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0~50(2 / 2)

难逃 只雀 24053 字 10天前

杨驰飞的脸色不太好看,显然也想起了李豫年惊马的那一枪,“万一……”

“咳。”

徐微与咳了一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心里那股反胃感更重了。他给杨驰飞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先把他交代的事做完其余的明天再说,匆匆朝灵堂后走去。

走过供桌,徐微与怔了下,他才发现这件屋子的后墙另有玄机。

后墙的砖很明显分为上下两部分,下半部分是正经砌的,灰砖与灰砖之间有砂浆相连,而上半部分则是四层瓦垒起来的,没有封死,只是摆在上面做遮挡。

杨驰飞说的小门在墙的最右侧,是一扇没上漆的小木门,看不出材质,门上有一个铜环做的把手,把手上还连了一条挂着锁的铁链。

徐微与走过去推开门,铁链跟着晃了晃,缝隙间全是沾满灰尘的蜘蛛网。徐微与感觉那锁头上还沾了点什么白白的东西,但天光黯淡,他又难受得厉害,暂且将这处异状记下,推开门朝外走去。

一股混合了草木气息的霉味扑面而来。!

徐微与眼前一黑往前走了两步,扶着墙干呕起来。还好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吐了半天也就呕出了几口酸水。四下只有风声,徐微与难受地蹲在原地咳嗽,抬手抹掉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捂着胃慢慢蹲下来一下一下深呼吸。

他昨晚喝的那副假孕药是当年宫里流出来的老方子,不仅能伪装脉象,还能一定程度上还原孕期的生理反应。徐微与背这药方的时候还小,只听家里长辈描述过,不想真用起来居然是这幅情状。

“——太太,喝点水。”

陈妈略显尖细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徐微与吓得一颤。反应过来,他回头看去。

现如今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灵堂后墙的窗户被堵上,小门又开在旁边,里头还有挽联挡着,整个后院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徐微与只能看见陈妈影影绰绰的人形。

但声音没错。

徐微与伸手,“哪来的水?”

“回太太的话,井里打的。”陈妈慢悠悠地说道

……?

徐微与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古怪。

“……陈妈?”

“怎么了,太太?”

陈妈走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徐微与盯着大概是陈妈眼睛的地方,感觉对面的人好像在笑。有些促狭,有些奇异,虽然不带恶意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透着股徐微与从未感受过的粘腻。

冰凉的碗被那人塞到了他手里。

“喝水,太太,您嗓子都哑了。”来人依旧慢悠悠地。

——陈妈说话不是这个腔调。

中年妇人来到李家的第一天就开始叫徐微与太太,她当然知道徐微与是男人,但于她而言徐微与是她主家这点远重过外界的流言蜚语,她不能出差错,她还有满桂这个女儿要养要护。于是,陈妈的每一声“太太”里都是恭敬。徐微与最开始还纠正了几次,但后来他发现不让陈妈叫他太太陈妈反而不安,也就由她去了。

可面前的这个人不一样。

他好像觉得叫徐微与“太太”很好玩似的,将这两个字轻轻咬在齿间舔舐,又慢悠悠地放出来勾徐微与的反应。即使徐微与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依旧从那好整以暇的调子里察觉到了类似于掠食动物玩弄猎物般的慵懒。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朝对方手腕碰去。

很快,他摸到了陈妈手腕上的银镯子。

……

徐微与茫然地睁大眼睛。

这镯子是陈妈嫁人时夫家给的彩礼,后来世道艰险,她剪了许多次换吃食。等到徐微与身边时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后来徐微与看她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看,多问了一嘴才知道其中的故事。

前年,他让李忌拿去铺子里,找有经验的老师傅在不融那一截的情况下补全了整只镯子送还给陈妈。老师傅修旧如旧,接缝处特意做了类似缝线的花样,世上应该找不到第二只了。

是陈妈没错。

……

徐微与拿过碗抿了一口,确认水没怪味,他才又喝了一口。结果一下子喝的太急反而呛到了自己。

“咳咳……”

“太太慢点。”

【陈妈】直接笑了出来,徐微与刚才尝水的动作跟小猫吃饭前警惕嗅嗅闻闻的样子一模一样。他伸手轻轻拍抚徐微与的后背,隔着衣服从蝴蝶骨摸到腰椎。察觉手感不对,又从上到下放慢速度摸了一遍。

瘦了。

这才多久就瘦了这么多。

“……库里有不少鹿筋,今天晚上发,早上拿砂锅煨上,煨到明天晚上放羊肚菌,后天早上就能吃了。车里有羊肉,不过都是肉干……算了,回头让他们杀一头你现在得吃新鲜的……”

“你在说什么?”徐微与止住咳难受地问道。他就听见陈妈絮絮叨叨念了一通,每个字都有音,但每个字传到耳朵里都模模糊糊的。

听到他的话,身边人默了会,低下头凑近——这似乎是一个久违的亲吻预兆。恶鬼摆脱束缚以后最想做的当然是达成执念。他想触碰徐微与,想抚摸他,亲吻他,想要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想要隔出一方更为隐秘更为狭小的空间,隐秘到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狭小到只容两人相拥,徐微与想挣扎想翻身都做不到……

无数肮脏糜烂的念头在黑暗中滋生扩大,徐微与对面的东西张开嘴,嘴里尖利的牙齿似乎还有血迹。

……

“……太太把水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鼻尖相抵。

但恶鬼没有呼吸。

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老爷子就让李忌停在这儿啊,这院子里以前死了好几个人吧。”

“还闹鬼呢。”

突然,几句说笑声顺着风遥遥传到了徐微与耳中。徐微与蹙眉看过去,入目只有一片浓黑,说话的人应该在院墙外,是两三个女人。

“哎呀,总归就是个分出去的小子,给他个院子就不错了。我听说今天下午他那男相好来咱们家了?”

“来了,我正好路过,偷偷看了一眼,长得就是个狐精样儿。”

“你小声点。”

“没事儿,后院前几年锁起来了,咱们在这儿说话他们听不见。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见到男妻呢,城里都是唱戏的趁年轻赚后门钱,李忌找的这个可是个良家的,这年头,真是笑贫不笑娼了。他们说那男的是李忌在路上捡的,我看啊,肯定是早早在路上打听好了,故意摔那儿等李忌来的。”

“还有啊,我听回来的伙计说,李忌家的下人都叫那男相好‘太太’,你们说好不好笑?一个男的,叫太太。”

“你这算什么?鸡毛蒜皮。”

一直以来说话比较少的那个声音像是觉得前一个抢了她的风头似的,不服气地开口撂下了一颗炸|弹。

“我今天去三叔的屋里拿茶,听到婶子在打二福。据说李豫年才跟李忌那男相好见了两面,就被他迷住了,路上自己往水里磕脑袋,差点把脑袋撞破。可吓人了。婶子气得不轻,现拽着二福去了爷爷那儿,要爷爷给他儿子做主呢。”

“你们不要笑,老人说乱世出妖邪,保不准这个——就是个成精的。”

第112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李忌:歘!从阴间冒出头

三个年轻妇人提着煤油灯走过小路,晚风低拂草丛,带着她们细细碎碎的话语卷向远处。

东院,李家祠堂。

绵延了百年的家族最注重祭祖,嫡系支系每年都会轮流出钱修缮祠堂。从外看去,两侧石墙雕花砌玉,大门两边摆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木门半掩。

老管家推开门提起长袍迈过门槛——

“吱呀。”

门轴才上过油,但里头还是锈得厉害,磨出的声响在一片寂静的路上格外鲜明。老管家反手关上门,眼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这儿只有他一个活物以后快步走下台阶。

祠堂的正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明亮火光,管家快步走到门前:“老爷,是我。”

“——进来吧。”

“诶。”

老管家伸手推开门,两边架子上的长明灯同时一晃,与之响起的还有女人嘤嘤的哭声。老管家低头,只当没听见,转身关门弯腰插上地栓。

“去看过豫年和你徒弟了?”

