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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 只雀 17081 字 11天前

第 51 章

视频截图立刻扩大, 但就在它开始播放的那一瞬间,徐微与按熄了屏幕——他不想看。

可无形的恶意并没有让一切在此刻停止,属于人类的惨叫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什么东西?!”吴阿红惊疑不定地问道, 目光茫然惊惧,在手机和徐微与之前徘徊。

“……没什么。”徐微与说道。

“给我看看。”吴阿红说着就要冲上来抢。

徐微与侧身让开, 手指压在音量键上,一直到嘈杂的电流声彻底消失才松开。一下子,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可这种安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带来任何安全感, 反而像催化剂一般让无形的恐怖持续扩散。

吴阿红:“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你有什么消息得跟我说!”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徐微与垂眼说, 把手机揣进口袋里,用肢体语言表达了无声的拒绝, “你想起来密道的位置了吗?”

吴阿红一噎,烦躁顿起。吴善那老太婆肯定给她下咒了,她的脑子乱得跟浆糊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只能抓住几个急闪而过的画面。

她扒自己的头发,指甲把头皮抓得嚓嚓响, “我得先回老屋,回了老屋我才能找密道。在这不行……”

“好。”徐微与点头,看向小径,似是在等什么。

吴阿红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想问清徐微与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但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淡漠样又有点怵。她果然讨厌和这些装腔作势的大老板打交道, 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也不知道天天装个什么劲, 都快死了还摆样子。

“……那走啊。”吴阿红抱臂高声说道,“傻站在这干什么?”

“等一会。杨长明去找杨朵和郭大河了。”

吴阿红脑子乱,默了几秒才想起来徐微与不是一个人来村子的。当天几人来找吴善的时候,她还和其中一个男的交流过。

她也顺着徐微与的目光望向小径,见安安静静的连个鬼影都没有,不安地在原地踱步。

村子里不安全,所以她这一个月,没敢洗头没敢洗澡,头痒得心慌,忍不住反复扣挠头皮,到最后指甲都见了血。

徐微与无声看向她——

“吴善婆为什么会知道我进村的时间?”

吴阿红一愣,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来,“什么?”

“你之前说,你和吴善婆这几年一直住在城里。那你们是怎么确定我过来的时间的?”

……

“还不是那个鬼娃娃!”吴阿红提起鬼娃娃的语气又厌恶又恐惧,“就是死老太婆拿血喂的那个鬼玩意,招苍蝇就他妈算了,还会说话。”

徐微与一言不发,无意识抿紧的双唇浅淡到几近苍白。

“吴善个狗娘养的杂种天天跟它说话,问‘你什么时候来?’‘你什么时候才能来?’我本来以为老太婆终于疯了,结果有一天,那个鬼玩意突然说话了,说什么‘我七天后就来’!然后老太婆就逼我背她回来,说能赚大钱,能赚大钱!”吴阿红双手在空中乱挥,发泄心底积压的崩溃。

她大口大口呼吸,瞪着徐微与,一堆话堵在喉咙口想说但又觉得无力。

她年纪大了,不想接着干但又没有其他出路。想着这趟进村,即使没赚到钱也能捞点吴善婆的存款手势。老太婆兴风作浪了一辈子,不可能没有棺材本。谁能想到是这样。

吴阿红抹了把脸,大口喘息,双手抱住自己慢慢弓起来,像是被照着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她缓缓蹲下来,瞪大眼睛,某一刻,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眶中脱落,砸到了地上。

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晌,他动了动,看向小径尽头。那里灌木晃动,不多时,杨长明从后面钻了出来。他看见徐微与和吴阿红都好好的,轻轻松了口气,紧走几步,拽了下手上的绳子。

“你俩快点。”

随着他的催促,另外两个人挡开灌木,从那后面钻了出来。

正是满脸莫名的杨朵和郭大河。

徐微与轻轻按了下吴阿红的肩膀,“走了。”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掌心密密发疼,垂眼看去,只见指甲又是一片血色。手心处之前掐出来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又多了几道。

……

徐微与收回目光,率先朝前走去。

他冷静得不像是才经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诡异事件,吴阿红虽然在心里骂,但还是下意识地跟在了他身后,从侧后方悄悄打量这个据说身价不菲的小老板。

——有一点她没跟徐微与说。

吴善婆躲在她出租屋里的时候,天天找法器捣鼓他的命格,想要算出点什么。但老太婆不认识徐微与,能从李忌那儿牵线探到这个人就已经很不得了了,多的实在是算不出来。

只一次,四年多唯一一次,那天好像正好对上了什么日子,吴善婆状态特别好,她爬到窗前,捻着珠子敲那个血娃娃。

她的出租屋条件不好,楼和楼之间只隔着三四米,对面老婆子嫌吴善婆晦气,大声呵斥让她管管,吵得她一头恼火。

她踢开房门冲到吴善婆背后,一把把老太婆拽回来,那瞬间就听吴善婆在叨念——

【永世不分离,永世不分离……】

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讲的什么玩意。

吴阿红紧盯徐微与的后背,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点事拿出来跟徐微与套近乎,毕竟这人有钱,万一出去了……

“啊!”

一声惊呼自两人身后传来,徐微与立刻回头,“怎么了?”

