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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101章我好舍不得你啊

等沈青睡饱了觉起来,虽然谢珩还没回,也大概将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她不是那种凡事都必须亲力亲为的操心人,既然萧瑞和谢珩都在,那必定能保岳瑛无碍。

春色寂寂,虽然才刚睡了起来,她窝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还是忍不住打了会儿哈欠,迷迷糊糊又要瞌睡过去的时候,好像有人给她身上罩了一件氅衣,她一睁眼,就见公子玉容,映入眼帘。

“今日云厚,晚些恐怕有雨,坐院子里别吹着风了。”

“好好,多谢公子关怀,”她笑着坐起身来:“原来你替我借来的东风,竟然是陈文轩,当初陈文轩失踪,其实是你故意放走的?”

谢珩也搬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正好挡住后面的风口:“是的,查办陈郡侯的案子时,我就非常不理解,陈家与岳家交好数年,为何会一朝翻脸,陈郡侯为何一定要置岳瑛一家于死地呢?”

“除此之外,我确实还查到了这个案件背后一些隐情,所以我放走了陈文轩,以他为饵,从他离京后四方寻访和行动,才摸清原来是岳闻渊在户部当差期间,意外察觉出当年成王的冤情,事关重大,他在惊惶无措中,找了陈郡侯商量,却不知,当年的正麟宫变,陈郡侯也是其中帮凶之一。为了不让旧案翻出,陈郡侯只好设计构陷岳闻渊,将其置于死地。”

“原先我还不理解,岳闻渊的案子,谢家没有参与过半分,为何当时我二叔会这样强烈阻止我去碰这个案子,原来是怕我查到最深层次的东西。”

沈青不由得“啧啧”两声:“不愧是我看上的公子,原来这么早就在放长线钓大鱼,怪不得你这么快查到我和萧瑞的身份,其实是通过陈文轩那条线查到的吧?”

谢珩没有否认:“是,因为他们也查到你和萧瑞身上了,我也算坐享其成。”

自陈文轩失踪后,沈青想的方向无非是希望岳瑛能不要再执着,确实没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作用。

她抬眼看身边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正垂眸握了小剪子替她剥着刚送到府上水灵灵的江南菱角呢,那双白皙好看弹琴翻书的手,很是灵活地将棱角黑黢黢外壳褪去,剥了洁白的果肉出来,递到她嘴边。

她一张嘴,就脆生生咬下一个尖角儿。

何夕何年,哪里想过这样的光景啊。

“谢珩,我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玄妙啊。”

“嗯?”

谢珩应了她一声,一边垂眸继续剥着菱角,一边听她娓娓道来。

不过她说的不是她和他,而是说的岳瑛。

“渝州匪患有多严重你也知道,那时候我爹爹刚去世,我执掌了莽山,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刚好就碰到了岳瑛一家人遭难。我也不管各山头之间什么规矩不规矩,先将人救下来再说,那次为了救她,我手下折损了十几个兄弟。”

“从那以后,我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便都置身事外,绝不插手,那时候还跟你吵架呢。除了主动来投匪的,岳瑛是我唯一一次救下的无辜女子。”

“我一点也不认识她啊。可是缘分就是这样玄妙,多年前,我的家人因为正麟宫变而丧命,多年后她的家人因为翻出正麟宫变的端倪而丧命,正好又是在莽山,她正好被我救下。”

实在是缘分玄妙,就像身边这位悉心给她剥着棱角的绝色公子,至少上一个冬天以前,还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呢。

“确实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谢珩抬手,将最后一块菱角喂给沈青,她这才发现小半篮子的棱角都被她吃光了,他当这是在喂猪吗?

吃饱喝足后开始秋后算账:“所以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都不让人进来告诉我?”