“是。”

“怎么样?”

跟了李老爷子半辈子的管家闻言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回老爷的话,豫年少爷已经没事了,大夫说少爷头上的伤只是皮肉伤,裹上药半个多月能好全。”

哭声顿了顿。

祠堂里加上管家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站在侧边拿手帕拭泪的女人,是被徐微与留下的那两个族叔之一的续弦。今年堪堪三十,身穿一件玫粉色袄子,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听到管家这么说女人期期艾艾地抬起头。

“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没事,可怜我家老爷,明明和此事没有关系,被三少爷拽着去了趟城里就、就回不来了呜呜呜……”

黄立瑛眉眼一挑,面沉如水。

“我倒是没事,可我儿子今年才五岁,要是没了爹可怎么办啊,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呜……”

李老爷子站在供桌前眉间拧出一道深刻的褶,他眯着眼睛,用食指顶着布擦拭族谱的某一处。如果有人凑上前去看就会发现他擦的是“李忌”两个字。

“你徒弟呢?”李老爷子问道。

老管家默了默,意识到李老爷子这是越过女人问了他,抬头觑了前方一眼。见李老爷子还在擦族谱,他顺从回道,“大夫说看着不像中毒,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应该就是被砖砸死的。”

“啧。”

老管家转头看向李旭昌。

——徐微与第一次见李豫年时,觉得他和李忌有五分像,其实想错了。不管是李忌还是李豫年,像的人都是李旭昌。这三人的鼻唇放在一起,简直而和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李老太太一模一样。

李旭昌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腿,“爹,这都半夜了,有事能不能明天说?”

他站在祠堂接近中央的位置,黄立瑛却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无形中夫妻两之间显出一股水火不相容的氛围来。李老爷子不说话,对着光看族谱,见“李忌”两个字已经融成了一个无法辨认的墨团,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合上族谱,双手举过头顶,就这么维持了大约三鞠躬的时间重新直起身,拉开供桌前的抽屉将族谱放进去。

供桌前的梯形架子上从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个李家已故先祖的牌位,李老爷子刚才的动作仿佛是在让这些牌位过目更改之后的族谱。

黄立瑛抿着唇,揪紧手帕。

“叔公,您说句话呀。”一直在哭的女人急切地上前一步,“总不能……总不能……”

她总不能了半天见没人理她,心里越来越慌,索性自暴自弃地说道,“反正我不当寡妇,要是那冤家回不来了,我立马带着儿子改嫁。姓也改了,让他跟着后爹姓去。”

李老爷子将半湿的抹布甩在桌上,啪一声,吓得女人一抖。

“李忌娶回家的那个,为了让他入土为安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你呢?”

……

女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意识到李老爷子说的是谁以后又恹恹地拿帕子抹了抹下巴,“他一个男人——”

管家用力咳了一声。

女人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正中间神情不辨喜怒的李老爷子,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但这些人不让她说出来,她还能在心里嘀咕。

凭什么拿她和徐微与比?李忌和那姓徐的再怎么也是年少夫妻,称得上一句情投意合。她可不是,她是被卖进来给老鳏夫传宗接代的。现在生了儿子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呢,就要她守寡?

谁爱守谁守,她不能守。

“行了。”李老爷子烦躁地说道,“你们三个大晚上的不安安分分待在屋子里,来祠堂闹腾。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他陡然提高声音,黄立瑛欲言又止地抬起头,李老爷子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二福已经跟我说过了,豫年那伤是自己撞的,不干徐微与的事,你揪着他不放做什么?传出去,还要说我们家欺负孤儿寡母。到时候闹得家宅不宁你就高兴了。”

“爹!我从没有闹的意思,但是豫年他一个读书人,怎么可能自己发疯把自己撞成那个样子。必然和徐微与有关!”黄立瑛激动起来,谁的孩子谁心疼,李豫年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成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坐得住。

“而且您不觉得奇怪吗?那徐微与没家世没能力,唯独一张脸,居然能让李忌对他情根深种。这其中必然有猫腻!他肯定会妖术!”

李老爷胡须一抖。

“……祠堂重地,你瞎喊些什么东西?”

李老爷子这句明显是动了真火,刚才装哭的女人害怕地瞟了眼黄立瑛,见她面上也浮现出了后悔,悄悄撇了撇嘴。

黄立瑛沉默地朝地上跪去。

“滚出去!”李老爷子在她膝盖磕到地上之前低叱了道,“不知轻重,这次就看在豫年受伤的份上饶过你,再有下次——”

他瞪了眼李旭昌,李旭昌低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老爷子:“都滚。”

祠堂里默了半晌,三个女人低着头稀稀拉拉地走出去。她们都是借着这次的事来要好处的,大家族里就是这样,想要什么不能明说,只能惺惺作态地逼一逼。这次没把李老爷子逼到那份上松口给她们钱财,还有下一次。

李老爷子目送她们走远,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刻了然地跑到门边插上祠堂大门的插栓。

“成天没个正形。”李老爷子低声说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李旭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亲爹。李老爷子看了四十多年当然知道儿子的秉性。他哼了一声,转身朝里走去。

这个动作在李老爷子、李旭昌和管家之间是不需要解释的。三人沿祠堂侧面的长廊走进去,不多时就到了尽头。

这儿没点灯,廊道两边的墙开了扇形空窗,月光透过孔洞照进来将三人身影长长拖在地上。

李老爷子抬手,小心地扶住门上的铜环扣了三下。

“——谁啊。”

一个小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幽幽夜里,清得吓人。

“是我。我有事找阿婆商量。”李老爷子说道。

这声阿婆叫出口他身后的李旭昌和管家都站直了身,异常恭谨地等着。就好像这门后的才是李家现如今真正的掌权人,李老爷子只是她插起来的一个偶童。

门后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少顷,脚步声再次跑回来。

“师父说她要做坛起卦,让你们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子居然松了一口气露出点笑意来,“好好好,我和我儿明日再来拜见婆母。婆母有什么需求,随时找我要,只要李家有我一定双手奉上。”

门后诶了声。李老爷子对着门拱手一拜,回头朝李旭昌一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三人很快走出长廊又穿过祠堂。管家落在最后,锁门关窗,四下检查过没有异样以后跟着李老爷子一齐踏出外院。路上,李老爷子似乎在嘱咐李旭昌什么,声音低低,隔着两道门传进祠堂里,只剩一些不辨形状的音节。

——

——祠堂里所有长明灯突然朝左一摆——

叩叩叩——

铜环扣门声响起的那一刻,长明灯的火倏然跳回到远处。

“谁啊——”小童问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不耐烦。

叩叩叩——

外面没有响起回应声,来人只是又敲了一遍门。?

