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声。
他直觉不对,胡乱抹了两把脸寻声找去。
二楼的窗户也被报纸糊住了,杨长明费力撬开生锈的铁钩,推开窗户,一股热浪铺面而来。
屋外石阶下方站满了人。
杨长明看到了杨朵、郭大河和陈老五。他们挤在人群中,互相引燃手中裹好油的木棍,动作凶蛮地将其砸向吴善婆的屋子。
李忌站在人群最后,垂眼点燃一根火把递给身边人。那动作让杨长明想起当初刚在小庙遇到这人时,对方帮徐微与引燃线香的样子。
察觉到他的注视,李忌抬起头,满眼森寒。
第 27 章
十分钟前, 房间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微雨淡声说道。
吴善婆双眼圆睁,蜡黄蜡黄的脸皮耷拉着,像是一张被扯皱的旧纱布, 眼袋干瘪,呈现出不健康的黑黄色。当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徐微与的时候, 徐微与只觉自己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
“你知道的,你怎么会听不懂呢……”吴善婆又重复了一遍。
徐微与略有些不耐。他喜欢直截了当的交流方式,你进我退讨价还价也可以, 但装神弄鬼就没必要了。他没那么多时间陪人演戏。
“来之前, 我跟村里的陈老五了解了一下情况。”徐微与摆出可以慢慢谈的态度, 拉过旁边的木椅坐下, “他说李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陈南, 是您的徒弟,这几年,一直由您带着他做活,对他帮助良多。我个人对此非常感谢, 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我尽量满足您。”
“就是有一点需要您如实告诉我——”徐微与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击,“李忌这几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李忌失踪的时候。身上带了身份证和护照,即使他被洪水冲到下游, 与事发地相隔几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他的人也应该能很快确定他的身份。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的原因。
徐微与猜测, 吴善婆未必不知道李忌的本名。她应该参与了村子的黑产,所以不想接触警察, 又因为李忌的“命格”“八字’之类风水玄学的东西留下了他 。这样的人,给她一笔钱就好。
唯一麻烦的点在于李忌这五年和村子的牵扯,徐微与希望他没有沾脏活,如果沾了,他只能尽快联系律师了。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徐微与静静地给吴善婆留足思考时间,他估计对方正在衡量李忌的价值,大概几分钟以后就会报出一个在她概念里惊人的数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出乎徐微与的预料,吴善婆完全不接他抛出的橄榄枝,嘴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她双手将翘边的草席拍得啪啪响,爆突的双眼死死瞪着徐微与。
“那个东西像蜘蛛一样到处结网捕食活人我们都在他的巢里!他要吃掉我们啊!你看不见吗!你明明看见了!你为什么撒谎?你为什么撒谎!!”
徐微雨一滞,随即,后背腾起一阵恶寒。
吴善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和他产生的幻觉不谋而合,但是……怎么可能呢?两个小时前,他还见过对方,那人活生生的站在阳光下,除了不认识他这点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徐微与恍惚了一下。
【没有任何异常吗?】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脑海中问道。
他冷得像块冰。
而曾经的李忌,身上即使在最冷的一月二月也跟火炉一样。
“……我听不懂你的话。”徐微与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我没见过什么蜘蛛,村里的人也都好好的——”
“胡扯!”吴善婆尖叫。
她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捶打床铺,声音简直跟六七岁小女孩一样炸耳,“他们早就死了,全都死了。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徐微与感觉自己在看一个疯子表演,但吴善婆丝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她用干瘪的皮肉摆出了一个非常夸张的痛苦表情,“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他们的眼球全都炸开了,只剩两个血窟窿,肉挂在脸上,哩哩啦啦的流血……”
“他们正常吃饭、聊天,我还以为我疯了,或者有人给我下降头喽。我找草药治眼睛,可啥子都么变——他们缩成一条,天天在地上爬,照样吃饭、聊天。我不敢出门啊,我想跑啊,但是,我走不出去了。”
吴善婆声音轻了起来,不自觉带出了点当地口音。
“我在村子里绕了好几圈,找不到出去的门,每一次,我都会回到原地,我在村子里打转啊,他们见到我还会打招呼,跟大蚯蚓一样,翘着个脑袋——”
徐微雨光是听吴善婆的描述,就已经感到了极端的不舒服。这些字仿佛化作了无数沾满污秽的手,一手一手地往他的灵魂上涂腐血,每一只手的主人都喃喃诅咒着他。
【凭什么你好好的?】【为什么你能安然无恙?】
【不公平……不公平!】
【一起死吧!】
徐微与捂住嘴站起身,想要呕吐的欲望愈发浓烈。见他要走,吴善婆猛然撑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苍老的身体即刻因为支撑不了她迅捷的动作摔下,但她像是一点都没感觉到疼一般,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抓上了徐微与。
“再后来,所有人,所有人都钻进了后头的池子里,那洞变得好深好深,好深好深,打手电都照不到头。我亲眼看着他爬上来的,他是什么人?!他被丢下去的时候就死透了!”