杨长明扶起杨朵,“她摔了一跤。”

杨朵和郭大河两个人现在懵懵懂懂的,不知道杨长明为什么要绑着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劲头不高,一路上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总是磨蹭。听见徐微与的问话,杨朵还皱眉抬起头,狐疑地翻了他一眼。

杨长明火了,“你——”

“分我一个,你一个人拉他们两个不方便。”徐微与打断他。

杨长明刚想像以往一样拒绝,但看着现在的处境,又闭了嘴,把栓杨朵的绳子递给了徐微与。

杨朵被拉得快走了几步,停在徐微与身边。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徐微与,神情完全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徐微与扫了眼她的裤腿,确定她没受伤以后,继续朝前行进。就在他抬步的那一刻,杨朵抓住了他的手腕。?

徐微与轻轻蹙眉。但这种时候,把时间花在纠结抓不抓手腕这种事上完全是无意义的矫情。

“尽量快一点。”徐微与轻声嘱咐。

杨朵只盯着他不说话——

【赶紧过来,徐微与要跑了。】

【快过来啊,他们在这里。】

·

去到吴善婆老屋的路越往后走越平坦,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徐微与听见了隐隐的水声。有水声就说明快到了,过了小溪,再上台阶,后面就是那座老宅。

他用力拉了杨朵一把,示意她快点。

“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下啊,我好累。”杨朵低声说道。

她和郭大河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此时突然说话,不仅是徐微与,杨长明和吴阿红都被吓了一跳。

“我看你是犯贱吧!”吴阿红最先炸,狠狠推了杨朵一把,“赶紧走。”

身后,杨长明冷冷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杨朵不管吴阿红,她只盯着徐微与的眼睛,两只手都攥住了他的手腕,“徐微与,休息一下吧。”

徐微与一怔。

——杨朵从来不叫他的全名。

杨长明没有发觉这一点细小的异样,敷衍道,“先上去再休息。”

“我也走不动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郭大河。

杨长明被搞得莫名其妙,回头,发现郭大河一脸直愣愣地盯着他,声音木木的,“我们休息一会吧。”

……

徐微与脸色微变,和杨长明对了个眼神,双方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怀疑。

而后,一阵由远及近的枝叶断裂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最开始,徐微与都没能意识到那是什么,只是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隐约感觉灌木在动。

吴阿红往后走了两步,上半身前倾,眯眼细细盯着草丛。

“……蛇!”

突然,她尖叫起来。

“是蛇!”

吴阿红缓缓后退,随即猝然扭头朝老屋跑去。在她之后,徐微与也看清了那些朝他们蠕动过来的东西。

那是——

数不清的,和“陈老五”一样的……【网】。

无数混黄的竖瞳,无数张合的圆形口器——

“跑!”徐微与冷声喝道。

但下一刻,一股大力从他手上传来,杨朵下压身体,用双手攥住他的手腕。她盯着徐微与的眼睛真挚地恳求,“留下来吧徐微与,留下来吧。”

徐微与的牙齿在轻微战栗,他猛地反握住杨朵,强硬将其拉过来。杨长明则一拳打在郭大河脸上趁他晕眩至极将他生生拖过溪流。

“跟上吴阿红!”徐微与侧头对杨长明喊道。

吴阿红已经跑到了台阶上面,没有丝毫要转头救他们的意思。他们必须尽快,不然跟丢了吴阿红,谁都没法出去。

碎石乱滚,杨朵几乎半身贴在地上,牛仔裤多处扯坏,徐微与没法抱她,一旦两人接触过多,杨朵就会踢打他。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留下来!留下来啊!”

杨朵的声音逐渐凄厉,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嚎叫。

那些被她引过来的漆黑怪物与众人之间的距离也接连缩短。

【徐微与,你不要我了吗?】

一声夹杂着另外一种声线的问话传进了徐微与的耳朵。

他看向杨朵。

面容清秀的的女人满眼森冷,神情疯癫,瞳仁深处透出隐隐金绿色微光。

李忌用杨朵的眼睛盯住徐微与,他问道——

【你要走吗?徐微与,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第 52 章

杨朵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自下而上注视着徐微与的眼睛,像是恳求又像是恨极了般。她的黑眼珠已经完全被金绿色覆盖了,只有瞳仁还保留着圆形。

【你答应我要带我回去的, 徐微与,你要食言吗?】

她身后, 攀缠在一起的【网】如同潮水般向这边靠近,所有低矮的灌木野草都被覆盖折断,密密麻麻的断裂声连成一片。听在人耳中不像是断裂声, 更像是啃食声。

它们有时候会纠在一起, 形成一个哥类似肿瘤般的圆形球体, 有时候又会拆分开来, 像是真正的蛇那样在空中扭动身躯。

如果不是亲眼所言,徐微与这辈子都想象不出如此令人作呕的诡谲场面。

杨朵脸上的肌肉扭曲, 让她的表情显出了几分狰狞,但若有若无地又有几分像李忌。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几不可闻地恳求着。

【留下来吧,我不会害你的。】

徐微与脸颊肌肉有些发僵, 他必须得死死咬住牙关,才能克制住身体本能的战栗。

“徐微与!”

杨长明站在台阶上回头吼道, “快上来!”