谢珩心平气和放了剪子,用雪帕将指尖擦拭干净:“就是想让你多休息会。”

他顿了一下:“看你昨晚太累了。”

沈青现在已经没那么容易脸红了:“……你后半句可以不用说的。”

她虽然脸皮又厚了回来,但昨晚的种种……不提也罢。

谢珩还是语气如常:“可能后面你还要辛苦一段时日了。”

沈青上下打量几眼他清矜雅正的面容,看不出这人到底是正经还是不正经:“什么叫后面我还要辛苦一段时日?”

谢珩更加正色:“陈文轩暗中跟我二叔等世家勾连许久,早就查出了萧瑞的身份,但是他们这次没有直接戳破他的身份,反而留有余地给他时间去彻查,这段时间,我猜他们是要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

沈青疑惑,两人目光对上,电光火石间,她确实想到了一个人。

“谢道渊?”

谢道渊是谢珩的三叔,是当朝手握最大兵权的大将军,麾下有十万兵马,镇守一方,与谢道清一文一武,牢牢把持着以世家为尊的朝堂局面。

但是这次洛京之中,谢珩与谢道清,世家新旧两派争得如火如荼,当然,两方都在争取谢道渊,但他坚决没有向任何一方迈出脚步。

十万兵马可真是让人心头发憷,沈青都有点紧张起来了:“可是他不是一直在置身事外吗?怎么突然做出选择了?”

谢珩倒还是淡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之前我三叔始终没有做出选择是因为他没必要,但是如果萧瑞的身份被他们所知,那我三叔做出选择,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正麟宫变,他也是其中参与者之一。”

“我现在还没有探到他那边的动静,我的猜测是,洛京这边,他们看似给萧瑞留了时间,其实是要利用这个时间,等我三叔进京。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我三叔带兵回京以前,将所有事情都解决。”

沈青对此倒是不担心:“为成王翻案,为萧瑞正身,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只需要行动即可,一定能赶在你三叔进京之前解决的。”

谢珩提醒她:“但我三叔毕竟有十万兵马,即便萧瑞事成,也难抵十万兵马兵临城下。”

沈青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先前说她要辛苦一些时日了:“那我该做些什么?”

“渝州的五万兵马要行动,对上我三叔,可能要一场恶战。”

“该怎么动?”

“我还没探到三叔动身的消息,不过三叔远在东南,而渝州地毗西南,从两地分别入京,一定会在仰州交汇,那就让赖三即刻带兵从渝州出发仰州,在仰州拦截我三叔。”

如果能先占据仰州,虽然只有五万人马,借助易守难攻的地势,未尝不可对抗十万兵力。

沈青忙起身:“好,我这就去给赖三下令。”

“欸,你听我说完,”谢珩一把抓住她手腕:“赖三虽然忠厚勇猛,但毕竟不是将帅之才,绝不是我三叔的对手,仰州……只怕要沈寨主亲自去一趟。”

她顿时眉开眼笑:“你都说我是将帅之才了,那我岂不是却之不恭?”

谢珩没再玩笑,站起身来,顺势将人揽进怀里,他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这样秀挺玲珑的一个人,每天怎么抱在怀里都抱不够。

可是谋事在前,无论是抗敌,还是自保,这样生死相争的时刻,他和沈青都不适合同时待在洛京城。

唯有分头行事,才能保证两头不误,进可攻,退可守。

暮春落花纷纷,院中青砖地面上梨花胜雪。

“我好舍不得你。”