小童走到门前,有些疑惑,“是李二老爷吗?”

在李老爷子那一代的排行中,他排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也就是黄立瑛刚嫁到李家时,借着家族敛财的那个在朝廷里做官的大老爷。

小童能这么说,大概说明他嘴里的“师父”比李老爷子还年长。

叩叩叩——

叩叩叩——

来人不紧不慢地用铜环持续不断地敲击木门,小童没见过这架势,惶惶然盯着门。

突然间,敲门声大了起来!小童被吓了一跳。

“别敲了别敲了,我给你开门。”说着他踮起脚,费力地勾住门栓朝一边拉。

只听咔一声,门栓落地,木门朝两边晃开。

“——是有急事吗?”小童放好门栓跑到门前问道。

门前……没有人。

幽深的走廊静悄悄的。

没有人。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童浑身一抖,猛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的屋子里一捧鲜血突然泼在了窗户上,接着是第二捧。血顺着窗框缝隙溢出来,成股流下。

小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惧之下,他扭头就跑。

可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门无风自动“嘭”一声严严实实地砸在了他面前。

“救命……救命啊!”小童叫道,他跑上前拍门,想靠力气将门撞开。

可他冲到了一个面半软不硬的温热东西上。

那是……一张连着肉的人皮。

才剥下来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李家太大了,大得光是一个祠堂就有前后三进院子,其中发生的动静根本传不到别处。

徐微与跪在灵堂正中间,头上罩着孝布。其实按这一片地区的习俗,男子应该系长条形白麻布,女子才戴孝帽与孝服连接在一起的布帽,但偏偏徐微与是李忌名义上的妻子,最终还是按照他们两的关系来定规制。

陈妈跪在旁边,已经哭过了。她看着徐微与,青年俊秀的侧脸被孝布遮去大半,不带任何粉饰,素雅冷淡,唯独眼睫下露出的一弧黑瞳打破了全然的白。

……东家,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太太,千万别让他做出傻事啊。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妈的心神不宁,徐微与拿起旁边的纸钱放进铜盆里,“你先去睡吧。”

“我不困,我陪您守夜。”陈妈不放心他,语气有些期期艾艾的。

徐微与抬起眼看向前方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的黑白照片。

对于陈妈这些人来说,李忌是他们的东家也确确实实只是他们的东家。一个主子死了,伤心一会,他们可以继续跟着未来的掌事人干,也可以另谋生路,没有在一根绳子上吊死的道理。

所以杨驰飞那些伙计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才会很快安静下来。

但对于徐微与来说不是。

李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在他这里几乎等同于全部,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两个都没有其他亲人,像两只在雪夜找到对方挨挨蹭蹭互相取暖的小兽,谁离了另一个都活不下去。

徐微与曾经觉得李忌大概是老天看他活得太可怜才施舍给他的家人。现在看来……

“去睡吧。”徐微与轻声说道,“我想和李忌单独待一会。”

……

他这么说陈妈还能怎么反驳。

陈妈擦了擦脸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外走去,走出半程,她停下,“太太,你这样东家看了会心疼的。”

……

徐微与没办法地笑了下。

确实。但是心疼也不急于这点时间,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陈妈见劝不住徐微与,知道自己再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走向旁边。跟他们一起来的伙计已经铺好了被子。都在经常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对此特别有经验。

众人先在地上架一片钉了木条的木板隔寒气,然后再在上面铺被子。所有人睡大通铺,即使外面下雪这样的设计也能让他们扛过寒夜。见陈妈来,杨驰飞指了指唯一一个独立的床铺。

“嫂子,你睡这个,我给你烧个炭盆。”

“不用,我带了汤婆子,正好给太太也冲一个。他怕是要跪一宿。”

两人说着走到窗边,墙边正烧着两个火炉,一个上面烧水,一个上面煨粥。陈妈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提起热水壶。

“笃笃。”

两声轻快的敲窗声突然响起。

陈妈动作一顿,下意识扭头数房间里的人,十六个伙计,加上她拢共十七个,打一圈就能数明白。人都在屋子里,屋外是谁?李家人不敲门敲窗户?

——闭了门屋子不经屋里活人的允许,鬼是进不来的。

陈妈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突兀到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不给她出声阻止的机会,杨驰飞径直伸手推开窗户,“谁啊?”

冷风轻轻扫了进来,火炉中的木炭先是亮了下,随即恢复黯淡。

“我刚才是听到了敲门声啊。”杨驰飞喃喃,他不确定地探头出去看了一圈,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疑惑地回头看陈妈却见陈妈抿着唇,拎着水壶一动不动。

“陈妈?”

陈妈四下看了一圈。但他们四周只有李家伙计窸窸窣窣铺被子脱鞋子的声音。

……

“没什么。”陈妈拎着水壶往旁边走,“唉,太太伤心,我也跟着犯糊涂……”

陈妈一走,空荡荡的前厅就只剩下了徐微与一个活人。烛火摇摇晃晃,挽联上的字也明明灭灭。

徐微与低头将一只金元宝放在铜盆边缘,火苗就像是察觉到血腥味的蛇一样舔过来,很快将金元宝边缘燎出焦痕。徐微与松手,“在下面别亏待自己,缺什么趁早跟我说,不然就要托别人准备了。”

火苗带来的暖意从指尖传上来,像是李忌还活着的时候握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每到冬天手指都跟冰一样,是不是吃肉吃少了。然后趁着吃饭给他夹堆尖的一碗菜。

一辈子有百年那么久,他和李忌却连十年都不到。

徐微与眼前的火光晃了晃,他顿了一会,后知后觉意识到眼前遮挡视线的是他自己的眼泪。他没来得及擦,一滴眼泪砸进火盆里,惊起了几颗火星子。

徐微与抬手——

只是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脸,眼下突然感到了一股冷意。

——

徐微与感觉的很清楚那就是人的手指。

他僵在原地,茫然地盯着眼前还在燃烧的火盆,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往上也没有往下,就这么静默了半刻,徐微与朝下摸去。

理所当然的,他摸到了自己膝盖底下的软垫。他身边没有“人”。

……

是我感觉错了吗?

徐微与脑中的那根弦紧紧绷着,只要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它激断。之前在路上,徐微与问陈妈有没有办法能让他见鬼。他这么问出口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他明明是最不相信鬼神的人,往日里李忌拽着他去求神拜佛他都懒得去,现在李忌死了,他却成了最希望鬼神成真的人。

那个时候他看着陈妈忧心忡忡的样子面上认真,实则心里一片冰冷。

徐微与知道那是假的。

他只是……没办法了。

可现在算什么?

……思虑过重,产生幻觉?

