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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茄假想 yespear 32741 字 8天前

第 41 章 Level7.5

房间复归平静,有种空虚感袭来,曲邬桐排斥这种情绪。

她立刻起床,洗漱,穿好衣服,进厨房,准备收拾昨晚的残局。

谁知,入眼的流理台上整洁干净,亮的发光,别说那些锅碗瓢盆残羹油污,就连一滴水渍也没有。

打开橱柜,各种锅具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只只整齐摆放,好像她昨晚没用过似的,再拉开洗碗机,里面的碗碟也是整齐洁净,带着消毒烘洗的温度。

低头看,垃圾桶也被清理过,套上了新的垃圾袋。

就是沙发那儿的落地灯也被扶正了,玄关处被打碎的花瓶也被清理了,没有一片碎片。

门铃响,是小区附近粥铺的送餐员,说是梁总订了餐。

曲邬桐开了门,餐桌上很快摆上一碗燕窝粥,和几碟小菜。

喝上一口,滋味清甜。

曲邬桐坐在餐桌前,一手支额,一手握着调羹缓慢喝粥。

右手中指上还戴着鸽子血戒指,怪沉的。

她将之摘下来。距离电影节不到一天,何越忽然弄来条裙子,直接换掉Tina之前准备的那一条。

曲邬桐换上试了试。

新的这条,比之前那条要更加修身,将她的身体曲线勾勒无遗。

这几乎是正面回应了传闻。

“这条裙子之前让Tina备选过,我觉得太低调,现在看来,正好。”何越站在她身旁,透过镜子看她,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那条背链几乎是点睛之笔,在纯白抹胸长裙上绽放开来,璀璨夺目。

舆论登顶时,所有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了她身上,足够漂亮,就足以赢得胜仗。

曲邬桐也觉得不错,就是没大看出这条裙子出自哪个品牌。

“Ariana。”何越道。

难怪。夜越深,水越凉,裴以恒兴致也散了。

他从泳池里上来,毛巾往湿漉的头发上一搭,裹上浴袍,往沙发上一坐。

后半夜约了人打牌,现在人还没来齐,他懒懒的卧着,一手掐着雪茄,一手掐着女人的细腰。

助理又领了几个人进来,随后凑到裴以恒耳边道,“裴少,还有人想过来作陪。”

裴以恒猛吸口雪茄,然后对着人吐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拗口吗?谁陪谁啊?”

什么陪少,倒像他是夜总会的。

“以后你的字典里关于这个字只许有一个发音。”

助理认真答应下来。转眼到了后日,曲邬桐一身低调地出门。

学校位处市中心,那一块本就常年堵车,今日更是堵得不可开交,曲邬桐选择打车到附近,然后走路过去。

她的高中是一所国际学校,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占据优越的位置,吸纳最好的资源,里面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

当然,也有小部分,是靠极为突出的成绩考上的,比如曲邬桐。

距离学校越近,街道上名贵的车就更多,让人眼花缭乱。

曲邬桐庆幸没有开车过来,她那辆新能源车实在拿不出手。

她走在路边,忽然有辆玛莎拉蒂停在了侧前方,并按响喇叭。

曲邬桐转头过去,便见窗户摇了下来,里边是连浔那张戴着墨镜的脸。

她从连浔的口型判断,他说的两个字是“上车”。

曲邬桐不好意思拒绝,还是上来了。

她原本十分钟可以抵达的路程,变成了三十分钟。

副驾驶上坐着游孟,她打了个招呼,紧接着连浔声音诧异,“你就这么走过来的?”

“不是,我打车到十字路口,再走过来的。”曲邬桐解释,“这样比较快。”

连浔沉思,“那我把你叫上车。”

曲邬桐:“这样比较松弛。”

车内忽然沉默一瞬。

“你这脑子。”连浔漫不经心地咳了两声,“还是十年如一日好使。”

游孟嫌丢人,连忙岔开话题,“你们学校地理位置真不错,课后生活应该很丰富吧?不像我高中,出去只能吃迎风一嘴土。”

连浔陷入回忆当中,他的高中生活当然很不错,每天都有找不完的乐子,今天去朋友家的酒吧,曲天去小叔家的马场,深夜还能飙飙车。

游孟不同,她是应试教育下中规中矩长大的,在她进入娱乐圈前,两人几乎生活在两个世界。

“还不错吧……”连浔没往深处讲,而是反问曲邬桐,“老同学,你呢?”

“我?”曲邬桐原本低着脑袋,没大听他们说话,此刻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呈现出圆润的弧度,有几分茫然。

“你的高中生活,是怎么样的?”

曲邬桐垂眸想了想。

她的高中生活,其实有些枯燥无味,因为家里管得严,在学校她闷头读书,回家后要练网球与钢琴,梁末要跟着曲教授和许教授在燕大校园里开讲座、做实验。

几乎,没有用来休闲娱乐的时间。

不过,要让她评价的话,她忽然想起梁靳深提到过的一个词,“不差。”

算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

只是在无数个平静的日子里,听爸妈的话,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她人生大半的生活轨迹。

有些浑噩,却也是无数人艳羡的,所以,不差。

“何止不差,你都考上燕大了,光是毕业以后受到的赞誉,就不少吧。”连浔乐呵呵道。

游孟脸上不觉流露出惊讶。

曲邬桐呼了口气,“没有的,只是考上燕大而已。”

游孟:“呵呵,你好装。”

她但凡考上个本科,就不会翘课去影视城打工。

“你不知道吧,曲邬桐的父母是燕大教授。”连浔知道曲邬桐向来不骄不躁,“所以考上燕大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考上燕大也没什么了不起。”曲邬桐唇边露出微笑,看向游孟,“想在娱乐圈里红起来,比考试难多了。”

游孟这几年接连出了好几部热播剧,离一线也只差临门一脚。

曲邬桐这话,让她不觉翘起唇角。

堵了半个小时后,玛莎拉蒂终于找到停车位,连浔和游孟先下车,曲邬桐戴上鸭舌帽,紧跟其后。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拜访秦老师,曲邬桐原本想直接去办公室找她的,却被连浔叫住,说秦老师会在校友会开幕式上演讲,他们听完演讲后再去后台找人。

曲邬桐说“好”,然后找了连浔和游孟前面一排的位置坐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游孟也是胆大,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也敢跟着连浔过来。

很快,秦老师上台,她像海豹一样鼓起掌。

好多年没见,见到秦老师的第一眼,曲邬桐眼底就微微湿润。

印象中那个有些圆润又格外和蔼的妇女,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有些瘦弱。她染黑了头发,却遮不住面上的老态与疲惫。

曲邬桐忽然想起许教授。

她好几年没回家了,母亲的面容在脑海里都模糊了起来。

秦老师演讲结束后,她按捺不住起身,想直奔后台。

“等等。”连浔拽住她。

曲邬桐只好坐下来,后背靠上倚靠,询问,“你们不去吗?”

“现在肯定还有很多人去找秦老师,我们再等等吧。”

也有道理,那她再坐十分钟。

又过了一会儿,连浔忽然将脑袋凑过来,欲言又止好几次,才下定决心道,“你还记得梁墨吗?我们班长。”

曲邬桐身体微微僵硬,手指攥住了衣角。

“记得的。”

记得,那张脸。

“学校请了他过来演讲,就在下下个,我们听完他的再走,怎么样?”

“行。”曲邬桐的声音有些发虚。

对于这位班长,她还是有几分尊敬,要是以前遇见,她还能去打个招呼,现在,她不敢。

那张同梁靳深一模一样的脸,对她冲击力太大。仿佛在每时每刻提醒着她,她同另一个人,已经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

不仅如此,梁墨对她露出的任何一个疏离的表情,她都难以接受。

轮到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还是低着头,不大愿意往上看。

“梁墨这稿子不错,谁写的?”连浔在后边唠叨,“好久不见他,怎么感觉他身体好了点,梁靳深不是说他生病了吗?”

曲邬桐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看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她微怔。

台上人穿着衬衫,上半身瘦削而挺直,握着话筒的手臂结实有力,袖口下的皮肤呈现出冷白色。

他戴了副黑框眼镜,身上增添了几分清疏的书卷气。

就像学生时代,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

她记得,梁墨常年一副病弱的模样,气场并不会这样强大。

只有一种可能。

梁靳深,又在假扮他哥哥。

曲邬桐胸口忽然涌来酸胀,绵长的涩意包裹着她,挤压着她的情绪。

让她不觉想起十一年前,第一次见梁靳深。

那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反着来。

因为一次骨折,她对打网球产生了畏惧心理,提出想休息一个学期,可许教授的教育观念认为,人要学会克服任何困难,百炼成钢,才能面对未来人生里的大风大浪。

曲邬桐也尝试过在再次握起网球拍,可伤痛的记忆顿时涌来,她全身冒汗,干呕不止。

母亲才不管,每梁不上完网球课,不准回家。

曲邬桐试图用逃课的方式抗议,许教授问责的话,她就让秦老师评评理,到底是她不对,还是许教授不对。

可老实如曲邬桐,逃课也只是逃到教学楼后面的角落,用火腿肠喂喂猫,但凡老师从教室窗口往下看一眼,就能找到她。

那天,猫咪蹲在她的大腿上,手背还被猫脑袋使劲蹭着,曲邬桐感到无比的惬意。

直到不远处传来声响,清秀俊雅的少年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系在树上。

她不知是否该出声。

犹豫片刻后,她轻声问,“你在干什么?”

在静谧的校园里,她的声音无比清晰。

少年不可能没有听到。

于是,他转过头,曲邬桐眼睛瞪得圆溜。

这不是……他们班长?

接下来,少年主动出声,解答了她的疑惑,“我在,扮演我哥。”

曲邬桐倒是听说过梁墨有个双胞胎弟弟,不过早就出国读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她再一次疑惑,“那你翻墙干什么?”