徐微与回答不了她的问题,低头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液体。
吴善婆就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她双手越发用力,生生将徐微与的手臂抓出了血痕,声音又尖又细,飞快说道:
“我跑了以后,去了我女儿那儿。但是我很快发现,我开始变成和村子里的人一样的东西。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天天求啊算啊,终于找到了你!”
“我求你徐微与,你一定救救我,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富贵,让你长寿,子孙满堂!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一定救我。”
徐微与感觉自己手中被塞进了一个硬物,他勉力看过去,发现吴善婆讲一个纯金的金翅鸟佛牌塞到了他手里。
不等徐微与想明白,一大把香灰就洒在了他的头上——
吴善婆像是完全疯了,摇头晃脑唱着什么,从身下一把一把地掏出香灰往他身上撒。
线香廉价的紫檀香气中混着不明显的腐肉恶臭,正是徐微与进房间时闻到的味道。
徐微与背脊发冷,一把挣脱开了吴善婆的手,退后两步。
可谁知就是这一挣,让吴善婆整个人被朝前拖了几十厘米。
然后,她整个人掉在了地上。
徐微与倏然睁大眼睛。
吴善婆没有双腿!被子下方隆起的部分完全是香灰!
……
吴善婆笑了起来,用手往前爬,尽量放轻她那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安抚徐微与,“可怕吧,这都是那个怪物搞的。你要是不跑,你也是这个下场。”
“徐微与!”
她话音刚落,徐微与身后的木门就响起了咚咚的砸门声。
“快出来!李忌在外面放火!”
徐微与咬牙闭了一下眼睛,片刻后后睁开,拉开了木门的插销。杨长明本来就在拉门,这一下差点仰倒。他立刻稳住身形,看到徐微与满头满脸都是香灰的模样先是一惊,随即拉住他往外扯。
“底下已经烧起来了,再不出去那群疯子就要往这儿扔火把了。”
从进门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没有一件事情给徐微与准备的时间,简直像一连串鞭炮一样,惊悚、突然,但又好像又一根线将其严丝合缝地连接起来。
他回头看了吴善婆一眼,快步走到对方身边架着她的胳膊将她背起,“过来帮个忙。”
杨长明看见吴善婆没有腿眼底也闪过一丝诧异,皱眉迟疑一瞬,“外面还有个吴阿红,也晕了,要带吗?”
徐微与简直头痛欲裂。来不及多问吴阿红的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直接去搬吴阿红。
有杨长明在吴善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她自徐微与的后脑左侧盯着徐微与,安安静静地观察着他。村门们丢来的火把已经点燃了小屋左右两侧的柴火垛子,热浪隐隐翻上来。
徐微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下楼。
“放我下来吧,我早就出不去了。”
吴善婆突然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和之前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仿佛在这一刻说话的不是吴善婆,而是她曾经供奉的某个冷眼观人间的灵。
“你是个好人……可惜啊,好人没好报。”
徐微与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耳朵,转过楼梯转角。就在这一刻,他脚踩在漆面上一滑滚下台阶。
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清晰在徐微与耳边响起——
吴善婆的脖颈扭断了。
在身体作出反应之前,徐微与的大脑提前一步给出了这样的反馈。
徐微与呆愣着跪在楼梯前,缓缓扭过头,他没受伤,只是有些地方被撞到了。但吴善婆失去了呼吸。这个在几分钟前还在冲他尖叫的老神婆头折在背上,冷冰冰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不对?
徐微与问自己,但他翻遍了认知都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回答。
李忌……
他被人猛地往门口的方向扯了一段。杨长明暴躁低吼:“走啊!”
在柴垛的火舌舔上走廊木梁之前,两人加一个犯病的吴阿红,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徐微与转头看向石阶下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李忌也看着他,似是有点迟疑,又有点无奈。
这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攥住徐微与的手将他朝下拉去。徐微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杨长明似是想上来,但看着李忌,他最终心存恐惧地停在了原地。
徐微与看着李忌从杨朵手中接过小包装的餐巾纸,抽了一张倒上水。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徐微与轻声问道。
李忌抬起眼,伸手给他擦脸,“吃醋了?”
