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0~40(2 / 2)

难逃 只雀 22739 字 10天前

首先是打量客人的穿着长相,推测对方大概身家来历,若是说对了,客人就会像徐微与刚才一样略作停顿。见自己留住了人,他们便要摆出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说客人很快有灾,但不用怕,他们有师门绝学。只要肯花钱消灾,接下来必然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徐微与听人说过多次,没想到第一次见识是在这般场面下。

相面先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说嫩后生还跟我装,你身上从里到外全是这只恶鬼的鬼气,想来已经承欢多次。而恶鬼头身清晰,连五官手指都显出了形,必然是你精心用血食祭出来的。

有正经师传的天师道士绝不会偷养恶鬼,既然大家都是野路子学成的同行,就不必打太极了吧。

“贵人多虑了,常某上前来一是如刚才所言,敬重您的善心,二是最近拘了条受伤的小蛇,不知道该怎么养,要是贵人愿提点几句——”

常某必有重谢。

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口。

“哐!”

平地突起一阵冷风,将两人身侧的店铺窗子猛地砸拢。相面先生后背一挺,没想到这恶鬼居然这么凶,已经有了做法的能力。

真怪,真怪。恶鬼身周没有怨气,只有鬼气。说明它还没想起自己惨死的原因,按说不能害人啊……难道这人死前也是个同行?

不对不对,我若被人害死,可成不了它这般修为。

相面先生脑中念头千回百转,想问,但看那恶鬼倏然森冷下来的神色,讪讪收了心思。

他只是个跟着老术士学了点皮毛的江湖混子,背后没有门派,身周也没有亲友,得罪不起任何人。只是可惜……他看这青年和恶鬼相处亲昵,还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个能交流经验的同行,没想到人家不愿。

相面先生低头赔笑,“得罪了,我这就走。”?

徐微与面上不动,心中却疑惑。

这就走了?若全天下的江湖骗子都像这人似的,被不轻不重挤兑一句马上就走,那他们这行根本发展不起来。

徐微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衣摆下端,眼底有些凝重。他不是个多疑的人,但似乎是最近发生的异况太多了,若有若无地散开了一些不安。徐微与感受到了,却说不清楚。

……那感觉很难形容。

仿佛有什么人遮住了他的眼睛似的。

“哥。”

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出了好远一段,满桂跑回来见徐微与看着旁边发呆,伸手拽了拽他,“你看什么呢?”

徐微与收回目光,“没什么,走吧。”

临安湖离这儿还有一条街,越往前走,两人身周的人越多,街道两边的铺子也逐渐阔气起来。

“糖糕玉米——小饼酥酪——”

“万国丛谈!今天的南方报!南方报!”

才装了大玻璃柜的绸缎行正在往里搬货,一卷卷用纸包好的绸缎被拆开来验货,鲜亮的颜色引来不少妇人小姐驻足,不远处,估衣行的老板站在门口抽烟,不慌不忙地跟老顾客侃大山。

汽水橙汁摆在饭店门口,馄饨面条摊子后,热水锅仍滚滚冒气。到处都是一副人声鼎沸的繁华景象。

徐微与拉住兴致勃勃逛地摊的满桂,“要不要买点吃的,待会看戏场子里只有茶水。”

早就流口水但不好意思要钱的满桂毫不犹豫猛点头,对自家太太的提议举双手双脚赞成。

徐微与被她逗笑了,如同泼洒杨枝甘露的观世音菩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递给小姑娘。

这么多!

满桂双手接过。所以她爱跟徐微与出来啊,她家太太人美心善富有大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哥你吃什么?”满桂狗腿地摇尾巴。

“竹筒赤豆酒酿,荷叶鸡。我去店里等你,早点回来。”

“得令!”

两人左边不远处的兴安百货就是李忌名下的杂货铺,也是整个临安城最大的杂货铺。徐微与昨天才对完铺子里上个月的账,正好今天路过,打算让伙计把这个月记好的账本送到家里去。

李忌手底下教出来的人,那都跟精似的,徐微与才走到门口,店里正在招呼客人的伙计眼睛就是一亮。

他两句讲完货品优点,脚下一转就朝门口走来。

“太太,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小伙计弯着腰压着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谁对暗号呢。

“是不是宅子里的灯油不够了?纸?碳?您说,我马上去拿。”

徐微与笑着看了对方一眼,走上台阶顺手扶起他,跟在他旁边的东西因此看了眼他的手。

“把上半个月的账整整,下午送回家去。有没有钢笔?”

“有有有,咱们临安没几个写钢笔字的先生,上次进了四十支,学堂买走了三十支,其余就卖了两支,还剩八支,全在这儿了。”

伙计带徐微与走到台柜前,拿出装钢笔的盒子递给他。转身去后面货柜取墨水。下一刻,他的头在柜门上轻磕了下。

“哎呦。”伙计捂额头揉,拿下墨水放在徐微与手边。

“小心点。”徐微与抬眼说道。

【……啧。】

伙计乐呵呵地走到门边的架子旁,伸手取最上面一格的纸,“谢太太关心,你瞧我,成天马马虎虎的。”

他拿下一叠纸,转身正想送给徐微与,猝不及防一抬头,只见一个躬着背披着烂毯子,满头乱发畏畏缩缩的乞丐低着头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

……

伙计脸色变了变,他熟练地扳住门,半挡住入口,“大爷,您站这儿等一下,我去拿两个馒头给您,行吗?”

老乞丐略显浑浊的眼睛在花白的头发底下转了转,似乎是往徐微与的方向看了眼。

“!啊啊——吖啊!”他突然含含糊糊地鬼叫起来,抬手乱笔画。

伙计一愣,随即皱眉摆出强硬的样子,“哎你这要饭的怎么回事?滚滚滚!赶紧滚!”

听见动静,徐微与不动声色地转身看向门口。这种事本来不应该由他管,要饭的为了得钱,经常抱着有钱人的腿磕头,要是不想被他们弄脏衣服,就得赶紧给钱给吃的。但徐微与的眸光在老乞丐的身上落下了,随即瞳仁猝然一缩。

是他看错了吗——平叔?

在杂货店门口撒泼装哑巴的哪是什么要饭花子,分明是跟在李忌身边快十年的老向导!徐微与第一次见李忌时,他就在旁边。算下来两人也相处了五六年了,亦师亦友亦亲人,彼此都能一眼认出对方。

……平叔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徐微与直勾勾地盯着门口,遍体生寒。无形之中,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思维还有点模糊,没跟上本能,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啊啊啊啊!”平叔又叫了一声。

“你再不走我轰你了啊。”伙计大声呵斥。

“……小王。”

徐微与声音清冷,和刚才和风细雨的交代迥然不同。伙计迟疑地诶了声,心想太太难道被这老乞丐烦到了,不会怪罪他吧。

“我认识他。”徐微与走到平叔身前,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徐微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他目光空茫地扫过铺子,随后强行停留在楼梯上,“待会满桂会过来,你请一天假带她去湖边看戏,我跟这人有点事。”

小伙计被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的,刚想问,徐微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再次开口。

“不会扣你月钱的。”

说着,他走上台阶,那乞丐紧随他之后。

小伙计仰头看徐微与,“太太,要不要茶啊。”

“……好,再拿点糕饼。”

楼上是店伙计们休息和放货的地方,没开灯,从下往上看黑乎乎的。徐微与冷淡地抿着唇,脖颈似乎有些僵,一步一步朝上走去。

某一刻,伙计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歪着脖子趴在二楼栏杆上往下看,姿态闲散,但头与身体间只有半截皮挂着,脸色已是全然的青白,不见一点血色,唇边却似有若无地带着一分笑——

亲娘诶!