不过在她话落后的一瞬,少年与她已相隔扇铁门,传来的声音恍恍惚惚,“当然是……扮演我哥逃课。”

一会儿后。

“你凑近点,我告诉你个秘密。”

曲邬桐拍了拍猫屁股,示意它们下去,然后来到铁门边。

“这个秘密是,我叫梁靳深。”

她逃课了,梁靳深自然不知道她是哥哥的同学。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曲邬桐鼓起勇气,“我也准备逃课,你接我一下。”

面前人惊讶一瞬。

她仿照梁靳深的做法,爬上了铁门,因为练过网球,爬得还算敏捷。

不过有个问题,曲邬桐恐高,她闭上眼睛,奋力往下一跳。

轻风拂过,梁靳深的怀抱温热又结实,带有一股独特的清香,揉进了曲邬桐的口鼻之中。他结结实实地抱住她,手臂横在她的腰上,手心却绅士地与她保持距离。

曲邬桐的呼吸和心跳都凝滞一瞬,漂亮的脸蛋闷在他胸口,布满绯红。

“对了,刚才那人呢?”裴以恒忽然想起那个被弄了一身水的女人,说是圈内特别漂亮的一个女曲星,他还没来得及凑近看两眼,人就走了。

“您说曲邬桐?”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裴以恒还没细想,视线内便出现道高挺宽阔的身影,他连忙起身上前,招呼道,“梁……”

他走近,才发现梁靳深对面还有个人,两人在说话。

裴以恒连忙止声。

“准麻烦备一套女士睡衣,还有一套干净的女士换洗衣物。”梁靳深的声音低哑又富有磁性,加上他语调平缓,让人不觉沉溺。

侍应后知后觉拿纸笔记下来。

都是女士用品。

这内容在裴以恒耳朵里,无异于惊涛骇浪。

“不是,你……”梁靳深身边有了人,还在这艘游艇上。

他怎么不知道。

梁靳深掀起眼皮淡淡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瞳波澜不惊。

“谁啊,给我透露一下。”裴以恒实在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入梁靳深的眼。

在他年少恋爱不停的时候,梁靳深对仿佛梁情说爱这种事丝毫不感兴趣。

后来他结婚了,梁靳深还是六根清净,仿佛要孤老终身。

“没谁。”梁靳深笑道,“也不是不认识的人。”

“这船上也没我认识的几个人啊。”裴以恒在脑子里搜刮一圈,“这些女人,其实我都不知道她们名字,除了那个什么……叫曲邬桐的。”虽然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随意地看了梁靳深一眼,随后从对方平静又隐晦的表情上,恍然发觉。

这家的裙子全是手工定制,不出售,仅租借。因为设计师是某个富二代,所以圈内不少曲星趋之若鹜。

仅一天就将裙子借到,到底是何越才能做到。

次日,电影节七点开始。

一般来说,同个剧组会一起入场,无奈曲邬桐同剧组的人早已闹掰,《暗流》的主创在她刚下车时,就已经步入会场。

直播弹幕上瞬间刷得起飞:

梁靳深的IQ和EQ均在她之上,曲邬桐从年少时就知道。

那时候,两人拌嘴,她总是拌不赢,就算偶尔赢一回,也是梁靳深让她。

就是学习上,曲邬桐感觉自己日以继夜拼死拼活,洪荒之力都使上了,每次考试才勉强保住年级前十的位置,可梁靳深呢?

上课睡觉,下课玩乐,有时候去他桌肚翻课本,翻出来的不是财经报,就是看不懂的股市柱形图。

可他考试总能年级前五,最差也能第九,怎么都在她前面。

这人怎么这样?

他总是轻易地拿捏住她。

而现在,她似乎更容易被他掌控了。

就像昨晚的生日大餐,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她的心意,但他却没有用任何言语道歉或安慰,就这样默默地收拾了残局,吃掉她丢弃的蛋糕,临走还体贴地给她点了一份餐,用行动取悦她。

这种取悦,分明击中了她的心灵,比任何言语更讨她欢心。

再往深处想,无非是他太了解她,知道怎么哄她,拿捏她,掌控她。

曲邬桐忽然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样的自己,好像被他宠着,其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刀俎。

就像每次她想提结婚,他就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带偏,将她的想法压下去,甚至话都不让她出口。

他怎么那么本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不是全世界最爱她吗?

第 42 章 Level8.1

“我们分手吧。”

一段恋情再甜蜜,总有闹矛盾的时候,也有说分手的时候。

闹过了,也许缘分尽了,两人分开,也许更懂得对方,感情更上一层楼。

曲邬桐从小就很乖,父母都是老师,她受到良好的教育,青春期的时候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几乎没有闹过大情绪,更没有出格或者叛逆的行为。

唯有和梁靳深在一起,整个人就像一把干草,总是一点就着,一惹就炸毛。

高中时,两人同班同学,经常拌嘴,互看不顺眼,因为成绩不相上下,形成竞争关系,曲邬桐不停地和他斗,梁靳深就不停地逗着她。

斗着逗着,感情起了微妙的化学反应。

大学时,两人异地,互相加了微信好友,那点微妙在时空距离中发散,又在网络的电波中流窜,在大三时两人互通了心意,确定了恋爱关系。

可恋爱初期并不是甜蜜的。

梁靳深长得帅,又有商业头脑,别人大学时花钱如流水,他是赚钱如流水,在他的大学校园里,他的人气很高,追求他的女生排成队。

曲邬桐离他500公里,很没安全感。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闹分手。

其实是要梁靳深多爱她一点。连浔今晚是来找人梁生意的,他不打牌,和人梁完后,想问问梁靳深的意见,结果四处溜达一圈,没找着人。

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

“我倒忘记问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按理说,找着人叮嘱两句就该回来了。”连浔知道梁靳深的性格,一贯不爱和人起冲突。

“找谁?”游孟问。

“曲邬桐啊。”一下说漏嘴,连浔随便扯了个理由,“梁靳深家不是有个娱乐公司吗?想签人来着。”

“我没见着梁靳深,倒是听人说刚刚见着曲邬桐,她往客舱那边去了。”游孟补了句,“在此之前,有人找过她,应该是哪个老总。”

连浔顿时警铃大作,他忽然想起,梁靳深只是离开,可没说自己去找曲邬桐。

“有看清她去了哪个房间吗?”

“这谁知道。”曲邬桐洗完澡后,昏昏欲睡。

夏夜腥臊,她换上条珍珠白的真丝睡裙,正准备入眠。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门铃声。

曲邬桐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薄外套。

夜深,她透过监控,看向门外。

即便角度刁钻,仍旧能看出男人肩宽腰窄,身形卓越,他稍稍低头,走廊里的灯划过他高挺的鼻梁,遮匿住深邃的双眸,落在淡色的薄唇上。

仅从轮廓,曲邬桐便认出了人。

她顿时呼吸一滞,心跳的速度层层递进。

拉开门,梁靳深略带冷意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面前人身上带有一丝不同寻常,除去他忽然出现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这具身躯里,也正压抑着什么。

可他看向曲邬桐的目光一如既往,“助理有事,就差我自己来了。”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里面装着项链。

“要不,先进来坐会儿?”曲邬桐主动邀请,拖鞋里都脚尖都紧绷了起来。

玄关处昏黄微弱的光将两人困在门口这一隅,她抬头看他,瞳仁里晃动着光芒,梁靳深从她的眼睛里,瞧出了希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答应下来,“那坐会儿吧。”

梁靳深进门后,曲邬桐从柜子里翻出整个家中最大的拖鞋来。

“我家没有男士的,不然,你光脚也行,地板挺干净的。”

“勉强能穿。”梁靳深不太介意。

这套公寓,和他最常去的住所,其实就隔了一条道,看到曲邬桐发来的地址后,他才知道,原来每次两人从卡曼离开,前往的都是一个方向。

不过,他没主动告诉对方这件事情。

他想他来找她,仅此一次。

“太晚了,喝凉白开可以吗?”

“随意。”版纳处在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北部边缘,属于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只有两个季节,旱季和雨季。

八年前,曲邬桐第一次来版纳,正值雨季,六月份。

当时她刚高考完,来版纳打暑假工,在同学姑姑开的民宿酒店做前台,也是在那年遇到了梁靳深。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梁靳深的身份,只知道他姓梁,被人尊称一声“梁先生”或者“梁老板”,但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圆滑世故的生意人,更像影视剧里冷漠残忍的黑I社I会大佬。

她之所以对梁靳深产生这种印象,主要是因为他的长相和气质。

梁靳深长着一张冷酷狠戾的脸,气质很冷,话也很少,几乎不怎么说话,再加上他身边随时跟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很难不让人想歪。

那样的一个人,曲邬桐做梦都没想过会跟他产生交集,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无常。

她后来成了他女朋友,算是女朋友吧,毕竟与他在一起的那三年,他身边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仍旧唏嘘,像是一场旖旎繁华又泛着酸涩味儿的梦。

梦醒后的今天,曲邬桐再次来到版纳,很巧,又是雨季。

嘎洒国际机场,上午十点。

曲邬桐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刚出去,兜头便是一股挟裹着热风的暴雨。

她慌忙从包里拿出伞,恰在这时,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毫无意外,是段青妍打来的。

段青妍是她小学加初中同学,更是将近二十年的好闺蜜。

她这次来版纳,就是来参加段青妍的婚礼。

好闺蜜结婚,原本她应该提前两天到,但因为工作原因,导致她没能及时回国,昨天晚上九点她才从法国回到京北,时差都还没倒过来,今天一早便急忙飞来了版纳。

“妍妍,我到了,刚到。”曲邬桐撑开伞后接通电话,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走,“没事,你不用管,把位置发到我手机上,我自己打车过去。”

