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能一样吗!
徐微与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整个人就被李忌抱着朝下倒去。
“什么……”徐微与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扯。李忌半点没反抗,径直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他——展现在徐微与面前的,是一间簇新的卧房。
从里到外,床、衣柜、多宝阁、矮几一应俱全,看陈设,应该是个女子的闺房。
……?
这是哪?
李忌这又是用了什么手段?
徐微与回头,正对上李忌含笑的眼睛。他浑然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低下头亲了亲徐微与的眼皮,徐微与被他吻得唔了一声。
“你做了什么?我怎么又能看见你了?”
“梦罢了,梦里见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李忌笑着说道。
一点都不正常。
徐微与不安地揪住他的袍角,李忌身上仍穿着昨天下午徐微与给他换的寿衣,但仔细看,能发现李忌颈侧手上的尸斑淡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像刚死似的。徐微与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的目光,李忌却抬起手在他眼前招了招。
徐微与挑眉,询问般看向李忌。
“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样了。”李忌说道,“别怕,我保证刚才那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
真的吗?
徐微与低头握住李忌的手,见他愿意碰自己,李忌就跟大型犬似的大大方方伸着手给他玩。徐微与从他的手掌捏到手指,触感与活人无异,但别忘了,他们现在在“梦里”。
李忌拉他进的“梦里”。
这等手段,徐微与之前只在杂书里读过,是神仙精怪才能办到的事。李忌可以随便给他保证,徐微与却没有任何能约束他的手段。
……
大概聪明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此,凡事比旁人看得更远,但回头细想,惊觉自己没有解决的方法。倒不如做个蠢人,只知道没心没肺地傻乐,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李忌注视着徐微与,目光落在他轻轻颤动的眼睫上,没忍住突然低头含了上去。!
徐微与耳后细小的血管仿佛都因为这一举动炸开了,激起一片酥麻。他攥紧李忌的手臂,什么都没说,但身形略显紧绷,仿佛被狼按在爪子底下强行舔舐的小猫。
“别害怕。瞎土婆会画镇魂符,之前夹在棺材里的那些全都是她的手笔。待会你好好看着,回去多练,很快就能学会。我们微与学东西最快了。而且你现在还有血蝉……哈……”
徐微与眉心一跳,“什么?什么瞎土婆?谁?还有血蝉。”
李忌舔过徐微与闭合的眼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舌头又变成了那副尖长青黑的模样,而他居然在用这幅样子安抚徐微与,也不怕被看见。
徐微与紧紧闭着眼睛,两片睫毛湿漉漉地垂下。他很难用语言准确地形容过李忌现在的状态……好像是清醒的,细究之下又藏着疯狂。
“就是这就是这!”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小男孩略显尖细的叫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纠缠着的气息。徐微与按在李忌的胸口上回头看向窗外。
窗子是用薄面纱钉起来的,隐约能看见外面晃动着的人影。大概有六七个小孩,其中两个应该是女孩,全都是八九岁,十岁十一岁大小,脸上都带着夸张的兴奋笑意,龇牙咧嘴的。
……不是说要让他看瞎土婆画符吗?
徐微与茫然,他推开李忌,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窗边走,走了几步,徐微与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快速打量了一遍身周,几秒后他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这是,我们住的院子?”
李忌黏黏糊糊地凑上来,下巴搁在徐微与肩上,“嗯。”
徐微与叹了口气:“以前老人说鬼若是想跟着人回去就会搭在人肩膀上。所以如果没做重活,肩颈却酸痛难忍,就得去找先生看,否则把恶鬼带回家,害人害己。我那个时候还不信,心想鬼魂分明没有重量,怎么会压得人酸疼。”
李忌“嗯?”了一声,像是不明白徐微与为什么突然回忆往昔。
“……下去。”徐微与没好气,“你重死了。”
李忌哑然失笑。
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外面那几个小孩已经跑到了门口,为首的一脚踹开门伸手扯住身后小孩的衣服猛地一拽,将人推进房间里。
“艹……”
徐微与确认自己听到了一声粗话。
他看过去,眸光略微颤了颤。
被推进房间里的小孩面若冰霜,冷冷盯着外面几个孩子整理衣襟。虽然年纪小,却长得极为俊秀,特别是那副眉眼,不像一般的小男孩乱七八糟的,眉骨高眼窝深,透着股干净的英气。
小男孩一扯嘴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夫子让我在这儿闭门思过?”
“对——”
外面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让你在这儿好好背书。”
“不背完不许吃饭。”
“也不许睡觉哈哈哈哈哈。”
刚才那个站在最前面动手的胖小孩笑嘻嘻从裤兜里掏出一只铜锁,冲小男孩扬了扬,示意他要把这边的门锁上。
即使性格冷静敏锐,但小男孩毕竟还没满十岁。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似是想要阻止这些人的动作。可很快,不想在这群人面前跌份的倔赢过了心底那份浅浅的害怕。小男孩抱臂站在原地,看笑话似的看着这些人。
“你就好好在这闹鬼的屋子里待着吧!”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关上了门。
砰一声,小李忌被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有点难看。
——是,这梦中居然有当年才九岁的李忌。
徐微与愣神地看着他,耳边响起落锁声,显然,外面那群有意欺负李忌的小孩把李忌锁在了这间屋子里。而多年以后,被李家人害死的李忌还是被送到了此处停灵。
时间首尾重合,像命运扭曲形成的墨色阴影。徐微与抿了抿唇,轻声问李忌,“他们为什么关你?”
“嗨,那个时候只有我不用进学堂读书,我母亲在外面给我找了新学派的老师。结果有一次,我的观点和学堂夫子的观点不同,那老匹夫一怒之下罚我闭门思过。其实他只是那么一说,但这群人找到了由头,把我诓到了这里。”
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这一切说是梦,其实就是李忌的记忆。九岁的他看不见徐微与,自顾自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经过两人时,徐微与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拦住他。
他的手穿过了小李忌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
……
徐微与唇角不明显地往下落了一点点。
“——不是吧,这都能心疼。”李忌侧过身来看他。
徐微与有些不高兴,面无表情地把李忌按回去,李忌不干,硬跟他推拉,嘴上还在嘲笑徐微与的心软,“只是被几个小孩算计了而已。你是不知道,这之后我半夜摸到他们的房间里,把他们全剔了阴阳头。当中还有俩小姑娘吧,好几个月没敢出门,眼睛都哭成核桃了。我小时候可混了。”
“你现在也够混的。”徐微与淡淡说道。
当年还没有遭遇天灾的时候徐微与经常会跟父母去大户人家出诊,印象中那些家里的少爷小姐都有专门的仆人照顾。不见了很快会被找到。
李忌被关进这间屋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外面仍旧没什么动静。徐微与直觉不会有人找过来,也就是说,李忌身边没有常年专门照看他的仆人。
……
按说不该这样。
但想想李忌的母亲李旭冉是私底下自己给自己招的婿,即使脑子聪慧,靠着月银盘了铺子,和李家其他人比起来还是相对拮据,也就能理解李忌的待遇了。
在这种整个家族聚居在一起的宅子里生活,一个小孩身边没有人,平常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被人算计欺负,连个能报信作证的都没有。像这次,那群小孩和他们用的下人只要统一口径,一起装傻,李忌就拿他们毫无办法。
……
徐微与皱起的眉心被人按了按,李忌安抚般拿起他的手亲了下,“小事,而且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徐微与沉默了一会,“他们为什么单挑这间屋子关你?”