伙计吓了一跳。

但等他再看去时,二楼栏杆上分明什么都没有。

昨晚没睡好,眼花成这样。伙计揉揉眼睛,走到台柜边一边收钢笔一边想道。

【作者有话说】

李忌:盯——(平等警告所有有可能挖墙脚的生物)

后面才是回本家当寡妇,但我得重写一下

第101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怀孕

天光自朝南打开的窗子外投到房间里,徐微与关上门,闭了下眼睛,短短二十几级台阶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眼前一瞬闪过很多画面。

看门的伙计穿过院子跑到书房门口跟他说,外面来了个自称本家少爷的男人,有要紧事要和他商量。

身穿西装梳着背头的李豫年带着一点点探究和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恶意,站在屏风一侧笑着叫他嫂子。

染血的麒麟玉,铃铃作响的电话……

“——商队里有叛徒。”

徐微与睁开眼睛,转身看向平叔。他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有什么冷硬的东西贯穿脊髓,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骨骼。徐微与没说话,呼吸放得极浅极轻,认认真真等待面前老人接下来的每个字。

仔细看,他眼底仍带着一丝微光。毕竟平叔活着站在这里,说明结局未必是最差的那种。

平叔半弓着背,斜侧向上和徐微与对视,握着木杖的手有点抖,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痛苦。但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麻木冷静,语调平铺直叙。

“九天前,我们才出惠城,路上碰到了一个曾经见过的药材商,那药材商说山上的村子里有一户人家去年打猎挖到了几根小臂粗细的林下参,他带的钱不够,只买了其中两根。”

“东家看了他亮出的货,是上品,估计得六七十年才能长那么大,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能救命能换命,我们立刻就问了地方,动身上山。东家压价压得不狠,当天晚上就成交了。天色太晚,我们在那猎户家留宿。”

“——上山之前,东家和我们都自带了食水,当天晚上也没有吃猎户家的饭菜。可谁知道,干粮和水里都被人下了毒!”

平叔用力说道,脖子上耷拉的皮肉一扯一动,“除了我以外所有伙计都死了。我半途迷迷糊糊醒来,从喉咙到肠子跟被刀伸进去绞一样,往旁边一看……那家人在砍东家的头……”

屋子里的温度猝然朝下降了一截,但在场的两人谁都没有发现,

徐微与闭了一下眼睛,朝后踉跄半步,后背抵住木门,突然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他下意识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因为平叔那几个用气声声嘶力竭挤出来的字和一阵一阵的耳鸣在他耳边回荡,像幻听一样。

徐微与无法思考,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会。平叔死死盯着他,鼻腔一阵酸涩。

“小徐……”

“为什么你活着?”徐微与突然问道,他抬眼,无悲无喜地直视平叔,完全失去血色的脸在平叔这个自下而上的角度看起来当真像庙宇里氤氲在香火中的神佛。

“有些毒会让人产生幻觉,你是不是看错了。”

——李忌捡到徐微与的那天,平叔拽住相熟的饭馆老板歪头打听,“你刚脸色不对啊,你知道这小子?”

饭馆老板看了眼徐微与拉着妹妹上楼的背影,“他家用毒很出名,当年间接害死了不少人。麻沸散知道吧,就是蒙汗药,十里八乡他们徐家的最好用。”

……

平叔深深叹了口气,眼底多了些怜悯,“你忘了,我老了,消化不行,晚上能不吃尽量不吃。那天活动量大才啃了半个馒头,喝了点水。吃的少,中毒比他们浅。”

……惠城周围的山全是不到三百米的山丘,本就不长林下参,即使有,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就被挖完了,怎么可能出手臂粗细的上品?

李忌肯定想到了。但这些年逃难败落的大户人家一波一波,难免有些好东西流出来,如果猎户手上的人参是用不光彩的途径从这些人手中得来的,那他怕报复又想要销赃,倒是会遮遮掩掩地低价卖。

李忌这些行商经常能捡到类似的漏,所以他对此轻车熟路。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是有人专门给他设下的陷阱。

……

是李家人。

……

李豫年……不对,他应该只是被李忌的“长辈”派出来传信的,真正买通内鬼给李忌平叔等人下毒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李豫年的父母……或者李忌的那个爷爷。

只有这样,李豫年才能最快得到消息。罪魁祸首必须和他的利益高度绑定,才会让他来打头阵,来啃最好入口的肉。

徐微与机械分析着,几天来发生的异状快速整合摆列,组合成真相的轮廓。他好像根本没被李忌的死影响到,垂眼沉思的样子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李忌咳……”徐微与呛了下,偏头轻咳了几声,继续问道,“李忌留了谁在山下看车?你确定上山的除了你都死了吗?”

才问完他就又咳起来,平叔脸上划过一丝不忍。

他报了十来个人的名字名。

“那家人后来拖走了东家的尸体,我猜是有人买凶杀人,他们本想砍下东家的头做证明,后来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们走后,我爬起来探了每个人的鼻息,都死了……都死了。”

徐微与越咳越厉害,捂着嘴弯腰扶住旁边的花架。平叔缓慢地转过身,拎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给他倒了一杯。

“……都是常有的事,年年走商年年死人,你们家李忌已经是我跟的第三个东家了,常有的事啊。”

徐微与不作声,强行调整呼吸忍下喉咙口的干涩,眼前发黑,声音几不可闻。“可他是被自己亲人害死的。”

平叔没听见他的话,两只手端着茶水走过来递给他,“喝点水。”

徐微与抬手,却不是拿茶杯,三根冰凉的手指直接搭在了平叔手腕上。不多时,徐微与眉梢微微一动,某种浓稠到深刻的悲哀自他眼底化开。

“你……”

平叔微微一叹,沉默几息,老眼赤红勉强朝徐微与笑了一下,“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在探平叔的脉之前,徐微与仍抱着最后一点希冀。

因为如果平叔就是那个和李家勾结的内鬼,他完全有可能在撒谎。装成乞丐偷偷摸摸回来,也只是为了和李豫年等人再打一次配合,根本不能说明李忌已经死了。

但此时,手指下的心脉微弱,像冬日里苟延残喘的虫豸,内腑毁坏大半,平叔完全是撑着一口气拖回来的。

“……来人。”徐微与嘶哑叫了一句,他松开平叔一把推开门跑到栏杆边朝下喊,“快来人!”