*

为成王翻案之事,萧瑞和晋王准备许久,早就将一系列翻案证据和事项备齐。

但是孝武帝日日托病,躲在深宫,谁也不见,连早朝都废掉。

而谢珩,终于收到谢道渊带着五万精兵进京面圣的消息。

久拖不利,必须要赶在他兵临城下前行事。

最坏的打算,就是孝武帝再不露面,那就要起兵逼宫了。

洛京中大部分守卫巡防兵力都在萧瑞和谢珩手中,宫中有部分禁军不在他们掌控,但不足为据。

他们将南北禁军在洛京中没街每坊重新作了部署,宫里宫外也将能安排的守卫都安排

上,人事备全。

若真要兵变,不仅宫中要万无一失,还要尽量减少对城中百姓的冲击。

于此同时,朝雨濛濛的清晨,沈青带着几个亲卫,一身轻骑出了洛京城。

她很久没有出过洛京城了,去年入秋以来,她甚至连京郊都没有再去过,不知不觉过了一个秋冬,城郊被细雨打湿的泥泞道路,浅浅长出青青草尖,正好能没过疾驰的马蹄。

山峦田地都换上新绿,她策马疾驰,沾着湿意的春风掠过发梢,是久违的天地壮阔。

大概是在谢府养尊处优太久,亦或是春色令人散漫,赶了不到两天的路,她竟然觉得有点力不从心,身子莫名惫懒,哪哪都不舒爽。

果然,快刀太久不用也会变钝。

为了尽快赶到仰州与赖三汇合,她没有走官道,特地挑了最近的小路赶路,湿滑泥泞的道路,无法时时留心被春雨点染的处处春色。

“等等!”

行至一处岔口,她勒住缰绳,忽然喊停,然后径自翻身下马,蹲在地上用手沾了泥土查看起来。

亲随跟了上来:“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这条路不是官道,为何有这样的车辙印?”

而且不止一条,也不是来自于同一个方向。

亲随答她:“也有一些进京的货商,为了赶时间,或者避免繁琐的检查,有时候也不走官道。”

沈青面目沉静,用指尖随意测量了几道相似的车辙,看得出往来之人虽然在尽力模仿货商行走的痕迹,但这绝对不是普通货商留下的痕迹。

她站起身来,这是一条进京的必经之路。

“走,我们回官道上去。”

她冷声下令,重新翻上马背,一袭青衣与烟雨融为一体。

官道宽阔,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时不时可见来往的商队和车马。

翻过长亭短坡,坡下有一驿,驿中的大院里粮水充足,马匹膘肥,守驿人各司其职,有的在喂马,有的在盘点粮草。

炊烟暮色下,几道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直冲进大院。

忙有守卫上前拦截:“大胆!先呈交腰牌,核实身份,再进驿站换马备粮!”

来者一身青衣劲瘦,带了挡雨的蓑笠看不见脸,微微露出的下颌白皙分明,她朗声开口:“天色不早,可以借一斗黄粱给我们赶路吗?”

“什么黄粱?要饭要到这里来了?”

沈青猛地一拉缰绳,马儿被她急拉得调转马头。

驿站的人被掉包了!

第102章 第102章她应该会伤心很久吧?……

为成王翻案一事俱已完备,只是孝武帝日日躲在深宫,所求不得天听,谢道渊的大军又在进京路上,不得已,萧瑞终于准备发动兵变,直接逼宫,再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

只是一开始有些师出无名,不过无妨,只要翻案,回头看这场师出无名,也是名正言顺了。

在谢珩的默许下,萧瑞清点整备好兵马,在深宫中避世几日的孝武帝忽然应了他们的请旨,宣召百官进宫,重新商讨当年成王旧案。

谢珩进宫的时候,在宫门口看着衣着整肃的文武百官依次入内,心知过了今日,乾元正殿便要易主,不由得放空心绪,在宫门外多站了会。

直到看见谢道清的轿撵缓缓而来,两人目光清冷互相对视一眼,谢珩先转身,款步迈进宫门。

与以往任何一次朝会无甚区别,依旧是文武百官在乾元殿上左右林立,孝武帝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怏怏神色,今日显得尤为萎靡。

非要说格外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向来闲云野鹤不问朝政的晋王殿下,今日着了朝服出现在殿堂之上。