屋子的另一边,小李忌显然知道些什么,神情有些不安。他不如十几年后的自己会掩藏情绪,心里想的全都写在脸上。他先是在房间里走了一遍,接着闭着眼睛打开所有柜子抽屉,被灰尘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见哪哪都没有人,小孩长长舒了口气,拖出一个垫子,就地坐下。
李忌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少顷轻轻笑了一声。
“这地方前后死过两个女人,都是从外面抬进来的妾,都是怀孕分娩,最后一尸两命。”
徐微与一惊。
现如今他听到这些事情第一反应就是往鬼神上面想,察觉到他的念头,李忌笑着摇了摇头,“人祸。”
吐出这两个字以后李忌没有接着往下说。这时候,房间外面的天光也逐渐暗了下来。
小李忌本来就和夫子吵了一下午,没吃晚饭还被溜了一圈,烦躁地皱着眉头。这屋子里肯定没有吃的,别想了。
他撇撇嘴,抱住膝盖。
这样姿态的李忌徐微与从没见过。
他认识李忌的时候,这人早就能独当一面了,商队里大的小的都得听他的,外面那些商人老板也都对他客客气气。李忌给他展现的样子永远是年轻而意气风发的,久而久之,徐微与都忘了这人也跟他一样是从小孩长成大人的。
……真可爱。
徐微与眼底有些新奇,正打算走上去,腰就被李忌眼明手快地箍住。
“怎么了?”徐微与问道。
李忌朝他笑出森白的牙齿,“喜欢小孩我们可以生一个。李家有不少小鬼的魂,好多都没散,你看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咱们可以慢慢挑。”
“尽胡说。”徐微与无奈,“那可是你自己。”
李忌大概是真起了点危机感,嘴比脑子更快,“棺材里的那个也是我自己,能一样吗?”
……
徐微与和李忌对视,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真实的样子。
如果有人能从徐家的老房子里翻出徐微与十几岁时和家人照的合照就会发现,那个时候的徐微与虽然更为青涩腼腆,但眼睛里的灵魂与现如今几乎没有变化。他仍旧冷静温和,对世界上所有用善意待他的人抱有同等的善意,也能更为决绝地应对恶意。
就像蚌壳中的珍珠,随着年月增长会更为珍贵,但本质没有丝毫改变。
可李忌不一样。
刚才徐微与的目光追随着九岁的他时,李忌脸上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他看着身形幼小的自己突然明白了徐微与之前的恐惧源于何处。
——他死之后,变得不像他自己了。
李忌转头看向窗外,圆月缓慢升上天空,洒下莹白的光辉。
如果他没有死,被李家人算计以后,他会怎么做?
他会快刀斩乱麻地查清楚所有真相,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掉李家人。他绝对不会让徐微与牵扯进来。
而现在他做了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李家,剥下了那个给李老爷子通风报信的伙计的皮,还把它挂到李老爷子的床头。
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聚成一摊,他高悬在房梁上,咧开嘴,饶有兴味地看着李老爷子惊骇的样子,看着他大叫下人,仓皇请来瞎土婆,他看着瞎土婆一张一张地画镇魂符。
画吧……画吧……多画点……
【这样就行了。你要收这小子的家产是吧,那正好,把那一个也带过来杀掉,两个一起葬,一起镇。省的出意外。】
【是是是,我现在就让人去办。】
镇魂符一下,他的神志更为混沌,但身体里那股戾气就像是随风扬高的火苗,烈烈燎原,放肆而疯狂地吞噬一切。李忌覆在自己的白玉麒麟里,站在李豫年和刘贵川的身边,这两人在车厢中密谈,他就站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太好了,很快,很快他就能见到徐微与了。
马车最终在宅子停下,李忌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当徐微与拿起白玉麒麟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扑到了爱人身上。
徐微与身上很香,是他常用的药香味,大约有几种干花,微微地苦。但如果把鼻子凑在徐微与的皮肤上仔细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血肉里透出来的甜香。
李忌迫不及待地贴在上面舔舐,啃咬,执念和恶鬼的本能驱使他跟畜生一样纠缠徐微与,他把徐微与背后弄得全是不堪入目的青黑痕迹。其实那些痕迹最开始是浅红色,但次数多了,一层叠一层,逐渐变成了最后的样子。但凡那个时候徐微与对着镜子看一眼自己,都不会那么平淡地度过那几天。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再忍一下他就能达成目的了。
李忌对自己说。
李豫年虽然被赶走了一次,但按照李家人的秉性他很快就会再回来。
徐微与放不下他,肯定会跟着李豫年一起回李家。
……
他们会葬在一起。
徐微与会睡在他的身边,永永远远地和他躺在一副棺材里。
徐微与不曾作恶,命格也并不特殊,死后只会留有一些混混沌沌的意识,如果没有外力插手,很快就会被鬼差带走。但如果有他在……他能永永远远地留住徐微与,不许他转世,不许他投胎。
光是想想,李忌就觉得后背发麻,愉悦得不能自已。
他不用在在意世间的律法道德,也不用在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他的爱人可以永生永世相随相依。
他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李忌趴在徐微与身上轻轻笑着,细细密密地亲吻徐微与的脸。
他那个时候算到了一切,也许不是有意的,毕竟恶鬼能隐隐约约看到这人世间所有人的命。他看见了,他乐意推着所有人按照他所想的既定结局往下走。
他看着徐微与走上马车,看着他为自己哭红的眼睛又心疼又兴奋。哭得真可怜,为了在李家人手里保下他的财产,还给自己下药。真可怜,肚子里只有血凝成的假胎做掩护,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着维持。
微与好乖,乖得让人恨不得吞下去,把他藏在身体里。
……很快。
很快的……哈!
第117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双向驯养~
徐微与直起身,顺从地靠在李忌怀里,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因为被抱得太紧而发出的咯咯声,如果此时不是在梦中,一定很疼。徐微与悄悄侧眸——
果然,李忌的瞳仁又扩散开了,浓墨一般的眼珠子像某种打磨过的宝石,冷冰冰地盯视着年仅九岁的他自己。这般姿态,让徐微与想到了挂在树梢上预备捕猎的蛇。
……
徐微与一抬头,轻轻在李忌下颔最高处落了一吻,离开时唇不小心擦过李忌的耳垂,显得这个安抚般的吻很像调情。
李忌先是一愣眼睫似是颤了颤,接着侧头看来,有点无辜。
徐微与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低声问道,“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哪里有符?”
……
李忌缓慢挑眉,自上而下地审视徐微与,徐微与于是清楚地目睹了他眼中鬼气消散,逐渐露出眼白的全过程——也不知道这人昨晚做了什么,眼中连血丝都没有了,要是下巴上的伤口也能愈合,就真跟活人一样了。
徐微与显出几分不耐,“问你话呢。”
他这个样子,有一点点骄纵。
李忌低下头在徐微与鬓发侧蹭了个吻,捏住徐微与的下巴将他转过半圈。
角落里,小李忌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他大概是想找个地方睡觉,但又不想睡布满灰尘的床。好在这屋子只两三月没住人,被子下面的褥子还是干净的。小李忌跑到床边,伸手进去摸了摸,觉得还成,撸起袖子开始给自己铺床。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影子。
徐微与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异状,李忌让他看小时候的自己,他就看着。
说实话,九岁的李忌长得跟俄国进口的瓷偶一样,很难想象他以后会长成身后这么大的一只。
正此时,一只悬空的鞋子轻轻踢到了李忌的后背。
……?