陈妈把浆洗好的新床单抖开晾上竹竿,来回用竹篾拍打,这样晾干以后布料才能平整。她仰头看了眼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此时云层下压,隐隐有遮住阳光的趋势。

不会下雨吧。

陈妈忧心,抱起木盆正打算晾被套,离她不远处的小门突然被人从外敲了几下。

陈妈疑惑看去,皱眉想了想,朝那边走去高声问道,“谁啊?”

李家晾衣服的地儿在后院,院墙角落朝北开了一扇小门,是整个宅子的后门,平时很少用,也几乎没人来。今天倒是奇了,居然有人来敲这扇门。

“是我。”

陈妈脚下一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太?”她问。

徐微与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是我,开门。”

陈妈赶紧放下木盆,从腰间掏出钥匙快手快脚打开锁,“您怎么走后门啊——”

她拉开木门,话头一顿,目光在被杂货铺掌柜撑着的老乞丐身上停了停,“太太,这是?”

听见她的话,老乞丐有气无力地晃了下脑袋,抬起头。两厢对视,陈妈先是茫然,随即眉梢动了动,认出来了来人但又不敢相信。

“平大爷?!”

平叔扳着脸,一声不吭。

他个子不高,打远看只是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但只要离近了,就能发现那张皮底下藏着副有力的筋骨,像某种体型不大但灵活的猴子。陈妈以前一直有点怕他,但现在,平叔半瘫在掌柜身上,浑身上下再不见一点精气神,满脸灰败。

“……太太。”陈妈慌乱望向徐微与。

徐微与短暂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敛下眸光,侧身对杂货铺掌柜说道,“把平叔扶到左边第二件屋子里。”

“是。”

往日里最喜欢说笑的中年掌柜一点头,利落地撑起平叔朝后院常年人住的第二间屋子走去。

“太太。”陈妈已经猜到了不好,她也不是傻子,一看这景象就想到了前几天才来过的李豫年。她又慌又急又不敢问,嘴唇张合几次,到底没出声。

徐微与第一次没管她,径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的纸递过去,“照着上面的方子去库房找药,拿到院子里来熬。这件事情除了我们三个,其他人谁都不能告诉。”

说完,徐微与抬眼,确认般问道,“满桂也不行,知道吗?”

徐微与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但五官轮廓偏清冷。他这几年没受苦,无论干什么总是松松垮垮的,不笑也带三分缱绻,笑起来更是温柔。陈妈一直以为,徐微与就该是这个样子。

直到现在,徐微与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她,淡漠、疏离,如同某种四肢修长,紧绷躯体的猫科动物,陈妈恍惚间在他身上感觉到了和李忌一样的气息。她心里又怵又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得喏喏点头,点着点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

“你和满桂不会有事的。”

徐微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似乎很累,微微一叹,转身朝里走去。天彻底阴了下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拱门前时,伸手抓了下木门。深棕红色的漆衬着青年冷白的手指,莫名透出股不详的鬼气。徐微与顿了顿,走上台阶。

陈妈只是个妇道人家,多年来不是照顾丈夫女儿就是在徐微与这里当佣人,此时只能一下一下抹眼泪。她快步走进库房,按照徐微与给她的方子抓药。

徐微与不真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之前就和李忌说过,等你老了,就在城南帮你和满桂置一座屋子,前面做铺子,后面住人。这样你们两个有地方住,不想住了也能租出去……”

陈妈摇头,折了折牛皮纸,突然背过身哭了起来。

陈妈带着草药走进小厨房时,徐微与已经坐在炉子边了,他指甲里似乎沾了什么东西,正在用温水冲洗。陈妈低头,两只眼睛通红,沉默地走到柜子前拿出一只药罐——

“下面那份药是我的,分开煎。”徐微与突然说道。

陈妈一怔。

照顾了徐微与五年,她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懂了些基础药材的作用。徐微与给她的两份方子,上面那份大概是补气血解毒的,下手极保守,看得出病人身体很差。

而下面那份,陈妈则完全看不懂。甚至连其中几味辅材都不认识,还是库房中有标,才将其抓了出来。

她想问,但觑着徐微与的脸色终究闭上了嘴。

天光逐渐转暗,陈妈中途出去收趟衣服,又做了点好入口的汤,可碗摆在徐微与面前半天,青年都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坐在那里,沉静地盯着跃动的的炉火,乌黑的眼睫遮住双眼,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太太,你吃点东西吧。”陈妈劝道。

徐微与仍然不动。就在陈妈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徐微与抬起头,脖颈骨骼发出一声闷响。

“这副药要空腹用。”

他站起来,拿起湿帕子。

“我来我来。”陈妈急着上前。

徐微与一摇头,那是个清晰的拒绝。他将药罐端到桌上,打开盖子,一股带着腥气的苦味立刻弥漫开来。陈妈从没闻过这么古怪的药,本能觉得不好。

“太太,这到底是什么?您可不能乱吃药伤身啊。”

徐微与眼都没抬,径直将深黑的药汁倒进准备好的凉开水中,药汁一下子化开,隐隐发红。

“平叔的药也熬好了,端去给他吧。”徐微与吩咐,言罢将温度刚好的药汁送到唇边,眉间轻微动了动,一口饮下。

徐微与把碗往桌上一丢,瓷碗与木桌重重一撞发出哐当声响,紧抿着唇缓解苦味。

陈妈手足无措,她看出徐微与不想和她说话,急得想哭,但转念又想到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只会惹人心烦。

……

她低头端起药,快步走出厨房。陈妈没看见,她的身影才消失,徐微与就捂住胃俯下身,一张脸痛得惨白惨白。

难怪是妖方……

徐微与扶着墙坐进椅子里,额头遍布冷汗。要想要这副方子起作用,服之前得空腹,服之后也不能吃任何影响药性的东西,疼也只能生生抗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阵喧哗由远至近,徐微与动了动,他已经痛得有点没意识了,本能搭上自己的脉往下按了按。

“你们不能进去!”

“这是李家,是我们东家的宅子。什么三河李家,没听过!”

“滚开。”

徐微与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底下动了动,他睁开眼睛,抓起已经凉透了的湿布擦干净脸。正当他擦拭手指时,火光逼近。

十几个人拥拥堵堵围作一团,其中陈妈、满桂、家里的门房、厨房的佣人还有两个才从店里调回来的伙计是一波。

五六个身强体壮身穿麻布短袄、两个中年人并徐微与见过的李豫年算另一波。

药性还没有完全过去,徐微与缓了会,坐起身,将用过的碗收进下方矮柜,抬手打开墙上的灯。

突然多出来的灯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李豫年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走到门前——

几天不见,李豫年稍显风尘仆仆,本就深刻的五官莫名阴鸷。他直勾勾盯着徐微与的脸,片刻后笑了起来,低头,语调慢条斯理,“给嫂子请安。”

徐微与面色不见任何端倪,直接越过李豫年看向后面的门房。

“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不等门房答话,李豫年突然间抬高声音,“二哥的尸首已经停在祖宅了。”

在数道惊骇的目光中,徐微与猛地扭头看向他,即使早有准备,他仍然没有抑制住源于灵魂的本能反应。李豫年唇边的笑意加深,愉悦异常。

“我和两位族叔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接嫂子回家守灵送葬,二是——想来二哥离开以后,家里这么大的生意无人打理,特意带了些知根知底的人过来帮嫂子看着。”

……

徐微与冷冷说道,“一次不够再来一次,我上次就该把你的腿打断。”

李豫年走上前,站定在桌边,离近了,他注意到了徐微与明显苍白的脸色,不知为何顿了顿,但很快反应过来,“嫂子不信?”