大概正麟宫变到底事关皇家宗室。

萧瑞一身笔挺跪在殿前,身前罗列的是各种卷宗书案,身后同样跪着的是当年的关键人证。

给重大旧案翻案,本来是需要陛下亲自下旨宣布重审,然后由三司各部来重审重判,最后再由陛下做最后定论,昭告天下,才算翻案。

不过在陈文轩出现以前,重审重判的事情萧瑞就已经做完,只不过有了陈文轩这个契机,他才好一口气将这案子翻过来。

正麟宫变,是一代贤王遭受世家算计,被扣上谋反之罪,惨遭伏杀。

他死去身后,所有加在他身上的罪名,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无法翻身的道道脏水。

以及宫变之后,以平叛为由,对拥护成王的朝臣大肆屠戮,是世家为了专权而对异党的尽数绞杀。

桩桩件件,证据充分,条理清晰,在萧瑞的陈情讲述下,振聋发聩。

陛下曾经对这个案件是什么看法,有没有下旨允许过重查重审,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今天必须认下萧瑞查出来的结果。

虽然他实在萎靡难耐,但也还是勉强让自己清醒着听完萧瑞的陈述,他几乎没有任何想辩驳或者挣扎的地方,只伸了伸脖子想满朝文武发问:“众爱卿,你们看要怎么办呢?”

这次站出来的是晋王:“陛下,臣弟有一要事禀告。”

谢珩缓缓侧目,与还跪在地上的萧瑞心照不宣对视一瞬,殿堂之上的气氛,莫名让人呼吸有些凝滞。

只要有人能站出来回应,孝武帝就像抓了一根救命稻草:“晋……晋王啊,你要禀告什么,快说来听听。”

他当然想不到,晋王要说的这个要事,也未必是他想听的:“当年成王府被屠戮,成王兄膝下唯一的幼子却被手下救出,流落民间数年,直至一年前,才被寻到,重回朝堂。”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朝臣的目光都下意识看向萧瑞,唯有孝武帝真心发问:“是吗?他人在哪呢?”

晋王走到萧瑞身边,郑重与他并肩跪下,掷地有声:“陛下,北军中侯萧瑞,就是当年成王兄幸存人间的幼子,萧宝簪。”

在一阵凉气倒吸的氛围里,晋王又补充道:“证明萧瑞身份的信物和宝册,请陛下过目。”

有内侍捧了信物宝册上前,孝武帝无心去看,倒是很认真而好奇地盯着萧瑞打量了一会,通过他的眉眼五官,似乎真的能看到当年成王兄的影子。

殿堂上的气氛越来越令人窒息,他实在受不了,只好继续小声求助晋王:“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晋王的

嘴角下意识抽了抽,本来是很肃穆隆重的一件事,因为他这位皇兄实在窝囊得过于滑稽,后面的话,他居然有点说不出口。

在他还斟酌着语气措辞的时候,谢道清不急不缓站了出来:“陛下,事情已经明了,叛党余孽,企图为叛党翻案,所谓证词,无一字是真,至于成王当年蒙愿受难,也不过都是这叛贼之子杜撰洗白罢了!”

“既然你们亲口承认自己是叛贼之子,那就把这些叛党余孽,统统给我拿下!”

最后一句,他冷肃的眉眼杀伐绝然。

谢道清在朝堂上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气势了。

谢珩有一瞬间的纳罕。

然后他听见兵甲铮然的声音,一回眸,便看见有士兵披甲带刀鱼贯而入,将乾元殿内外团团围住。

当然,萧瑞与他手下的禁军亲兵也反应极快,冲上前来,里里外外两厢对峙。

看人数,对方竟然还隐隐占了上风。

陛下仓促间将文武百官召入宫中,没想到竟然在宫中伏兵!

可是陛下手中哪有这么多人马?看这些士兵的兵甲刀刃,不是宫中任何一队禁军,也不是洛京中任何世家亲兵或巡防守卫。

这些伏在宫中的兵马,根本不属于洛京城!

他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一派气定神闲的谢道清,心里瞬间有了答案。

殿中百官一片惶然失措间,他深吸口气,朗声喊道:“原来是三叔远道归来。”

果然门外亦回以爽朗笑声:“不愧是我的好侄儿,一下就猜到是我回来了!”