湿水的纸巾冰冷光滑,徐微与站在原地被擦了一会,轻轻打了个冷颤,咬牙别开头。但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轻轻扳了回来。
“咱俩才分开多长时间啊,您这是去壁炉里捡豌豆了?怎么搞的全身都是灰。”
熟稔的,亲昵的,不需要任何多余解释的说话方式已经昭示了一切,徐微与不能装作没察觉。
“李忌。”
“嗯?”
面前人轻轻应了一声,和以往无数次一样。
“我有很多问题。”徐微与哑声说道。
“猜到了。”
李忌的回答依旧不太正经,好像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样。
徐微与张了张嘴,“……有人跟我说,你是怪物。”
第 28 章
“……谁说的?”李忌眼底浮现出笑意, 手上慢悠悠地把餐巾纸折了一面。
他看向徐微与。五年过去,曾经习惯站在人侧后方的青年变了不少,五官间的稚气彻底褪去, 变成了更为吸引人的优雅和从容。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参与全过程,没想到一晃错过了这么长时间。
“李忌, 我不想和你打哑谜。”徐微与迎着李忌的注视说道。
从早上到现在发生的一切远超他对事情发展走向的预估,徐微与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恐慌和巨大的荒唐感挥之不去, 紧揪他的心脏。
他忍了忍, 但终究没有按耐住惶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带人放火?你疯了?!想去蹲监狱吗?”
如果是平时, 徐微与强忍怒火的质问会很有压迫力, 但他现在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肩背紧绷, 微不可查地战栗着。比起大老板,更像是被雨打湿皮毛的流浪小猫。李忌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他屈指蹭干净徐微与脸颊上的灰块,结果蹭出了长长一条黑痕,跟猫胡子一样, 想笑又怕徐微与彻底发火,只得忍着擦了擦手指。
“好, 不打哑谜。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那个老巫婆说我是怪物嘛,她说了四年了,这儿没一个人信她。我真没想到啊徐老板, 第一个信她的人居然是你。”
他彬彬有礼地欠身调侃,“几年不见, 您开始信教了?”
徐微与直觉不对,但思索之下, 脑中一片混乱,每一件事都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坐标系,每一点异样,都没有能够连接的怀疑点。
“你从头跟我说。”徐微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你怎么到这个村子开始。这几年做了什么事,既然没有失忆为什么不连系家里人,为什么之前要装失忆,和吴善婆有什么龃龉,为什么放火。”
徐微与顿了顿,目光环顾周围,哑声说道,“还有,为什么这些人肯听你的话。”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些跟着李忌来的村里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另一边,像是一群被牧羊犬赶到草地上吃草的羊一般。像工具、像动物,就是不像人。
李忌好脾气地点头,“行。边走边说吧,该吃饭了。”
他就这么轻易地应了下来,徐微与提在半空中的心脏迟疑了一下,缓缓落回原处。他本该暂时安定下来的,毕竟李忌似乎还是以前那个李忌,愿意将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和盘托出,只是冥冥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拉着他,没有任何理由地给他传递着恐惧。警告他他现在正站在万米高空,脚下只有一小块能够站立的空间,稍不留神就会坠落,彻底失去一切。
李忌自然地揽住徐微与,带他原路返回。
五年没再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徐微与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僵了下,抬开对方的手。李忌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微与装不知道,朝杨长明招了招手。
“您这是要叫那小子下来抱您?”李忌礼貌问道。
徐微与有时候真是跟不上这人的思路,无奈开口,“你瞎吗,他身边倒了个人。”
“哦。”李忌恍然大悟,“这又是您的第几房夫人啊?”
“你正常点行不行。”徐微与冷声,见杨长明脸上的迟疑之色更浓,徐微与略作思索说道,“让你的人上去劝他一下,至少把那姑娘带下来,她好像犯癫痫了。”
“我的人上不去。”李忌淡淡答道。
……
“为什么?”