“我们家在惠城里外的铺子都说李忌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信你的一派胡言。”徐微与不耐,“更何况——”

灯光下,徐微与抬头定定看着李豫年的眼睛,唇色浅淡,下巴和脖颈连接的线条修长干净,“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是真正的继承人,这份家业跟你们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什么关系?我看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第102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怀疑。

李豫年一怔,脸色陡然变得极为可怕。跟他一起前来的两个中年男人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一眼,又一前一后看向徐微与,目光古怪地往下,打量徐微与藏在衣袍下面平坦的小腹。

按此时律法,徐微与是男妻,本没有继承亡夫遗产的资格,所以若是徐微与没怀孕,本家完全可以拿走李忌生前的所有财产,强令徐微与净身出户。这也是李豫年一行人此番前来目的。

但要是徐微与怀孕了,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李忌有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他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按法,这孩子至少该得到他留下遗产的一半,另一半归李忌的父母,由他们决定分多少给徐微与生活。

但话又说回来,李忌父母早就死了,人不在,默认他们对徐微与这个儿媳满意。这样一来,李家的家业仍稳稳当当地落在徐微与和他还未出世的孩子手中,跟李豫年等人确实毫无关系。

陈妈没挤进去,站在门外,脸色僵硬。她紧紧抿着唇,两只手不自觉掐在满桂肩头,来回观察李豫年和两个李家族叔的反应。

满桂同样不敢出声,她才看完戏,对一整天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刚回来就撞上李家人堵门。好在小姑娘常年看徐微与和李忌做事,到底学了点皮毛,垂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攥成拳。

小小一间厨房内外数十人,却静得能听见落叶撞击石板的声音。

李豫年突然动了,在所有人或警惕或探究或恼恨的目光下他径直走到徐微与面前紧盯住徐微与的腹部,如同一条从树梢上端垂落,冷眼凝视猎物的蟒。

“你怀孕了?”

他语调中带着刻薄的质疑,明显不信。陈妈差点跳起来。

“你离我家太太远点!”

她就像一只护雏的母鸡一样撞开所有人冲到李豫年面前,挡在他而和徐微与之间,满脸厉色,“东家从没提过什么本家,什么三河李家!你们这群人仗着人多,挑我家太太一个人在家势单力薄的时候上门,咒我们东家不算,还想强占我们李家的家产,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

“来人!把这群人给我打出去!”

李豫年劈手抓起桌上瓷盘,照着陈妈猝然砸下。

“嘭!”

“啊!”

“——李豫年。”

最后那声是徐微与喊的,在这声音中陈妈惨叫踉跄后退,捂着头的指缝里已然出了血。满桂哭叫着扑上来,抱住陈妈查看她的伤势。

人群骚动,其中一个李家族叔震惊万分,上来一把揪住李豫年的胳膊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他们也没想到李豫年居然敢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动手,他也太嚣张了。

然而李豫年谁都没理,他只是缓缓将目光从陈妈身上收回,“一个下人,居然敢挡在主子面前插话。嫂子还是太心慈了,纵得这些姨婆都以为自己是长辈了。”

徐微与紧紧攥着椅子扶手,他也想去扶陈妈,但两条腿麻木异常,下腹坠痛,根本不许他活动。徐微与脸色发青,心跳得极快,尽量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好在他似乎天生就适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李豫年没有半点怀疑,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片刻再次问了一遍——

“你怀孕了?”

“……你们是在哪儿找到李忌的?”

李豫年不答,侧身看向一个由他带来的人,沉冷说道,“去找个大夫,立刻带过来。”

“是。”

下人转身跑去门去,不多时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李豫年单手插兜拉开椅子,不明显地出了口气,像是借由此按捺下了某些躁动的情绪。

“我好像没请你坐下吧。”徐微与倏然冷淡出声。

李豫年似是觉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下,他踢了踢椅子腿,木头在陶瓷小块地砖上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李豫年径直坐下,胳膊肘搭在撑开的大腿上,向前倾身靠近徐微与。

“徐微与……”

这是李豫年第一次叫徐微与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一直叫“嫂子”,称呼上的微妙转变似乎撤下了两人之间那堵名为李忌的隔档,怪异刺激。

“李忌知道这事吗?”

“跟你有关系吗?”徐微与轻声反问。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李豫年嗤笑出声,“我的意思是,这个孩子真是我们李家的种?”

李豫年的声音几不可闻,除了他和徐微与,隔着一段距离的众人只能看见两人靠近的样子。

徐微与一怔,反应过来的瞬间抬手扇了过去。只听“啪”一声响,李豫年被打的偏过了头。

杂种。

徐微与在心里想道。

李豫年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可置信,在他看来,他和徐微与应该对此心照不宣,徐微与怎么敢打他?

“……**。”

李豫年从牙关里挤出这两个字,“你等着。”

一道闪电劈开浓墨一般的天空,紧接而来便是几声震动大地的雷声,酝酿了一整天的雨哗一声浇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下章就把李忌端上来,今天下午QWQ

第103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夭寿了,老婆怀孕了,老公不是我

刘贵川顶着雨跑过街道,溅起一阵水声。夜色中街上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在外走动的活人,只有两边的窗户映出里间暖黄灯光,他在心里骂了句娘,终于与雨幕中找到了一个小诊所。刘贵川赶紧跑到诊所门口停下,砰砰敲门。

“大夫在不在!看病!”

“太晚啦,明天再来吧。”里面的人喊道。

刘贵川拧眉,“我家少爷愿意出三倍诊金!”

这年头,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听到刘贵川的话,门后安静了一会,少顷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锁被人从里面扭开,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中年人走出来,看了看刘贵川,又看了看刘贵川身后。

“会不会摸喜脉?”刘贵川问道。

“会。”大夫一边扣长袍扣子一边点头,“你主子是哪位老爷?”

要大夫上门就得给路费,临安城里能这么干的一般都是有钱人。但有钱人大都有常用的大夫,按说不该出来找他们这些干杂活的。

刘贵川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铜板扔过去,算是定金,“不该问的别问,跟我走。”

“好好,先生您稍等,我进去拿一下我的药箱。”

“快去快去。”

刘贵川摆手,站在诊所檐下擦脖子里面的水。没多久,大夫拎着箱子跑了出来,左手里还拿了两把伞。他冲刘贵川笑了笑,将其中一把递给他。

“嗯。”刘贵川上下把这大夫一打量,撑开伞走进雨里。

两人都是中年人,脚程不快不慢,走了一段以后,刘贵川状若无意地问道,“哎,这城里的李二爷——你知道多少?”