疑惑同时从小李忌和徐微与两人的心中升起,徐微与下意识顺着空中的脚往上看。
浅青色绣花鞋鞋、白绸长袜、荷花红曳地棉纱长裙……蓝青小衫……
披头散发的女鬼抓着脖颈上的粗麻绳,缓缓低下头。原本清秀干净的脸涨得青红,眼珠可怖地突在空气中。她咧开嘴,冲李忌笑出渗血的牙——
“我去!”小李忌连跳数步,惊出满身冷汗。
同一刻,徐微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人稳稳抱住。
“——”
那女人几乎无声地落地,整个人摊在地上,抬起下巴死死盯着小李忌,随后,这房间里突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婴孩啼哭声。
徐微与后颈发凉。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唯独前后两片窗户透了点微弱的月光进来,在这样黑的地方,当时的李忌只能看见女人扭曲的身形轮廓,不用问都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害怕。
正如徐微与所料想的那般,当时远没有现在冷静的小李忌一蹦三尺高,跑向门就是数下踢砸。
“快来人啊!有鬼!我艹真有鬼!”
“来人救命!救命!”
“妈——!”
……
李忌不忍直视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干笑两声,想说点什么转移徐微与的注意力,至少别记着他情急之下喊妈救命。他睁开眼睛看过去却见徐微与眉间微微蹙着,秀丽的唇轻启,像是想说什么,一副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忧的样子。
李忌:……
明明不该有感觉的心脏涌起一股酸酸涨涨的酥麻,驱使他更用力地抱了抱徐微与。
……
他总是觉得徐微与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慈悲,是那种——明明不是神佛,明明比谁都更可怜,却本能想护别人周全的神性……李忌到现在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的心情。
城外,荒草枯冢,从几百公里外逃荒来的难民跟成群的老鼠似的挤在一起。说起来真是让人发笑,江南鱼米之乡,连年丰收,只旱了两年官府就不顶事了,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交上去的粮食收上去的税都填了谁的口袋。
李忌坐在桌边喝茶,他早知道这次出钱什么都得不到,就是把铜板往水里丢——但至少能救人吧,哪怕这口饭给出去以后,难民中只能活一个两个也是好的。
人群走近。
所有人都有一张麻木的脸,上面写着累和饿,还有深深的恐慌。李忌不爱看这样的场面,挪开目光,而就在这一刻,他余光扫过队伍末端,突然捕捉到了一束朝他这边投来的打量目光。
他也没多想,径直看过去,就看到了徐微与。
那个时候李忌当然不知道他日后会爱这个人爱得要死要活的,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看着镇定淡漠,实则怯生生的。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侧身将什么东西抱在怀里。
李忌眯眼,发现这小孩居然还带着个更小的孩子。
简直像是……一只还没成年的小脏猫辛辛苦苦叼着另一只还没睁眼的奶猫艰难求生似的。
他那个时候确实是自诩身在高位,即使心怀怜悯也没法真正共情这些难民,居然很不是东西地笑了下。身边人见他乐,凑过来跟他说些有的没的。李忌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连着心脉的那一片血管痒痒的。
他当时就想,这小孩还挺重情重义的,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居然就开始管妹妹了。这年头当爹妈的卖女儿跟卖小狗小猪一样,今天倒让他碰上个少见的了。
正是这一份莫名奇妙的心痒,让他拦住了傅家人买丫头,顺手把徐微与和徐微莹带了回去。
他当时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呢?
……
李家有许多与他血脉相连的人,都是他的兄弟姐妹舅舅姨妈外祖表亲,但没有一个人爱过他。他也有父母,两人在世时没短过他吃喝,但李忌知道,那是他们不情不愿却又碍于颜面负的责任。
离开李家以后,他有了许多伙计、朋友,但这些人本质上只忠诚于他的钱,他们对李忌有感情,可有一条线清晰地画在那里,李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人对自己的感情永远不会越过这条线。
这个世界上,他只一个人,没有人和他伴有强联系,没有人与他同悲喜共生死。
李忌隐约知道自己要什么,他要的东西应该极其昂贵,非常稀少,世间芸芸众生,真正拥有这样东西的大概……一两成?
徐微与有。
他能给他妹妹。那他……能不能也分我一点呢?
这几年来,李忌回想过许多次他和徐微与的初次碰面,感觉那天就跟一个梦一样。某种尖锐的本能狠狠刺了一下他的神经,于是肢体迟钝地动了起来。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捡回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带在身边。
好在徐微与好像天生就在身上写了他名字一样。
……
当然了,如果那天换个人……徐微与也会爱上那个人吗?
或者说,他现在最想问的是……徐微与真心对待的“李忌”已经死了,现在的李忌上上下下和原本的有很大区别。徐微与发现了吗?还爱吗?
活人有那么多的备选项,徐微与还会只看他一个吗?
李忌惬意地把头放在徐微与的肩上,他极喜欢这个姿势——手能缠在爱人的腰上,光靠身躯就能锁死所有逃跑路线,而他只要侧头,就能咬住活人颈侧最脆弱的血管。
徐微与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女鬼已经扑到了小李忌身上,两只细瘦的手跟钳子一样掐住他的脖颈。小李忌能看见她,却碰不到她,徒劳地在空中乱抓。
徐微与的脚像是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这是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的他帮不上任何忙。
就在这一刻,小李忌的手锤在地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劈开,尖利处生生将他削去一块皮肉,血霎时间涌了出来。
只听一声惨叫。
小李忌怔了下,随即发狠般反掐上去。女鬼的脸沾到血立刻开始消融,她本来就难看,这一下更是形容可怖。小李忌吓得发抖,但还是死死将伤口按在女鬼脸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
徐微与愣了下回头看去,只见窗外亮了起来,五六盏煤油灯一晃一晃地靠近。
“打开!”
“老爷,没钥匙。”
“那砸开!”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拿起砖头就是一顿狠砸,锁链叮呤咣啷一通响落在地上。小李忌也是这时候才听到的声音。他后知后觉地回头,满脸惊疑不定。
门打开,门前人影幢幢,比如今年轻了许多的李老爷站在门口脸色异常难看,而他身边,是一个拄着龙拐,弯腰几乎弯得和地面平行的老太太。
两侧脸颊下垂,一双眼眯着似是在笑。
火光忽明忽暗,徐微与能看见她梳得平整的白发发髻,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
李老爷子才开口要训斥李忌,声音就被老太太打断。
“好孩子。”她说道。
徐微与感觉腰上的手动了动,他垂眼,李忌在他耳边说道:“喏,瞎土婆。老爷子不知道哪儿找来的亲戚,本姓土,眼睛看不见,是个瞎子,所以家里人都叫她瞎土婆。”
瞎土婆跨进门槛,一步一步走的似是很艰难。徐微与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但说不清是哪里不舒服,当这人走到小李忌面前时,徐微与只觉一弧闪电劈开迷雾,突然发现了怪异之处——这老太婆没有影子。
“……好孩子。”瞎土婆的声音慈祥中透着尖细的沙哑,她更用力地弯下腰,脸对着李忌。她有些胖,这个样子,简直像一条伸着头的肥硕白虫。
“好孩子。”她又说了一句,伸手摸李忌的头,手压的地方正好是李忌的天灵盖,“好……贪狼命,大富大贵……可惜亲缘浅,要改……”
瞎土婆颤颤巍巍地蹲下来,把龙拐放在一边的地上,李老爷子喊了一声您小心,两条腿没有一点要抬的意思。徐微与看过去,直觉他们都很害怕这个屋子。
为什么?
下巴上传来一点凉意,李忌捏了捏他的下巴尖,“看着,人家开始画符了。以后你就拿这个对付夫君,好好练啊,练不好有你好果子吃。”
徐微与曲肘狠顶了一记。
“嘶!”
且不说李忌现在是鬼,他就是人,两人此时也在梦里。只能说李二爷装得真像。
徐微与往后靠了靠,用发丝挠李忌的脖颈,“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
李忌往下看了眼,片刻后抬起,眼底的暗色说不出的微妙。
“那……生一个?”