徐微与怔怔地侧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位置,他无言片刻,又拿起一只金元宝放进铜盆里,本来已经有些熄灭的火焰重新拥上来。火焰可不会分辨谁是纸钱谁是徐微与,放肆地燎上了徐微与的手指。

下一刻,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攥住徐微与的手指将他朝后拽去。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不可能感觉错,就是有东西抓住了他。

脑子里的弦砰一声崩断,徐微与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他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回头,但回头只见到了一片乳白。徐微与愣住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孝布。

“李忌。”

徐微与喊道。

他的嗓子在抖,喊出来的声音凌乱不成调子。

灵堂里安静得吓人,跟所有伙计和陈妈都死了一样,徐微与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可他的手上又确确实实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徐微与全身都在抖,脸上一片冰冷,全是眼泪。

“李忌……李忌是你吗。”

徐微与胡乱摸索,头上用来固定的夹子都在混乱中扯掉了好几只。

不等徐微与摸到他想碰的人,覆盖在他面上的孝布突然一紧,徐微与毫无防备,被它勒着朝后倒去。

后面是青砖!

徐微与脑中闪过这一念头,正要挣扎,后脑却结结实实地被本不该存在的软垫接住。

……

是李忌吗?

徐微与在心里问自己,心跳如擂鼓,又痛得厉害。

他没有摸到其他实体,说明来的不是活人……其他鬼怪……会这样对他吗?

徐微与脑中一团乱麻,躺在地上久久不动。他不动,他身上的东西却放肆的厉害。这人好像觉得徐微与现如今的穿着格外好看似的,这里默默那揉揉,原本还是轻柔温和的,某一刻,突然撕开了徐微与的外衣。

绸缎撕裂的声响在灵堂中格外刺耳,徐微与一惊,陡然挣扎起来。

挣扎间,一只细口小瓶子从他里侧衣服的袋子里滚了出来。

徐微与腰侧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揉在地砖上,一片冰凉,来人攥住他的手腕脚踝,丝毫不给他逃脱的空间。徐微与脸上被麻布蒙着,呼吸受困,想拽拽不掉,想看人视线也完完全全被挡住。

他费尽了力气,桎梏住他的东西却像玩一样,毫无松动。

“我生气了……”徐微与颤抖说道,一开口全是破碎的哭腔,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丢人,但此刻情形,容不得徐微与选择。

“我生气了,李忌。你都死了,还……还欺负我。”

最后几个字的字音几不可闻,徐微与松懈下来力道,躺在地上,他不知道抓着他的东西是不是棺材里毫无声息的爱人,更不知道他这番话说出去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

……

有东西隔着被眼泪浸湿的麻布亲了亲他的嘴唇,很冷,和冰一样,声线喑哑扭曲。

【这是什么?】

那只细口瓶被抵在徐微与的唇上。

【微与,告诉我,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我的天,好土(痛苦闭眼)(偷偷再看一眼)好土天哪

第113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非典型小别胜新婚

好几秒,徐微与感知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动静。他脑中空茫的回放着刚才听见的那两句话,无法理解其中含义只是不断地回想,不断地回想。

是有人在我耳边说话吗……那么沙哑怪异的调子,和李忌的声音没有半点相似之处……我疯了吗……

血液剧烈冲击心脏,仿佛要破开束缚喷涌出来。徐微与躺在地上怔怔地盯着上方,灵堂里烛火光芒将他脸上覆盖着的白布映的昏黄——上面没有人影……但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是真的,耳边狎昵的呓语也是真的

……

徐微与根本没注意到李忌按了个瓶子在他唇上,反手去摸索这人的手腕。第一次,他只碰到了空气,但察觉到他的动作桎梏着他的力道似乎换了个角度。

等徐微与再次急切地摸过去时就碰到了冰冷的躯体。

徐微与无意识咬紧牙关,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流进鬓发晕开一片温热的潮湿。他手指松松地搭在李忌手臂内侧,借由指尖传来的触感确认李忌的存在。

真的是李忌。

……原来人死后真的有魂灵留存于世。甚至不需要他主动去找,这人就自己回来了。

……

徐微与闭上眼睛,泄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啜泣,他哭起来从来都是没有声音的,不像是在宣泄情绪反而更像某种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

李忌就这么看着他,几息之后,他松开徐微与的手原地团吧团吧坐好,将徐微与抱到自己腿上。徐微与的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低头去寻李忌的肩膀,找到熟悉的位置自觉靠过去,手下紧紧攥着李忌的手臂。

——呼——

门窗紧闭的祠堂里平白起了一阵风,将两侧即将烧到头的白蜡烛一根根熄灭。徐微与茫然地抬起头,发觉唯独尽头的供桌上还有一方光亮。

“你怎么……”

徐微与想问李忌怎么自己熄自己的灯,一转头突然发觉麻布底下多出了穿着寿衣的身形……

他能看见李忌了。

……

徐微与伸手就要掀头上的孝衣,手却再次被李忌攥住。

“有点吓人。”

带着笑意的声音如此说道。

“……那我改嫁?”徐微与低声问道。

——抓着他的手一瞬间浮现出狰狞的尸斑。

无形之中两人之间紧绷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太太,你夫君还——没死透呢。”李忌一把掀开盖在徐微与头上的孝衣,仿佛新婚之夜掀开妻子头上的大红盖头。

徐微与抬起头,神情急不可待中又带着迟疑和惶然,一双眼睛哭得通红,脸色却苍白得可怕,全然不似李忌刚刚离家那会气色好。李忌看看他,又垂眼看他身上被自己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

“你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他开始挑三拣四,揪起黑缎面绣燕子纹的背心捻了捻,“我没给你买过这件,你找陈妈借的啊?”

“还有这袍子,啧。”

在李二爷那可怕的审美认知里,什么藏蓝竹黄就不应该出现在徐微与身上。徐微与首先就得穿绸缎,特别是苏杭的绸缎,色艳光鲜。印万福的珊瑚红,绣百子图的珐琅彩,做成衣服往徐微与身上一套那叫一个人比花娇。现在穿的这都是什么?

徐微与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扯扯拽拽,好半晌都没有出声。李忌索性顺着刚才扯开的侧缝线摸进去,隔着里衣握住徐微与柔韧的腰线,徐微与颤了一下却并不反抗。

李忌抬眼半笑不笑地看过来。

——他现在的样子几乎就是爬起来的尸体。

徐微与坐在李忌怀里头往旁边侧了侧,视线越过这人的肩膀看向棺材中闭着眼睛毫无声息的尸身,再往前则是供桌上的遗照,那上面的李忌和抱着他的这个笑意如出一辙。

“是不是很可怕?”李忌问道,他故意低下头给徐微与看他下巴上深可见骨的刀口,往前伸脖子的时候头颈连接处皮肉翻卷的刀口也开始出血。徐微与垂眼静静注视了一会。

他安静盯着什么东西观察的样子很乖顺,李忌用冰冷粘腻的目光舔过徐微与的眼睫,微微泛红的鼻尖,朝下看向徐微与跪坐在他腿上的双腿——

他脑中冒出了不少出格的念想。像池子里随漩涡缓缓卷到一起的烂叶污泥,也许还沾了什么东西的卵,肮脏地聚拢成团,只等某条珍珠白色的长尾小鱼路过扑上去将其吞吃入腹。

但李忌没等到擅长逃跑的小鱼。

徐微与抬手,像是怕弄疼他一样碰了碰伤口边缘。

“若是以后尸体腐坏,你是不是就要转世轮回了?”