杨朵快速抬眼,阴鸷地睨了杨长明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和徐微与对视,眼底隐隐有些无措。她手上加大了力道, 想要如此这般轻柔地将徐微与拽回来。

“原来你真的想控制谁就可以控制谁。”徐微与轻轻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我是李忌啊。】它用杨朵的身体说道。

你不是。

徐微与握住杨朵的手臂, 将她朝台阶上拖。他到底是个成年男性,纯拼体力仍比杨朵强一些。

杨朵的脸上满是惊愕, 她的部分身体过了那条看不见的线,然后,她开始疯了一般地挣扎,指甲在徐微与的手臂上抠出数道血痕。

杨长明见此情景三步并两步跳下台阶,与徐微与合力拖拽杨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朵发出非人般的嚎叫,腿一软摔在地上,眼睛里流出黑色粘液。杨长明被吓呆了,赶紧掰她的头想要检查。

“先出去再说。”徐微与推了他一把说道。

吴阿红已经进门了,他们必须快点跟上去。

而且——

徐微与往后看去。

层层叠叠的【网】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所有浑黄的竖瞳都死死地盯着他。徐微与怀疑,这种状态下的村民可能根本不受吴善婆老屋周围限制。

杨长明扛起昏过去的郭大河往上爬,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向徐微与。

杨朵的眼睛开始留黑血以后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徐微与半拖半抱将她带到台阶尽头,反手将她朝里一推。

同一时间,他们身后响起了“滋啦滋啦”的声音。

徐微与回头,令人惊惧到浑身颤抖的一幕闯进了他的眼底——

那些黑色的也许可以被称之为生物的东西蠕动上来,被空气中无形的“墙”挡住,紧贴在墙上的躯体像是被火焰撩到的塑料一样融化,液体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露出内腔的无数尖齿。

但与此同时“墙”也在融化。

徐微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但那些东西确确实实在缓慢地上扑。

“发什么愣!”杨长明回头,见徐微与站在原地不动,又惊又怕,直接冲上来揪住徐微与的衣领将他和杨朵一并拉入房中,反手嘭一声砸上了门。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关门没用,但出于多年来的本能杨长明还是这么做了。

徐微与快速扫过一楼,没找到吴阿红的影子,脚下先思维一步冲向楼梯,“吴阿红呢?”

“那女的上楼了。”杨长明说道,深吸一口气勉力扛起郭大河,跟着徐微与一起朝楼上奔去。

“唔……”杨朵发出微弱的低吟,她好像开始恢复清醒了。

徐微与脚下又快了点。

但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两人行到一半的时候,吴阿红从楼上冲了下来,背后还背了一个大布袋子。袋子鼓鼓囊囊,随着她的动作叮呤咣啷响。

“下去啊!”她见楼梯被徐微与和杨长明挡着尖利叫道,“山道在下面!”

徐微与闪电般意识到她做了什么,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能抽空去拿吴善婆的家当。

杨长明火冒三丈,手直接摸向后腰。徐微与扫见他的动作,立时将他一按,同时退开给吴阿红让开了一条道。

吴阿红惊恐地看了杨长明一眼,赶紧跑下去打开了一楼侧面的一个小门。

那是个很乱的杂物间,里面没有灯黑黝黝一片。吴阿红的手在墙上摸,不多时按到了一个开关,“啪”一声,他们头顶亮起了一颗小小的白炽灯。

“滋——啦”

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一滩黑色液体自门缝处溢了进来。

杨长明脸色一变,回头正想说什么,面前却突然被抵上了一个人。

徐微与不由分说将他和杨朵一起推进小门,脸色苍白如纸,“你们走前面,快点。”

甫一接触,杨长明立刻察觉到徐微与的手在颤抖。在他们所有人当中,徐微与才是最恐惧的那一个,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泄露出半分。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调整了,杨长明一躬身就钻了进去。杂物间过道狭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入了密道,等到杨长明发觉的时候,身周已经是被凿开的石壁了。用手一摸,上面还有些土粒碎石。

“徐微与!”他拉着神志不清明的杨朵,回头喊道。

“……我在。”

听声音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徐微与的声音。

杨长明放下了心,脚下加快。

但他不知道,就在徐微与回应他的下一刻,追上来的“网”无声无息握住徐微与的脚踝,猛地将他朝后扯倒在了地上。

“唔……”痛呼来不及发出,就被徐微与生生咽在了喉咙里。

【你答应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你答应过的。】

怨毒的低喃响在他耳边。

杂物间两边的各种破烂被柔软的黑色肢体推倒,天光并没有照进来,反而被它们彻彻底底地隔绝在了外面。

白炽灯闪烁,徐微与用两只手撕扯脚踝上的东西,一言不发。

【你答应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

突然,他被人扑倒在了地上。

徐微与后脑重重与凹凸不平的石面相击,一时间痛得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接着微弱的光源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李忌。

那只蜘蛛没有完全爬进这具身体,大半步足和身体都伸在外面。

他脸上身上有好几处灼伤,应该是吴善婆留下的力量导致的。

但是你看,即使这样,他还是很像一个活人。

【徐微与。】李忌伸手抚摸上他的脸侧,笑意寒凉带着狠意,【你真要把我丢在这里啊。】

徐微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胸口闷痛,五脏六腑像是全部被绞碎了一般。

【说话啊!】

可你不是李忌啊。

徐微与前所未有地清晰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东西待在杨朵的身体里时,神态就和平时的杨朵相似。等它回到李忌的身体里时,又开始和李忌相似。

它确实不是李忌,它是个怪物。

无力感席卷全身,徐微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累过。累得他想要蜷缩起来,在无人打扰的梦境里沉沦直至死亡。

“——徐微与!”