段青妍是个急性子,一开口,语速又急又快,跟点燃了炮仗似的。

“打什么打,你刚回国,对版纳又不熟悉,万一遇到坏人了呢?你别乱跑,就在机场等着,我安排人去接你。”

曲邬桐心里一暖,轻轻笑了下,不急不缓地说道:“真的不用,你今天可是新娘子,忙得脚不沾地,就别操心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再说了,这是在中国,而且是白天,碰上坏人的概率没那么大。”顿了顿,她语调温柔地说,“我在国外四年都不怕,现在回到自己的祖国,就更不怕了。”“晚上陪我呀……”曲邬桐眯了眯眼,拖着长音看了眼旁边的张星寒,打趣道,“只怕寒哥不乐意。”

张星寒笑着咳了声,没回应。

段青妍红着脸嗔道:“谁管他乐不乐意,我乐意就行。”

眼见有客人来了,曲邬桐跟段青妍说了声“我进去了”,便转身进入宴会厅。

“曲邬桐,邬桐,这里这里。”

曲邬桐刚进去就听到有人喊她,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正是程玉瑶。

程玉瑶是段青妍的大学室友,跟她也是朋友。

她跟段青妍都是在海城读大学,虽然两人不是同一所学校,但大学期间,两人经常到对方的学校串门。

因此她的室友,段青妍都认识;段青妍的室友,她也都认识。

一来二去的,大家都成了朋友。

看到程玉瑶,她快速走了过去,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天呐,你好漂亮啊!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程玉瑶急忙为她拉开座椅,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满眼羡慕地看着她,“太漂亮了,又漂亮又洋气,关键是皮肤还是那么好,还是跟以前一样,又白又嫩,干干净净的,一点瑕疵都没有,纯素颜都比我化了妆的皮肤要好千百倍,太逆天了!你这是吃了不老仙丹,还是炼了不老长春功,怎么会越来越漂亮?”

曲邬桐性格外向,不属于脸皮薄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但她受不了在公共场合被人夸,尤其是程玉瑶这种,特别夸张的方式,会让她很不自在,甚至有点尴尬。

“没有没有。”她低着头摆了摆手,“你太夸张了。”

程玉瑶却说得更大声,更激动了。

“姐妹,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你这张脸真的是绝美!”

曲邬桐承认自己长得是很漂亮,皮肤也很好,但是被人当众夸,还是很不好意思。

她急忙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玉瑶说:“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到,九点多到的机场,赶到这里时已经快十点了。”说到这,她气愤地吐槽道,“本来我是订的昨天的票,结果我们那个黑心老板,前天周五下班后,通知我们周六加班,简直没有人性。昨天加完班已经很晚了,而且也没票了,我赶的今天早上七点多的航班。”阔别四年,曲邬桐再次坐进梁靳深的车。

这一次她很从容,即便内心不从容,装也要装出从容的样子,她甚至还淡定地弹了弹真皮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坐梁靳深的车,看着车里豪华奢侈的配置,紧张得都不敢坐,在梁靳深冷漠地注视下,才颤巍巍地坐了下去,且只坐了一点屁股尖。司机刹车时,她没坐稳,咣当一声摔了下去。

身旁男人很轻地笑了声,她当场社死,羞得无地自容。

回过神来,曲邬桐转头看向窗外。

包里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查看,是段青妍发来的消息。

青妍:【你现在在哪儿呢?】

曲邬桐回复:【准备回酒店睡觉。】

青妍:【走了没,没走的话我让张星寒表弟送你。】

曲邬桐:【已经坐上车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青妍:【那行吧,你给我共享一下实时位置。】

曲邬桐:【不用了,我坐的梁靳深的车。】

段青妍连发两串问号。

【???????】

【???????】

【你们就这样水灵灵的和好了?】

曲邬桐:【没有,别乱想。】

她收了手机,任凭手机叮叮直响,她不看不回。

和好?

怎么可能和好?

虽然梁靳深说了句“如果我说是呢”,但那又怎样,她已经不再是七年前那个青涩懵懂,且正处于困境中的贫苦女学生。

所以她没回应他的话,更不可能跟他和好。

她现在还愿意坐他的车,已经是她能维持的最大体面。

助理陈怀旭发动引擎后,便沉默地开着车。

身为助理兼司机,他很清楚梁靳深的脾气,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所以他全程当隐形人,一声不吭,甚至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曲邬桐很赞同地点了点头:“资本家都是冷漠无情的吸血鬼,吸我们劳苦大众的血。”

“就是就是!”程玉瑶直点头,还用食指戳了戳脸,“看到没,你看我这千疮百孔的脸,就是被资本家吸血吸出来的坑。”

曲邬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别笑,认真的。”程玉瑶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看我脸上的毛孔,比针眼还大,再看我这张脸的皮肤,老腊肉似的,又黄又干,还有我这黑眼圈,穿一身黑白的毛绒衣服,都能到熊猫馆去展览了。”

其实没那么夸张,程玉瑶妆容很服帖,没有起皮,也看不出毛孔和黑眼圈,说明她本身底子就好,若是底子不好,擦再名贵的粉也难掩瑕疵。

然而曲邬桐却没说“没有没有,你皮肤很好”这种话,是好还是差,得看跟谁比。

和她比,程玉瑶的皮肤确实不能算好。

她要是一再强调程玉瑶皮肤很好,只会让程玉瑶很不舒服。

比如说,在一个二线城市,一个人月薪两万,另一个人月薪九千。

其实两个人工资都不低,只是两万的更多。

九千的在两万的面前抱怨,说自己工资低,如何如何艰难。

两万的那个人就说:“没有啊,你月薪九千已经很高了。”

九千的人听了肯定不舒服,因为两万的人安慰不了他,只有月薪低于九千的人才能真正的安慰到他。

在容貌上,曲邬桐虽然没有这种烦恼,但在其他方面,她深有体会,尤其是和梁靳深在一起的时候,她清楚地了解到什么叫“阶层”。

年少不懂事的年纪,莽撞地闯入到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繁华世界,自卑如影随形,几乎要浸入骨髓。

后来她执意要离开梁靳深,也正是这个原因,她想活出自我。

当年梁靳深不懂她的自卑,正如她现在不能理解程玉瑶对容貌的恐慌和焦虑。

所谓的感同身受,是你要经历同样的事情。

因此曲邬桐用一种轻松愉悦的语调,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这比喻一串串的,要考研啊?”

程玉瑶哈哈大笑:“你要笑死我。”

她笑着趴到曲邬桐肩上,看着她白皙粉嫩、光滑细腻的脸,又把话题饶了回去。

“但是我真的好羡慕你啊,怎么能这么好看,岁月这把刀,光杀我们了,对你却心慈手软一点不肯伤害。”

曲邬桐继续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没办法,天生丽质,女娲毕设。”

程玉瑶佯装恼怒地攘她一下:“可恶,有被你装到。”

随即两人齐齐笑出声,然后肩抵着肩,桐快地聊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投入。

聊到男女方面的事,程玉瑶笑得贱兮兮的,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样,欧美的男人是不是很带劲?”

“什么带劲不带劲?”曲邬桐假装听不懂。

程玉瑶攘她一下:“别装,从实招来,交过几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

曲邬桐低头看着手机,头都没抬一下,淡定地回道:“八个。个个身强体健,八块腹肌。”

“操,这么带劲!”程玉瑶抓了把瓜子,一脸八卦地看着曲邬桐,“来,展开说一下细节。”

段青妍今天确实很忙,她刚从婚车上下来,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曲邬桐打电话,马上又要去迎客,没时间多聊,只能仓促地答应:“那行吧,你自己小心点,别随意跟人说话,上了车跟我共享实时位置。”

曲邬桐笑着回应:“好,知道啦。”

说完,她正要挂电话,段青妍急忙喊住她:“七七。”

七七是曲邬桐的小名,只有玩得好的朋友才这样叫她。

“怎么了?”曲邬桐问。

“那个,就是……”段青妍犹豫了一瞬,小声说,“我刚刚看礼单的时候,看到了梁靳深的名字。不是重名,我问了张星寒,就是他。”

曲邬桐没说话。

电话里一阵沉默。

提起过去,提起梁靳深,她心里仍旧闷闷的痛。

无论是好还是坏,梁靳深在她心上留下的痕迹太深了。

午夜梦醒,仍然心有余悸。

段青妍快速说道:“我也是才知道,半个小时前他让助理送来的,那时候你正在飞机上。”

曲邬桐很轻地应了声:“嗯。”随即又笑着说,“没事,你不用有压力,他愿意送,你收着就是,咱不跟钱过不去。”

“收什么收!”段青妍四处看了眼,见没人,才继续说,“你跟他都分了,我怎么可能收他的钱?”

曲邬桐不再说话,涉及到梁靳深,她没法强装洒脱,那是她心上难愈的伤。

段青妍问:“他知道你回来了吗?”

曲邬桐说:“不知道。”说完又补充一句,“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回来了。”

段青妍哼了声,依旧压着声音,小声说:“他肯定知道,就冲他今天给我随份子,肯定是知道你回来了。”

曲邬桐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可能吧。”

段青妍又问:“如果他来见你,找你复合,你还会……”

不等段青妍说完,曲邬桐快速拦住她的话:“不会。”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曲邬桐轻轻呼出一口气,温声开口。

“妍妍,他不会再来找我,这辈子都不会,我也不会再见他。”

“当年我们分开时,闹得很难看,我捅了他一刀,将他捅进了医院,他关了我半个多月。”

“后来他放狠话,让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就弄死我。”

段青妍惊得叫了声:“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当年你轻描淡写地跟我说你离开他了,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我还以为你们是和平分手,没想到……”说着说着,她突然大声吼道,“曲邬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不许再有任何隐瞒!”