在看到李忌等人围在石阶下方扔火把的时候,徐微与就对此有猜测。毕竟那么明显的一个圈,仿佛每个人都在遵循一条既定的分界线一样,怎么看怎么不正常,只是他一直没有主动提。
“因为吴善婆不许村里人上去。”李忌笑了声,“那老太婆好像真会点的东西,能让不听她话的人生怪病。”
就在几分钟前,他才调侃过徐微与,好像吴善婆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而现在,他又抛出了“吴善婆”其实是个真神婆的论调。
徐微与蹙眉,默然无声。
李忌:“走吧,不用管他们。这一片后面是山崖,落差很高,没路,他俩迟早得下来。”
这是事实。徐微与站在这儿都能看见不远处的山崖,不生树的光滑岩壁根本没有落脚点,大约有三十多米,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爬不上去。
换句话说——如果他们想要离开,必须原路返回。那一条被当地人踩了几百年的小路是穿越原始森林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应该多带几个人进来的。
徐微与想道,转身离开。
李忌迈步跟上他,村民们紧随其后,杨朵、郭大河和另外两个村民留了下来,皱眉叫杨长明下来。从高处看,这一幕诡异的和谐。
对,就是和谐。
几十号人,没有反对,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杨长明背后的衣服全然被冷汗浸透了,他看看脚边的吴阿红。
不下去……没有其他的活路啊。
而且这些人真是怪物吗?他们看着……也挺正常的。
·
众人回到村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徐微与重新去拿了衣服洗澡,回来时,李忌已经坐在木桌旁等他了。见他回来,将碗筷放在他面前。
“吴善婆往你身上撒了什么?香灰吗?”
“不知道。”徐微与说。
李忌的态度平静自然,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失踪五年,从来没有装失忆,从来没有放过火一样。徐微与将毛巾搭在肩膀上吸水,拉开长凳坐了下来。
这儿温度高,头发一会就能干,所以他没擦,李忌看了看他滴水的黑发,也没急着伸手。只将米线和炒鸡往徐微与面前推了推,“吃饭。我这儿的特色,尝尝合不合口味。”
“……你这儿?”徐微与凉凉重复。
李忌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朝后靠去,惬意地眯了眯眼睛,看向远处天空,片刻后收回目光深深落在徐微与脸上。
“错了,他们这儿。”
“我看你一点都不知道错。”徐微与轻声说道。
从这里到吴善婆的房子,来回七公里多,他路上就喝了几口水,胃里早就空空荡荡了。但看着满桌的菜饭,他一点下筷子的胃口都没有。胃里沉甸甸的,像咽了一大块石头。
见他这样,李忌立刻收敛笑意,做小伏低地拿筷子给徐微与捞了一碗鸡丝柠檬米线,又挑了烤鱼鱼腹位置的肉往上叠了两块,恭恭敬敬地送到徐微与面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五年前我刚被吴善婆捡回来的时候,确实失忆了。”
李忌微微偏头,扒开后脑的头发让徐微与看,那下面有一块狰狞凸起的褐红色疤痕。徐微与微怔,抬手想要摸,被李忌轻轻挡开。
“吃饭。路上的时候我就听见你肚子在响。”
两人离得近,对视时,眼睛相距不过十厘米,徐微与在李忌眼中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也看到了深浓的暗色。他拿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两秒后,垂眼夹了块鸡肉。
“这个村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能猜到他们是干什么起家的吧。”
“制毒还是贩毒?”
米线的汤头是用鸡汤、椰糖、柠檬汁熬的,还加了不少香料,酸辣开胃,徐微与甫一入口一下子感到了饥饿,吃饭速度明显加快。
李忌支着头看他,把鱼挪到自己面前,拿筷子挑刺,“没那么高级。他们是驴,而这儿是中转站。毒枭的货运到村子里屯起来,谁下单了,村子里的人就给他送出去,要是过海关呢,他们就搞人体□□。”
李忌:“大概七八年前吧,和这个村子合作的大毒枭被抓了,整条运毒的线被切断,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吴善婆的儿子,也就是陈南,外出打工时接触到了洗钱产业链。他们之前合作的大毒枭不是被抓了吗,但贩毒赚的黑钱还有一大笔,没路子洗,家属正发愁呢,陈南正好找了过去,说要继续合作,于是这个村子就成了开度假酒店赌场的旅游景点。”
“为了防警察记者摸进来,他们的人每天都巡逻,我就是这么被发现的。”
徐微与眸光微微凝滞,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
“当时伤的严重吗?”
“不知道,不记得了。”李忌轻巧地说道。
徐微与放下水杯,看着李忌,示意他继续说。
“不是。”李忌好笑,“您这一不高兴就不吃饭的破习惯哪来的?威胁谁呢?”