颜祈的声音猝然冲进他的脑海,随即,一股力量突然袭来,将徐微与往后拽了一大段。

李忌毫无防备,全然没想到外界的力量能介入巢穴。

【别走。】

他俯身朝徐微与爬来,肢体动作与蜘蛛一模一样。徐微与怔愣一瞬,本能朝后退去。那股来自外界的力量从前面拉着他,每走一步,强度都会若有若无地提升一点。

他在回归现实世界。

【我让你别走!】

李忌吼道。

徐微与握住墙壁内侧的凸起,挣扎着站起身。

也许只需要几步,他就能彻底脱离这个空间。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而李忌也察觉到了。

他的力量已经有些接触不到徐微与了。

巨大的不安第一次降临在了他的头顶上,他停下来,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不安滋生恐慌,恐慌刺激出怨怼。他想要恳求徐微与留下,可他已经求过了啊,徐微与根本不愿意。

他不愿意!

……

李忌不动了。

徐微与挣扎着后挪,目光谨慎地注意着面前怪物的举动。然后,下一刻,他面前的东西用捕食足刺穿了他所在的这具身体的脑袋。

鲜血四溅,有几滴飞过来滴在了徐微与的鼻梁上。

他面前的东西,在空间交叠的边缘将李忌的身体撕开来血淋淋地展现给他看。

第 53 章

徐微与呆滞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四肢僵硬,做不出一点反应。他看着那些非人的虫肢像是刺穿一张纸一样挑开人类的骨骼和血肉,耳边尽是撕裂的闷响, 满眼猩红。

“……李忌……”

徐微与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几秒, 居然手忙脚乱地朝回爬去。那瞬间,他只想要阻止这只怪物。

但来自现实世界的力量已然接触到了他。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不给他半点犹豫的时间, 手的主人径直将徐微与朝后拖去。徐微与下意识挣扎, 眼前的一切都在褪色, 从昏黄到漆黑, 再从漆黑到刺眼的亮白,最后, 他朝后倒去,仰面躺在了微湿的草地上。

“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往回走!”

……听声音,站在他身边的人是颜祈。

徐微与迟钝地想道,偏头, 想要看清身侧的青年的脸。但眼前天旋地转,一阵一阵发黑, 周遭的声响也杂乱起来,逐渐模糊,不清晰地混成一团堵在他耳朵里。

“咳……”徐微与呛咳了一下,喉咙发痒, 他本想跟身边人要水,但话还没有出口就又是一阵咳嗽,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他咳得越来越厉害,无意识蜷曲起来, 腹部一阵闷痛。

“来个人!”颜祈朝后喊道,弯腰查看徐微与的情况。

徐微与唇边呛出了几丝血痕,衬着他苍白却又沾着泥污血污的侧脸显得惊心动魄。好几个人朝他这边跑来,可他的意识在一点点下沉,无论多少人喊他都没有将他唤醒,最终,他沉入了一片无垠的深海——

……

无形的时钟指针飞速倒退,无数画面闪回,最终还是定格在了七年前。

……

……

七年前,沃霍尔酒店。

早上九点,正是交班的时间,前台上夜班的接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把工牌摘下来卷好放进背包。

“嘿,爱莲娜。”她的同事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接待抬起眼皮,没什么精神地看向她,“维妮。你进来吧,我要走了。”

“哎,等等。”被叫做维妮的姑娘走到接待台后面,亲昵地挤了挤爱莲娜。她眼睛骨碌碌地扫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俩,低头神神秘秘地问小姐妹,“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个富豪抱着他昏迷的同性情人住到我们这儿来了,哪个房间?”

爱莲娜一愣,眉毛稍稍向上抬起,撇眼看维妮,“你消息真快。”

“说说嘛。分你一半。”维妮冲她撒娇。

他们这些豪华酒店的工作人员总能撞到一些明星富豪,有时候,狗仔会向他们打探情报。这些收入也算是他们除小费外的最大额外收入。

爱莲娜是老员工,不敢随便卖消息。但维妮不是,她明年要去上大学,正为助学贷款和生活费发愁,和好几个记者保持着长期联系。

爱莲娜不动声色地看过周围,双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往维妮那边偏了点,“1205。我不认识那个人,但他开得车很贵。他是从前面直接进来的,没有预约。”

沃霍尔酒店已经营业了四十多年,因为是老建筑,所以没有自己的地下停车场。如果客人有预约,门童会提前在路边等待,帮忙把车停到一街之隔的新停车场里。

维妮点头,笑着用眼神催促姐妹接着说,

爱莲娜指了指三米高的旋转玻璃门,“他从那里进来的时候衬衫穿得乱七八糟的,西服盖在他情人身上。他情人就这样——靠在他怀里,手搭在外面。是个美人,但没什么钱。”

“为什么?”维妮不解。

爱莲娜耸肩,用手环自己的手腕,“他手上戴的表特别便宜。”

维妮吹了个流氓哨。

金融新贵的平民情人,杂志编辑最青睐的绯闻。

爱莲娜困得不行,朝她挥了挥手走向外面。维妮笑眯眯地目送她,见爱莲娜出门,赶紧跪下来在接待台的抽屉里找万能门卡。

有一点她没有告诉爱莲娜。

——李忌这单她已经做成了。昨天晚上,他带着情人来开房的时候就有人盯上了他。为了挖头条,那些人立刻找到了维妮,现在定金已经打到了她卡里。

一大笔钞票呢。

维妮哼着歌推上餐车进入电梯,趁这时候大家都忙没人注意她,她要上去拍几张劲爆的照片。

电梯在十二楼打开,走廊里静悄悄的。

维妮无声无息地走到1205门口,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没人应门。

yes!