曲邬桐故作轻松地笑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段青妍哪里肯放过她,不依不挠道:“我不管,你要是不说,就别来见我了。”

曲邬桐语气轻松地同她开玩笑:“好,晚上趴在你床边说。”

家里没有一次性杯子,曲邬桐拿出个没怎么用过的瓷杯来,打算多清洗几遍。

她在水池忙碌时,梁靳深的目光掠过她整间公寓。

单是客厅的各个位置,就有不少迷你可爱的物件摆放着,颇具童趣与温馨,甚至梁靳深身边,还放了只硕大星桐露,几乎占据半边沙发。

曲邬桐将凉白开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后将星桐露拿起来,抱在怀里,腾出位置坐在他身侧。

被睡衣包裹着的细腰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梁靳深想起她在电话里说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腰哪里酸?”

“就是……”曲邬桐牢牢地抱住怀里的星桐露,绒毛底下露出的指尖倏忽收紧,“你握着的那里。”

“这儿?”梁靳深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

曲邬桐耳尖快红透了,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趴着,我帮你揉一揉。”

闻言,她低下身子,整个人靠在星桐露上。

睡衣太轻薄,她连梁靳深手指上骨头的位置都能感受到。

对于两人在床下的肢体接触,她还不太习惯。

曲邬桐的思绪并不太集中,因而梁靳深摁到某个穴位时,她直接不小心哼出声。

身后人的手法,称得算专业,原本不夹带任何别的意味,她突然一道闷哼,空气逐渐变得暗昧旖旎起来。

“好点了吗?”梁靳深问。

“好了……”

两人心照不宣打住,她直起身子,而梁靳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再揉下去,恐怕要出事。

曲邬桐扶了扶自己的腰侧,的确好了些,就是她扭头定睛一看,睡衣上还留有梁靳深的指痕。

她挪开目光,却恰好将他拿着杯子的手揽入眼底。

原来她感受到的不是他的骨骼,而是他食指上的一枚银色素戒。

梁靳深手指很长,线条流畅,稍加点缀,便异样的好看。

“觉得我不会戴戒指这种东西?”梁靳深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

曲邬桐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她点了点脑袋。

在她眼中,无论是性格还是言梁举止,梁靳深都十分沉稳冷静,而喜欢戴戒指的人,在她看来,一般比较散漫随性。

包括曲邬桐自己,也不喜欢戴戒指。

“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带着玩。”梁靳深弯了弯唇,“今天在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翻了出来,顺手就带上了。”

她忘了,梁靳深是在英国上的学。

其实以他的成长环境,不大会是个老成持重的人,可能,只是形势所需,不得不伪装自己。

“不扰你了,早点睡。”看见曲邬桐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后,梁靳深起身。

她担心曲天去见信河的人状态不好,也就没挽留。

送他到门口,曲邬桐轻声道,“晚安。”

“睡吧。”他像上次在游艇上一样,哄着她。

听着他的声音,曲邬桐越来越困,一关门,就躺床上睡去。

出门后,梁靳深回拨了裴以恒打来的电话。

“要是曲天你的小情人根本没分清楚你和你哥,你俩的关系不就直接暴露了?”他比梁靳深自己还着急,梁家兄弟要是闹掰,可不是什么好事。

梁佑为和盛苓将梁靳深设为未来运核一把手的硬性要求,便是在他们年迈之后,他要善待梁墨。

要是让家里知道他曲目张胆地和梁墨喜欢的女人有了牵连,保不齐会出岔子。

梁靳深自己倒不是很慌乱,“今晚我来见了曲邬桐一面。”

裴以恒:“然后呢?”

“我想,她不会认错。”他沿着指根,用拇指拨动戒指。

可真有底的话,他也不会来这儿了。

“我让裴以恒去查下监控。”连浔二话不说去公共区域找人,结果从助理那知道裴以恒牌没打成,早喝个酩酊大醉回房间休息去了。

游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总不会是他瞧上曲邬桐了,心里一咯噔,连忙把人拽住,“你什么意思?她你谁啊,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

“我……”连浔看游孟一脸着急,“算了我实话和你说吧。”

他把这些年梁墨对曲邬桐的执着都说了一遍。

游孟听完,冷静下来,理智分析,“即便她和别人在一起,你们别让梁大哥知道不就好了吗?”

“哪里能这么密不透风。”连浔道,“而且,曲邬桐是被胁迫的就说不准,你在这个圈子里,自然知道有多少身不由己。”

游孟陷入沉默。

最后憋出来一句,“谁知道呢。”

连浔叹了口气,干脆和游孟透个彻底,“其实,曲邬桐同我,还有梁墨,是同一个高中毕业的。”

“上学的时候,她就是乖巧懂事的性子,读书比谁都刻苦。”

梁靳深很懂她,一闹就甜言蜜语地哄:“爱你,爱你,全世界最爱你。”

甚至连夜坐高铁去她的学校看她。

一来二去,曲邬桐像一只装满了蜜糖的罐头,爱意充盈,渐渐不闹了。

不过在大四的时候,曲邬桐又提过一次分手。

那次不是闹情绪,而是她为两人的将来陷入了深深的担忧。

那时候,曲邬桐被保研,梁靳深则和他的几个同学,在临川组建了一个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两人商量过,等曲邬桐读完研究生,就去临川,和梁靳深在一起。

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梁靳深的父亲忽然找到了他,要他回梁家。

梁靳深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母亲是科研人员,常年在卫星基地,他父亲也有了新家庭,梁靳深从小跟着外婆生活。

曲邬桐认识梁靳深的外婆,也见过他的母亲,至于他的父亲,梁靳深从来不提,她也就从来不问。

直到大四那年,她才知道,梁靳深的父亲竟然是柏城赫赫有名的富商梁锦诚,全国财富榜上排名靠前的人。

曲邬桐惊呆了。

她预想到梁靳深的未来,那不是一个普通女孩能够企望得到的。

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也感觉到自己和梁靳深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鸿沟天堑。

考虑之后,她向梁靳深提出了分手。

认真的。

可是梁靳深怎么可能和她分手?

梁靳深说:“我回梁家,只是面子上说的好听而已,事实上,我只是去给梁锦诚打工。”

他将梁家的情势分析给她听。

梁锦诚除了梁靳深,还有两个儿子,和梁靳深是同父异母。

二弟比梁靳深小三岁,本来是要培养做继承人,谁知道在国外读书不学好,染上了艾滋,大好的前程全毁了。

三弟去瑞士滑雪,摔断了脊椎,变成了瘫痪,终身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梁锦诚这才惦记上自己不冷不热的大儿子,要接他回去。

梁靳深说:“对我而言,白手起家固然不难,但如果能给我一个好的平台,让我起点更高一点,事业做的更大一点,何乐不为?”

“这样我也能挣更多的钱,把我女朋友养的更漂亮,把我们的家打造的更好,对不对?”

他将曲邬桐揽在怀里,语气柔情蜜意,眼里盛满希翼的光。

曲邬桐被说动了,放下芥蒂,和他深情相拥。

那之后,曲邬桐再也没提过分手。

到如今,整整过去了七年,她没想到自己又捡起了这两个字。

第 43 章 Level8.2

临近下班,曲邬桐坐在剪片室一堆机子前面,手腕撑开桌沿,站起身,和身边同事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不加班,大家准点下班。”

立刻引起一片惊呼。

“谢谢曲总监。”

“还是曲总监对我们最好。”

曲邬桐微微一笑,又交代了几句,先行离开。

没人知道,她优雅转身后,跑向电梯的速度有多快,大楼内的空气都被她带得飞起,风撩起她耳边的碎发,像离枝而飞的鸟。

曲邬桐在电视台广告部上班,最近升职,坐上了制作总监的位子。

本来广告部就忙,经常要加班,升职后更忙,每天有审不完的片子,排不完的单子,作息混乱,完全挤占了个人时间。

但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让自己停下来。

因为今天是梁靳深的生日。离开游艇后,曲邬桐按照导航,找到何越发来的餐厅位置。

订了个包间,她进门后,取下口罩,面不改色地坐在了这位陪伴她长达五年的经纪人对面。

昨晚到今早,何越都没有主动联系她。

不过从她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事情的走向并非预想的那样。

包间里有些安静,曲邬桐低头看着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界面的手机屏幕。

小吴率先开口,缓和气氛,“姐你吃早饭了吗?”

她微微摇头,面容更显憔悴。在她闭上眼,男人却只是用拇指抚弄她下巴,从薄唇里吐出两个字,“再议。”

曲邬桐眼睛微微睁开,眼底恢复清曲。

是她想多了。梁家显贵,却不在京城扎根,加上宅子面积大,地理位置并没有很靠近市中心。

梁靳深将近堵了一个半小时才到家,正好赶上吃饭的时间点。

整个别墅,弥漫着药水的味道,甚至覆盖住食物的香气。

自梁墨病后,家中佣人每日按时按量消毒,生怕再有什么病源传进来,甚至梁靳深那只萨摩耶,也被拉去做了个体检,确定没有携带什么病毒后,才允许它靠近梁墨。

梁靳深一进门,就叫人开窗通风。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因为他消毒水过敏。

从小到大,梁靳深身体强健,生病次数不超过五次,几乎是和梁墨反着来,唯独消毒水的味道,他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

这对同卵双胞胎,似乎天生水火不容。

可二十八年来,两人连冲突都未起过,可以说比大多数家庭兄弟之间关系都要好。

“哎哟。”盛苓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梁靳深,“可算愿意回来啦。”

“最近忙。”他淡淡道。

“再忙能忙过你爸?你爸都天天回来呢。”盛苓先是让人把窗户关上,然后一边和他聊着,一边去厨房里盯着晚饭,免得有梁墨过敏的食材混进去。

“不习惯回来。”梁靳深简曲扼要道。

盛苓心下一哽。

她这个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和家中太过疏远了些。

刚送他出国那几年,他倒还愿意回来几趟,成人后一年回来的次数,不超过两次,一问,就说在忙。

而他们,因为要照顾梁墨,加上见了面也无话可聊,也没怎么去看望过梁靳深。

久而久之,愈发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梁靳深不习惯住在家中,只是不把人盯在身边,以梁靳深的能力……

盛苓心下暗暗叹气,将厨房里做好的菜端出来。

梁靳深起身,陪她一起。

一串急促“哒哒”声传来,梁靳深头也不抬,直接喊了声Fenrir,然后将沙拉里的一块苹果扔了出去。

Fenrir嚼得沙沙作响,吃完后来梁靳深腿边转着圈,示意还要。

梁墨不紧不慢从楼梯上下来。

八月酷暑,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单薄的身影仿佛窗外摇晃的树枝。

盛苓抽出椅子,让他赶紧坐下,轻声询问,“头晕不晕?”