大夫侧头看刘贵川,好巧不巧,刘贵川也在斜着眼睛瞧他,大夫憨厚一笑。

“知道的不多,我就是个小医生,平时连李二爷家的院门都进不去。您问我这个,我真答不上来。”

想替李豫年打听消息的刘贵川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心想今晚之后你知道的就多了。

正想着,两人路过一间杂货铺,有心和他套近乎的大夫立刻说道,“诶,我知道这是李二爷的的铺子。六年多前置办的,开业那天,李二爷在门口送跌打油、米酒,我也拿了一份。那跌打油特别好用,我一直给病人开,一年能费五六瓶嘞。”

刘贵川眼珠一转,“哦,你经常来啊。见过李二爷的那个男妻没?”

他的话里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轻蔑,临安城相对开放,对男妻之事看得淡,但李家本家所在的三河县民风极为保守,别说男妻了,连契兄弟都不许出现。

“您说徐先生啊。”

杂货铺里头还亮着暗灯,是给伙计守夜用的。听见“徐”字,那火光微不可查地一晃,像是惊着了什么似的。

“我见过,徐先生也懂些医术,有一次,我给病人开了一副方子要用到神仙泥,就是瓦房顶上,和瓦松枯成一团的土。哎呦,找了好些地方都没找到现成的,正巧碰见徐先生,他跟我说啊,用大黍的叶子和草木灰拌在一起能替代,我回去一试,嘿,果然行。”

“这大户人家的小先生,就是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见识广。人长得也俊。”

刘贵川自动忽略大夫那些夸赞徐微与的话,皱眉问道,“你说徐微与?”

大夫憨笑点头,“对,徐先生的全名是叫徐微与。”

两人身后,杂货铺分明已经锁好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吱呀一声,有东西无声无息地跟上了他们。

刘贵川:“徐微与还懂医术?”

大夫肯定点头,“会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看徐先生那架势,肯定比普通人懂的多。”

刘贵川心里嘶了一声。如果徐微与真的怀孕了,按本家的利益肯定是趁早把那孩子流掉,让他净身出户最好。但徐微与懂医术,这在饮食里偷偷下药的招就用不上了啊。

想着想着,他突然感觉左边耳朵有点痒。刘贵川晃晃头,没在意。不一会,又痒了一下。

他心思没放在这上面,下意识伸手于空气中扇了两下。

呼——

某个视角中,他左肩上的火一晃一熄,消了五分有余。

一只灰白的鬼手缓缓搭上他的肩膀,刘贵川的左肩不明显地往下塌了一两寸,他没发觉,只是觉得骨头有点酸,侧头看了眼。

李忌缓缓扭头,笑着与他对视——下午时,他突然听见自己的死讯,失神良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徐微与已经带着平叔离开了。于是,他就绕着临安城的主干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到处问有没有人知道徐微与在哪。

多数人“看”不见他,看见他的都快死了,糊里糊涂的,被吓一场又去了半条命。

他没办法,只能等在铺子里。等啊等,天都黑了,徐微与还是没有回来。

好在刘贵川过来了。

李忌对这人有点印象……

该死的人。

刘贵川看着雨幕,换了只手打伞。

几辆马车堵在李宅门口,蒙车的蓝布被水一淋显出更为深浓的颜色,远看,像四五口棺材似的。

大夫在门口停了下,迟疑地看了眼刘贵川。

刘贵川收伞,装若不在意地抬手,“进去吧,别磨蹭。”

两人快步穿过前厅花园,走过小鱼池终于到了主院前面。走到这儿,大夫哪还有不明白的。他瞪着院子里泾渭分明的三十多号人,心知自己这回肯定是惹上麻烦了。

天,这些老爷恼火起来可是要打死人的,自己怎么就财迷心窍,过来蹚这趟浑水了?

刘贵川见他停步不愿意向前走,恶声恶气地揪着大夫后衣领将人往前一推,“快点,都在等你呢。”

声音传进小厨房里,李豫年啪一声合上擦了快一个小时的怀表,抬眼望向门口。

大夫不情不愿地跟身周人赔笑,李家的下人而后李豫年从本家带来的人都不理他,他只得埋着头往前走,刚进门,最先对上的就是李豫年。

大夫是见过李忌的,应该说,临安城里有点资产的人都见过李忌。所以大夫一眼就觉得李豫年有几分眼熟,高鼻深目,年轻锐利,差点就叫了李先生,但话出口之前,身后的刘贵川规规矩矩叫了一句“少爷。”

大夫哽住,赶紧偷眼打量李豫年,细看之下才果然发现年轻人有些陌生,似乎不是李忌。

他算见多识广,此番过了过脑子,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龃龉——怕是李二爷出了什么事,宗族里的管事人上门来吵闹了。

大夫更慌了,面上冲李豫年一点头,算是问过好,看向最里面。

徐微与坐在那里。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点都没动,脸色苍白,明明人看着不瘦弱,但就是显得很倦怠,眼下薄薄一层青,下颔因为仰头小憩这个姿势露出的清晰骨骼线条,其上,淡青色的血管分明而脆弱。

大夫一看就觉得不好。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徐微与这个面色,明显是气血两亏。但仔细看,又和常见的气血两亏不太像……说不出得怪。

他正看着,徐微与冷不丁睁开眼睛,乌黑瞳仁一晃,定在他脸上——

“徐先生。”大夫被他看着心底不自觉一凛,忙拱手行礼。

“有劳。”

“啧。”李豫年不耐烦,他看不惯这些老黄历,动了动坐直身屈指用力敲桌子,笃笃声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嫂子说他怀孕了,你来给他看看。”

……什么意思?

大夫茫然抬起头,男妻要想怀孕,从服药开始就得找医师照看。身体转变——夫妻同房——怀胎,整个过程医师既要保证药效充分发挥作用,又得及时确认怀孕情况,让夫妻两人分床,防止流产。

在孕育分娩时,男妻可比寻常妇人难多了。

同时,因为男子和女子天生不同,想确认怀孕情况,就得脱了衣服用特制的钳子撑开来看内里的器官的发育而而后颜色变化,极私密,极难堪。一般都是丈夫看,转告医师。怎么突然找他这么个外头来的大夫看?

这……

李豫年见大夫诧异,不耐烦嗤笑,“怎么?要先给钱才能看?”

“不不不……”大夫手足无措,“我、这……我……”

李豫年心底的怀疑加深,目光不轻不重地转向刘贵川。

刘贵川今年四十有余,看年龄就知道他是李豫年的父亲——李旭昌身边用惯了的人。托这位李家最受宠的二世祖耳濡目染,刘贵川虽然是一介仆从,却也染了一身吃喝嫖赌,偷钱耍滑的毛病。

李豫年疑心是刘贵川扣下了自己给他请大夫的钱,但看过去,刘贵川也是一脸狐疑。

徐微与不动声色地睨着李豫年。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李豫年居然不知道男妻孕育的细节。

……也是,这人毕竟是爱女子的大家族少爷,这辈子除了他应该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男妻了。

幸好。

徐微与收回目光,“已经两月有余了,你直接把脉就是。”

……两月?