“不生。”徐微与眯了眯眼睛,“用药以后这里一直有下坠感,你摸摸。”
说着,徐微与拉着李忌的手按在了小腹上,“是不是比以前凸出了一些?”
“……嗯。这里面长了一个血囊。”李忌低声说,“你都不知道那药的作用,就敢乱用。”
徐微与腰细,拢上去甚至有种两只手就能握住的感觉。李忌摸上去就没有挪开的意思,细细沿着边缘勾画。徐微与敏感地颤了颤,这次却没有躲。
“当时以为你死了,心想反正不能让家里的钱落在害你的人手里。别往上,上面也难受。”
——李忌的手停在徐微与的肋骨下方,似是想抬眼看他,却又忍住了。很明显,徐微与察觉到了他的失控。
徐微与也不急,停下话头,转眼看地上逐渐成型的镇魂符。
“诶,镇魂符中间是‘成’字吗……”
话都没说完,身边人冰冷的唇舌已经贴了上来,徐微与顺从地张开嘴。
虽然知道身周这些人都不是真正的活物,但当他们的眸光扫过来时,徐微与还是不免身形一紧。他艰难地拍了拍李忌,示意要离开。
李忌笑了下,抓住他的手握进掌心。
“你迟早要被艹|死……”
徐微与扶着他的脸,见他只是说的凶,没像刚才似的显出恶鬼形状,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第118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嗯
……
刚才下了一阵小雨,小院的外墙潮了一半,显得更为破旧。陈妈从前院的黑屋子里找来大扫帚,唰啦唰啦地扫着院子里的水。杨驰飞带着几个人跪在棺材两侧,默不作声地烧纸守灵。
烟气袅袅升起,从大开的门窗往外飘,聚在院子中,将所有人的面容都遮的朦朦胧胧。一墙之隔,徐微与正埋在被子里沉沉睡着。
……也许。
就在陈妈扫到侧屋门口的时候,棕黄色棉被滕然隆起一块,接着猛地凹陷下去,似是被子下面的人曲起腿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在下一刻被人握住脚踝生生扯回原处。
“不、不行——”
本该陷在梦乡中的人突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身下木板,用力到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也是奇怪,床铺边明明只有外衣棉裤,徐微与身上却并不像穿了里衣的样子,手臂露在早春仍有些冷凉的空气里,冻得发抖。就在这一刻,空气中突然响起一声类似于皮|肉相贴的声响,徐微与的手指绷了一下。
“够了。”他喘息着说道,“后天就回家,你就不能等回去吗?”
“不太行。”李忌声音有些哑,“别躲,让我亲一下。”
明明应该有两个人,徐微与身上的被子却径直贴着他的后背,略显粗糙的面纱布料将皮肤磨得微微发痒,给人带来一种混乱的怪异感。
“够了,别顶我,这是你自己的……灵堂,外面全是人,都还在给你烧纸,出去,你出去。”
徐微与竭力推拒,但他根本碰不到李忌,身上身下皆是被他自己的体温熨的温暖的被褥,几番折腾仿佛是在跟自己打架……某一刻,徐微与倏然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床铺上一样俯身微微拱起脊背,好半晌不敢做任何动作。
“你……”
“嗯?”
李忌贴上来,亲亲热热地吻他。
——
——
他们太熟悉彼此的身体了,熟悉到几个月不见,李忌都不至于弄伤他。但……好疼。徐微与打又打不到他,脊背一阵过电般酥麻。他趴在枕头上缓解最开始的不适,侧过头,眼神有些放空。
“白日宣淫,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忌笑了声。他握着徐微与的腰,“我读的本来就不是圣贤书。倒是我们徐公子,脸好红啊。”
徐微与偏头不让他看,李忌倒也不强迫,只是慢腾腾地等了一会。
“唔!”徐微与猛地挣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捂住小腹。他感觉有什么异物窜到了这里,下意识地,他想起了李忌之前说的要抓只小鬼给他怀。几乎是顷刻间,徐微与背后就沁出了一层冷汗。李忌现在的状态不对,他不知道对方能疯到什么程度。
……但如果阻止,李忌会不会……
徐微与眼中透着迷茫,他朝后仰起头,蝴蝶骨因此清晰地凹陷下去,像是在渴求一个温暖的怀抱,但他身后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徐微与沉默了一会,对着李忌所在的方向说道,“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桎梏在他小腹上的力道似是顿了顿。
徐微与松懈下来趴回枕头上,“你这样我很害怕……感觉像是我疯了,幻想出来你还没死似的。”
徐微与极少在欢爱的时候说话,之前宁愿咬自己都不愿意出声,李忌得使点手段才能从他嘴里逼出破碎的哭骂,现在这样,简直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李忌愣了好一会,缓缓俯下身——他的手指插进徐微与的指缝中,几息后,显现出实体。
徐微与侧枕在床上默了一会,强撑着支起身贴过去用额头抵着李忌的拇指外侧蹭了蹭,抬起眼梢,就这么看了李忌一眼。他耳廓和眼尾一色潮红,而李忌的手皮肤青白,青白之下又遍布黑红色毛细血管,两相对比,分外强烈。
——李忌的身体硬的跟石头一样,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从眉骨到下颔,罕见地显出一股如临大敌般的紧绷。
他不信徐微与没感觉。
这个人明明察觉到他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还摆出这幅样子来,是要勾引谁?
李忌换了个姿势。厚重的棉被因为他的动作往下滑了几寸,而反应更大的是他身下的徐微与。
“现在不害怕了?”李忌屈指勾了勾徐微与鬓边的碎发,跟个和小情人逗趣的浪荡公子似的。徐微与不说话,眸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有意无意地停在他的肩膀边,看着线条分明的锁骨发呆。
……
李忌手下倏然加大了力道。徐微与这才收回目光。
“看哪儿呢?”李忌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道。
明明他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那一个,此时却隐约失去了主导地位。
徐微与仍是不敢动,但眼底多了一丝笑意,他小心地支起身偏头,叼住了李忌的手指,红舌在齿列间一闪而过。
李忌当即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幸好,真是幸好,他没死透,要是真的死的连魂都不剩了,留下徐微与一个人在世上,最开始,徐微与能念着他守着他,过两年保不准就被别的分去了一两分心神。再过几年,等记忆模糊,情谊冷却,徐微与是不是会因为觉得孤单去找别人?
到时候他真能急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徐微与这幅样子,除了他以外的人谁敢看他挖了谁的眼睛。
李忌手下毫不留情地用力,拇指按进徐微与嘴里压住他的舌头,徐微与轻轻蹙眉。下巴中间没有骨头支撑,这么按下去,仿佛能掐穿他的口腔——徐微与心跳得很快,他知道他在拿自己的安全赌李忌的理智,但是……
反正知道这人死的时候,他也没打算活着。带上曼陀罗膏就是为了下在李宅的井中让这些人一并给李忌陪葬。李家人出事,他当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是被活下来的李家人打死还是被抓起来审判,他都有心理准备。死在李忌手上和陪葬,没什么区别。
李忌不知道徐微与在想什么。他死前的执念是徐微与,本身自控力就不足,被这么一勾显见有些失控。
——
——
“什么声音?”