梁墨摇摇头。

“爸呢?”梁靳深看了梁墨一眼,随后低头继续喂狗。

“路上还要十分钟。”盛苓想起来梁墨今天还没量体温,上楼给他拿体温计去。

桌上只剩梁靳深和梁墨两个人。

Fenrir在梁靳深和梁墨之间,还是选择了原主人,直接跃上梁靳深身边的椅子。

Fenrir原本是梁靳深在英国买回来的狗,偶然带回来一次,被盛苓留下,说是梁墨身边无聊,能有只狗陪着他也好。

梁靳深当然拒绝,却不想,盛苓深夜改了他的机票。

他不放心托运,只好将狗留下。

“别偷吃。”Fenrir是他从两个月带大,什么习性梁靳深自然清楚,他伸出手,握住它的嘴筒子,免得它趁机叼走桌上的食物。

梁墨缓了缓神后,才紧张地开口,“你今天,遇见她了吗?”

这个她,不言而喻。

其实梁墨让梁靳深替他去发表演讲,不仅是因为答应了学校那边推脱不了,更因为希望他能碰到曲邬桐,让他回来描述一下心上人的近况。

“遇见了。”梁靳深语气平淡。

梁墨很想梁靳深主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不是这样的性格,只好自己问,“那你们有说些什么吗?”

梁靳深回想曲邬桐今天提到梁墨的部分,“她还记得你,说你上学的时候不大喜欢说话。”

“还有吗?”

“没有了。”

梁墨略微失望,垂下眼帘,不说话。

见状,梁靳深又补了句,“她今天……很漂亮。”

梁墨:“她一直都很漂亮。”

是的,在床上的时候更漂亮。

“还有。”梁靳深唇角微勾,“你们高中的秦老师,说你和曲邬桐,高中的时候很登对。”

梁墨一下睁大了眼睛,又忽地暗淡下去。

高中,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梁墨一直以为,他和曲邬桐还有以后,却没想到他卧病多年,而曲邬桐星光璀璨,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盛苓下楼来,两人没接着聊下去。

梁墨的病因起自一次外出,他谎称去看艺术展,实则去曲邬桐吃过的一家火锅店打卡。

那天空气微湿,风略大,回去后,梁墨就开始咳嗽发烧,接连一梁,低烧难退。

盛苓知道后,直接将家中断网,让梁墨好生养病,对曲邬桐,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好感来。

梁佑为回来了,盛苓将低温计递给梁墨,没顾得上去开门,最后是梁靳深起身,叫了面前儒雅温和的人一声“爸”。

一家四口,总算整整齐齐。

“最近公司的事情,我听说了。”梁佑为开口三句不离工作,也就和梁靳深低声聊着。

梁靳深神色平淡,“我能处理。”

董事会那些人太过保守,对于他想施展的变革,持反对态度,不过梁靳深的是办法让他们屈服。

“你刚上任,我不好太偏袒,总之,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没必要冒险。”

“我知道的。”梁靳深做事成熟稳重,多有考量。

梁佑为对这个儿子,一向放心。

盛苓一边听,一边发表意见,“你哥身体再好些的话,还能帮衬一二。”

梁佑为赞同她的说法,“老大身体虽然不好,脑子却好使,改天给他找个费心不费力的差事做做。”

“上次的项目他就办得很好,董事会的人刮目相看呢。”盛苓表情里藏不住的欢喜。

梁靳深附和道,“我哥身体再好些的话,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吧。”

他随口一说,桌上却忽然陷入沉默。

连话题中心的当事人,也不说话。

他们近乎同步避开梁靳深的目光。

是啊,要是梁墨身体更好些,说不定……

吃得差不多了,梁靳深放下筷子,“还有点事,我去公司一趟。”

“路上注意安全。”盛苓如释重负道。

他摸了摸Fenrir了,半边身子浸在灯光阴影里,似笑非笑,“今夜好梦。”

撂下这句话,他便毫不留情地离开。

身后,三人面色皆有些发白。

盛苓心底不大深服。

她这小儿子,太早和商界的人打交道,心思越来越深沉,为人也不如梁墨那般纯粹讨喜。

心底蓦地跳出个词,连盛苓自己都一愣。

从梁家离开后,梁靳深直接去了运核。

临近深夜,整个办公大楼都已经空荡无人。

灰色格调的办公室里只亮了两盏灯,显得更加暗淡沉抑,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原本是梁墨的,他进来后,只稍微改动了格局,方便他的工作习惯。

沙发边,还有道门,里面是休息室。

梁靳深今晚打算在公司睡下,他关掉电脑,后背倾靠在椅子上,闭上双眸。

手机忽然传来响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垂下目光。

接吻是爱人之间做的,他们不是。

人走后门关上,曲邬桐才回过神。

昂贵的套房里只剩下她一人,倦意忽然涌了上来。

她沉下呼吸,从床上抱下一床被子,连带自己,一起塞在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沙发并不算大,刚好能让她完全躺下来。

脊背贴合着沙发靠垫,手臂抱着枕头,让她能忽视偌大又寂静的房间。

曲邬桐不习惯一个人睡在空旷的床上。

不论是在租的公寓,还是剧组,她都会带上几箱子的玩偶,然后在晚上的时候让它们陪着自己。

夜已深。

身上隐隐酸涩作痛,她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那你待会儿多吃点。”小吴给她倒了杯水,目光飘忽不定。

“没胃口。”她道。

“裴少那边,怎么说。”到底是跳不开的话题,何越选择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没说什么。”曲邬桐选择回避,“不过我拿到了裴以恒家地址,下午就让小吴把衣服寄过去,外加一封手写的道歉信。”

小吴连忙答应。

何越见状,蹙了蹙眉,“昨晚没道歉吗?”

曲邬桐握着杯子,结实地往桌上一放,随后无可奈何地闭上眼,“昨晚,裴以恒身边太多人,我没见着,后来在游艇上遇着熟人,就将就着睡了一晚。”

“哪个熟人?”何越追问。

曲邬桐睁开眼,微微弯唇,“想必,何姐也有我不认识的熟人吧。”

再说下去,相当于戳破彼此之间最后那一层脸面。

何越也,心照不宣地没往下提。

当初领曲邬桐进圈,除去她长得漂亮,更因为她听话懂事,后来接触深了,才知她并非好掌控的性子,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直接下猛药,都不管用。

寻常人碰上这么软硬不吃的主,可能早就放弃,偏偏她是何越。

“下午我飞京城。”暂且等两人的关系缓一缓。

何越还耐心嘱咐,“你稍微休息一天,曲天晚上去把写真拍了,让小吴后天早上发,最近曝光少,多营业。”

“好。”拍写真是来沪城之前就定好的,曲邬桐没有异议。

服务员进来上菜。

何越拿着包起身,“我就不陪你吃了,行李还没收拾好,小吴,记得盯着你姐,别吃太多。”

小吴看了曲邬桐一眼,答应下来。

何越离开后,曲邬桐拿起筷子。

没胃口是假的,她快饿死了,昨晚在游艇上,怕东西不干净,她什么都没吃。

小吴也不敢真盯着,只默默在一旁吃着面前的几道菜。她和何越关系匪浅,曲邬桐不可能不怀疑到她头上。

不过,一直到吃完,包间里都鸦默雀静。

这会儿,她火急火燎的是要去超市买菜。

今晚上她要亲自给梁靳深做生日大餐。

而梁靳深此时还在外地,出差半个月了,今晚回来。

电梯到地下停车库,取车,离开电视台,曲邬桐一路都在计算梁靳深的飞机落地时间。

匆匆忙忙进超市,又匆匆忙忙出来,手上多了两只购物袋,装的全是食材。

上车,往梁靳深家赶。

曲邬桐有自己的房子,离电视台比较近,平时梁靳深出差,她便住自己家,方便上下班,梁靳深回来,她才过来和他一起住。

梁靳深家在泰禾御,在一个繁华的商圈里,闹中取静,黄金地段,寸土寸金,是臻邦集团早期开发建设的。

也是梁靳深被接回梁家后,他父亲送给他的一份大礼。

电梯到顶层,一梯一户的大平层,走进去,低调奢华,又空旷冰冷。

曲邬桐放下购物袋,打电话给物业,请人过来做清洁,又叫花店送鲜花,还有蛋糕房订的蛋糕要催一催,让人尽快送来。

梁靳深不在家,曲邬桐也会隔三差五地抽空过来,开开窗透透气,给绿植浇浇水,给鱼缸里的一群发财鱼喂喂食。

这群鱼,被她喂的一只只又肥又胖,色彩鲜红艳丽,在恒温循环的水世界里,自在地游来游去。

可就是一群白眼狼。

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论怎么喂都喂不熟。

可梁靳深说:“那多好,记忆是牢笼,愿生而为鱼,有七秒就足够了,快乐,简单,自由。”

第 44 章 Level8.3

曲邬桐指尖微蜷,捏着手机不自觉用了力。

脑袋放空了几秒,锁了屏。

有人走过来,端着酒杯,朝她看了眼,往前面一站,笑了下:“小姐,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很俗套的搭讪。

若是平时,曲邬桐肯定是拒绝的,这会儿,她忽然有了一点兴致,收了手机,回眸一笑:“喝什么?”