大夫愣了下才意识到徐微与是在对他说话。

同一刻,有人松开刘贵川的肩膀,缓步走到徐微与身边,以一个吊诡的角度折下身躯,脸紧贴他的小腹。

重新看到爱人的喜悦还停留在他的脸上,随之而来的怀疑和怨毒就浮现了出来。浓烈的情绪交织让恶鬼原本俊美无俦的脸扭曲怪异。好在在场没人能看得见他。

大夫吸了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心想您怎么不早说,小步走上前,“得罪了。”

李豫年抿唇,觉得肯定有他不知道的内情。但此时人多,他不好直接问,皱眉将疑惑忍下。

徐微与卷起袖子,露出一段手腕,大夫搭上三根手指。

雨声哗哗,也只有雨声哗哗,门里门外甚至没人敢喘一口大气。

“——恭喜徐先生。”

大夫露出笑容,他还没搞清楚情况,下意识觉得怀上就是好,笑得满脸褶子喜气洋洋地恭贺徐微与,“如您所说,两月有余,胎还没有稳但脉象康健。您最近一定要小心,再有几月,这孩子就要落地见您啦。”

……

他话音落下足足过了十几息,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接他的茬。李豫年带来的人不高兴,李家下人也皆是一副强忍悲痛,警惕戒备的样子。

大夫不知道是笑好还是不笑好,顿了顿求助般望向徐微与。

徐微与垂眼,唇边轻翘了一下,只一下,很快便消失,那是一个没有成形的苦笑。

孩子?他和李忌……

徐微与眼睫轻轻颤动,勉强忍下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苦涩和恨意交织,针一样密密匝匝刺入血管,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即使不清楚李忌死亡的真相,徐微与也知道他的仇人之一现在就坐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承您吉言。”徐微与轻声说道,拿起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抬眼与李豫年对视,“如何?”

……

无人看见的地方,李忌毫无顾忌地缠着徐微与,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根本就是一团没有意识的血肉,他感受不到新的生命,又焦躁又怨恨。恶鬼的冰冷的手在徐微与小腹上方空抓了几下,似是想要将那团孽种扯出来,但不知为何又放弃了。

李忌发了会呆,突然笑了声。如果徐微与能听见,会发现他此时的声音尖利怪异。

李忌扭转到徐微与身后,两只手一上一下困抱住徐微与。

【微与,这是谁的种啊……】

他用微微凸出布满血丝的眼睛贴着徐微与的脸侧磨蹭。

【谁啊……告诉我好不好?】

第104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一人死,恶鬼有形。

徐微与动了下,侧头,李忌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本能以为徐微与是要转向他,弯折过度的脊椎因此滕然绷紧。但下一刻,徐微与直接穿过他,掩唇咳了好一会。

……

李忌轻轻偏了一下头——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视着徐微与,其中却没有映出他淡漠的面容。

对,他已经死了。

怎么总忘?

李忌蹲下来,抬手碰了碰徐微与的鼻梁,神情癫狂,但动作轻柔,像某种无声却歇斯底里的发泄。

一瞬寒凉。徐微与闭了闭眼睛,抬手,食指和中指松松地朝中间晃了两下,“来人,请两位族叔去南院休息。”

在听到大夫确认徐微与怀孕的消息以后最恼火的就是李豫年和那两个李家本家来的族叔,三人脸色差得能滴水,皆一言不发,心里各自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思绪乱飞。猝然听到徐微与的话,两个被点名的主角先是一愣,随即惊骇地瞪大眼睛。

……什么?!

不等他们出声驳斥,几个早就急不可耐的伙计撞开人群冲上来,一把攥住他们的手臂,将人重重往下压去。

“胡闹!你们想干什么!”

“快松开我!我可是你们东家的亲表舅!来人!!”

刘贵川下意识张开手要拦,但他们这一次到底只带了十七号人,如果没有徐微与有孕这一茬,配合当地的官府,肯定能压住李家的下人。坏就坏在现在多了个遗腹子,李忌留下的这些人毫无顾忌,出手就要把他们往死里整。

刘贵川才上去就被一个门房带头踹在腿上。他哀嚎一声,摔在地上。门房也不多话,揪起他就是打。

霎时间,两边人干作一团,李忌挑出来的人自不必多说,而李家本家专门看庄子收租的打手也并非都是孬种。拳头、谩骂,闷响充斥耳际。

李豫年腾地站起身,阴沉地看着这一幕。

“住手——”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带来的人倒是停了下,但很快,雨点般狠辣的拳脚就逼着他们开始还手。李豫年后齿磨出锉响,冷冷转向徐微与。

“你想怎么样?”

……

徐微与就像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影响一般面色平静地和他对视。他这种长相,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能显出柔软清丽的一面,一旦完完全全冷淡下来,即使处于低位,也能透出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够了。”徐微与说道。

挥拳最凶的几个门房动作一顿,不情不愿地揪住对手,短暂僵持以后,两方皆是狠狠将人往后一推。李家本家来的打手基本都挂了彩,捂着脸捂着肚子慢慢后退,站起来。这一方小空间中,又陷入了死寂般的安静。

“你说本家找到了李忌的尸骸,我是李忌的妻子,自然要过去给他守灵送葬。但家里这么大的产业,没个主事人,总是不放心。劳烦两位族叔留下来帮我打点一月,等我办完了葬事归来,再送两位回家。”

原本李豫年拿来夺家产的说辞此时被徐微与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意思却大相径庭。

其中一个李家族叔立刻高声叫起来——

“你敢?你一个入不了祠堂的男妾有什么资格关我?按家法我都可叫人打死你!”

他话音没落,一直没出声的陈妈焦急站起来,捂着头上的伤哭诉:“不行啊太太,你千万不能跟这些人一起。你……你还怀着孕呢。”

人群骚动,另外一个李家族叔惊恐望向李豫年,希望他能救自己。

长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徐微与要跟着李豫年回本家,肚子里还带着李忌唯一的血脉,本家那些包藏祸心的人,肯定想流了这个孩子,最好搞成一尸两命,让徐微与无法回来伸冤才好。

这点李豫年知道,徐微与当然也明白。而他要他们两个留下,无疑是留下来当人质。

要么,葬礼之后徐微与没事,他们两个全手全脚地回家。

要么,徐微与出事,他们两个赔命。

“豫年!”另一个族叔瞪着李豫年,“你说句话啊。”

李豫年神情阴沉中带着考量,闹成现在这样,徐微与完全可以直接把他们赶出去。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是顾忌他们手上还有李忌的尸骸——徐微与到底对李忌有感情。李豫年都不知道是该冷笑还是该松一口气了。

“嫂子当真要跟我回去?”

