿佛在忍受痛楚与恨,望着她就在锁着她。
远处山路上灯笼明灭,挣扎出黑雾煞气,鬼泣悠悠,真如鬼城。淅沥雨声里,被这一如三年前的景象所吓得惊慌失措的城中人在高喊着,“皎面恶鬼来了!恶鬼来了!快跑啊!”
可皎面恶鬼却无心旁人,满眼冷漠缠恨,每一秒都落寞失望,每一瞬都好似沉入湖底一些。
孟凭瑾如今才知道按照原书设定自己将会在今夜杀死她,促成她的下线。怪不得今夜对他展眉弯眸,怪不得许了个那样的愿望,怪不得哄骗他什么下次,甚至…怪不得有二十多样珍宝,算算日子差不多能送到她身死这时。
他弯眸,笑比雨水还冷冽。
原来是遗物。
他在这厢满心期待她诉说真心,她却在另一端一心盘算着离开他。
他还想着要将自己也是穿书而来的事情坦露于她,现在如何能说。若她开口拜托他动手送自己出去他又如何回绝。
剑尖划下一截,指在她锁骨间。
狐狸悠然道,“我峂罗族有一秘术,我此刻刺穿过去,缠上我的情丝,那你就永远归我了。”
他少有地露出温柔来,眼睫低垂,“可那太疼了,我知道你怕痛。”
眼看这发展似乎脱离控制,徐风知坐在亭中动也不敢动,刺月不知为何也不听她命令了。
他的温柔没能蕴上两秒,狡黠笑眼眨了眨,“不过还有个不痛的呢。”
寒枝雪也裹上雨气,仿佛不讲道理地要她抱,徐风知抵抗不了,侧过头向后倾身,可一缕红丝骤然飞入她掌心。
雨幕依旧。
孟凭瑾垂眸收了剑,倾身望她,眸中好像也下起了雨,水意弥漫。
漆黑眸中光亮都被掐灭,既死寂又木然,像是一具空洞人偶。
“我要问你三个问题。”孟凭瑾声线淡淡。
“你心中喜欢谁。”
即便动用了巫术,她意识昏沉也还是紧紧闭着嘴,仿佛哪怕用尽力气也不要说出那个名字。
孟凭瑾气得咬牙。
被伤透了心的小狐狸心里一边恨她说着再也不要理她了,却再将心一点一点拼凑好,捧到她面前问她的那瞬还是哭了出来。
“…你最喜欢我对吗……不是最喜欢也没关系,我不伤心,不该这样问的…。”
眼泪深浅落在她手心,徐风知攥紧,昏沉中以为这是雨,心烦缓缓抬头,“…孟凭瑾淋雨会着凉吧,他好像很怕冷。”
孟凭瑾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轻微一怔,长睫颤抖,泪花涌没了水蓝,失措哭得喘声连连,一遍遍怨她恼她。
“真过分啊徐风知,守得真严。喜欢我凭什么不说。既然喜欢我就和我待在这里…和我待在这里吧。”
徐风知迟钝低头认出了这是她的狐狸,纵然脑袋已经被屏蔽了太多,但她着急道:“别哭啊小狐狸。”
美人抬眸,非要用一双泪眼望着她,又是怯又是怨,碎了也漂亮。
“你惹哭我的。”
孟凭瑾原本是想要她顺着哄一哄自己,要是能抱一抱最好了,结果她眨眨眼,因中了巫术而极度顺从本心,反过来拧眉认真追问他。
“不然呢,你还想因为谁被惹哭呢。”
轻飘飘应声的人摸了摸狐狸,又顺着摸下去,嘟囔道,“尾巴呢?”
短短两句话,狐狸颤了三回。
第34章 谁忘情.1
她清醒时山雨已停, 亭檐飞角残雨黏连,串成珠帘,草木压露珠, 须臾枝颤,冷露抖进水洼里。
而孟凭瑾坐在她身侧,望着山下雨雾灯火不知思索何事, 眼尾垂着柔柔红痕, 鼻尖也红, 如同受冷见寒。
徐风知明知孟凭瑾大概是对她下过隐秘巫术, 她张唇却没法问,连提都无从提,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又闭上眼睡去。
微妙逃避感笼罩着她的心。
梦里常常一步踩空, 从高耸云端上跌落, 像纵云之术骤然失灵,耳边轻声回响着孟凭瑾那句——“那你就归我了。”
剧情走向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想告诉自己,大约是反派恨她,恨到不想轻易让她死掉, 打算慢慢折磨她,至于那个听起来似乎能控制她的巫术, 大约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她重复了三遍以后放弃了。
说服不了自己, 两分都做不到。看起来听起来都像是有情的样子…孟凭瑾总不能真的抱有一丝真心吧。
她紧急按住思绪发散, 宁愿不了了之。
思忖良久, 终于从脑袋角落里想起来她还有个系统说明来着。或许因为她是个剧情稀少的背景板, 权限太低导致系统说明也像白纸一样, 毫无存在感。
看了无数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如果剧情发生重大更改, 在本该下线的地方没死成, 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只得战战兢兢睡到天亮,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发生变化。
好在手是手脚是脚,没有她预想的移位变形。
她不去提昨夜亭中发生过何事,只是欲盖弥彰道了声,“雨真大啊。”
美人不接话,她悻悻无言。
孟凭瑾干等不见她提昨夜之事,恨恨压下愠色,咬牙撑出些清浅温柔来,“师姐昨夜掐着我摸我非要找什么尾巴,师姐有什么解释要给我?嗯?”