维妮将胸前的隐形摄像头往衣服里掖了掖,用门卡刷开门禁,小心翼翼地按住门把,向里推去——

就在这一刻,另一股力量从里面拉开了门。

维妮毫无防备,往前踉跄一步,而门后的人比她反应更大,差点摔在地上。

“抱歉客人,您没受伤吧。”维妮下意识道歉,心脏怦怦跳。

她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惊慌的黑瞳里。

那是个很年轻的亚裔青年,黑发凌乱,身上的衬衫满是褶皱,仔细看,好几个扣眼都是空的。于是他修长的颈项和锁骨就这样露在了外面,向所有人展示上面暧昧的痕迹。

维妮是校啦啦队的,和这人差不多高,加上高跟鞋,她甚至能将目光扫进青年的领口——那下面有好几处青红斑痕,不知道是咬出来的还是捏出来的。

天哪。

维妮在心里惊呼,目光不经意朝下看去,发现这人没有穿拖鞋,白皙的脚就这样踩在深色的地毯上,无端让人觉得脆弱。

“客人……”

“让开。”徐微与推开她,朝外跑去。

第 54 章

维妮退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哎?”

徐微与没管身后的动静,强忍身上的不适顺着走廊往前。

沃霍尔酒店一共有三台客用电梯,两台在南走廊, 一台在北拐角。位于北拐角的电梯是当年建造这栋楼时最初配备的老家伙,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上次打开,还是三四年前集团拍纪录片的时候。

可徐微与不知道这些。

他茫然站在上了锁的铁栅栏前,一手抓着衣服, 一手无意识攥紧手机。

“你要找电梯吗?”维妮跟上来, 小心地问道。

徐微与一惊, 扭头看向她。

就像爱莲娜说的那样, 他确实是个美人,惶惑惊怯, 像是只被扔进丛林里还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幼鹿。

维妮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举起手,做出了一个显示自己无威胁的动作, “电梯在那边,我带你去。”

徐微与没动, 警惕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这个身穿职业套裙的姑娘刚才没有经过允许径直打开了门,正常酒店不该出现这种情况。

维妮转身朝南走廊走去,徐微与犹豫了一下, 远远坠在她后面。

不多时,两台实木外壳的电梯门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维妮停下, 回过头示意他过来。

……

“……谢谢。”

维妮再次听见了青年的声音。他的声线也很好听,但压着一丝让人浮想联翩的沙哑,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沃霍尔酒店经常接待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异性情侣和同性情人,维妮见过不少,但像青年这样被强迫得这么明显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她心下有些犹豫不决。

要帮他报警吗?

徐微与快步绕过她,按下电梯。擦肩而过时,维妮察觉到他身形有些不稳。

“——您需要一双拖鞋吗?”维妮突然问道。

徐微与动作一滞。

……

情感上,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理智告诉他,他待会得去楼下打车,如果没有鞋,很多人都会看他。

“……可以吗?”徐微与轻声问道。

“等我一下。”维妮说着跑向另一边,拿钥匙打开一个暗门。酒店每层都会设置小仓库,专门用来存放各种一次性用具,便于工作人员及时替换。

她探身进去,在挤得满满当当的架子上抽出一双拖鞋,边撕包装用的牛皮纸边朝徐微与的方向走。

“叮——”

左侧电梯缓缓打开门,电梯厢中空无一人。但沃霍尔酒店给客人准备的一次性拖鞋做了里外两层包装,维妮能撕开外面的牛皮纸,却怎么也扯不烂里面的包装袋。

她没办法,泄气地看了眼徐微与,“你等一下,我去拿剪刀!”

同一刻,右侧电梯的指示灯也亮了起来。智能系统自动调整,于是左侧电梯门闭合,向下行去。

暗门与电梯之间有段距离,徐微与不好在原地站着看维妮一个人跑来跑去,抬步朝她走去——就在这时,右侧的电梯缓缓打开了。

徐微与下意识朝里看,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身躯在目光接触到来人时陡然绷紧——下一刻,他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疾步后退,转身就要跑。

另一边,维妮拿起剪刀,正打算剪开密封包装,耳边就是一声闷响。她吓了一跳,赶紧朝后看去,却见那个亚裔青年被另一个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狠狠抵在墙上,双手被擒,反拧在身后。

“跑什么。”男人皱眉问道,拎在手上的袋子嘭一声掉在地上。

徐微与几乎是本能地往维妮的方向看了眼,顺着他的目光,李忌也看到了这个手上拿着一次性拖鞋的女工作人员,顷刻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差点气乐了,“你就打算穿成这样下去?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昨晚被人上了是吧。”

——维妮听不懂汉语,但能察觉到徐微与一瞬变了的脸色。

他猛地挣扎起来,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小兽。那个压着他的男人差点脱手,但随即,他就用更狠的力道按住了徐微与。

徐微与闷哼一声,侧脸膝盖皆顶着墙,骨骼突出的地方皮肤被压得生疼。

“喂!我报警了!”维妮站在原地拿出手机。无论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李忌的行为都带有暴力倾向,只要徐微与追究,他就得去警察局过夜。

但维妮没有想到,先慌乱起来的人是徐微与,李忌反倒笑了。

“报吧。”他用英语回道,语气轻佻中带着难以忽视的恶意。

维妮紧张地盯着他,少顷又将目光转向徐微与,征求他的意见。

……

“……不要。”沉默良久以后,徐微与轻轻摇了摇头。

维妮能理解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时恐惧疑虑的心情,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想给青年报警。一旦报警,经常等在酒店外面的狗仔就会比她早一步拍好照片卖出去,到时候她的尾款就会比现在少。

可是……

这一刻的迟疑让她彻底错失了先机,李忌不再理睬她,一只手环住徐微与的腰,径直将人抱起来

“放开。”徐微与不安低斥,还想从李忌手中挣脱,李忌被他蹭得冒火,半偏过身——

“需要我跟你那小女朋友汇报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吗?”