徐微与望着对方和李忌相似的脸,只觉恶心至极。他在桌上撑了一下,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陈妈跑上来,自己脚下还有些不稳,就急着扶他,生怕他摔了。

李豫年见状侧过身,微微低下头,“你……”

“滚开。”徐微与毫不留情地叱道。

李豫年愣住,徐微与经过他,走进院子,陈妈慌忙找伞,但已经不需要了。徐微与就这么走进雨幕中,背影敛住半身光,融下半身影,一步一步走进黑暗。

不多时,主屋廊下的灯亮起,徐微与踏进正门,似是侧目跟陈妈交代了几句,中年妇人满脸忧心地点头,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徐微与反手关门,隔绝了众人的目光。

……

李豫年突然感觉到一阵钝痛,低头一看,指缝里全是血。

他拧紧眉松开刚才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只见掌心四个月牙形血痕,仍在往外溢血。

……

他盯着自己手心上的伤,眼底晦暗不明。也不知道他自顾自想了些什么,嘴唇动动,无声骂了句娘,用力在衣服上蹭干净手。

另一边,陈妈走回小厨房,“太太说,除两位族叔外的所有人都去外院休息,明早十点出发。”

“你们家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明显脾气更为急躁的李家族叔挣扎起来,陈妈立刻给按着他的两门房一个眼神,年轻气盛的小伙子霎时间重重折下去,中年人话还没说完,就是一声哀嚎。

“这……”另一人慌乱看向李豫年,他就在李豫年旁边,记得拽他的袖子。

李豫年一抬手,看都没看自己这位长辈。

“不劳嫂子费心,我带人出去住旅馆。”

“李豫年,李豫年!”另一人往前跑了两步,被李家下人生生拖回来。

李豫年则大步走到陈妈身边,落眼一瞧这毫无特点的妇人。陈妈头上已经绑了纱布,此时伤的那一块隐隐洇出点血迹。

“刚才多有得罪。”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豫年居然朝陈妈拱了拱手。他身上穿着的是新式衬衫马甲羊毛外套,礼仪也不像专门学过的那般规矩,结合起来,不像歉意,更像挑衅。

陈妈又吃惊又警惕,两只手揪在身前,不做任何动作。

李豫年并不在意,悠悠开口,“劳烦姨娘好好照顾嫂子。他现在身怀有孕,姨娘一定叮嘱他早点休息,千万别为二哥的死伤神。”

“你!”陈妈失声。

李豫年勾唇一笑。直起身,大步走入雨中。

刘贵川躬身小跑跟上他。

因为他们前来,李家所有下人都十万分戒备地跑到了主院跟他们对峙,所以此时,其余院子里皆是一片黑暗,少许夜灯的光芒散不过来,入目全是浓墨,仿佛荒芜之地。

李豫年故意走得很快,刘贵川同样心领神会,两人比众人早一步走到门口,四下果然没有其他人。李豫年站在李宅大门檐下,侧头低声,“大夫怎么说的?”

两家下人打起来之前,大夫就见势不好往外跑了。刘贵川借着给对方诊金的借口将人拉到僻静处,私下问明了对方支支吾吾的细节。

刘贵川表情有些轻蔑,“回少爷的话,那大夫说,他本来以为要从底下查看徐微与的怀孕状况,心想自己是个男人不好上手,且没带工具,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那儿支吾。”

“……什么底下?什么工具?”李豫年狐疑,“什么玩意?”

刘贵川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又觉得有点刺激,靠近李豫年,李豫年皱眉低下头,示意他小声说。刘贵川用手挡住自己的嘴——

“男人要想怀孕得先服‘生苞汤’,喝差不多三个月,用一种跟鸭嘴一样的钳子撑开,看里面长胞宫了才能做那事儿。”

……

李豫年起先完全听不懂,那文字从耳朵飘进脑子里,转够两圈,突然让他品出了其中的真正含义。

电流一般的怪异刺麻顺着脊椎蔓延到后脑,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感官却在凝神之下清晰了不止一分。

刘贵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没怀上,外面看是紧紧闭合起来,颜色不变。怀上了就闭不上了,颜色也会特别艳……”

“行了。”李豫年沉声打断。

黑夜中刘贵川看不见他的脸色,但能感觉到对方呼吸不稳。他舔了舔嘴唇,面上收了声,实际心里幸灾乐祸地觉得李豫年不愧是李旭昌的种,居然对自己的男嫂子动心。

毛头小子还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其实李豫年那点东西哪逃得过他的眼睛。

刘贵川心里盘算,要怎么才能从这其中得到好处。

他不知道,黑暗中的另一双眼睛正吊在他头顶斜上方几寸处,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李豫年暗自调整,强行压下脑中不该有的香艳画面。他清了清喉咙,欲盖弥彰地对刘贵川问,“他们怎么还没跟上来,你去看看。”

“是。”刘贵川答应的利落。

他一步踏出檐下。

“咯。”

正门上方,装饰用的石画动了一下。方砖倾斜,由慢到快,而后重物随雨一起砸下,李豫年只听嘭一声,整个人一抖,本能转身看去。

“怎么了?”

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李忌又没给自家宅子安路灯,四下皆是一片漆黑,可李豫年就是觉得不安。

他凭感觉蹲下,摸过去。

很快,他摸到了刘贵川仍有体温的老脸,带着皱纹的皮肤上有水,还有什么稠黏的东西——李豫年又摸到了皮肉凹陷和碎骨片断口——那是,血和脑浆。

“……来人!来人啊!!”

正门的惊骇惨叫传不到主院。

半掩的房门被风吱呀一声推开。

正在轻手轻脚收拾东西的陈妈抬头看去,走过去合上门,借着这个动作她下低头,用袖子擦了擦脸。

“陈妈。”

里间突然传来徐微与的声音。

“太太。”陈妈立刻应道。

“你去睡吧,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陈妈嗫嚅,她不放心徐微与,看对方这个样子想留下来陪着,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么多年,她是最清楚李忌和徐微与之间感情的人。

她永远记得当年才来到李家,十二月隆冬,徐微与不知道怎么的梦到了他早亡的妹妹,趁着李忌不在,坐廊下烧了一夜纸。

徐微与不是会主动自虐的人,只是睡不着想和亲人说说话。他穿了袄子,还带了手炉,但毕竟天寒地冻,加上悲痛,第二天就发烧了。

喝药,打针,中医西医的方法都试了,一点用都没有,李忌第三天回来,见到的就是一个不省人事的徐微与。

徐微与知道自己做过了,凭着仅剩的力气抓住李忌,本能希望对方不要生气。

陈妈当时还没什么经验,拿着凉毛巾守在一边。然后,她就看见脸色阴沉得能出水的李忌低下头——

“你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徐微与费力地睁开眼睛,神情说不出地担忧。明明他才是病人。

李忌却很认真,甚至带了点笑意,“哦,死之前再把徐微莹刨出来,让她看看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别闹。”徐微与有气无力地钻进对方手下,再次昏睡了过去。