……

“不怕吗?”李忌不答反问。

“我怕你做什么。”徐微与同样反问,眼中甚至有一丝不可置信,好像李忌问了多荒唐的话似的。两人对视,徐微与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退却,“只是我从没见过除你之外的……鬼。你这样会不会生业障啊?”

白生生的活人坐在恶鬼怀里满心为不入轮回的东西担忧,丝毫不觉得自己会被眼前的东西一口一口吃下去。

李忌笑了起来,这次是真笑,笑得肩膀都在颤。

他的手在徐微与衣服里逐渐也带上了点活人的体温似的,此时放肆地摸来摸去,出于现在情况特殊,徐微与居然也忍了他这幅昏君的做派。但李忌还觉得不够。

他从地上捡起端端正正放在那儿的细口瓷瓶,用上面的封口绒布挠了挠徐微与的下巴,笃定道,“曼陀罗膏。”

养在院子里的那几盆大叶子花是用当年徐微与从家里带出来的种子种出来的。云南特有的毒草曼陀罗,也是徐家所制蒙汗药的主药。

徐微与眸光闪了闪。

“嗯。”

“嗯?”李忌哑然失笑,“你还敢‘嗯’。咱家又没有皇位,你跟谁学的殉葬这套。”

徐微与蹙眉轻轻揪住李忌的前襟,“别打岔,你……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大概是烦透了李家的缘故,李忌这人身上几乎看不到封建大家长的影子。和他一路做生意的到了他这个年岁,多数都有了家庭生了小孩,平时里外一言堂,久而久之全是一副老爷样。但李忌不是,他依旧能随时随地和底下人闹成一片,脸也年轻,有时候徐微与被他缠得没办法了甚至错觉自己才是两人当中年长的那个。

唯独一点,李忌和外面那些老爷一模一样——他不喜欢把头疼的事带回家让妻子跟着一起闹心。

当初两人还没在一起时徐微与就发现了,但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李忌不够信任他,怕他把账上的成本价透出去,后来相处久了,徐微与才意识到这是这位爷在他面前少见展现出来的大男子主义。

李忌凑上来笑着吻了下徐微与的下唇,用牙齿咬住一小快软肉研磨。

徐微与似是想往旁边避,没避开,李忌另一只手扶在了他的后脑上。徐微与看着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脸,默了片刻启唇小心地碰了一下李忌的舌尖。

霎时间,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舌头活物一般爬进了徐微与的口腔,徐微与几乎以为自己含住了一条蛇。

……不是错觉,李忌的舌头怎么这么长?

徐微与张着嘴呼吸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忌的眼睛,爱人朝他笑了笑,与此同时,尖细灵活的舌尖柔软地贴在他的上颚表面,轻柔地朝喉咙口深入,徐微与难受地哼出一声,推了推李忌。

够了。

李忌眼底笑意更浓,他屈指慢条斯理地勾开徐微与里衣绳结——

在这里?徐微与慌忙抓住李忌的手,陈妈等人就在两边房间里,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接受李忌这幅样子,光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昵被看见,徐微与就接受不了。

更何况……这里是灵堂,李忌怎么能离经叛道到在自己的面前做这种事情?

李忌放肆地朝里摸去,徐微与用力往旁边偏头,可他的挣扎如石牛入海,后脑发丝徒劳地揉在李忌掌心。直到这个时候徐微与才猛然发觉李忌的异样。

他力气太大了。

“放……啊……”徐微与狼狈地咳了声,舌尖被舔吮的一阵酸麻,脊背也麻。李忌的手又冷又硬,存在感极强,他一节一节摩挲过徐微与的脊椎,像是在数他骨骼的数量,明明是温柔至极的动作,徐微与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像蛇。

不能再往下了。

徐微与讨好地舔李忌的嘴唇。

够了。他的声音消散在两人的纠缠中,来不及咽下的唾液流到下巴上,徐微与下意识仰头,却正好方便了比他高半个头的李忌。

徐微与眼前发黑,而李忌的手已经摸到了禁区。这人根本没打算停下来。

徐微与顿了顿,用力踹过去。

混乱中衣服又被扯落了几粒扣子,彻底敞开来,徐微与侧趴在地上大口喘息,往后腾挪。即使这样他也没有生气,只是被李忌弄得有点无奈。

徐微与后背撞到了硬物,他回头,发觉身后就是李忌的棺材。照规矩来说衣冠不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但现在,这个衣冠不整是死者自己拽的。

……

徐微与叹了口气,心情微妙地拢起领口。身侧有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微与额头上蹦起青筋,哪家正经死人跟他身边这个似的,就知道想床上那点事,有用的一点不干。不等徐微与开口,李忌俯下身朝他这边爬了两步,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

一股寒意顺着徐微与的脊背直窜脑顶,徐微与本能屈膝,李忌没拦他,只是顺着他的腿又往前爬了一步。

灵堂里本来就暗,棺材前这一小方空间更是被遮的几乎成了全然的漆黑。李忌从稍亮处缓慢没进阴影,那张俊美却透着死气的脸跟化开了一样,唯独两只眼睛映着一星火光,狼似的。

有什么地方不对。

徐微与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抓住棺椁边缘。

骨碌碌……

细口瓷瓶突然侧倒在地上,从徐微与之前坐着的地方滚到他手边,冰冷的瓶身轻轻碰了碰徐微与。徐微与一怔,垂眼看着这只瓶子脑中灵光一现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李忌……”

李忌伸手轻轻掐住徐微与的下半张脸,将爱人即将出口的解释压进掌心。他爬到徐微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房间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后背和棺材一撞,发出一声闷响,但他的手脚却没有动,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锁在了地上一样。

“一眼不看着就要生要死的。人家小寡妇哭坟那是哭给别人看的,你倒好,尽往自己身上用狠招。”

我没有。

徐微与竭力仰起头,想要躲开密密麻麻的亲吻,李忌和他都知道他的脖子是敏感区,碰不得。但冰凉的触碰还是落在了他的颈项间,甚至因为他的动作更为顺畅了点。

徐微与的手指抠住地砖,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李忌的尸身只隔着一层木板,孝衣和暗沉的外衣都揉在手边……但凡他身上的人不是李忌,他现在就是……

“真想生孩子啊。真想生外面好多小鬼,抓一只放你肚子里怎么样?”