徐风知抬头,脱口而出:“那不你给我下的巫术??”
她才刚说完孟凭瑾便徐徐开口,“我给师姐下的巫术是从心而为,照这么说,师姐一定是早就想摸我了。”他笑意不达眼底,眯了眯眼,似嗔似怪,“好过分。”
没有人会将过分二字说成这样,一丝了然看破添上冷意,绵绵尾音勾住心晃一晃。
媚意无心便缠人。
[……到底谁过分。]
徐风知眸光落点已慌,他身上哪里都看不得,只好盯着那双眼睛,“我以为你是狐狸怎么了不行吗。”
“我不着急。”他语气轻巧一顿,“师姐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到底要不要摸我。”
摸字他太难为情所以念得太轻,因而那句话听起来更像是——
到底还要不要他-
时隔多日回到灼雪门,徐风知竟有种如释重负回到家的感觉,二话没说在自己院里那棵树上睡了一觉先。
一片银杏树叶落在她眼睛上,她未动,片刻后听见有人走近,轻手轻脚地将它拈起。
“师姐……”她涩声开口。
许话宁倚在树旁,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话闲,许久不见二人都太想念对方了,她伸手要拉许话宁,那人望了望她,笑着依她了。
灿烂暮色里,她也笑起来,两只手探下树枝,艰难握住许话宁的手拉她上来,许话宁一会儿说着快了快了一会儿又说疼了疼了,两人笑语碰撞。
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将她拽到树上,她俩并排相坐,将重量分担给对方一些,鹅黄衣裙叠着浅紫衣裙,颜色搅和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许话宁跟她说着去送子庄游历的见闻,也说着灼雪门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大到李掌门又闭关,小到玉眉峰这几日都落了些什么鸟儿。
她边说边替徐风知理衣带,数她衣带上绣了几只小蝴蝶,没由来地说要为她缝个荷包好装梅子干,徐风知看着她,心里宁静一片。
望着许话宁的眸光逐渐悠远,她轻声问,“师姐,我要是有一天消失了。”
许话宁的笑声透过肩膀颤抖传递给她,她抿唇向旁扬头看她,“干嘛,你不相信啊?”
许话宁好半天才敛住笑意,见她神色认真便也稍稍正色,勾唇温声,“你消失了,我大概会离开灼雪门。”
“嗯?”徐风知没听明白,抬眼瞧她。
许话宁声音隐有笑意,“带着刺月去寻你。”
徐风知望向重重远山,眼睫低垂,“如果找不到呢?无论怎么样都找不到的那种。”
许话宁依旧温柔洒脱,“那就不找。”
她立马看她,眯眼嘟囔着:“放弃的太快了吧。”
许话宁目光专注,“我是觉得天地日月都困不住你,这世上又怎么会有能困得住你的地方呢。”
徐风知眉眼一怔,忽而错愕。
“你若消失,要么就是自己又跑到谁也未曾到过的逍遥云外去了吧。要是真有歹人将你抓走——”
她清浅笑了笑,“那我一定会发现的,然后去救你,师姐一定会去的。”
落日烧透了云,风也暖和。
许话宁见徐风知半天无话,侧头看她,她笑意盈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眼底却漾着一泓水波。
她和许话宁明明也没认识多久,可即便有日出了书,若有人要问她最好的朋友是谁,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师姐!