徐微与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这人才好,“没威胁你,我只是有点吃不下去。继续说。”
李忌将挑出来的鱼骨放到了一边,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我当时伤得应该不重,你看,我身上没留其他疤,四肢都是好的,如果伤得很重,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说着,他将干净的鱼肉递到徐微与面前,“所以别不高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
徐微与垂眼看着面前的饭菜,嘴里发苦。他没想过和李忌再次见面的场景,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看他实在吃不下,李忌也不催了,只继续往下说,“总之,我在失忆那几个月,出面做了点不该做的黑活,和一些不该我认识的人合作,赚了一些不该赚的钱。”
李忌在没有缺失常识的情况下,绝对是顶尖的会计加律师,不是村子里的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徐微与的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比如说。”
“比如说经营根本不存在的旅馆。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联系你,因为我一直在做扫尾工作。”
徐微与观察李忌的表情,猜测他撒谎的可能性。但他忘了,他的绝大多数谈判技巧都来自于对面这人,李忌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然后觉得很可爱,索性配合他。
“跟我回去,找律师讨论一下这件事。”
“不行。”李忌说道。
——空气凝固了起来。
徐微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等了几秒以后,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巢】还没有成熟,我离不开这里。
“情况比较复杂,我为了保命,架空了陈南和吴善婆,于是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听我的,我没法马上离开,之前装失忆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回答几乎将徐微与所有的疑问都盖了过去。
因为恢复记忆,所以着手脱身。在着手脱身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意外情况,最终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如果不将一切处理干净,这个犯罪集团以前做的事也会牵扯到李忌身上,他很可能被判重罪。
徐微与喉咙口堵得慌,知道李忌不会再跟他细说,喝了口数水,起身朝屋里走去。
李忌随之站起。
“你让我静一静。”徐微与说道。
身后没有回应,但一具身体贴了上来。徐微与猝不及防脚下踉跄,小臂被人抓住提起,他立刻挣扎起来,“李忌!”
对方反手关上木门,推搡着逼他后背贴在木门上,后脑撞出一声闷响。李忌听到了,随即按住他的后脑,揉了揉他还湿润的黑发。
一个吻落在了徐微与的唇上。
徐微与双手都被按在了头顶,仰头也没有躲避的空间。呼吸纠缠,微凉坚实的身躯紧紧压在他身上,李忌带笑的黑瞳近在咫尺。
轻咬,舔舐,对方将急切隐藏的很好,温柔的跟真君子一样。
“张嘴。”李忌轻声说道,捏了捏他的脸,拇指按着他的唇,威胁的意味很重。
“刚把我推开是几个意思?几年不见,打算在床上换人了?”
第 29 章
徐微与不理他过火的举动, 下颔紧紧绷着,李忌垂眼,用拇指一下一下揉按他的唇珠。薄薄的皮肤被按下去时呈现出失血的淡色, 松开以后又很快恢复,不多时便鲜艳起来, 让人舍不得松手。
李忌压低身和他耳语,“跟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说,你这几年一直在找我, 为什么?”
在这样暧昧的环境里, 说什么都像是情话, 传达不了真实的意思。徐微与抿唇偏过头, 握着他脸的手却猛地收紧。徐微与只觉脸侧一阵酸软,齿关放松, 就像是被生生掰开壳的白贝一般露出内里。
“李忌……”徐微与急促地叫了一声,但面前人这次没理他的拖延,径直吻了下来。
他浑身都是冷的,舌头也是, 舌尖相触时,徐微与甚至产生了一种被蛇探入口腔的错觉, 整个人狠狠挣扎了一下。李忌更用力地将他抵在了木门上,两扇不那么严丝合缝的木板门随着两人的动作与门框相撞,接连发出好几声闷响。
如果此时有人从外面经过,绝对会听到这里的动静。
徐微与耳根通红, 口腔里全是血的味道,有他的, 也有李忌的,但都是他咬出来的。肺里的氧气快速耗尽, 痛觉在激烈的舔吻中不再那么清晰,徐微与眼前发黑,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弱。
李忌舔他的舌尖,那双漆黑漆黑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像是在昭示他对他的绝对压制。徐微与和他对视,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李忌碰了一下他的眼睛,他才陡然意识到挡在他眼前的是眼泪。
……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忌松开他的手,徐微与立刻狼狈地推开他喘息。谁都没有再说话。安静持续了好一会,李忌的声音突然从上方响起。
“徐微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清清楚楚地刺向徐微与的耳膜,徐微与一悸。几秒后,抬手用手背按了一下嘴唇,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几个血点。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能脱身的第一时间联系家里。”
凭李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人脉,别说洗钱,就算是这村子之前干的那些黑活他们也能摆平。
更何况李忌当时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没有记忆,完完全全就是个受害者。再加上他的处境源于当地政府的失职,运作得当甚至能拿到赔偿金。
“欠家里那群老家伙那么大一份人情,我以后不得任由他们摆布啊。”
“钱重要命重要?”