徐微与猛地打了个寒战,看向李忌的神情泫然欲泣。他几乎撑不下去了,他身上有好几只手,每一只都异常灵活怪异,根本不像李忌。

李忌笑了,伸手探进徐微与的嘴里,用三根手指掐住软热的舌轻轻往外拽了一下,他低下头就着这个姿势和徐微与亲吻。

“啊……”

“再有下次——”李忌舔掉徐微与唇上的眼泪,片刻后哑笑了声。算了,哪还有下次啊。

……

……

寒露凝结在草叶上,天边浮现出微光,宅子各处逐渐响起人声。

一切如平日里一样。

……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来人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徐微与这次很愿意,毕竟小别胜新婚嘛

第114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哪家小寡妇哭坟老公在旁边看着的呀

声音是从东院方向传来的,老管家一愣,脸都没洗,匆匆穿上衣服跑出房门,一边跑还一边扣扣子,一路上,好几个院子里都出了人探头探脑。

“回去。”管家低叱。

他快步跑过转角,只见一群人围在祠堂外院的大门前,老管家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刚才听见惨叫他就疑心是祠堂出了事,结果还真是。老天爷。

老管家扒开众人站上台阶,阴沉着脸扫过他们,“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

刚才还交头接耳的下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低下头闭上嘴。老管家呵斥,“都滚回去干活!”

“是……”

“是。”

管家见人都走光了赶紧推门进去,“发生什么事了?”

祠堂是李家的重地,一般下人不许进入。年节祭祖时,准备祭品的活计都由女眷完成,平日里洒扫整理则交给家里的小辈。

两个李家的小子吓得跟鹌鹑一样躲在亲娘身边,女人没敢进去看,但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管家瞪了女人一眼,神情中有某种不言自明的警告。

虽然在明面上,打扫祠堂是家族小辈应尽的义务,但像李豫年之类正经的少爷肯定不会被派活。能过来的一般都是妾室或者依附家族生存的支系。女人害怕地往后瑟缩了一下,抱着儿子低下头。

管家警告完这三人,一提长袍往里走去,他双手按在木门上用力推开,抬头的瞬间后背唰一下起了一片白毛汗——所有摆放在祠堂正中架子上的牌位,都整整齐齐地正面朝下倒在了木板上。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干这种事。

所以是谁做的,昭然若现……

管家脚下往后挪了半步。他穿的是传统千层底的黑布鞋,鞋底与地砖磨蹭,发出本该几不可闻的刺啦声,结果管家却被这点动静吓了一跳。

他条件反射看向左边,见左边没动静又猛地转向右边。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好几息之后,他缓慢关上祠堂大门,匆匆朝李老爷子的院子跑去。

大家族里,极少有什么事能瞒过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呢,流言就已经传起来了。

“……祠堂死人了。”

“血流的到处都是。”

“什么?祠堂死人了?死的是谁?”

“就那个一直住在里头的,咱们家大老爷的表姨婆啊。廊武家的媳妇都被吓傻了,带着两个孩子躲在房里,谁都不愿意见。”

陈妈和两个伙计抱着碳走过正聚在一起低声细语的李家下人,听了一耳朵。她没往那些人身上看,但李家下人却注意到了她们。

“哎,那嫂子是哪家的?”

“不是咱家的。”知道内情的下人把问话的往旁边推了推,示意她小声点,“二小姐儿子家的。过来给那位少爷守灵。”

李旭冉一辈子都没有到过别人家,李忌也随她姓,因此家里年老的下人仍称她二小姐。

“嘶——就是那位娶了男妻的少爷吧,听说豫年少爷对他……哎!你掐我干嘛?”

“小声点。没看见人家带了不少人吗。到时候打折你一条腿,看你怎么办?”

陈妈脸色不太好看。徐微与才来李家一下午加一晚上,难听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们这里。即使知道大家族关系复杂,来之前也有了心理准备,陈妈还是被这些言论恶心的够呛。

绕过两个院子几人终于到了李忌停灵的小院前,陈妈回头嘱咐身后伙计,“待会见到太太,不要说那些让他心烦的话。东家还在里面,知道吗?”

“陈妈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就是李家这些人,老子迟早要撕了他们的嘴。”

“……以后可怎么办啊。”另一个伙计突然说道,“东家死了,咱们——”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最要紧的是将东家体体面面地下葬。”陈妈说道,“东家待我们宽厚,我们得对得起这份恩。”

几人走过前院,刚才那个开口的伙计低声说道,“我是怕东家的死和这里的本家有关。如果是那样……”

他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但陈妈和另一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点徐微与昨晚就想到了,陈妈垂眼不说话。

“那就杀。”

陈妈皱眉转头,说话的伙计面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带着决绝的狠色,“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东家死的不明不白,我咽不下这口气。”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后院从门口到灵堂一共五步路,话音自然传到了正在叠纸钱的徐微与耳中。

他换了一身衣服,头上披着孝衣,并腿跪在侧边的蒲团上,乌黑的眼睫垂着。昨晚伙计们叠的两桶金银元宝已经烧干净了,徐微与正在腿上叠新的。听到伙计义愤填膺的话语他手下稍稍顿了一瞬,随即便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陈妈鼻头一酸。

她侧过脸忍了忍眼泪,放下煤炭,“不说这些了,你们去多烧几个炭盆。”

交代完伙计,陈妈走进灵堂,先跪下来给李忌磕了个头,而后起身,跪倒徐微与身边。

从昨天开始算,今日是给李忌守灵的第二天,家眷跪到进门右侧,李忌的左侧,堂亲表亲学生下人愿意守灵的可以跪到另一边去,正中是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留的位置。

但现在李忌的家眷只有徐微与一个,陈妈实在觉得心酸,算是逾矩过来陪着他。

“太太,您去歇一会吧。”陈妈低声说道,“您跪了一晚上了。”

……

“我还好。”徐微与低声说道,“我刚才听见外面有人说李家死人了,怎么回事?”

他一开口,陈妈反而疑惑了起来,拧在一起的眉头迟疑地松了松。

怎么回事?太太今早心情好像还……还不错?可是……

陈妈看向棺材。死了将近十天的人怎么样都不会好看,即使现在正是冬天,棺材里又放了许多祛湿除味的药,李忌那张脸仍旧不可避免地浮着一层青黑。陈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观察徐微与,生怕自家太太是受打击太大直接疯了。

她不会掩饰眼神,那点小九九一下就被徐微与察觉到了。徐微与眼睫动了动。

几秒后,他抬头摸了下领口。

昨晚李忌跟疯了一样压着他在棺材前亲昵。徐微与自认不太在意世俗,但被那人抱上供桌的时候还是发抖了。简直荒淫无道。

……不过人死后肯定和生前不一样,李忌好歹使手段避开了陈妈等人,没做得太出格。徐微与忍了忍也就由他去了,到最后直接失去了意识。

等他被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时往身上一看,李忌已经给他换好了衣服,连孝衣都是新的。也不知道之前撕坏的那条被他藏到了哪。

徐微与被陈妈看得有些不自在,好在中年妇人只是担心他,见他没有昨天那么淡漠,提着的心略微往下放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细节,只是路过时听外面那些李家下人说李老爷子的一个长辈住在祠堂里,昨晚死了。好像动静还挺大的,我估么着,怕是上吊吧。”

陈妈下意识以己度人,她以为住在祠堂里的“表姨婆”是李家某位在家守寡的老太太。但徐微与见过李忌,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晚烧掉的几百张镇魂符。

李忌是被李家人做局害死的。

鬼……应该会替自己报仇的吧。

“陈妈,饺子下好了。”杨驰飞进来说道。

陈妈忙道,“快给太太盛一碗。”

说完她又转头对徐微与,“您起来吃点东西,然后睡一会,这么跪腿要断了。”

徐微与这次没拒绝,借她的力站起身。

外面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锅,来之前,徐微与交代陈妈带够半个月的吃食和器具,除了水,他们不用李家任何东西,防他们狗急跳墙下毒。

杨驰飞端着一碗饺子递给徐微与,又递了双筷子给他。

“你再给我盛一碗,这碗给李忌。”徐微与说道。

杨驰飞一愣,拍了下脑袋摇头,“对,还有东家的,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徐微与走到供桌前,将饺子摆在李忌的照片旁边,放筷子的时候,他犹豫起来。

按理说应该插在碗里,但李忌现在……好歹还有个魂呢……应该怎么算?