灵堂里杨驰飞突然问道。
跪在他身边的伙计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什么什么声音。”
杨驰飞起身,沿着院子走了一圈,他刚才好像听到了小猫的叫声。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将这点动静放在心上,但众人此时身处李家,是敌非友,他的神经当然敏感。
……
徐微与紧紧咬着李忌的肩膀,像是要从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你疯了……”
李忌揪着他后脑的头发,强行让徐微与抬起头,徐微与满脸都是眼泪,嘴微微张着,没来得及闭合。李忌吻上去,轻轻舔舐他的舌面,那上面有一条他掐出来的伤口。
在血流出来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清醒,但察觉到徐微与的纵容和有意引导,他只思索了一瞬,就顺从了恶劣的本能。
徐微与最开始时甚至还在配合他。他好像觉得李忌现在这种情况是有限度的,只要让他发泄出来,给他安全感他就能恢复正常。但恶鬼不是活人啊,欲壑难填……
“你干了什么?”徐微与掐在李忌肩头,“是活的,它在动……”
李忌眯了眯眼睛,故意不作声,用被子裹住徐微与坐起来。徐微与被他这样吓傻了。
是活的。
巨大的难堪和恐慌甚至压过了羞耻,徐微与不顾一切地锤打李忌,“说话!李忌!”
“血蝉。是血蝉,嘶。”李忌仰头,仰了几下又没避开,索性抱着被子卷桎梏住徐微与的手脚,“这东西要用血化,正好你用完药以后这里长了一个血囊,我就把它引了下来。化完就好了,乖,你把它当成一味药,等它融进你的血里,你就算半只脚踏进玄门了。”
……
徐微与停下踢打,抖着身体喘息,脸白的雪一样,唇色却殷红。李忌把他放在腿上,仰头看他,像是在仰视神明的塑像,但少顷后,他按着徐微与的后背,放肆地将神明压下神坛。
“够了,真的不行了。”徐微与别开脸,李忌却就着这个姿势贴近他耳侧。
“知道什么是贪狼命吗?大富大贵,亲缘浅薄。就是说我这辈子原本该赚死爹妈没儿女的丧良心钱,腰缠万贯,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人,甚至会害死亲友。那老太婆发现以后,给我改了命,想让我当李家的血包。用的祭品就是我爸妈。”
“离开李家之前,我夜夜做噩梦,我妈她……本来就不喜欢我,死了以后更是恨不得杀了我……”
李忌明显是挑着说的,只模模糊糊将事情的原委勾勒出个大概来,徐微与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李忌从不提李家,徐微与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
徐微与心里那一点才升起来的惊怯不自觉消散,他定了定神,拢住李忌的手,像是想给他一些支持。李忌垂眼,目光停留在徐微与和他相比格外白皙修长的手上——所以说怎么会有徐微与这样的人呢,脆弱又坚韧,冷静又执着,明明看得见他的恶,却真能凭着爱意纵容他所有的疯狂。
李忌抬起头……
他假模假式地低声:“难不难受?”?
“有点。”徐微与说道,“……刚才让你停你怎么不停啊。”
那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吗?李忌笑着想道。他正想说点讨饶的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李忌抬眉扭过头,只听来人极为嚣张,平日应该是作威作福惯了。
“让你们家那个男妻出来,三夫人让他去见豫年少爷。快点!”
【作者有话说】
将就着看吧,拉灯——
我真不理解,假孕药吃下去以后腹部出现痉挛反应凸起有什么好锁的,我写的不到法律规定的sqyh吧
第119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寡妇门前是非多……
陈妈被气势汹汹闯进来的李家下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用力将扫帚往墙上一摔。
“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声称得上石破天惊,不仅震住了李家众人,还吓到了房间里的徐微与。徐微与紧紧抱着李忌的脖子,全身像拉开到极致又瞬间弹回的琴弦颤抖不已,耳垂红得能滴血。
“嘶……”
李忌仰头吸了口凉气,笑得意味深长,眼神也有些迷离。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徐微与的后背,“别怕别怕,他们进不来。”
徐微与不答话,有一段时间根本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他的手指绞在一起搭在李忌背上,失神地盯着虚空之中的某一点,里衣叠褶在腰际,隔着薄薄一层绸缎能发觉其下跪着的腿正在抽|搐。仿佛某种花型清雅花色洁白的芍药,展开的那一瞬却露出了红的刺目的娇嫩花蕊。李忌美得都要哼小曲了。
他慢条斯理地舔徐微与颈侧,白皙的皮肤上沁出了点汗,透着主人身上的香,在这种时候简直和春|药一样。
“小杨,拿棍子!把他们打出去!”
“哎你这老婆子,这可是我们李家的地盘!”
“妈了个巴子,敢推我!再叫些人来,快!”
有墙和窗隔着,外界的喧嚣好像和这一小方天地没有任何关系,李忌眼中映着徐微与透着薄红的侧脸,越看越喜欢,低头亲了一下。
他知道一墙之隔的另一边,陈妈杨驰飞等人在为了他的死愤慨难过,但现在他已经生不出什么动容的情绪了。
那些原本属于活人温热而生动的情感都随着死亡戛然而止,仿佛虚空之中,有一把冰冷的刀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无情落下,斩断了他与这世间的所有连接——除了……徐微与。
之前神志混沌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清醒着,有时候李忌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要是没有徐微与,他大概真会在杀了李家所有人以后迷失,彻底变成毫无人性的邪祟。
谢谢徐微与。
李忌在心中想道,既然他们两个这么相爱,就劳烦徐微与以身镇邪,往后百年千年与他纠缠,至死方休了。徐微与会愿意的,对吧。
“……你,吃了鹿血当归丸吗?”
徐微与缓缓回神,发觉李忌在咬他的锁骨,下意识揉了揉这人的头发,仍有点心有余悸。陈妈那一扫把跟有人撞开门似的
徐微与揪着李忌后脑的头发拽了拽,示意李忌放开他。他比李忌瘦,锁骨深刻明显,清晰地向两边延伸,有点痕迹就特别明显,“好了,别咬了。身上都是你咬出来的印子,幸好现在是冬天,要是夏天,我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李忌心里哪个点,他笑了声,手在被子上流连,“行啊。等回去以后找人把两个偏房拆了,让陈妈她们搬到外面去。再把正堂扩出来,后面整个打通做卧室和书房。以后你直接在房里看账,光着也没人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一下一下敲着被面,虽然眼中带着笑,但声线斟酌,显然带上了几分认真和有意无意的试探。徐微与落下目光看着他,迎着他的打量,李忌唇边的笑意扩大。不知道是不是徐微与的错觉,他感觉……李忌身上的尸斑好像又浅了些。
……话本子里都说鬼会吸食人的精气。
徐微与若有所思。
才吃了顿饱的,李忌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温驯的气质。徐微与看他,他就大大方方地抬着脸让徐微与看,心底里隐秘地期待徐微与能被美色所迷惑,心甘情愿地待在房间里和他玩鸳鸯交颈——
淫|糜的画面还没成型,徐微与就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李忌愣了下。?
“以后我得经常去铺子里巡视,检货换货,还要组织商队去外地谈生意。是你留在家里做账。”
……
晴天霹雳。
李忌终于意识到死亡带给了他什么。
从前他出面做一切对外的事项,徐微与可以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当小娇妻,虽然李二爷的小娇妻其实掌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但不妨碍外面那些合作伙伴对徐微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而往后,他一个死人肯定是没法儿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徐微与得接替他的工作。
一瞬间,李忌想到了声色犬马的名利场,想到了衣香鬓影的深夜酒会,想到了第三者插足!新鲜感消失!徐微与让他净身出户!