李忌语气轻描淡写,“钱当然没命重要,但他们又不要钱。他们要的是我听他们的安排结婚生子打理公司,让他们不成器的儿女趴我背上躺着赚钱。我是生产队的驴吗?”
“驴都知道先爬出坑再找路,你不知道?李忌,你到底是怕欠人情被拿捏,还是怕做的事太过回去被判重罪?”
——李忌的手在了徐微与的肩上,轻捻他的发尾。
他思索了一会,彬彬有礼地问道:“怎么说?”
徐微与:“陈南是怎么死的?”
李忌刚才的叙事只有开头和结尾,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吴善婆的儿子陈南肯定是个绕不开的人物。他是洗钱活动开始的那个点,按经验来看,他应该就是整个村子的“头”。
结合李忌现在的地位和吴善婆对他的态度来看,陈南的死应该和李忌有关。在犯罪团伙里,杀戮之类的暴力手段永远是确定地位的最快手段。
“你觉得我杀了他?”李忌轻声问道。
徐微与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他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又问了第二个问题,“陈南有父亲吗?”
“哦。”李忌好笑,“你觉得他爸也是我杀的。”
只是推测。村子里不乏四五十岁的老人,应该参与过多年前的运毒。而陈南不具备组织他们的年纪,根据东南亚这片地区子承父业的传统,徐微与推测当年的为首者很有可能是陈南的父亲。
李忌的手指贴在徐微与的耳垂后端亲昵地蹭了蹭,“我有一个问题啊,徐老板,介意我问一下吗?”
徐微与没回答,李忌于是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那现在,我应该怎么对猜出真相的你呢?”
他的手扣住了徐微与的喉咙,没有用力,但施加在上面的束缚隐隐阻碍了徐微与的呼吸。
“徐微与,你这样直接问我,是觉得我不敢动手呢,还是仗着我对你的感情,觉得我不会动手。”
木楼的格局一般,客厅不连墙,三面都是房间。明亮的光线被圈在几个房间里,只吝啬地分了一点点给这片空间。李忌站在徐微与面前,唯一的亮色点在他的眼睛里,让那份带笑的残忍更为鲜明。
徐微与的眉间拧出一条细细的浅痕,一言不发。
他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是才想到,正好李忌纠缠,就直接问了出来。在曾经的那几年里,他和李忌一直是这个相处模式,利益相同,所以有问题及时沟通,共同解决。
“说话。”李忌低声催促,压覆在徐微与喉间的力道稍稍加大,那颗脆弱的喉结刚好被他握在掌心,此时正随着他的动作轻微颤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又可怜又可爱。
徐微与难受地仰起头,反手握住李忌的手腕扯了扯。李忌和他对视片刻,松了手上的力道。
……
“……都有一点吧。”徐微与闷咳了几声,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我不觉得你会杀人。如果不是好多地方说不清,我不会做出这样的猜测。”
他皮肤薄,只刚才那一会功夫,颈侧就多了几个浅红色的指印。
……
李忌伸手碰了碰,徐微与挡开他,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李忌扯了下嘴角,语气有点像玩笑又带了些认真,“刚才怕不怕?”
徐微与皱眉打量他,“还行吧。”
他刚和李忌接触的时候,感觉这人简直是个神经病。行为没定数,喜怒无常,能动用的资源又极大,专横嚣张,跟个端着枪的疯小孩一样。
后来接触久了,越来越觉得这人像没完全驯化的大型犬。环境合适人合适,他就能装得跟个人似的,让大家都安静一会。有时候玩的兴起了控制不住自己,总得破坏点东西才能安分下来。
烦是烦了点,但不至于伤人,或者说,不会伤害亲近的人。这是徐微与用过去的两三年时间得出的经验,目前看来依旧适用。
李忌眼下的肉似是往上顶了一下,他低头,漫不经心地按住了那片。
“去睡一会吧,你刚才就说累。”
“嗯,有事叫我。”徐微与转身朝房间走去。
李忌一直注视着他,直到徐微与关上门才背靠着门收回目光。
——可是我刚才,是真的想要【吃】掉你。
吞噬、控制、永恒存在、永远不分开。
另一个他的本能这样叫嚣着。
难道就要这么放他回去?
你舍得?