“咯……”

徐微与还在纠结,他手中的筷子先动了一下。

徐微与松开手,冰冷的东西捏住他的手指,轻轻将两根筷子横架在碗上,顺便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灵堂,他还披麻戴孝呢……

徐微与头疼地闭上眼睛:“李家死的人是你杀的?”

【她该死。】

“……我知道。但他们之前用符困住了你,似乎有点手段。”徐微与偏头说道。

李忌与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按住他小腹把他往前顶了一下。徐微与撑住桌沿,被这暗示性十足的动作闹得脑中警铃大作。

“李忌,这是什么地方?”

【我自己的灵堂啊。我又不介意,你怕什么?】

“你简直——”

“太太。”

杨驰飞的声音突然响起,徐微与要是有尾巴绝对能在这一刻炸成鸡毛掸子。

“饺子。”杨驰飞什么都不知道,走上来把碗递给徐微与。

徐微与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但才抬起就遇到了阻碍,就好像有谁在他身后砌了一堵墙似的,根本没有逃离的空间。徐微与背后发毛,用力攥了一下李忌的手示意他别胡闹,平稳地接过了杨驰飞递来的饺子。

“多谢。”

“您和我还说什么谢啊。”杨驰飞苦笑,往前走了两步。

徐微与还以为他送完饭就会走,见他似是要说话忙打断,“你先出去。”

杨驰飞一摇头,“您昨晚让我探院子,我把李家大致走了一遍。”

……还真是要紧事。

徐微与吸了口气,屈起手指挠李忌的掌心,示意他安分,侧身听杨长明的打探。脸侧的孝衣动了动。

【我知道的比他知道的清楚,怎么不问我?】

徐微与第一反应是李忌说的对,第二反应才是这人居然在吃醋。

李忌以前也会吃醋,但那仅限外人对徐微与表现出明确的喜欢,而徐微与又没有立刻声色俱厉拒绝的时候。比方说前几年某位不知道他俩关系的千金在社交场合被徐微与迷住,本着西方那套开放的思想公然示爱。李忌当时没说什么,回家狠狠造作了一顿。

和那次比起来,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

徐微与侧过头,直觉李忌性子大概出了点问题。

……鬼都这样吗?

他这边还在思索,那边杨驰飞压低了声说道,“李家没有其他打手,好多院子都是空的。再者昨晚后半夜,那个李豫年醒了,他娘找医生给他看,快到天亮才让人走。”

李豫年醒了?

徐微与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李忌在这里,他当然能猜到之前刘贵川和李豫年的意外都和他有关,所以他以为李豫年也会死。

李忌为什么不杀他?

“我知道了。去吃饭吧,待会你也睡一会,昨晚受累了。”

“您别这么说,都是我应该做的。”杨驰飞说道,冲徐微与一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他才走出三步,忽听背后啪的一声。杨驰飞回头,只见徐微与不知为何双手支在供桌上,手背青筋紧绷,手下正压着筷子。刚才那声是筷子打在桌上的声音。

杨驰飞没往心里去,跑着出了灵堂,就像徐微与说的,他昨晚硬生生将偌大一个李宅摸了一遍,现在饿得能吞三碗饺子。

他走后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徐微与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低叱身后人。

“李忌。”

被叫到名字的恶鬼大方装聋,抚摸的地方越来越放肆。

“你……”

你至少别在这儿。”

徐微与说李忌不对劲,却没察觉到他自己也有些不对劲。换做以前,他是不会这么纵容李忌胡来的。但就像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一样,差点失去过一次的人在徐微与这里当然会多出点特权来。

李忌察觉到了。

恶鬼惯会找活人的弱点,也擅长得寸进尺。

他轻轻笑了一声,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过徐微与的脖颈耳廓,明明没有唾液却留下了拟真的湿凉感。徐微与起了点鸡皮疙瘩。

舌头蜿蜒过脸侧、眼皮,徐微与闭上眼,不可避免地构想出一副画面——那来自昨天晚上意识模糊时,借着供桌上遥远的烛光看清的轮廓。

李忌弓着背,下身与他交叠的同时吻着他,但身躯却莫名庞大了许多,所以怪异地隆起一大团。徐微与眼瞳失焦侧趴在地上,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意识抬手抚摸爱人的脸侧。李忌大概也失控了,压下身随意舔吻。那一刻,他眼睛似是全黑的,指甲也比之前尖长,徐微与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摸索时却摸到了李忌过度咧开的嘴角。

李忌就用这样一副样子伸出青黑色的长舌舔过他的脸……

徐微与抿了下唇,然而下一刻,李忌吻住了他——徐微与扶着桌面的手轻轻开始发抖,几息后,他仰头,如之前一般启唇放对方进来。

一枚柔软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东西被推进了他的口腔。

徐微与霎时间睁开眼睛,一只手却未卜先知地捂住了他的嘴。

【别吐,好东西。】

……好东西。

这血腥味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活人能接受的好东西。

……

徐微与喉咙动了动,硬生生将其咽了下去。

覆在他脸上的手随之松开。

徐微与皱眉拿过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又吃了两个饺子才勉强将嘴里的血腥味压下去,但喉咙口还是难受得厉害。徐微与也没问李忌给他吃了什么,偏头交代,“陈妈年纪大了,你别吓他们。”

【那你忍忍。】李忌笑着说道。

第115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控制欲

“我还不够忍你吗?”徐微与又喝了一口水,放下茶碗时白瓷与檀木桌相撞发出嗒的一声响。

明明是很轻的一声,却莫名令气氛滞了一瞬。

环在他腰上慢腾腾摸索的力道突然顿住了,徐微与都能想象到李忌下巴枕在他肩上略微怔愣,而后垂下眼皮似笑非笑看过来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

李忌没说话,少顷凑近了亲他。这人不带情欲纯粹亲昵的时候经常让徐微与想起小时候家里养来看药库的大黑狗。巨大的一条,扑上来贴人时两条腿一跨就能把徐微与整个压到怀里,然后拿头挤他顶他,从他额头亲到脸颊再去舔他的下巴。

徐微与那个时候还不到十岁,小小一只,黑狗张开嘴能含住他半条手臂,顶在皮肤上的犬齿又长又尖,真咬下去能把他手咬穿。

吓人也吓人,但相处久了,徐微与很清楚地知道这条狗不会伤害他——就像现在的李忌。他只是外表上有了些许改变,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比以前激烈了点。究其本质,李忌还是那个李忌,没什么可怕的。

“好了。”徐微与无奈地推开这人,“先让我把碗拿出去。你打算怎么对付李家人?需要我帮忙吗?”