李忌当即抓住徐微与——
“不行。”徐微与狼狈地朝后挪去,“我腰要断了。”
李忌愣了下,手一转就要去探徐微与的腰,徐微与哪还肯,拉起衣服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捡起外衣立刻套在身上。李忌手一伸过来,徐微与就警惕地回头瞪他。
——也行。
两人好长时间都没这么闹过了,李忌眸光在徐微与斑斑驳驳的小腿上转了圈,笑着收回手,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徐微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李忌偷笑,又不敢让他看见,转脸朝向另一边。隔着白纱能看见院子里两群人泾渭分明,杨驰飞正站在最前面,冷冷瞪着黄立瑛派来的人。
“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们太太是过来给东家守灵的,不想跟你们李家人有任何牵扯。我们家太太嫌——脏。”
“他妈的。”那下人骂了一句,嘴角有些淤红。显然,刚才两边已经打过一轮了,他们没占到便宜。
短暂的静默以后,李家下人到底觉得不痛快,冷笑道,“一个连祖坟都进不了的男妾你们还捧起来了,保不准李忌就是被他害死的!下九流的货色,靠床上功夫上位的男婊|子,装什么清高!”
杨驰飞眼神一厉,拿起棍子就要上前——“咔”
年久失修的屋顶,断了一半的瓦片。
杨驰飞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满脸凶相叫嚷着的下人突然噤了声,表情凝固在脸上。更准确地说,是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一行血线从那下人的头顶流下,蜿蜒过鼻梁,将脸劈开。杨驰飞有点懵,他看着深深插入对方天灵盖的瓦片,紧攥着棍子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他想往后看,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还是忍下了身体的冲动。
“当哥……”一个下人颤颤巍巍叫道。
男人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晃了晃,身体咚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死,死人了!”
“当哥死了!快来人快来人。”
——
“怎么了?”
徐微与质感冷淡的声音刺进喧闹的小院,杨驰飞一惊,匆忙转头,就见徐微与从一侧走出来。他没有带麻布,神情淡漠,大概是才睡醒的缘故脸色较早上好了不少,唇色也红润……就是有些太红润了,跟被揉过似的。
杨驰飞一抬眼刚好和徐微与乌黑的眼睛对视上。
是因为睡前哭过吗?怎么眼眶也是湿红湿红的?
……我在想什么?
杨驰飞私底下拧了自己一把,快步走上前,“太太,这些人自称是李豫年母亲派来的,说是要让您过去看李豫年。那狗日的居然还没死。”
“我听到了。”徐微与温声说道。
他站在门槛后神情轻慢地捏平袖口褶皱,一时间,黄立瑛派来的人也都看向他。
其实真论气质,徐微与比李家所有人都更配这座庄严肃穆又腐朽将倾的宅邸,李家年轻一代中,已经没有人如徐微与一般正经通学古代典籍的了。那种由纸墨构筑凝在骨子里的清贵是装不出来的。
“你……”一人壮起胆子走上前,“你使的什么妖法?你杀人。”
一夜的时间,李忌受狐精蛊惑的谣言已经在李家传遍了。之前还有人不信,但刚刚,郭敢当就这么直接死在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要知道,之前跟着豫年少爷去城里的刘贵川也是被瓦砸死的。
两条命,一种死法,这肯定是妖法啊。
……
徐微与眼底透出几分讥嘲,径直转身走向供桌,拿了三根香。
“打出去。”他说道。
杨驰飞迟了一秒才接收到指令,一点头朝外走去,给众人招了个手势。但他知道在刚才停顿的那一瞬间自己莫名其妙地心悸了一瞬。
李忌出事之前,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外面,一年到头进不了院子几步,和徐微与的交集也仅限于年节那几天。都是男人,他能感觉到李忌对徐微与的占有欲。出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考量,杨驰飞总是自觉避嫌。
记忆中徐微与总是静静地待在李忌身侧,清冷的眉眼带着笑意和酒气,像在热水里泡过的花。但因为没什么记忆点,所以多多少少有些模糊。
那个时候他端着酒,扶着一把一把椅子走到主位边,灯照着酒水和徐微与。徐微与抬头看他一眼,侧身站起来。
屋子里烧了地龙,徐微与穿的也不多。一身朱红立领长袍,腰用金镶玉做扣的腰带扎着,细得一臂可环。杨驰飞有点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放,他知道徐微与的身份,所以心里总有点微妙。
每一次徐微与都会主动和他碰杯,杯口略高于他,像两人之间高下有别的身份。
“元亨利贞,吉无不利。”
“哈,太太我不会说这些,祝您来年顺顺利利。”
“行,你少喝点。”
……杨驰飞不动声色地狠狠咬了下舌头。
他身后,徐微与举起线香垂目一拜,而李忌站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挽联下冷眼看向这边。
啧。
是人就会有妄念,他能理解,但不接受。
眼见着杨驰飞有点心不在焉,李忌面上划过一丝阴沉。
……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说道,“微与,我带你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院子吧。我妈走之前给她未来的儿媳妇备过好几箱嫁妆。”
徐微与插香的手顿了顿,“现在?”
李忌走过来帮他扶香,线香两短一长,烟气飘忽不定。李忌弯腰吸了一口,笑得有些不正经,“是啊,其中有好几条旗袍都是我选的,不知道保存的怎么样。当年用的都是顶顶好的料子,要是被虫蛀了我得心疼死。”
徐微与:……?
院子里,杨驰飞一棍子打过去,好几个人狼狈闪开。在他们的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不明显的撕裂声,仿佛韧草崩断,枯枝落地——但所有人都以为是旁边林子里的杂音。
灵堂里飘出来的白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小院上方,遮掩天日。
“再敢来扰我们东家的清净,老子打死你以后再去见官。”杨驰飞说道,“滚!”
【作者有话说】
番外的两人:
李忌:被爱会让人疯狂长出血肉~(那种,你们都很羡慕我有徐微与吧的语气)
徐微与(满身***痕迹):……
还有两章哦哦!!
第120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家
“小杂种!你狂什么狂!要去见官是吧,我小叔子就在三河警厅,你等着,老子马上去叫人!”
一股邪火直冲杨驰飞脑顶,他也不说话,闷头拿起棍子直朝喊话的人冲去,陈妈见状心惊,一把拽住他。
“咱们不能先挑事!小杨!”
……
杨驰飞满脸郁气,死死盯着被他举动吓到的李家众人,几息后他抬起棍子,隔空点着那人的鼻尖,“我等着你们叫人来。”
李家下人见事态稍有平息,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不动声色地歪着头往里面探,偷觑徐微与的反应。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杨驰飞把棍子往地上一丢,嘭一声合上两扇木门。
……
空地上寂静了一会,风打着旋吹过草丛,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都还有点心有余悸。但输人不输阵,刚才扬言要去警厅叫人的那个骂骂咧咧,“没爹没妈的野种,简直无法无天!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姓什么!”
另一人恐惧地看看他,又看看郭敢当。
早上还好好的男人瘫在地上,大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天,脸上的血迹半干不干,跟旁边掉光了叶子的树杈一样蜿蜒分出好几个枝,将一张本就丑陋的脸割成更多块。
前日见过刘贵川死状的人都面面相觑,挪开目光不敢往地上瞟。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呢?
更何况除了刘贵川,李豫年也是出了事的,只是没死而已。
听说回来的路上疯了一样朝水里磕头……
有人怯怯地往紧闭的木门上瞥了一眼。别真是这位爷死不瞑目,回来寻仇了,早听说李二爷的死和老爷有关系,难道……是真的?