伴随着这笑声,两方对峙的人马纷纷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个软胄戎装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手握长刀大步走了进来。

乾元正殿,于他不过闲庭信步。

正是谢道渊。

彻底看清来人后,谢珩一颗心狠狠沉了下去,饶是他向来处事淡然,这时候唇色都可见地有些发白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谢道渊才刚从边地带着五万精兵出发。

沈青还在日夜兼程,为了赶去仰州拦截他。

但他直接带了兵马,就在此时此刻,活生生站在了乾元正殿。

谢珩眼睁睁看着来人走到自己面前,到底还是跟他保持了些距离:“一别多年,怎么瑾之看到我这个三叔,好像并不高兴?”

他敛去目光中短暂的惊愕,唇畔自嘲一笑:“确实没想到,三叔脚程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两人说话间隙,谢道渊也放眼打量着这位谢家的后起之秀,亦是谢家曾经所有的希望。

芝兰玉树,容色映人,比几年前见他,更添萧萧肃肃君子风范。

他说话的语气还带一点长辈的慈意:“瑾之,据我所知,你也不过是受奸邪蛊惑,暂时被蒙蔽住了,听三叔一句,回头是岸,我可以担保,谢家绝对既往不咎。”

谢珩闻言,举目望了望这满殿兵甲,目光涌动间带着几分恻然:“三叔,我本以为今日之变,可以不用重蹈当年覆辙,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再造杀戮,血染长阶?”

谢道渊的目光顿时冷锐下来:“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与我兵戎相见了。”

谢道清本就不抱希望,站在后面冷笑:“早就说他彻底疯魔,致使谢家凋敝,已经沦为世家的千古罪人,三弟现在亲眼所见,可以动手清理门户了。”

谢珩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只落在谢道渊身上:“二叔久居洛京,一叶障目,只见谢家百年基业,却不曾见过洛京之外,天下百姓在世家专权之下是何等水深火热。可是三叔你久在边关地方,见识广阔,难道也觉得谢家的门楣地位比天下苍生还重要吗?”

谢道渊冷锐的目光渐渐缓和些许。

谢珩趁势道:“谢家的锦绣富贵,都是靠吸食百姓血肉,三叔还能安享这富贵吗?”

“瑾之……”

“谢道渊!你以为到了今日你还有退路吗?别忘了,你以为萧瑞会放过你吗?”

见谢道渊语气艰涩,谢道清连忙及时喝断。

是啊,正麟宫变……他手上沾了太多鲜血,一旦萧瑞上位,就是他被碎尸万段之日。

谢珩知道他的顾虑,隔着几人,他与萧瑞略一对视,萧瑞不似他那般喜怒不形于色,年轻英俊的面容上,仇恨不曾消弭。

他叹了口气:“我可以尽力为三叔争取。”

萧瑞张了张嘴,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以他现在的尴尬身份,什么也不适合说。

谢道清却一语道破:“为他争取?难道你不是自身难保?”

“瑾之啊,瑾之,你向来心思玲珑,洞察人心,不可能看不出,一旦你扶持了这逆贼上位成功,他卸磨杀驴,第一个就是拿你开刀?”

谢珩不语,抿唇看向萧瑞,他果然还是年少意气,不够圆滑通透,听了这话,这样场合,也只梗着脖子,也不出声为自己掩饰几句。

他当然看得出萧瑞最后要做什么,不论他今日如何尽力扶持佐助,他日也难逃鸟尽弓藏的命运。

要消弭世家与寒门的隔阂,他必须是那个牺牲品。

趁他犹疑,谢道渊做出最后决定,一声令下,长刀向他挥来:“动手!杀!”