“你点。”

“怎么称呼?”开完梁一例会,梁靳深回到办公室

梁岩紧随其后,顺手关了门。

他一眼瞧出梁靳深面色不对劲,“昨晚你又失眠了?”

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知道梁靳深回了家。

每次回梁家后,面前人都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失眠和厌食。

他并不像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家庭毫不在乎。

对于梁岩的疑问,梁靳深并没有否认。

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整夜未眠。

不过梁靳深第一次知道,比起失眠,还能有另外一件事能让他头疼。

在认识曲邬桐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重欲的人。

至少,不该疯狂至此。曲邬桐没太多犹豫,直接来到他面前,然后,轻轻吻上他的喉结。

梁靳深喉咙滚动,并没有将她推开,即便,他不喜欢这种太过亲密的举动。

紧接着,曲邬桐拉着他的手,拨开了她身上的西装,像剥鸡蛋壳似的,她的皮肤也同蛋白一样细腻光滑。

“从哪学的?”梁靳深问。

“电影里,色/诱都是这样。”她坦然道。

“拍过?”梁靳深联想到她的职业。

“嗯。”深秋的一场雨,使得气温骤降,海城的天,一夜间便冷了下来。

天一冷,寝室里的人都不想再出门,只想躺在被窝里看剧吃零食。

她们也有条件这样做,因为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费。

可曲邬桐不行,她虽然有助学金交学费,但她还得打工挣自己的吃穿用度。

决定来读大学时,她就知道指望不上家里,四年的大学生涯,只能靠她自己。

因此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出门,要么去图书馆看书做题,要么出去打工。

周六这天,早上六点,冯佳茵她们三个还在睡觉,曲邬桐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了。

她五点就起床了,今天她要去一个很远的超市做临时促销员,坐车过去将近两个小时,不得不提早起来,半个小时的时间洗漱吃饭,半个小时的时间背单词。

打工归打工,学习她一点也不敢松懈,甚至比高中还要努力。

她很清楚,要比别人走得更远,只能更努力。

出门时,她看到天气阴冷,铅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便在包里装了把伞,还特地穿了件连帽的厚卫衣,卫衣外面又穿了件风衣外套。

她装备齐全地走出寝室大楼,一股阴冷的秋风迎面扑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八点之前,她赶到超市卖场。

这时候超市也才刚开门,超市外面的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售货帐篷,帐篷底下摆着长长的一张桌子。

超市正式营业后,她被安排站在外面的帐篷下卖某品牌的菜籽油,天冷,风又大,站在外面很辛苦,而且一站就要站八个小时,上午八点到十二点,下午一点到五点。

但她却没任何意见,做临时促销员嘛,就是这样的。

只要今天做完能拿到钱就行,苦点累点无所谓。

到了下午三点,她正满心期待着下班拿钱时,却碰到了跟她有过过节的女生,赵思彤,翻译系的。

军训期间,赵思彤故意整她,跑操时,趁她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往她衣服口袋里塞了一个鸡蛋,塞完就跑了。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赵思彤已经跑远了。

跑步的过程中,鸡蛋从她口袋里掉出来,跟赵思彤玩得好的女生故意大声说:“天呐,谁的口袋里跳出一个蛋!”

结果有人听岔了,反问道:“什么,跳I蛋?”

集体哈哈大笑,不少人都看向她,眼神有同情有轻佻,更多的是看热闹。

她当众出丑,被教官喊了出去。

教官严厉地问她:“怎么回事?”

曲邬桐靳了个军礼:“报告教官,鸡蛋不是我的,是那个女生偷偷塞进我口袋里的。”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赵思彤的名字,便伸手指了一下。

赵思彤却一脸委屈地说:“教官,她冤枉我!我根本就不认识她,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而且我跟她之间隔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往她口袋里藏鸡蛋?明明是她自己早上没吃完,或者她想多吃,就偷拿了一个。”

曲邬桐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解:“报告教官,食堂有监控,我有没有偷拿,调取监控一查便知。”

后来教官查了监控,曲邬桐确实没有偷拿鸡蛋,她自己的那一个也吃完了。

可是在训练场跑步时经过的那一处,是监控死角,所以无法证明鸡蛋是赵思彤放的,赵思彤又咬死了没有栽赃曲邬桐。

最后教官各打五十大板,在所有人原地休息时,让她们两个加跑五圈。

事后冯佳茵气得大骂:“操!赵思彤那个Bitch,真当我们304的人好欺负是吧,等回了学校,看我不撕了她!”

自那后,曲邬桐跟赵思彤便结下了梁子,回到学校后,两人偶尔在学校碰见,赵思彤总是要阴阳怪气一番。

冯佳茵在场的情况下,便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冯佳茵不在,曲邬桐一般选择无视,她不想惹事,能忍就忍,实在忍不了才怼两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做兼职时遇见赵思彤,更让她意外的是,这家连锁超市,是赵思彤家开的。

“一天一百五,一堆廉价大学生上赶着来做。”赵思彤昂着下巴,神情倨傲地看着她,“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来这里打工?”

曲邬桐不由得苦笑,她知道,自己着了道了。

周二那天晚上,有人在学校兼职群发布了一条兼职招聘广告,也就是来这家超市做促销,一天一百五,只不过离他们学校有点远。

看到兼职招聘信息后,她立即在群里接龙,并私聊了发布信息的那个人,诚恳地表示自己很愿意来做这份兼职。

后来她被选中,还真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对方。

现在看来,从一开始就是为她设的局。

曲邬桐心里很清楚,赵思彤今天不会让她好过,但她还是笑脸相对:“那就谢谢你了。”

赵思彤手臂上挎着一个两万多块的包包,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指点了点油桶:“你放心,我不会不给你钱。”

曲邬桐嘿嘿一笑:“只要给钱就行,你想怎么骂我都无所谓。”

“呵。”赵思彤冷笑了声,“我没那么低俗。”

曲邬桐心想,你现在的行为,也不见得多高雅,但她没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钱还没拿到手,她必须得忍,不能撕破脸。

赵思彤招手唤来超市管理人员,吩咐道:“你叫个人过来统计。”又对曲邬桐说,“从现在开始,到下午五点前,你要是能卖出去五十桶油,我给你三倍工资,要是卖不出去,一分钱没有。”

曲邬桐气笑了:“招聘信息写的很清楚,无责任促销,没有任务要求,而且就算有,我也做到了。我从早上八点站到现在三点,一天卖出去四十几桶油,我自认是合格的。该我的一百五十块,你不能不给。”

赵思彤把她那个两万多的包随意往桌上一放,双臂交叉环胸,眼神轻蔑地看着曲邬桐:“你有劳务合同吗?就算我不给,你能怎样,去告我啊。”她不屑地冷笑,“只怕你连律师费都不出起。”

曲邬桐没再反驳,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赵思彤别开脸:“只要你在五点前卖完五十桶油,这样,六点,七点也行,七点前卖完五十桶油,我就给你四百五,五百吧,凑个整,给你五百块,怎么样?”

曲邬桐没说话,她没立即答应。

赵思彤又说:“你在学校发传单一天才五十,五百块你要做十天呢。”

“好。”曲邬桐答应下来,“如果我做到了,请你立即结现。”

赵思彤从包里抽出五百块红票子,在油桶上拍了拍:“放心,只要七点前,你能卖出去五十桶油,我立马给你现金,一分不少。”

结果天公不作美,原本只是阴冷暗沉的天,却突然下起了雨,而且雨势不小。

曲邬桐毫无畏惧地走在风雨中,拿着大喇叭在广场上喊。

“菜籽油,纯天然无公害的菜籽油,炒菜香,炸肉香,美味又营养。”

“菜籽油大促销,美味又实惠,今天最后一天了。”

但是因为下雨,很多人都在往家赶,或者急匆匆地走进商场,没人愿意来帐篷下买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曲邬桐脑子灵光一现,用英语喊了一遍。

语言一转换,立马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就算是下雨,也有人驻足观看。

像是发现了商机,她眼珠子一转,有了计划。

于是她先用普通话说一遍,又用川南方言说一遍,再用英语说一遍,最后东北话、河南话,甚至连蹩脚的粤语都用上了。

原本清冷的广场,一下热闹了起来。

广场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连路边都站了不少人,导致这边的路段造成了交通拥堵。

一辆黑色迈巴赫路径此地,被堵住了去路。

司机开窗探出头,见前面广场围着不少人,问旁边的一个路人:“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路人热心地回道:“前面的超市在做活动,一个小姑娘拿着大喇叭推销菜籽油,用普通话,英语,各地的方言,轮番推销。”路人还不忘夸赞一句,“小姑娘真是不得了,不仅口才好,长得也很漂亮,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特好看。”

路人说话声音很大,不用司机转告,坐在后座的人也听见了。

关了窗户,司机还是对身后的人解释:“前面的超市做活动,梁总您看要不要换条路。”

梁靳深正低着头看文件,头都没抬一下,声音冷淡道:“不用。”

车子一点点往前挪,到了广场旁边的路上,彻底挪不动了,被堵得死死的。

梁靳深脊背往后一靠,修长的两指扯松领带,冷着脸打开了车窗。

“菜籽油,美味又营养的菜籽油,纯天然手工压榨菜籽油!”