徐微与惊疑抬眼,李忌彬彬有礼地冲他一笑,“她昨晚调监控找到了我这儿,我跟她说你喝多了,住在我家休息。她还不知道自己被我撬了墙角,需要我告诉她吗?”

神经病。

徐微与死死咬住口腔内壁,脑中嗡鸣,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是真的。他瞪着李忌,低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为了一时兴起,这人居然真的敢趁他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和他做那种事。他是不是疯了,真当他不敢报警吗?还是说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考虑后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忌手下力道分毫不松,像是一头咬住猎物喉咙,待其咽气的狼,“你确定要在这里谈?”

维妮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上前,但也没有离开。

徐微与抿紧唇,眼底冰冷难堪。李忌哼笑一声,拽着他朝房间走去。

维妮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会出大事,犹犹豫豫地跟着他们。

李忌听见脚步声,侧身看向她——很奇怪,这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带警告的意味,但就是那种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让人不禁想要避让。

“我、我拿我的餐车。”维妮正色给出理由。

李忌不动声色地扫过她,握着徐微与的手紧了紧。徐微与不想说话,也不想在不想干的人面前和李忌纠缠,生生忍下不适。

从电梯到房间,不过二十多步,徐微与却踉跄了好几次。李忌知道他身上不舒服,索性停下,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别碰我!”徐微与惊弓之鸟般后退,但仍旧没有躲开李忌铁钳一般的桎梏。

他直接抱着徐微与,大步走过套房客厅,将人往卧室床上一放,起身走到门外反手带上门。

关门的动静吓得维妮一惊,忍不住双手攥住餐车把手。出于对金钱的渴望,她还想伸头往里面瞧,但她只往里走了两步,李忌就从里间走了出来。!

一对上那双眼睛,维妮就怕了。这人又有钱又放肆,和他起冲突肯定讨不到好。她这样想着,头一缩就往外跑,却不想李忌居然两步上前一脚踹在她的餐车上。

“啊!”

金属餐车连着餐盘餐具一起震颤,发出刺耳的声响。维妮一下子红了眼睛。

“拿出来。”李忌淡淡说道。

徐微与的好看是没有攻击性的,他性子淡,但其实脾气很好,所以他像是雨天里晃动的花,谁路过都喜欢停下来看看他。但李忌不一样,他连笑的时候都带着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更遑论现在。

维妮一边啜泣一边后退,“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忌站在原地,“把你胸口的破摄像头摘下来。跟踪,偷窃,外加一个非法摄像行为,你猜我能让你做几年牢?”

房间里,徐微与按在门把上的手刹时间停住。

“我没有!”维妮失声辩解。

“是吗?”李忌不耐,“希望你的银行卡也这么清白。”

·

走廊上重归安静,李忌拎起地上的袋子走回来,随意合上房门,转身,却见被他丢到房间里的青年自己走了出来,脸色雪白。如果杀人不犯法,李忌怀疑他会被徐微与从十二层的窗户那儿推下去。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差点把他自己逗笑。

李忌微微眯起眼睛,兀自沉吟了一会。

很难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他也知道自己昨晚算是乘人之危,做了点不该做的事。但在他看来,他帮了徐微与,这人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你的体质是不是有点问题。”李忌悠闲开口,走向客厅中间的矮几,弯腰,将那个还带有维妮体温的微型摄像头轻轻放在了玻璃上,“总是吸引些不怀好意的人。”

“包括你吗?”徐微与冷冷问道。

李忌笑了,找了个位置坐下,“我觉得我不算。”

他从一边拿过笔记本,开机,按了几下键盘,“我明明一直在救你。”

是吗?

徐微与不想争辩,也没力气争辩。李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正常的是非观。

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了,但那种被侵犯到最深处,被迫将一切展示在人前的羞耻感仍停留在神经上,不断地折磨着他。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徐微与哑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我会当没有发生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李忌没有立刻回答,轻轻点了几下鼠标,调出一份文件,然后将笔记本转向徐微与。

“看看。”他说道,“你和李旭昌签的合伙协议。”

——?