谢珩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双方人马在殿内殿外拼杀一片,谢道渊一把长刀只对着他紧缠不放,却被萧瑞一柄软剑稳稳隔开。

谢珩没有恋战,远远退开,站到龙椅之下的高台上,以便纵观全局。

他望向萧瑞的目光一片清明:“可以一战。”

自见到谢道渊出现在乾元殿,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很快恢复理智,粗略将眼下的情况盘算清楚。

有五万精兵正在赶往洛京不假,不过那也只是障眼法,谢道渊应该很早就动身,甚至在陈文轩出来揭露之前,他就已经动身了。

能够暗中带兵马入京潜伏多日而不被发觉,那说明他带进京的兵马其实非常有限,最多只能集中于此,在宫中与他们决一死战。

所以也不必担心府中亲眷会不会被屠戮,因为他们兵马根本不够,城内兵马,最多只能与他和萧瑞手下的禁军互相牵制。

生死之战,只在这一方殿堂之内。

至于沈青……仰州也不算白去,拦截住那五万后援,也可免洛京再陷入危机。

前提是,在这一方殿堂,他们必须要拿下这局。

这场猝不及防的厮杀,虽然没有想象中那样灭顶之灾,但也实在不容乐观。

因为对方早就确定这殿堂之中是生死决战,所以几乎将所有兵力和布署都孤注一掷于此,以逸待劳,请君入瓮。

谢珩端立一方高台前,注视眼下激烈战局,尽管他们也早有布署,但不曾想过是这样的一场宫变,最终还是落了被动局面。

谢道渊的兵马数量更多,长期在边关战场,战斗力也更强,一开始两方在殿外殿内厮杀,到后面厮杀范围越来越小,几乎都集中于这乾元殿内。

恢弘宽阔的乾元正殿,在这样混乱杀戮中,也显得格外逼仄起来。

许多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官员都互相缩成一团,无处可去,只能越退越后,最后缩到殿前一角,这些朝廷栋梁,此时竟然跟一群待宰的鸡仔毫无分别。

向宫外传递消息的渠道早就被切断,无法及时调兵遣将,等外面的人发觉不对,里面的战场,只怕早就结束。

但这已经是他们尽最大能力的布署了。

是成是败,人事已尽,就看天命了。

同样端站一边的谢道清不由得侧目看他:“瑾之,你们败局已定,还要垂死挣扎吗?”

谢珩眉眼平静,眼看殿堂上血流成河。

即便是败局,那也只能玉碎,不可瓦全。

“据我所知,沈青已经出城好几天了,这会儿估计都快到仰州了,等他得到消息,那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

“不过就算他留在洛京,也是无事于补的,虽说他名动一时,武功高强,但毕竟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一只老虎被拔了爪牙,在这里也是送死,出去了也挺好,你可以死而无憾了。”

听到沈青的名字,谢珩清冷的眉目多了一点温柔与留恋。

是啊,还好她已经出城。

就算今日他和萧瑞身死,她也许会伤心,可是天地阔大,她在哪里都是一株随风生长的劲草,无论在哪,都会落地生根。

她应该会伤心很久吧?

就算以后再遇到其他绝色公子,应该也不会忘了他吧?

惹佳人伤心一番,能让她记一世,那也不枉此生了。

这么一想,他唇畔刚勾起一丝笑意,就听见一声暴呵,然后就看见萧瑞身中谢道渊一刀,倒在地上。

他手中银丝正要翻出,长刀已经架在萧瑞脖颈之上。

“都住手!再反抗者杀无赦!”

殿内兵甲交接的厮杀渐渐平息,谢珩紧握袖中玄关,准备出其不意救下萧瑞,殿外杀声忽然四起。

细细听来,由远而近,像是很多女子的声音!

还有马蹄哒哒,直奔殿中,一声清越的马鸣长啸里,到处陈尸流血的殿堂被一匹膘肥体壮的白色骏马肆意踏入,堪堪勒马。

马背上青衣秀挺,一杆长枪如练。

容颜清绝楚楚,垂眸睥睨众生。

第103章 第103章沈公子有身孕了

“沈青!”