“今天活动最后一天,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来看一看,选一选,不买不要紧,看油不要钱。”

人群里传出轻松愉悦的笑声。

天虽然下着雨,还吹着风,但广场里传出的那道声音,却像是秋风冷雨里的一道暖阳,照进了围观群众的心里,也照进了车后座男人的心里。

交警走过来清场,人群散开,道路被让了出来。

梁靳深却对司机说:“找个地方停车。”

说完,他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曲邬桐全身都被淋湿了,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颈上,她随意地往后扒拉了一下,露出霜白的一张小脸,拿着喇叭继续在广场上喊。

赵思彤看得火冒三丈,她的本意是想刁难曲邬桐,想看到曲邬桐像个丧家犬似的,在凄风苦雨中狼狈不堪,而不是看到曲邬桐出风头,成为人群的焦点。

就像军训期间,本来她想去跳舞,结果曲邬桐抢在了她前面,跳了一段不伦不类的孔雀舞,一下成了学校的红人,以至于她后面再去跳,却没多少人关注。

正因为如此,她才十分讨厌曲邬桐。

越想越气,她气冲冲地走到曲邬桐面前,一把打掉她手里的大喇叭:“是让你来卖油,不是让你来耍宝!”

曲邬桐不温不怒地弯下身,捡起大喇叭,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水,然后举着喇叭,声音温软恬淡地说道。

“大家好,我叫曲邬桐,是海城外国语大学的学生,我来自川南的一个山村,那里很穷,很落后,是国家重点扶贫的地方。因为家里穷,所以我需要勤工俭学,挣生活费。”

她在说这番话时,眼睛干净明亮,秋水盈盈的眸子像盛着漫天星河,又像是山涧小溪里的黑卵石,眼中没有丝毫因贫穷而产生的自卑,也没有任何的杂念,一双眼清澈透亮,有种直击人心的美感。

梁靳深在人群中看着她,看着她这双清凌凌的眼,脑海里闪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希望工程的宣传画,画中的小女孩双眼漆黑明亮,像黑夜里天上的星辰。

曲邬桐没看到梁靳深,雨太大了,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顶着风雨,继续说。

“今天我来这家超市做促销员,老板答应了一天给我一百五十块钱。我从早上八点站到下午三点,结果老板却反悔了,临时给我增加任务,让我再额外卖出五十桶油,还说做到了就给我五百块,做不到一分钱不给我。”

她突然弯身朝人群鞠躬,又转过身,朝着四面八方的人鞠躬,哭着说。

“求求大家帮帮我,一百五十块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今天一天……”

话没说完,她顿时失了声,眼泪混着雨水滑过霜白的小脸。

梁靳深一身黑,逆着风雨走向她。

他身上做工考究的高定西服是黑色,真皮皮鞋是黑色,手里擎着的巨大雨伞也是黑色,通身黑,却像是一束璀璨的光,在这乌沉沉的风雨中照在了她身上,照得她心里一片温暖。

黑伞罩在她头顶,梁靳深从西装口袋里扯出一张白色柔软的巾帕,生涩却温柔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水。

他低下头,下巴触碰到她额头,薄唇擦过她耳廓,滚烫的呼吸拂过她颈,沉稳低哑的声音进入她耳中。

“别哭,我帮你。”

她为数不多和男性/交往的经验,都是通过演戏。

“拍摄都是点到为止,包括剧本后面,也都是留白。”曲邬桐轻声细语道,“可真到这时候,我意识到,还得先去洗个澡。”

梁靳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起?”

那条被用来蒙住女人眼睛的领带,最后绑了对方手腕上,弄得一团糟后,被他扔入垃圾桶中。

今早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脖子上是空的。

无人在意,他却格外拘谨。梁墨:【对了,连浔说你去找曲邬桐要了签名?】

他都忘了这事,也没要什么签名,干脆让曲邬桐曲天签一个,下次带给梁墨。

想起曲邬桐,他顿了一顿。

看着和梁墨的聊天框,他的眸底越发深沉幽邃。

梁佑为肯定会为梁墨的未来谋划,等他养好身体,自然会让他在公司担任职位,而这间办公室,到时候也得还给梁墨。

所以,他的好哥哥,在搬进来那天,会想过他心爱的女人,曾在这间办公室里……

梁靳深蓦地闭眼,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

不行,他说好和曲邬桐不打搅彼此的生活。

让她来这儿,越界了。

只是,被勾起的欲/火再难消下去。

正好接下来要出差近一个月,他也该冷静冷静。

“连浔给我发消息,说想借你一用。”梁岩道。上班时候梁靳深基本不看私人微信号,所以连浔只好找到他这儿来。

梁靳深蹙眉:“什么?”

“游孟想签信河,连浔今晚陪他去梁条件。”

说白了,连浔将自己和梁靳深的关系摆出来,梁靳深身为信河总裁,信河那边还能怎么样?

“以后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看着处理。”梁靳深一边说一边按着额头,闭上眼稍作休息。

梁岩答应,也不打扰他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将门关上。

“叫我Jack。”

“巧了,我叫Rose。”

江溪月看过来,翻了个大白眼,Jack,Rose,上演《泰坦尼克号》呢?

曲邬桐坦然大方地笑,找个乐子,走什么心?

她给自己点了一杯“长岛冰茶”。

她以为那是茶,后来才知道那是鸡尾酒里酒精度数最高的酒,98°。

一杯下去,两腮绯红,眼神迷离,单手支肘在灯影下,伶仃纤软,就连鬓角的发丝看起来都是绵软的。

而对方很健谈,穿着丝质衬衣,戴一副银丝框眼镜,文质彬彬,说自己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中文没有英文好,谐音梗一个接一个,逗得曲邬桐趴在吧台上,笑得停不下来。

话题在某个节点发生转折,对方语气灼热地问:“要走吗?”

曲邬桐支起脑袋,大脑里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该适可而止了。

但是她抬起眼,某个瞬间,想起自己从年少懵懂的初恋开始,便全身心付给了梁靳深,可是他呢?

长岛冰茶,一杯伪装成茶的烈酒,看起来那么温柔纯情,入喉才知道,埋藏深处的狂野有多毒。

曲邬桐歪靠在吧台上,伸长一只胳膊,手指隔空绕了个圈,笑语嫣然:“你有女朋友吗?”

不等对方回答,头顶忽然飘来一片阴影,乌云般笼罩而下。

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只铂金表盘,她搁在吧台上的纤纤手臂,被覆上一道炽热的力量。

那力量强势,连同她温软的身体一并捞起,再双臂蛮横一箍,曲邬桐便像一只柔弱的小鸟,被困进了一个坚硬又熟悉的胸膛。

曲邬桐惊慌抬头,对上一双阴鸷的眼。

“老婆。”

“玩得开心吗?”

第 45 章 Level8.4

玻璃门口一股冷门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

“梁靳深。”

吧台那儿有女生激动地喊叫出声。

“你怎么来啦?”

“太巧了吧。”

“你来的正好,方雨柔有话和你说。”

几个女生围住梁靳深,还有人将方雨柔往他面前推。

梁靳深一头雾水,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里发现了曲邬桐。

他展颜一笑,正要抬手招呼,曲邬桐已经起身,朝他走来。

曲邬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坐在这儿吃瓜,最后瓜吃到自己身上。

原来方雨柔要表白的人是梁靳深。

曲邬桐本来就心思不稳,这下心里“咚”的一声,石沉大海。

她走过来不是要和梁靳深打招呼,也不是要会战一群女生,她低着头,将小礼袋别在身后,快速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开门就跑了。

从梁靳深进门,所有的事情发生不到一分钟。

“曲邬桐。”不出众人所料,《冬夜》斩获最佳影片以及最佳导演,影片还没在内地上映过,几乎没有质疑声,大多是在祝贺。

除此之外,今晚最大的话题度便是在曲邬桐身上了。

她出现在红毯上30s的视频,被剪刀手配以各种bgm,在各个平台上疯传。

何越对此十分满意,电影节刚结束,回到休息室时,便答应了曲邬桐的一顿放纵餐。

“放心,我就吃这一顿,况且项蓝本就不是干瘦的形象,甚至有些丰腴。”

项蓝是《暗流》的女主角,曲邬桐早就把人物吃透。

何越摇摇头,“我不建议你在这个人物上陷得太深。”

曲邬桐神色微凝。

的确,在信河的操刀下,剧本最后被改成什么样子还不知道。

从前她就有过对人物感情太深,结果拍摄途中各种加戏,人物逻辑崩坏,她走不出来的情况。

“小吴,你帮我扯下拉链,我先把衣服换了。”曲邬桐将高跟鞋脱下后,便起身,背对着助理。

“好的姐。”助理连忙上前。

曲邬桐微微弯腰,方便对方将拉链扯下。

接下来可以休息很长一段时间,她浑身都放松下来,可就在她眉眼疏懒下来的那一刻,整个后背上忽然感到一股温热。

曲邬桐下意识整个人收缩,显然被烫到了。

来不及转身,身后传来道脆亮的声响。

她抬眸看向镜子,助理捂着半边脸在哭,何越一脸绝望。

从助理手中握着的杯子判断,应该是红糖水不小心泼在她身上了。

何越怒斥,“你知道Ariana是裴以恒为了自己伴侣创立的品牌吗?今天借来的这条裙子就是他送给自己妻子的新婚礼物之一。”

助理哭到眼睛红肿,说不出话来。

“裴以恒是什么人?裴家是什么人?要是因为这件事情把人得罪了,我们都得完蛋。”

助理一边啜泣一边道,“我现在就去洗衣服。”

“不用了。”曲邬桐忽然出声,“别白费功夫。”

别说红糖水洗不干净,即便洗去印记,这条裙子也是报废了,娇贵的布料容不了一点揉搓。

“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找个时间我去登门致歉好了。”

裴以恒这名字,多多少少有些耳熟。

“不过,罚你两个月工资不过分吧?”曲邬桐道。

何越冷声道,“换个人用吧。”

“小吴不是你亲曲吗?还不至于大义灭亲吧。”见气氛太沉重,曲邬桐插科打诨,“人我用着挺顺手的,况且这是她第一次犯错。”

曲邬桐对大部分事情容忍度都很高,对自己人更高。

“可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何越的表情还是十分凝重。

“什么?”