李忌“唔”了一声,徐微与看不见他的样子,因此时时刻刻注意着身边的细微动静。李忌的手仍旧环在他的腰上,脚尖顶着他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往外走,又幼稚又黏人。以前两人还没在一起时李忌都没这么没皮没脸过,现在仗着别人看不见,为所欲为。

徐微与等了会,还是没听见李忌的回答,他弯腰把碗放进木桶里,“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吧。是一直能留在世间,还是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或者……”

徐微与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问李忌,但李忌分明打定主意什么都不告诉他,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

“老天爷,太太您碰这些干什么?”

陈妈匆匆从侧屋跑出来,着急忙慌地夺下徐微与手中的碗,“放着我来洗就好啦,您快去睡觉吧。”

“……不睡了。”徐微与面无表情甩了甩手上的水,“我再守一会。”

陈妈一愣,“您昨晚就没睡。”

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是李忌讨饶般的啄吻,徐微与气闷,不想说话,径直回身往灵堂走。但才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徐微与身形晃了晃,随即感到腰上传来支撑感。

“去睡一会,不然待会血蝉闹起来你该头疼了。”

“——我就喜欢头疼。”徐微与放慢语速冷淡说道。?

“太太,你说什么?”陈妈茫然。

徐微与一摇头,走开几步避过她。前面就是灵堂,正当他打算回去的时候,手脚忽然窜上一股凉意。那凉意像是夏日用冰时冒出来的水汽,从皮肤钻入,薄薄覆盖在骨骼上,还没等徐微与反应过来,他脚下就自行换了个方向——

徐微与眼前景物变换,面朝耳房房门。

扛着被子出来的杨驰飞跨过门槛,见徐微与站在院子里下意识,“您是要睡觉吗?”

不是。

徐微与想要回答,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剥夺了他身体控制权的东西点了一下头,“给我铺个床。”

“好嘞。”杨驰飞利落应下。他做事不打马虎眼,直接把自己昨晚上盖过的被褥往门边一堆,拖出一块木板驾到最里,拆开两卷捆好的被子,三两下就铺出了一张床。

“我去外面拿竹竿,在这儿支个架子遮光。”

“好。”

徐微与站在旁边,全程没有要搭手帮忙的意思。杨驰飞也不觉得奇怪。他绑好帘子,仰头拽了两下,见不会掉,放心地拍了拍手。

“您睡吧,我出去让他们小点声说话。”

徐微与抬手朝后摆了两下,杨驰飞退出去,临走时不忘帮他把隔断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徐微与一个。

他低头站着,大约过了半刻,徐微与抬手解开颈子上的盘扣。一开始,他的动作还有些滞涩,很快就顺畅了起来。随着腰侧的最后一粒扣子的解开,徐微与双手垂下,长袍随即轻轻落在地上。

他走到床铺边坐下,开始脱裤子。

天冷,徐微与穿的是夹棉的羊绒里裤,从外看起来,两条腿略显笨拙。但随着外裤脱下,白绸长裤裤腿晃晃荡荡地落下来挂在小腿上,露出一截消瘦的脚踝,若从下往上,能看见裤筒里隐约带着肌肉线条的两条笔直长腿。

徐微与拿被子裹了裹自己,迟疑了一下,伸手卷起裤腿。

失去布料的遮挡,小腿内侧花瓣般斑驳的吻痕显露在空气中。徐微与低下头,用拇指按了按其中一处,不疼,但想起这痕迹产生时发生的事情,他唇边勾出了一丝浅笑。

裤腿继续往上卷,里衣做的宽松,能很轻易卷到大腿|根|部,徐微与倒下一条腿,只见柔软白皙的内侧皮肤上,赫然印着一片不算完整的青黑掌印。

徐微与歪了歪头——张开手印上去——就在这一刻,一滴眼泪砸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眼泪就像是碎开的冰晶,霎时间炸开滚落下去,徐微与身体轻轻一颤,那股控制着他的冷意倏然抽离。徐微与感觉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被抽干,他朝后倒去,摔进床铺中。

徐微与看着蛛网遍布的屋顶,眼底混着惊怯而和茫然。

没错,刚才李忌为了逃避问题,强行控制了他的身体。徐微与感觉自己就像被锁进了一个极其逼仄的牢笼中一样,五感还在,但他连抬根手指都做不到。李忌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想对他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平生第一次,徐微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有东西小心地扒拉了一下徐微与的手指。

徐微与闭上眼睛拉起被子,径直将自己裹成一个蛹,埋头藏进被子里,用手臂挡住眼睛,唇紧紧抿着。

李忌大概是被他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会,继而也跟着躺下来从后面拥住徐微与。

“离我远一点。”徐微与说道。

声线略带颤抖,但分明是冷淡的。

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即使是昨天最混乱的时候李忌都没听过徐微与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徐微与更深地往被子里躲了躲,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反应。

对于他来说李忌是人是鬼都没有关系,他们两个男人结合,在世人眼中早就是离经叛道的一对了,再放肆一些又何妨?可如果李忌不是李忌了呢?

至少之前,李忌从来不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害怕了?】

耳边突然传来恶鬼沙哑的询问。

……我害怕了吗?徐微与问自己。心脏酸楚到疼痛,他确实害怕了。他怕李忌只是披着爱人的皮,内里实则成了一个不把他视为平等存在的独裁者。更怕李忌完全有能力达成所思所想。

徐微与不说话,李忌也沉默着。就像陈妈说的,恶鬼死前产生的执念就是驱动其留存于世间的根本,除此之外,这种东西还能有多少理智?

即便李忌比较特殊,刚才也全然沉溺于本能,随心所欲地附在徐微与身上。要不是徐微与反抗,他还会做出更多更过分的事。

李忌小心地亲吻徐微与的后颈,然而徐微与蜷缩得更紧了,像一只不打算再对他开放的宝箱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李忌眼底划过一丝焦急,他的手和徐微与的十指相扣,逐渐带了点温度的被子里,恶鬼突然发现他自己冰冷得可怕,贴在徐微与身上根本就是在折磨徐微与。

理智回归,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也一一从迷障中浮现出来——他没有**,身躯不定,所以把徐微与弄得很痛。昨天晚上刚刚开始时徐微与脸色惨白,一声一声吸气,后来亲昵久了脸色才好看起来。

他给徐微与吃了血蝉,什么都没解释。徐微与不会知道这东西入腹以后他便是半个术士,随时可开阴阳眼,也就是,能再也不受任何约束地看见李忌。但也更容易被脏东西惦记,要想平安,只能求李忌庇佑。

……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不起。”

李忌轻声说道,他突然笑了,“这事儿也得怪你,知道我先前混蛋,早点给我一巴掌不就好了。这么贤良淑德,可不就逮着你欺负。”

徐微与还没从恐慌的情绪中缓过来,突然被身后人一顿打岔,迟疑一瞬,悄悄从被子里露出了一点眼睛。

下一刻,李忌伸手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别怕,我教你怎么对付我。”

【作者有话说】

李忌:闪亮递上狗绳

争取五章完结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