“大哥!”

远去仰州的沈青竟然长枪白马踏进殿堂,谢珩和萧瑞都不由得脱口喊出,听到来人名讳,谢道渊下意识仰头去看,马背上的青衣公子劲瘦飒然,五官清绝俊秀得摄人心魄,她微扬起下巴,唇畔勾起一抹桀骜而不屑的笑意。

怪不得瑾之会被这妖孽蛊惑!

谢道渊回过神来,手中长刀径直往萧瑞胸口刺去,余光里一杆长枪扫来将他挡开,他被震得虎口发麻,堪堪握住长刀不至

于脱手,整个人却退了好几步。

萧瑞趁机从地上翻身而起,被几个手下护住。

随着沈青的马蹄踏入,殿外渐起的杀声很快也冲进殿堂之中,谢珩正纳罕她手中无一兵一卒,却见杀进来的果然不是禁军亲兵,而是一群布裙荆钗的女子。

她们手中的武器也各拿各的,刀枪棍棒,估计是临时起意,手边有什么,就拿了什么出来。

因为人数不少,又加上这些女子格外猛悍,一时间竟彻底扭转了原本的颓势。

他想起来了,这是非要跟着沈青入京的五百女匪,给她们争取了女户,让她们在洛京中安然度日。

沈青长枪立马,银亮的枪尖轻轻抵在地面:“宫外禁军正在驰援路上,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她的声音清泠,如丛林中沁凉的清泉淌过石头,动听之余也让人背脊一凉。

可是眼前明明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

只要宫外援兵还没到,这群乌合之众女流之辈算什么?还有最后的翻盘机会!

谢道渊下了决一死战的决心,重新握紧手中长刀,目光如炬:“久闻莽山沈青之名,今日幸会了。”

不待话音落下,长刀与银枪在空中铮然相碰,锐鸣间擦出火光四溅,不过沈青不在力量上与他多较量,她擅长出其不意,一杆长枪在她手中犹如白练翻飞,杀意森然间,却诱得人目不暇接。

谢珩知道三叔在沈青手下讨不到便宜,一颗心暂时落地,趁机指挥眼下混乱战局。那五百女子虽然勇猛,但毫无章法,而禁军亲兵,虽然暂时恢复士气,但折损不少,他要把这两对人马集中起来,发挥出最大力量,以待援兵。

他拿了手中玉笏,站在高台上,正好让殿中混乱杀成一片的兵马看到他的玉笏挥动方向,渐渐让毫无章法的力量汇聚起来,势力顿时壮大了不少。

沈青与谢道渊还在过招,不过她也不下马,就借着自己长枪高马的优势,将谢道渊紧逼得步步败退。

“沈青你这样未免也太胜之不武了!算什么英雄?”

谢道渊挡下一枪,沈青坐下白马就踏着铁蹄当头踩下,他对准白马的脖颈砍下一刀,被座上主人轻而易举挡开,他险些没有躲过白马的铁蹄,不由得怒骂。

沈青不理他,手腕一翻,预判了他想要越过台柱绕到马匹无法进行的地方,锃亮银枪就稳稳抵上他的脖颈。

她沈青秀眉微挑,笑得人畜无害:“胜都胜了,管什么武不武的?”

不用她开口,原本还杀得昏天黑地的殿堂,渐渐沉寂安静了下来。

殿外是沉沉脚步,鱼贯而入。

宫外的援兵疾步涌入,到底训练有素,见杀戮场面结束,很快便在殿前殿后列队林立。

大势已去。

很快有人上前将谢道渊从沈青的长枪下押走,连带着谢道清还有一众同党,都被押解。

沈青这才翻身下马,她先看了一眼谢珩,眼神清亮地冲他笑了笑,谢珩亦回以莞尔一笑。

不过她没有直接奔向谢珩,而是快步走到萧瑞面前,萧瑞胳膊受了伤,刚简单处理过,脸色还有些发白,就看到径直到了眼前的大哥,直接屈身,单膝跪了下来,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属下救驾来迟。”