徐风知常说,自在是天下第一要紧事。
但她其实清楚的很,天下根本没人信她。每个人都说她另有目的、心思深沉,在话本里写她如何游刃有余,说她拜入灼雪门也仅是布局里的一环,冷笑她是手段罢了。
而事实是,她自赤真宫城到灼雪的一路十分艰难潦倒,她倒也想潇洒,但无奈连一点游刃有余的影子都翻找不出。
路上时常听到三两人凑在一起笑赤真二皇女是天下第一蠢笨之人,她还会跟着笑一笑,随口附和他们后接着继续赶路。
…天下只知道她走至灼雪下一连睡了三日,顿悟天地自然,一口气登上白玉天阶,做了自李还孤后完整踏上白玉天阶的第一人。
这般逍遥。
却无一人相问,她睡了三日是因为太累太困倦,心中压着落寞万千。一觉醒来,她心境敞阔,立于山巅打哈欠伸了个懒腰。
回过头,有人竟在天阶下头等她,一袭浅紫衣裳,腕上玉环也沾了紫,温柔染笑。
“早早就听说你要来,等了你九日。”
徐风知如何能不怔愣。
都以为她是闹着玩,都以为她不会到灼雪,都以为这是她扬名立万的手段,她一路上听太多嘲讽之言,一点也没想到,这天下竟有一人信她的自在。
信她真的会到达灼雪来。
轻轻地,许话宁感觉身上又沉了沉,她拍拍她,“困了?”
“没有。”她合目笑着,“离开宗门太久,想师姐了。”
……
天下各宗门间一年一回的奏剑会这回落在了灼雪门头上。
奏剑会是各宗门每一年都无比珍视的观摩机会,派出自己年轻一辈的弟子前往各个门派交流学习,彼此互有切磋。而奏剑会之后没几日便是天下比武赛,重定排名,因此奏剑会是重中之重的事。
徐风知望着殿内乌泱泱的各宗门弟子,还是头一回觉得李掌门这殿太小了。
大殿内人声嘈杂,身处天下第一门派灼雪门,那一张张青涩脸庞上满是好奇打量,偶尔被殿上何物惊得轻呼,像是一团小雀。方上莞坐在上头乐呵呵看着一众小辈,目光间分明是慈爱。
徐风知抱剑倚在柱旁,眸光扫至被簇拥起的殿中心。
各宗门中除了灼雪门,第二耀眼的应当是天穹派。
天穹派位处极寒之地,但门下弟子却都穿着浅蓝的单薄衣裳,举手投足悠然有度,很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徐风知默默点头。果然一如传言所说,天穹派入门考核仅一条——耐冻就成。
天穹派为首那位眉眼攻击性十足,自带拒人于外的冷漠,佩剑极凛然,好似天穹所有的寒意都归于他一人之身。徐风知猜他就是那位传说中天穹派的大师兄弃至一。
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明明与众人年纪相仿,却已站至天下第四,世间都说他天赋异禀。
徐风知攥紧刺月。
不知他二人之间,谁的天资略胜一筹。
她猛然觉察身后有人踱步靠近她,听脚步就知道是孟凭瑾这只狐狸。
她一想起当时在空城留下的那问题就头疼,回到宗门后也一直在躲着他,如今更是准备故技重施先走再说。
可那人早已看破,轻巧伸手出袖,攥上刺月一端拽住了她。力气不小,她一点都挣扎不开,无奈只得老实站定,听他倾身耳语。
“躲我几日,师姐想的如何?”
好熟悉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像那位前辈…?一片嘈杂声中,弃至一拧眉循声抬头。
…那位前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他目光在殿中环视了一圈,正想着是否是自己听岔了,角落一人忽地被他视线捕捉,那身形越看越像那位前辈。
弃至一愣了愣。
久珏前辈真的来了?
没人知道天穹派众寒意造出来的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大师兄眼中为何忽然掠过一抹亮色,握紧沉剑大步走去,一向沉稳的人少有地露出几分激动。众人怔怔随上视线。
弃至一从没想过能和前辈在比试以外的地方相逢,他心中敬佩这位年轻前辈,觉得这位前辈拥有能与李还孤一战的绝对实力,实在是位霁月——
“还要不要摸摸我嘛…”
清晰话音落入他耳里,弃至一身形陡然僵住,惊愕中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久珏前辈语气很凶是没错,但怎么听都像是在呃落寞撒娇…这还能不能过去打招呼…先不要了吧。
徐风知正由着小狐狸故意闹她,搞不懂为什么弃至一忽然向他二人走近再停住,她疑惑拧眉。孟凭瑾知道身后有人,眸中阴郁翻涌,漠然回身,垂眸打量着。
不认识。…有点眼熟。
下一瞬,孟凭瑾缓慢眨眨眼,腾地红了脸。
第35章 谁忘情.2
怎么会有熟人在的啊。
自个儿方才软绵绵那两句在脑海里反复滚动循环播放, 小狐狸的脑袋要被烧冒烟了。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漂亮面容确实是那位前辈没错,弃至一甚少有波澜的一生里, 头回陷入如此复杂的惊愕。