你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下一次蜕皮的养分?巢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闭嘴。”李忌低呵,“我知道。”
你看出来了吧,徐微与一直在为害死你愧疚。可他现在找到了你,这次再回去,他还会一个人生活吗?
他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对他来说,谁都比你强。
“我说了我知道,我在做准备了。”
第 30 章
徐微与上到楼上房间, 闭眼假寐了好一会,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太亮了。
他下床走到窗边,正打算拉窗帘, 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小孩的嬉笑声。徐微与垂眼,只见楼下的小路中间蹲着几个小孩。
围在中间的几个拿着小树枝挖洞, 旁边两个时不时往里浇点水,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挖了大概几分钟吧,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闻声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 见他们在挖路, 紧步走上来给了为首的小男孩后脑勺一巴掌, 用当地土话骂了他一句。
小男孩也不怕, 站起来挠头发,其他几个小孩嬉笑着蹦起来散开。
男人用脚把路踩平, 瞪了他们一眼,赶他们到别处去。小孩们见这里找不到可以玩的东西,又朝路东头跑去,跟一群嘎嘎叫的小鸭子似的。
同样的场景徐微与小时候经常见。
福利院里不上课的时候, 关系好的小孩就会像他们这样聚在一起漫无目的地玩,泥巴、草叶或者是旁边建筑工地扔进来的螺丝工具, 都能成为他们的玩具。
那个时候徐微与也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他们没有眼睛,没有五官,跟虫子一样翘起头和我打招呼!怪物, 都是怪物!……你要跑啊,不跑, 就跟我一个下场!】
吴善婆疯疯癫癫的声音响在耳边,徐微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缓缓吐出,像是想要借由这个动作让自己的思维彻底清明下来。
这些活生生的人有可能是吴善婆口中的怪物,或者自己幻觉中的扭曲人网吗?
徐微与二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让他没办法点头,无论怎么想都太荒谬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好端端地存在在这里,他们正常吃饭、喝水、养育子女,怎么可能是怪物?
像吴善婆这样的神婆,一般都是骗术高超的心理学专家。一定要说的话,徐微与更愿意相信对方看出了他不稳定的精神状态,然后瞎猫碰到死耗子,扯的谎正好和他的幻觉对上。
这可能是这个在原始雨林村落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神婆,唯一能想到的,为儿子报仇的方式。
……可这解释不通李忌早上大方地让他们去找吴善婆,等到他们找到以后,又急匆匆带人过来放火。
难道说,李忌认为吴善婆不在家?
……确实。
那栋房子前后里外全是灰尘,像是好几年没有住过人一样。而且陈南死了,村里人都听李忌的话,虽然不确定李忌到底做了什么,但吴善婆毫无疑问地在村里没有立足之地了。她如果聪明,就应该带着钱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是偷偷回来的。
徐微与想到了吴阿红,想到了那个写着他名字的和被血浸透的布娃娃。
眉心一阵胀痛,徐微与抬手揉按,拉上窗帘转身朝床的方向走去。墙角架子上的塑料圆镜映出他的侧脸。
苍白、清瘦,眼下有两片不太明显的乌黑,一看就知道他的精神处于疲惫状态,甚至比前两天没找到李忌时更为孱弱。
徐微与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掏出手机查看。
他上楼的时候给杨长明发了一条信息,一个多小时过去,对方应该看到并回复了。
对话框里,他发出的那条简讯还在:【照顾一下吴阿红,别让她接触村里人。别轻举妄动,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
但这句话之前,多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显示连接不到网络,发送失败。
……村子里没有网。
徐微与皱眉沉思了一会。
我怎么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问自己。但就像忘拿门钥匙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出门前为什么没有检查口袋一样,他也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答。
徐微与的胃又开始不舒服了,他好像再次闻到了那股廉价线香和腐臭混合的味道。
忍着不适,徐微与点开了通话页面。
郭大河来这里之前,跟牵线人确定过村里的通讯信号,是可以打电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徐微与还没点开杨长明的号码,就产生了一种这个电话绝对不会被打通的预感。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果然……
徐微与挂断电话,盯着手机屏幕,许久都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他的手指终于在某一刻往下翻了翻。
他想找郭大河的电话,再打一次试试。
但就是这个想法,让他翻到了一通没有备注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他和这通电话交流了一分十二秒。可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徐微与的拇指贴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到底不是个傻子,当然知道目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朝着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方向发展。他感觉自己像是蓝胡子故事里,那个被告知不要打开地下室的女孩。拿着钥匙,站在堆满碎尸块的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打开一探究竟。
几秒后,徐微与按了下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
徐微与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应该紧张起来。
他站在这个房间里,能听见楼下李忌收拾碗碟的声音。如果他想知道什么,直接下去问就行了。无论真假,那个人总会给他一个回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拦住了他的脚步。
别去。
你并不想知道真相。
徐微与烦躁地将被子拉开,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而陌生的声音自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喂?】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机械的默认女声继续循环着。
【……徐微与,是你吗?】那边的青年顿了会问道。
扬声器里的提示音是假的。这片区域实际上有信号,某种力量通过制造幻象,让人以为这里和外界隔绝!