“裴少那边,点名了裙子今晚用完要还回去,曲天他那边有需要。”

曲邬桐一愣,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何越:“只有他助理的。”一座具有民国特色的红墙洋楼掩映在葱郁的梧桐树下,森严又冷寂,与这个科技高度发展的时代格格不入,像平地而起的旧时代古墓。

洋楼大门紧闭,四面窗户也关着,透过窗户看向里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事实上,屋里是有人的,只是没开灯。

窗外路灯的光照了一缕进屋,然而橘色的暖光照进屋里后却变冷了,似乎连灯光都怕这间房子,或者说是在怕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

屋里总共八个人,却没一个人说话。

梁靳深不开口,没人敢吭声。

梁衍从进屋后跪到现在,已经跪了十分钟了。

梁靳深不说话,他就不敢站起来。

屋里死一般的静,静得谁要是呼吸声重一点都能听见。

于是所有人都控制着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梁靳深坐在窗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右手夹着一支雪茄,没抽,任由那支雪茄燃烧。

他只在梁衍进屋时说了句:“想要我死?”

“四叔!”梁衍扑通一声跪下,“四叔,您怎么会这样想?我怎么可能想要您死,绝对没有那种想法!我一直都很靳重四叔,您就是我的偶像,是我心中的神!”

神?

梁靳深没说话,只是眼神越发冷了。

造神容易,毁神更容易。

梁衍低垂着头挺着背,跪得腰酸腿痛,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但他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盼着眼前这尊活阎王能手下留情,少折磨他一点。

梁靳深两指夹着雪茄送入嘴里,用力吸了口,随即将雪茄摁进烟灰缸,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向前,五指掐住梁衍的脖子往上抬,迫使他抬起头来。

“跟我玩心眼?”

梁衍被掐得说不出话,连连摆手。

梁靳深目光冷厉地看着他:“梁衍,你还不够格。”

他手一松,梁衍摔在地上。

他嫌弃地在梁衍身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脚踹在梁衍肩膀上。

梁衍被踹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呼吸声重得像是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现在怕了,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招惹这位活阎王。

都说梁靳深冷漠狠厉,根本不是人,是恶鬼,原本他还不太相信,现在完全信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张照片?

可那张照片当初在网上爆火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只是淡淡地跟他说了一句把照片删了。

他没有亲自处理,说明他不在乎。

如果真的事态严重,他早就让人在网上清理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才发作。

所以他真的想不通,梁靳深到底是因为什么发脾气。

这男人太阴晴不定了,也太狠了,毫无人情味,以后还是靳而远之为好。

当的一下——

一支枪砸在梁衍面前,梁衍刷一下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梁靳深。

梁靳深手臂压着大腿倾身向前,声音冷冽地问道:“哪儿来的?是想把我送进去还是想……”

他话说一半,屋里的智能幕布墙突然亮了。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扎着马尾,穿着一件白色长裙,看模样也就十八I九岁,很甜美很有朝气。

话音戛然而止,梁靳深抬头看向幕布。

屋外四周全是AI智能高端摄像头,在微型摄像头的基础上研发的,体量更小,功能却更多,更高级,也更加智能化。

只要有人出现在房子周围,就会被摄像头拍下来,并投映到屋里的幕布墙上,与此同时,幕布墙还会把视频自动传送到云端账号,屋里的人更是能清楚地看到屋外的情况。

梁靳深没再说话,目光冷淡地看着幕布墙。

其他人也都看向幕布,一时间,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然后屋里的八个人,梁靳深,梁靳深的助理,以及梁衍,和梁靳深的两个合作伙伴兼朋友,外加两个保镖、一个管家。

八个人齐齐看着幕布,看着女孩很大声地接电话:“喂!喂喂喂……”

“听不见吗?”女孩移开手机晃了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里的信号也太差了吧。”

屋里人:“……”

曲邬桐喂了好几声都听不清,打开免提才勉强能听清楚,从而确定了一件事,她是真的该换手机了。

她刚才接到爷爷打来的电话,活动区那边太吵了,听不清楚,于是就拿着手机走到了这边很僻静的地方。

这里倒是没人,半个人影都没有,就是信号不太好。

她并不知道,不是信号不好,是她的手机受到了干扰。

“喂爷爷。”她用家乡话问,“爷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爷爷:“听得见,爷爷听得见。”然后问道,“七七到海城了吗?”

曲邬桐鼻头一酸,委屈地扁了扁嘴:“没到,走丢了。”

爷爷大惊:“什么!是坐过站了吗?”

曲邬桐听到这话更委屈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从蓉城到海城,是从起点到终点,根本不存在坐过站。

她明明把火车班次发给了她爸,可爷爷却不知道,说明她爸根本就没看她发的信息,或者是看了根本没当回事。

而且她昨天上午就到了,结果今天晚上了,爷爷才打电话给她。

至于她爸,从始至终,一个电话都没有,连一条消息都没发。

明明是她最亲的人,却是对她最凉薄的人。

屋里管家看了眼一脸冷漠的梁靳深,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语气恭靳地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她赶走?”

梁靳深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声音清冷低沉:“不用。”

管家又问:“需要暂时关闭屏幕吗?”

梁靳深点了点头:“嗯。”

屏幕虽然关了,但摄像头没关,还是会拍下来,并自动传送到云端,也就意味着,只要梁靳深想看,随时都能观看这段视频。

曲邬桐丝毫不知道自己正在“直播”,还在哭,哭得一抽一抽的。

“别哭了,七七别哭。”爷爷温声安慰她,“坐过站也不怕,你去售票厅再买张票坐回去,钱够不够,不够爷爷再给你转五百。”

曲邬桐哭得更大声了:“坐不回去了!”

爷爷问:“怎么会坐不回去呢,是买不到票吗?”

曲邬桐哽咽着说了一句气话:“被人拐跑了,卖给了一个老光棍!每天被关在屋里为他生孩子!”

爷爷:“胡说什么呢,别乱说!”

曲邬桐没再哭,强忍着憋住了泪。

她吸了吸鼻子,深吸口气,声音甜软地说道:“爷爷,我到海城了,昨天上午到的,由于刚开学很忙,没来得及给你们打电话。爷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同学也都对我很好。”

爷爷苍老的声音含着笑:“哎好,你要记得吃饭,要好好学习。”

“嗯!”曲邬桐很用力地答应,“爷爷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习,等以后我毕业出来挣了钱,就把你和奶奶接到我身边,我给你们养老。”

爷爷很高兴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好好好,七七最懂事了,咳,咳咳……”咳了几声,喘了口气,爷爷继续说,“海城那边现在冷不冷,冷的话,你记得早晚要加衣服,别感冒了。”

曲邬桐听到爷爷的咳嗽声,心里酸酸的,很难受。

“不冷,爷爷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也要照顾好您自己,别累着了,也别再去工地打工了,您腿不好,还有三年都七十岁了,去工地做工真的很危险,爷爷,我不能没有你。”

“好好好,爷爷不去了。”爷爷连声答应,接着却叹了口气,说道,“七七,你是个女孩子,长得又那么乖,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随意跟男孩子出去,一定要谨慎些,千万别让人欺负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爷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爷爷又叹了口气:“唉,你读书这么好,这么懂事,只可惜是女孩……”

曲邬桐正感动呢,突然听到这种话,滚烫的心瞬间就凉了。

“女孩怎么了!”她大吼,“爷爷你太伤我心了!”

“什么叫只可惜是女孩?你是觉得女孩始终是要嫁人的,以后嫁了人就成别人家的了,就不能为你光宗耀祖了是不?”

爷爷没说话,很显然就是这种想法。

曲邬桐见爷爷默认,气得再次哭出来,哭着吼道:“别说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嫁人!就算有一天真的结了婚,我还是我,我还是叫曲邬桐!难不成我结了婚,连姓都要改了?假如我嫁给一个姓梁的男人,我还能改成梁曲氏不成?”

说出这番话时,她只是下意识地想到了“梁”这个姓,并没有想太多。

而屋里两个姓梁的男人,一个忐忑不安地坐在地上,等待着宣判。

另一个则是清冷高贵地坐在窗边沙发上,手肘抵着玻璃窗,正好以整暇地看着窗外,看得仿佛入了神。

曲邬桐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里注视着她,她还在数落:“你觉得女孩不能为你光宗耀祖,那男孩就能吗?我爸就是男的,是你唯一的儿子,独一无二的儿子,可他为你光宗耀祖了吗?”

爷爷:“你看你这孩子,爷爷才说一句,你就说了十句。”

曲尽不管不顾,继续说。

“曲承光马上就四十岁了,还要让你这个老父亲去工地打工养他。而他自己呢,整天就守着那个破店卖几瓶水,一个月三千都挣不到,就这,他竟然还要生二胎!也真是他命好,竟然有女人瞎了眼愿意给他生孩子!”

“他除了啃老,除了吸你的血,还会干什么?””

“哦,他还有一张脸能看。也幸亏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否则你别说孙子了,你连孙女都不会有!”

她妈当初年少无知,就是因为看上了她爸这张脸,才无怨无悔地跟着她爸,这才有了她。

后来她妈清醒过来,果断离开了她爸,而那时候她才三个多月。

她妈走的时候,没要她,把她留在了曲家,她是由爷爷奶奶养大的。

十八年来,她爸从没关心过她,没给过她半点父爱,甚至都没给过她一分钱。

非要说给过什么,大概就是他那张脸,复制粘贴给了她。

她甚至在她爸的基础上自我进化了一下,以至于她从小就被人夸,说她很会遗传,完全遗传了她爸俊俏的长相,却又比她爸更好看。

这条命,这张脸,算是她爸给她的唯一礼物,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爷爷,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会让你知道,你养我,比养我爸更有用。”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连声再见都没说。

挂断电话,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的哭了起来。

就在她哭得正伤心时,只见一个人从黑漆漆的楼上跳了下来,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