那后面的事徐微与没什么印象,陈妈却看得分明,李忌一夜没睡,一直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守在床边,滴水未进,一双眼睛熬得赤红。如果徐微与那次没能活下来,他真会跟他自己说的一样紧跟着去死。

——他甚至在陈妈劝他吃饭的时候,冷冷让陈妈给他准备点药。

现在想起来,陈妈都觉得心惊。而更让她害怕的是徐微与俨然摆出了一样的态度。

她站在门口不动,泥像一般。徐微与默了默,侧身睡到里面。

“别担心,我总得去送李忌最后一程。”

……

……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轻轻合上。

陈妈走了。

徐微与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攥紧手中的白玉麒麟。这种时候他不想向任何人展示脆弱,还没到他能宣泄情绪的时候。

“啪……”

徐微与全部心神都在接下来的打算上,没听见对面的长案上一块水晶镇纸突然转了半圈。祥云华表状的四方形镇纸由某种不见形的风推着,骨碌碌滚到桌边。

接着,床柱一头的钩子突然松开掉下来,幔帘几乎无声地散开。外间的光被挡去一半,徐微与若有所觉,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拆一下,后半段写得不太对味

第105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让我康康~

电灯闪烁了两下,倏然熄灭,房间霎时被不透风的黑暗充满,徐微与睁着眼睛看向床帘所在的方向,右手无声地朝枕下摸去。

还没等他摸到提前准备好的匕首,床帘突然扬起扑在他脸上。接着,一只过于冰冷的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臂。

“谁?——唔!”

徐微与整个人仰面翻在床上,质量极好的弹簧床垫发出咯一声轻响。

李豫年那伙人今晚就打算杀人灭口?!

他们怎么敢的?不怕被死吗?!

还是说……连官员都被他们买通了……

短短一息不到的功夫数种猜测闪过徐微与的脑海,他挣扎打开枕头,左手抓住匕首,也不管能不能刺中来人要害,直接高高举起朝自己身上砍去——

啪一声,徐微与左手手腕被人握住抬高,来人用力按住他虎口外的一个穴位,霎时间,徐微与手指酸软,松开的匕首闷闷砸在被子上,不知道滚去了哪里。

“你是谁?”徐微与急促问道。他和来人的力气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上,对方制约他跟拎起一只小猫没有任何区别。更奇诡的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身体所在,来人没有压在床上,也没有站在床边,没有体温,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可以泄露行踪的痕迹。徐微与曲起膝盖不动声色地探寻,只碰到了一片空气。

冷意靠近,徐微与下意识绷紧身躯,随时准备搏命。然而,脸侧的触碰让他彻底愣住了——那居然又是一只手。

还有第二个人!!?

冰冷僵硬的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红肿的眼尾,手掌握着他的脸,拇指横蹭过脸颊,抹去眼泪。整套动作熟悉得让人害怕。

徐微与最开始还有些陌生,反应过来以后彻底僵住,不自觉停止了呼吸。

这是他和李忌温存时对方做过无数遍的小动作!接下来应该是细碎的亲吻、磨蹭、抚摸,他会意识不清地拒绝对方所有提议,然后相拥而眠。

可是……

来不及多想,徐微与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仰头,“李忌。”

……

【乖,让我看看。】

对于徐微与能认出自己这点,李忌显然十分满意。他轻轻握着徐微与的腰侧抬高,将被子塞到他身下,又抓住徐微与的大腿,朝外掰开。徐微与先是茫然,随即疯了一般挣扎起来。

他是个好几年都没受灾病的活人,还不到三十岁,正是阳气最盛的时候,不仅听不到李忌的鬼言鬼语,连阴冷感都不强。徐微与只能感觉到好几只大手在他的身上摸索,桎梏住他的手脚,强行让他露出最私密的地方。

不是李忌。

不可能是李忌!

“来人!救——”

最后一只冰冷的手掐在了徐微与脸上,徐微与叫不出声,不顾一切地踢打,头颈后背不断与枕头床垫撞击。闷响密集,隐隐透出种被逼到绝路的惶恐。

徐微与呼吸不畅,剧烈挣扎间,他肺部的氧气很快就耗尽了,而桎梏住他的人就在等这一刻——枕侧的被子凹陷下去了一小块,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徐微与还以为是来人的身体,立刻扭身去抓,但只抓到了一根冰冷冷的镇纸。祥云纹在他手心硌出痕迹,徐微与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陡然意识到,抓着他的人好像只有手没有身体。

……李忌。救我。

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大脑会趋于空白,所爆发出的行为就是不加掩饰的本能。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徐微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但被压制住的身体仍然毫无挣脱的可能。他在心里一声一声叫着李忌的名字,明知道没用,还是叫着,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冰冷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腰,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徐微与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指腹间粗粝的茧子。就在将要往下之时,那手突然一顿,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恶鬼是能听见祈求的。

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活不下去的人被恶鬼上身,或作恶或报仇。

李忌摩挲着徐微与的脚踝,感受着爱人的颤抖,迟疑片刻,俯下身亲了亲徐微与的眼皮。

【别怕。】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打开灯,就会看见李家的夫人衣衫不整躺在床上,整个人似是被强制性地固定住,神情痛苦难堪,呼吸急促,眼皮嘴唇皆是湿红湿红的。而他床上——空空荡荡,别说人了,连根绳子都没有。

李忌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但他没法做太细致的思考。

他脑子里只有死亡那一刻的痛苦和对仇人的憎恨,其余感情都被挤到了一个小角落力。即使是看着徐微与,他也不能像个人一样冷静地控制住自己的言行举止。

当他听见徐微与说自己怀孕的时候,恶鬼充斥灵魂的怨毒立刻缠上了残存的爱意。

徐微与和他不可能有孩子,如果有,那必然是别人的孩子。

李忌细细碎碎地亲吻徐微与的眼皮,手下却强硬地扯开了爱人的衣服。他听见徐微与破碎的哭腔,有点无奈地笑了下。

他只是想碰一下还没成型的胚胎而已。那孩子有一半的血是徐微与的,他当然不可能掐死它。他只是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杀了他,孩子名义上就是他和徐微与的了。

没关系,徐微与和别人有了孩子也没关系。虽然很生气,但他毕竟是个死人,总得为自己的早死付出点代价,谁要他不小心的。徐微与有个后代也好,逢年过节还能给他们两个烧点钱。

……对,他们两。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就把徐微与带下来。人间有什么好的,夫妻就该长相随长相守,有他在,徐微与可以比活着的时候过得更好……

李忌面容扭曲,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隐隐朝耳根拉去。他根据刚才听到的对话细细寻找着,但柔软滚烫的……一如往昔,根本没有半点缝隙。

……怎么会没有呢?

【作者有话说】

过年好!今天还有一章!(其实就是没改完QWQ)

构思故事的时候没觉得,写出来才发现幸好这本看得人不多,要不然我肯定得挨骂。但是不得不说,还是扭曲的爱情符合我自己的xp

【被锁了(发出鹅叫),前一版成绝版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