天底下拥有绝对实力,在众风雪中一人一剑笑眼弯弯之间杀意瞬起瞬止,孑然明媚……可转眼黏糊糊向一人撒娇扮凶, 听起来委委屈屈, 又怯怯气恼着。
弃至一甚至略有惊恐。
久珏前辈中邪了么。
难以言说的尴尬氛围里, 弃至一认为无意撞破前辈撒娇, 当下再开口的话实在微妙不妥。但不说话好像更微妙…。再说,已经和前辈撞了面不能不打招呼。不合礼数。
他站直身,抱剑一本正经要行礼, “久——”
美人连忙眨眨眼, 眼尾红得能滴出血来,偏瞳紧急示意他别开口。
徐风知尽收眼底。
她敛眸,手指指尖冷不丁戳在孟凭瑾腰身脊骨上,麻意好似过了电, 孟凭瑾连睁大眼睛的空隙都没有,一声轻呼挤散在打颤里。
耳尖慌乱涨红之际她偏还揽上他腰, 孟凭瑾噎声失措, 她也就揽了一秒, 错身挡在他身前便松掉, 像是短暂地虚扶美人腰身一把。
可只有美人自己知道, 她松开手时黏连的很, 指尖从他侧腰顺着横划过他整个后腰身才垂下手。
…欺负人!干嘛要这样做…。
他耳红失控, 羞赧咬唇恨恨侧目一眼, 眼尾滚烫着红意, 她正好望向那动摇水蓝,深幽看他用眸色埋怨自己,什么也没说却分明有些不悦。
孟凭瑾一怔,不明白她在不爽什么,见她转头又仿若无事,好似什么也没招惹,只是搭了一把他腰身便收手。
小狐狸心跳咚咚,认定这就是公然摸他,公然欺负他,要看他失措耳红而故意为之。
唯有寂静众人从这短暂搭揽腰身的几秒里看出端倪,一个动作将刻印强硬盖进他们心里。
冷漠、近乎不留余地的宣示。
徐风知抬眼,后才挽上温柔,看的是弃至一,礼貌疏离,“何事呢?”
弃至一读懂了前辈的眼神暗示,瞧了眼被挡在后头的久珏前辈,默然摇头,“认错了。”
他话音刚落,一道清脆声音挤入殿中,语调轻蔑。
“哎呀徐风知!这就是你离开赤真之后找的侍君吗!”殿门口遥遥踏进二人,年纪颇小容貌清丽,身着鲜艳衣裙斑斓配饰,笑语晏晏入了殿。
左边那少女剑上系镜,当是明泉山赵一言的妹妹,右边那少女嘛……
徐风知眼中一亮,见她撇下身旁那人直直走近她,待到站定在她面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才冷笑道:“穷了。”
即便当着这么多人面嘴上也完全不客气,不在乎她什么皇女身份想嘲讽就嘲讽,想冷笑就冷笑,做派还能看出昔日三分娇蛮影子。
…果然是右相大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徐风知缩了缩脑袋。
徐风知由着她围自己转了几圈,而后见她抱臂侧过头,像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她,蔑然道:“我真是不懂你,这就是你寻到的自在吗,啧啧,瞧瞧这衣料,宫侍都嫌次吧,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平萝就这样拧着眉喋喋不休,听上去全是对她的瞧不起看不上,但得以窥出几分恨的同时,也能品出几分别扭情愫。
她愈发憋气,心里存了一肚子火说都说不完,停下来缓气时又瞥见了徐风知身后那人。
平萝蹙眉。她在殿外就看到徐风知揽了一把这人,关系甚是亲密。平萝决定换一个角度攻击,便再度打起精神刻薄道:“还有你这侍君……”
孟凭瑾闻声抬头。
平萝倏然怔住,那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自己噎了回去。
这人方才一直垂着头,墨发垂落看不见脸,因而平萝原是想说徐风知,在赤真那么多美人她没一个喜欢的,如今又能找个什么样的?能比赤真众美人还漂亮吗?
她原是觉得这人能使徐风知如此喜欢甚至当众贴一贴,肯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诱她!
平萝支吾两声,无奈慌张移眸不敢再去看那美人,但又未曾见过此般绝色,抿唇不服气地悄然再瞥上一眼。
…成成成,服了行吧。
她深吸一口气,看见孟凭瑾佩着灼雪门的令牌,见他也是修道之人便顿时找回攻击点,扬首开口:“…漂亮又有什么用!薄纸一片!没什么实力吧?”
平萝啧啧两声,得意洋洋竖起手指在他二人面前晃了晃,“能打得过我家外门弟子吗,能打得过我家大师兄吗,完全是废——”
话音又被止住,这回倒不是她自己将话噎回去,她眼看着弃至一不由分说地捂着她的嘴,愤愤瞪大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来表达大吵大闹,可她家大师兄还是第一次对她这么绝情,她怎样都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