李观木面上骂徐微与和杨驰飞,其实小眼睛一直在观察自己带来的这些人,见有人面上犹疑,他冲过去就是一巴掌。
众人惊弓之鸟般退后,被打的更是捂着脸不敢说话。
要是这里有外面的佃户或者平头百姓,肯定会非常吃惊。李家这些人往日里多嚣张啊,现在一个个,跟瘟鸡似的。
李观木阴鸷地瞪了眼众人,仿佛李家最忠心的狗,“我警告你们,别成天想些有的没的给老爷少爷惹晦气。”
他抖了抖袖子,“我去出去一趟,你们去跟太太说明这徐微与的做派,等我带人回来……弄不死他。”
李观木刚才说自己小叔子在三合镇当警察不是为了撑场子扯得胡话,他家里确实有关系。要不然也不能过继给李家的老管家当干儿子,还跟着李家姓。
众人对他的话没有异议,纷纷点了头。李观木抹了把脸,转身朝大门方向走。
等到了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突然软下来,靠着墙大口喘息,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李观木用袖子按了按,眼神闪烁不定。
他是前天被调去伺候李豫年的。
原本李豫年身边有一个孙二福,一个刘贵川,已经够了。结果去了一趟临安,刘贵川死了,李豫年受伤。
黄立瑛就李豫年一个孩子,还是独生子,跟眼珠子一样宝贝,从小到大从没让他吃过苦。看着儿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衣服到处都是血污,反倒是傻不愣登的孙二福屁事没有,黄立瑛一下子就火了。当天晚上就以孙二福失职为名头狠狠打了他一顿。
这下子,孙二福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老管家只好把他送去伺候,帮李豫年翻身擦汗什么的。
李观木之前跟黄立瑛打过交道,深知黄立瑛和李豫年一样,都是自诩身份地位高贵,一般不和下人计较的主。所以没当回事,一个人就去了。
结果当日,他才踏进院子就听见一声瓷瓶狠砸在地上的声音。?
李观木谨慎地停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在大家族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虽然现在外面重订了律法,但和朝廷在时一样,法不入门。家里所有事都照着家规办,官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是惹怒了黄立瑛,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他没想到,黄立瑛和李旭昌分居以后,住的院子就小小一进,大门里面就是正厅。他探头侧身,正好和这位夫人对上目光。
后者发髻微乱,随着年纪生出的法令纹深刻地向下垂着,更显面相古板刻薄。
李观木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走出来和黄立瑛问好。
“夫人。”
“滚!”黄立瑛厉声叫道。那声音简直像牲畜临死之前逼出来的嚎叫,透着一股尖利的绝望。
“夫人,您别气了,气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啊。”孙姨婆从里间走出来,哭哭啼啼地说道,“少爷,他只是烧糊涂了,您千万别当真啊。”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黄立瑛看向孙姨婆,突地笑了一声,“烧糊涂了?我看他清楚地很!不争气的畜生!不要叫医生了,让他死,我没有这么丢人的儿子!”
孙姨婆哭着上前,黄立瑛一把扑在桌上,将厚重的桌布连着桌上的果盘铜钟一齐掀倒,重重砸在地上,“滚!都给我滚!”
李观木见多了疯女人,四下卡看,默不作声地退出屋子,绕到院子后面悄悄推开窗——里间卧室里的丫头见窗户动了,还以为是谁,见爬进来的是他才松下一口气。
李观木对小丫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跑到床边掀开帘子:“豫年少爷怎样了?”
“还在烧。”小丫头悄声答道。
医生已经来过了,给李豫年用了进口的外伤药,又用纱布裹了伤口。大概是因为低烧的原因,李豫年原本深邃俊雅的脸有些水肿,嘴唇也干得裂了口,看起来有些狼狈。
李观木朝小丫头招手,拇指对外一示意。
“夫人和孙姨婆在吵什么?”
小丫头显见是被吓得不清,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呜呜咽咽道,“之前医生来给少爷缝针,少爷烧糊涂了,抓着医生的手叫……叫那个男妻的名字。叫了好几遍,还让他不要走。”
李观木的表情僵住了。
在李家这一代中李豫年算是最“干净”的,大概是因为这位少爷对财权的兴趣大过女人,所以老的小的玩的那些花活,他向来敬而远之。虽然嘴上不说,但李观木对此还是比较佩服的。
谁能料到李豫年不是禁欲,而是喜好独特,专爱寡嫂啊。
小丫头也是满脸惶恐,撞破这种丑事,她肯定会被下封口令。就是不知道这个封口令是轻的还是重的,是口头的还是实际的。
“而且刚才,老爷也在。老爷说他没有少爷这么不要脸的儿子,气冲冲地走了。”
她说的老爷是李旭昌。李观木脸都青了。
李旭昌房间里有好几个小老婆,他嫌黄立瑛长得不他如意,十多年前就和正妻分房睡了,另搞出了一群儿女。虽然黄立瑛手段狠辣,将那些妾震得不敢冒头,但耐不住李旭昌自己看李豫年不顺眼,觉得他个性和黄立瑛太像,不把他放在眼里,多年来经常撺掇着李老爷子培养其他人。
可他喜欢的那两个,可以说和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废物又自负。李老爷子虽然偏爱李旭昌,但终究经历过李家鼎盛时期,清楚现在的李家需要一个有脑子人的来接班,多年来总是装聋作哑。
这一下可有的搞了。
李观木从小跟在老管家后面经手宅子里的事务,就是内定的管家人选,所以相对其他人来说他与李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更偏李豫年而非面上受宠的李旭昌。
他抓了抓头,对小丫头说,“你去打一盆水来,咱们给少爷擦擦,早点把烧降下来他早点舒服。不然这么烧着,万一烧一夜得出大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夫人不让……”小丫头有些期期艾艾。
李观木见不得这种蠢货,语气极为不耐,“你傻啊,夫人只是在说气话,豫年少爷是她亲儿子,她能为了那个叫徐微与的让少爷落下病根?”
“……徐微与。”
李豫年的声音气若游丝,李观木和小丫头同时一愣,两人脸色都有些微妙。气氛一时非常尴尬,小丫头揪着手指,低头讪讪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微与……”
李观木甩了小丫头一眼,“快出去打水。”
“是。”
“哎——”就在小丫头撩帘子出去的时候,李观木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她。他踱步到怯生生的小丫头面前,眯缝着一双小眼,“出去以后嘴巴闭牢。”
“是。”
“另外,听听这周边的院子,有没有人不安分谈少爷私事的。把名字都记好,回来告诉我。”
“……是。”
目送小丫头跑出房间,李观木屏息听了一会,果然没听到黄立瑛的骂声。他放下心,快步走到床边。
“徐微与……徐微与……”
李豫年断断续续地念着那个名字,配上他脸色惨白,额角包着沁血纱布,睡得极不安稳的样子,居然有种缱绻难言的意味。别说是黄立瑛和李旭昌这对亲生父母,就是李观木一个下人听了也起鸡皮疙瘩啊。
看上谁不好,非看上自己亲嫂子。要知道,虽然李老爷子等人面上不承认,但徐微与和李忌确确实实是过了明路打了结婚证的关系,大伙心里都有数。李豫年闹这么一出,简直是把黄立瑛和李旭昌的脸皮撕下来放地上踩。
“爷你别叫啦,那人活不了多久。”李观木头疼地说道,“老爷子为了除掉他,昨天晚上特意去拜了土婆。估么着——也就明天了。”
“……徐微与。”
昏睡中的李豫年当然听不见他的声音,兀自念着些什么。李观木皱眉看了一会,突然发现李豫年好像不止在叫徐微与的名字,他还说了些别的东西,只是嘴唇翕动,没成字音。
心中升起几分好奇。李观木偷摸往外看了眼,见黄立瑛和孙姨婆都不在门口,便撸起头发弯腰把耳朵凑到李豫年嘴边——
“……徐微与……”
一开始只有这三个字是清楚的。
“快跑、跑……”
跑?李观木莫名其妙。
“徐微与……背后……徐微与,快跑……徐微与……”
“鬼……”
梦中,李豫年走在空空荡荡的宅子里。他脚下发飘,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里,他从自己房间里出去,走过无人的庭院、连廊,到荷花池边,往日里爷爷和几个叔伯会在亭子里下棋谈杂事,此时只剩几个石凳。
李豫年脑中一片迷雾,他机械地迈步走过去,只见桌子上摆着一副棋局,白子大势已去,毫无生门可走。李豫年怔怔地看着这副棋,背后突然窜起一阵没来由的凉意。
也这是这阵凉意让他的思路清晰了点。
我在哪?我在干嘛?