徐微与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李忌分毫不在意,他那个时候确实挺混蛋的,居然勾唇一笑,“看我干什么,你和李旭昌约定,将公司没及时发放的一部分收益转为合伙公司的股份……”

“不可能。”徐微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法律问题,但对李忌所说的协议没有半点印象。

李忌朝后靠去,姿态轻松,他摊手,“这份协议条款夹在一份分红合同的补充条款里,整份文件有十几页,应该和你单独参加的某个项目有关。但是徐微与,第一,这份文件上确实有你的签名,第二,这个公司,现在负债几百万,债权人正在准备上诉。”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不言自明了。

徐微与一阵晕眩,紧步上前查看文件。他签合同一般都很谨慎,怎么会——没审补充条款。

李忌向前倾身,打量他因为刺激紧绷的神情,心底酥麻疼痒。冥冥中,有东西在轻轻拉扯他,提醒他此时的行为不够道德,不够光彩,提醒他本身就带有恶意的开始注定得不到善终。

但彼时,他只觉得这种感觉新奇,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我也不是……非你不可。”李忌慢悠悠地说道,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徐微与看向他,眼底深处压着厌恶和恐惧。

李忌把他微潮的碎发朝后捋,露出其下光洁的额头,他也许想要在那上面落下一个亲吻,但此时此刻,所有带着柔软的暧昧都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中间。

“你和我试试吧,说不定我过几天就腻了。到时候我不仅自动放过你,还会把这些麻烦都处理干净。”

这点钱对他来说,确实是小数目,他只需要付出这么一点东西,就能换来一个极合他心意的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他将徐微与留在身边,像是小孩留一只会蹦跶的小雀,像是吃饱了的野兽圈养一只失去族群庇护的幼鹿,带着不含恶意的好奇和难以理解的心悸。

但没有人告诉李忌,徐微与不是小鸟也不是幼鹿,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圈养,也不会因为这种带着恶意的施舍心动。

徐微与习惯将所有让他不适的东西排除出他的生活,唯独动不了李忌。他被迫留在这个人身边,日积月累,本就不平整的伤口反复流血反复愈合,到最后他自己都分不清那一块混在一起的东西算是什么。他们两又算是什么关系。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要是时间能够倒流……

时间在七年和五年这两个时间点之间不断摇摆,但最终,梦境的主人没有做出选择,更深的漆黑涌上来,覆盖了一切。

第 55 章

十天后, x国a市郊区疗养院。

“——他还没醒吗?”

听见颜祈的声音,隔着玻璃记录数据的医生转过头,扶了下眼镜, “哦,还没有。但是您放心, 目前一切体征正常。听查房的护士说,她给这个病人换药的时候病人有躲避反应,应该快醒了。”

颜祈微一点头。医生朝他笑了笑, 将笔插进上衣口袋, 一边翻记录册一边朝另一个病房走去。

颜祈抱臂侧靠在玻璃上, 目光落向病房里侧, 那里现在只摆着一张床,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脸上扣着呼吸器。病房里空调温度打得低,呼吸器里的水雾时而清晰时而消隐,更让其下的人显出几分脆弱来。

徐微与的情况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严重——倒不是说他手断脚断,或者脏器损伤, 而是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污染”透了。

颜祈刚把他从里面拽出来的时候,站他身边的调查员还以为徐微与也是异种, 下意识往回冲,想拿收容箱。

没人知道李忌对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仪器暴鸣,提示这个人非常危险。但与之相对的, 是徐微与近乎崩溃的身体。调查局紧急开血库给他换了两遍血,才堪堪保住他的命。

现在只希望他能自己熬过去, 别变成什么多手多脚的怪物。

颜祈看着里面的徐微与,轻轻叹了口气。

……表世界被渗透得越来越厉害了。照这样发展下去, 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会越来越多……到底哪出了问题呢?

“让开!装什么装,你们是警察吗,拉个封锁条老子就不能过了!我艹你大爷的!”

楼下传来叫嚷声,打断了颜祈的思索。他侧目,朝窗边走去。东南亚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国内,即使是加护病房,走廊外侧用的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绿玻璃,金属条又薄又脏,跟八百年没打扫过一样。

颜祈用力推开窗户朝下看去。

今天是个阴天,云黑沉沉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天气闷热,大家心里都躁。郭大河那几个人站在中庭里指着调查局这边换了便服的外勤骂,推推搡搡的,眼看想要动手。

颜祈啧了声。

这几人未必猜不到他背后有华国政府的身影。

只是第一,徐微与还有一大笔尾款没付,第二,他们自觉自己在本地扎根多年,算是地头蛇,不怕外来的调查局,因此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徐微与交给颜祈。

有点麻烦了。

告诉他们真相吧,会加深他们对于“里世界”的认知,让这些普通人和另一个世界的屏障减弱,更容易被污染。不告诉他们吧——郭大河等人也不是善茬。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颜祈掏出来看了眼联系人,果然是下面的外勤。

他接通电话往楼梯口走,不等底下人汇报情况就直接说道,“我看见了,拦住他们别动,我马上下来。”

【是。】

郭大河态度恶劣,医院的高层认识他,又不清楚调查局的底细,索性不让护士保安管,看他们自己处理。吵闹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对面普通病房的病人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趴在走廊上看热闹。

唯独三楼第六个病房的十二床没动静。

——这是吴阿红的床位。

她是除徐微与外,另一个污染值异常的。但异常值的不明显,只高了几个点。所以调查局没有干涉,只是将她留在医院里观察。正常情况下,一个月两个月的,她会自动代谢掉污染。

吴阿红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过了会,她转了转眼珠,缓缓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察觉到病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她悄无声息地摸下床,伸手将遮光帘撩开一条细缝。

守在外面的外勤人员立刻发现到了她的举动,走过来偏头对上她的目光。

“有什么事吗?”外勤人员问道。

吴阿红微微向后缩。

调查局派来照顾她的外勤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多岁,但行动之间非常干练,吴阿红甚至怀疑对方当过兵。

她往门的方向瞥了眼,似乎在心里筹划着什么。外勤人员来之前被颜祈点过,此时看吴阿红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一丝警惕。

“我想尿尿。”吴阿红随口说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外勤人员诚实答道,替她拉开遮光帘,“走吧,我陪你去卫生间。”

“……哦。”吴阿红顿了顿应下。

她双手撑在床边,作势要站,但也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怎么着,她没能站起来。于是吴阿红朝外勤伸手,“扶我一下。”

外勤人员毫无防备,弯腰伸手。

就在这时,吴阿红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她脑门上。

“啪!”