“您——滋啦——好——”
这个认知像是一把锤子,陡然落下砸碎了蒙在真实之前的彩绘玻璃,徐微与耳膜一疼,清明的理智即刻帮他隔绝掉了某些不该存在的声音。
……
“我是,你是谁?”
对面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徐微与的错觉,楼下李忌原本慵懒的脚步声好像停了一瞬,随后,是碗碟被放下的声响。
【你居然还活着?】对面的人没有回答徐微与的问题,惊讶地喃喃问了一句,【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郭大河、杨朵、杨长明,这几个人是死是活?】
楼下的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李忌上楼了。
老旧的木板经过多年踩踏,拼接处的钉子早就出现了松动,吱呀吱呀地响。每一处都有细微的差距,仔细听,能很轻易地分辨出外面人的动向。
徐微与的声音依旧很冷静,但如果仔细听,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看通话记录,你在三天前给我打了一通电话,我可能是有些记忆混乱了,完全想不起来相关的细节。你能告诉我吗?”
【……你可以叫我颜祈。徐微与,我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二十九天前,当时我警告你,让你不要进入雨林,但你没有听。】
【你目前所在的地方用我们的话来说叫做‘里世界’。你记忆混乱缺失,说明你已经严重受到了世界的污染,你现在很危险。】
房间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徐微与,我切了水果,要不要出来吃点。”
【——谁在说话?】颜祈的声音陡然冰冷下来,【你那边的生物吗?你……?】
你居然在没有脱离控制的情况下联系外界?你怎么做到的?
徐微与说不出来话,他站在房间里,浑身冰凉。巨大的疲惫感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就好像他目前正走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两边都是白茫茫的棉花。那些柔软的,向他伸出触肢的无害生物蠕动着身体,劝诱他下来。
只要他愿意下去,这些东西就会裹缠住他,带他进入美妙的梦境。
但每当徐微与要放弃清明,任由自己沉沦的时候,那股来自吴善婆房间里的,混着腐臭的线香味便会出现,附骨之疽般萦绕不散。
——徐微与突然明白了这东西的作用。
这种气息可以屏蔽一部分虚假,让他感知到真实的世界。
见徐微与一直没有说话,那边的颜祈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烦躁地骂了一声。
门锁自动弹开,发出咔哒一声。李忌走了进来。
【徐微与,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务必记住。第一,不要相信你所在空间里的任何人形生物。第二,你所在的空间没有完全脱离表世界,所以它是有‘通道’的,只要找到,你就能出来。第三,不要携带任何属于里世界的物品。】
【我的声音你那边的东西无法探知……祝你好运,我在真实世界等你。】
徐微与手中的电子设备被来人轻轻抽走。
李忌皱眉看了眼屏幕上的号码,在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以后,垂眼看向徐微与,“这谁?”
——徐微与没有回答,脸色难看地后退了一步。
……
李忌眼底一片森寒,紧盯着徐微与的眼睛。就像颜祈说的那样,他只听见了徐微与的声音,没有听到手机另一边的人声。
这是空间错位导致的感知屏蔽,他确确实实已经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了。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李忌烦得很,但又不想在徐微与面前表现出来。他不确定徐微与摆脱巢的影响没有,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巧合还是必然。
面前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消瘦了不少,人类的身体终究无法适应巢内的环境。即使主人极力保护他,他也依旧在虚弱。
“徐微与……”
徐微与陡然弯下腰,攥住了身后木架子。不等李忌反应,他直接吐了出来。
——下一刻,一只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蜘蛛掉在了地上。
李忌手指微微一顿。
徐微与喉咙生疼,鼻腔里满是线香怪异的香臭味,胃里一阵一阵翻涌。
李忌什么都没说,半跪下身轻轻拍他的后背,“吴善婆弄的?”
那估计刚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是那老太婆的手笔。
徐微与看向他哑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链子。”李忌笑了起来。
让你的灵魂永远和巢连接在一起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