家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他皱眉转过身,目光在水面上一扫,眼中映出水面上的情形——
——
这一刻,仿佛有一根针从李豫年的左耳刺入,右耳破出,冰冷而尖锐的疼痛将他的头颅生生扎穿。
荷花池上浮着一具一具已经泡的肿胀的尸体。
肥硕的锦鲤围在这些尸体的脸边、手边,用圆钝无牙的嘴一下一下啄露在外面的肉。虽然人的皮肤比鱼嘴要韧,但多次啄咬之下,尸体还是出现了破口,发白的肉丝漂在水面上被鱼顶的上下起伏,很快就会被争抢着吃干净。
李豫年呆滞地看着尸体们熟悉的脸,好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足足过了半刻,他终于反应过来,发抖着捂住嘴连退数步,膝窝撞到连廊的护栏才反应过来。
李豫年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抬步朝一个方向跑去。
他要去找爷爷。
李豫年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在这座宅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他从不知道通往东院的路有这么远。
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喉咙口血腥味明显。但冥冥之中有种尖锐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树形婆娑,在地上投下摇晃的灰色阴影。
……现在不是冬天吗?
怎么会有树影?
这年头自李豫年脑海中一闪而逝,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终于,他看见了东院的墙。李豫年想都没想,直接从大开的正门冲进去——然后,他看见了满院子的……人。
他的六叔、表姑父、长书堂兄家的两个儿子……李豫年认识这些人,也才见过他们。
就在荷花池里。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些在院子里游荡的“人”顿了顿缓缓扭过头——李豫年看到了他们肿胀发白的面容和顺着脸往下流的水,所有人都大睁着眼睛,笑意疯癫邪恶。
【找到了。】
【是活人。】
【谁?】
李豫年从未感受过这么深刻的恐惧,就像是有无数只手攥住了他的四肢,无数只饿鬼攀附而来,张开青灰色口腔大笑着要生吃掉他一样。
怎么会这样?
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李豫年动不了,牙齿在战栗中相互碰撞。
……
【怎么没有?】
……
浮肿的尸体不甘心地走过来在李豫年周围绕了好几圈,但他们好像看不见李豫年,嘴里呢喃着“在哪在哪”“我要投胎”之类的话,脸上的笑耷拉下来,转为夸张的恐惧。
李豫年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
顶着李家族亲脸的恶鬼们并未再看向他。
……
跑!
李豫年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逃出这里。
这座宅子已经不是李家了。
这里已经不是李家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惨叫刺破空间炸响在李豫年耳侧。
……孩子?
李豫年眼珠颤动,往惨叫传来的地方斜过一眼,但入目的只有灰白色围墙。就在这一刻,那惨叫开始变调,从也许是不满十岁的男童转为老年女人凄厉的嚎叫。
嚎叫萦绕在李宅上空,久久不散,李豫年齿根发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经历着什么,恐惧与迷茫手一样抓着他的内脏。
【快跑……】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突然趴在他耳边说道。
【天亮之前出不了宅子,我们都会被那只恶鬼困死在这里。跑啊——跑啊!】
这是噩梦吗?李豫年恍惚想到,我到底在干什么?
就在他晃神的这一秒,他直直撞进一片白烟之中。李豫年都没来得及想清楚白烟到底是什么,就钻到了另一边,眼中猝不及防映进一片明亮的烛火。
呼……呼……李豫年大口喘息,脚下转圈,惶惶然瞪眼看过大开的三面房间。
这里是……
这里是……
他停下,脸色惨白惨白,直直望向正堂。
有人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披麻戴孝,眉眼清冷,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泪却一滴滴砸进火盆里,每一次都会激起一簇火星。
他正前方摆着一口棺材,棺材再前是供桌,而工作之上,端端正正放着死者的黑白相片。
——那是李忌。
这张照片应该是李家人从报纸上截下来的,彼时李忌才参加完什么商业展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唇边带着些许笑意,眼底漫不经心,隔空遥遥注视着他。
李豫年的脑子仿佛锈死的机械,到此时才突兀地转了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李忌的灵堂,而背对着他跪在棺材前烧纸的大概率是徐微与。
李豫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经历过刚才那种可怖的情形以后,再见到徐微与,他的第一反应是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汗,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徐微与走去。
他想带徐微与一起逃。
他两步走到门前——
“徐微与。”李豫年叫道,正要抬步跨过门槛忽觉脚下一沉。
他没多想,下意识低头看去——仰着头只剩半张脸的刘贵川趴在他身后的地上,抬起头,傻傻冲他一笑。脑髓红白分明,眼珠斜挂在肉里。
李豫年一动不动。眼前的一切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恐惧到失去本能反射。但他停住,刘贵川却未必。
他高高抬起一只手,手中赫然是磨得锋利的尖刀。
李豫年猛一脚踹开,挣扎间摔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而他的余光同时瞥见了一抹黑影。
那是李忌。
那居然是李忌。
李忌半跪在徐微与面前,用拇指抹过徐微与的眼睫,指腹偷到了一颗莹润可爱的泪珠。他挺不是东西的笑了下,含住指腹,面上神情满足而贪婪。
李豫年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和外面那些恶鬼如出一辙的邪气,或者说,李忌的欲望比那些浑浑噩噩的灵魂更为深刻,更为浑浊,也更为残忍偏执。
……
李豫年嘴唇发抖,这一刻他甚至忘了眼前还有一个举着刀的刘贵川,只直直盯着李忌。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徐微与脸上挪开,落向他。
李豫年仍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徐微与时,青年看向他的眼神。先是一点点诧异,接着是打量,随后是思念和清浅的笑意。
徐微与在透过他看李忌,他第一次见到和爱人这么像的同龄人,一时间有些惊艳。但那些许因为容貌生出来的好感很快就因为李豫年说出来的话消失了,戒备和冰冷的审视取代了短暂的温软。
李豫年那个时候就觉得凭什么。
凭什么李忌可以他就不行。有些事情大概真是命中注定,他和李忌身上留着同样的血,虽然只在一个宅子里共同生活了几年,却像得那么彻底。连第一眼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
只是时机差的太多,结局自然也大相径庭。
【死的安静点。】李忌无声用口型说道。
……
……
“鬼……都是鬼,快跑……徐微与……死光了……都是鬼。”
……
……
回到此时,李观木想起昨天晚上李豫年的话,仍觉得满身晦气。他用力拍了一下脑壳,心想李豫年这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啊。一个徐微与还不够,还说什么全是鬼,都死光了之类的胡话。从昨晚闹到今早。
黄立瑛都给他闹得没脾气了,这才让他过来抓徐微与。看看真人能不能把李豫年激醒。
可徐微与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李观木拍拍胳膊,压下那股脚底板发麻的怪异感觉,朝大门走去。
……
只是,平时觉得不长的路今天格外幽深。
李观木心里装着事,倒也没多想。
……
扑通。
他听到了一声落水声。
好几秒之后,李观木察觉自己没法呼吸了,他难受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液体立刻顺着鼻腔灌进活人温热的肺——
院子外,徐微与若有所查地看向身后。他拽拽李忌的袖子,“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李忌茫然,神情不似作伪,“什么水声?””
“像是……”徐微与思索了一下,“像是有人跳井了。”
李忌唔了声,“是吗?”
他双手从后面环抱住徐微与的肩,将他转了个个,“你听错了亲爱的。”
他低下头亲徐微与的眼角,唇边却露出了徐徐扩大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