拍击声不大不小,挤在走廊里的病人有听到的回头看了眼,但见那个年轻的女人捂着额头退开两步,眼神直愣,行动如常,看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收回了目光。

吴阿红攥紧披肩,快步溜出病房。

她才不在意什么华国人美国人,这个局那个长的。她只想赶紧把自己从老太婆房间里带出来的那些钱和首饰拿回来。

从村子出来以后,她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发现自己死死抓在手里的包被人拿走了。

问那个看她的女人,女人一问三不知,只说情况特殊,要等上面指使。

狗屁指使,她还不知道这些政府人员啊。无非是看那些金子银子眼热,想自己贪下来呗。杂种玩意,要钱要到她头上了。

吴阿红一路走一路算,她能力一般,但对付普通人还是手拿把掐的。不多时,她就找到了一个关着门的无人病房。

吴阿红回头,小心注意四周,手上迅速地拆下耳坠拉直上面的钩子,往铁锁锁芯里塞。

这边所有设备都是八九十年代最原始的那一套,锁也是,稍微拧拧就弹了开来。吴阿红大喜,赶紧钻了进去。

进去以后她才发现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宿舍,估计颜祈那帮人这几天一直住在这里,牙刷毛巾摆得到处都是。吴阿红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看见了她的包。

她赶紧跑过去。

她的包此刻正装在一个双层塑封袋里,塑封袋中间是一个带数字的小表,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封口处骑缝贴了一张标签,上面写着【093,F区,一级,未收容】的字样。

吴阿红看不懂中文,撇撇嘴直接撕开塑封袋,把包拽了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扯开拉链,打眼看过去,发现里面的东西一样都没少,心下有些意外。在她的认知里,这些金银首饰还有成沓的钞票应该已经被人瓜分完了才对。

她来不及细想,背上包匆匆出了房间。

将锁复原以后,吴阿红往底下探了眼。

——颜祈和郭大河等人已经不在了,想来应该是去房间里细谈了。她得赶紧,要不然待会那个看她的女人回神,她就走不掉了。

吴阿红绕侧梯下楼。

医院来往人员复杂,忙得脚不沾地的护士和只顾着管自己的病人都没有过多留意她,任由她从后门跑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快速上车,嘭一声关上车门,熟练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听见是出名的红灯区,司机从后视镜里若有所思地打量向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吴阿红胸口和腿上转。

吴阿红不耐烦抬起眼,恶狠狠地瞪了这人一眼,“走啊。”

司机这才启动车。

医院迅速远去,吴阿红看着后视镜,确定没人追上来以后,她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妈的死老太婆……”吴阿红低骂,双手紧紧攥住背包。

这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成钱,够她买个店还有剩的,她总算可以轻松点了。

出租车一路颠簸,直到天际将黑才在一条闪烁着霓虹彩灯的大街外停下——

“停这里了喔,里面不好进。”

“行行行,抹零啊。”吴阿红打开安全带,扔过去两张钞票。

司机回头,斜眼看她,明显想说点下流话。换做平时,吴阿红肯定留下来揽生意,但此时她急着回家点钱,因此理都没有理男人。

将灯红酒绿的喧嚣甩在身后,吴阿红快速钻进一条小巷里。这上面高高窄窄的几栋楼就是她的出租屋。她们这些人啊,跟城市里的老鼠没什么两样。住的是阴暗潮湿的窄房子,吃的是见不得光的脏食。要是不走运,一辈子都得这么过。

好在她够幸运。

吴阿红抑制不住心底的狂喜,快步上楼,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她背抵在木门上,看着昏暗的屋子,好半晌没敢呼吸。一直到砰砰的心跳声稍稍慢下来以后,她才打开了灯。

她放下背包,一把扯开拉链,拽着背包底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只听叮呤咣啷一阵乱响,杂七杂八的首饰法器铺了一地。

……

“哈!”

吴阿红睁大眼睛。

她甚至怔了十几秒,反应过来以后扑上去捡金镯子金耳环,这些是最值钱最好出手的,明天分几次买给不同的金店,立刻就能换一大笔钱。

她这样想着,扒开杂物——然后,她的手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吴阿红最开始没有意识到手下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拿起深色的东西查看,几秒后,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冲上了她的头顶。

是那个布娃娃!

“啊!”吴阿红失声惊叫,条件反射一脚把写着徐微与名字,曾经被吴善婆视若珍宝的鬼东西踹了出去。

她怎么会把这玩意一起带回来!

“……真他妈晦气!”反应过来以后,吴阿红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她大步走上来捡起布娃娃,扯掉缠在上面的金饼走到窗台,对着楼下的垃圾桶就将手中的恶心物件砸了出去。

同一刻,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黑蓝色的天穹一亮而后暗下,接着,几声闷雷自云层中暴出。

哗一声,压了一整天的暴雨浇了下来。

吴阿红被吓得一抖。

她双手握住窗户滑轨皱眉看天,不知道怎么搞得,心底有点不安。

“……不会来小偷吧。”她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