萧瑞目中闪过惊愕,忙弯身去扶,沈青如被钉在地面上一般,并没有起身。

好一会儿,少年眼中的惊愕才缓缓沉淀下去,满朝文武都知道沈青是莽山的老大,他只是依附于沈青的义弟。

现在莽山的老大单膝半跪在他身前,自称“属下”。

从即刻起,他的大哥,变成手下朝臣。

于是他扶住沈青手臂的那只手,慢慢松开,转而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日夜兼程,辛苦你了。”

沈青还没起身,他先转过身去,大步走向高台,然后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那张端置于高台之上,空无一人鎏金溢彩的宽大龙椅。

“出来吧。”

萧瑞叹了口气,语气居然还算温和,龙椅前一张桌案,垂下的帷幔簌簌发抖。

他摇摇头,目中流露出无奈,一把将躲在桌下的孝武帝拎了出来。

被拎住龙袍的孝武帝吓得仰头嗷嗷直叫:“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让我召你们进宫的!说这样才能保我一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带着哭腔的求饶不成语调,在满殿肃然中显得格外聒噪。

“萧瑞……”

沈青还半跪在堂上,忍不住出声,但也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平心而论,孝武帝也算无辜,当年正麟宫变,虽然世家打的是他的名义,可事发时,他也是在先帝病危时,还在寝宫睡觉的他被世家权臣们捉进宫中侍疾,待先帝驾崩,将他架在宫中,用他的名义来诛杀的成王。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被架起来的幌子。

况且于私而言,她自入洛京,孝武帝对她不差,乾元殿上的血流得够多了,她也不希望萧瑞再造杀戮。

可她毕竟不是萧瑞,她身上背负的东西没有他那么深重,她不能干涉他的决定。

何况君王更迭,即便他要将孝武帝一脉屠戮殆尽,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她隐忍的这一声,萧瑞稍微顿了顿,将已经瘫软的孝武帝扶到龙椅上坐好,顺手在桌案上取了纸笔,摆在他面前,甚至还颇有耐心挽了衣袖取了砚台研墨。

“纸笔就绪,侄儿请叔父写一封退位诏书,再将传国玉玺交给侄儿,叔父就尽兴享乐,颐养天年吧。”

此话一出,沈青微微松了口气。

这小子,怎么跟她一样,越是办正事,语气里越是没个正形,别说,这样还怪吓人的。

孝武帝魂飞魄散中灵魂忽然归了点位:“你……你不会杀我?”

萧瑞礼貌微笑:“侄儿怎么会枉顾人伦,诛杀自己的叔父呢?”

孝武帝被他笑得发憷,赶紧抓了纸笔一顿奋笔疾书:“好,我马上写,写了就不用当皇帝了!”

笔墨刷刷落下,最后玉章一盖,退位诏书和传国玉玺被他当烫手山芋般,迫不及待塞进了萧瑞的手中。

尘埃落定。

萧瑞手握诏书和玉玺,于高台上缓缓转身,入京不过两年的稚嫩少年,如今身形挺拔,眉目威严,肃穆望着

阶下血迹未干的殿堂。

沈青率先出声:“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代表着,与萧瑞一派的寒门士族。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厮杀时一直缩在众朝臣中的晋王也跪了出来,他身后,是皇家宗室。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珩身上。

谢珩长身玉立,一袭白衣在这样激烈的杀戮中,竟然看起来还是这样纤尘不染,这样高渺绝俗的神仙公子,总是让人觉得,不该沾染人间俗务才是。

他微抿着唇,缓步走到沈青身边,与她并肩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家高门,也在此刻臣服于新帝。

经历了这样轩然大波的文武百官这下也彻底反应了过来,争先恐后乌泱泱在一片狼藉中跪了一地。

高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萧瑞压抑住眸光中情绪涌动,视线沿着高台往下,一点一点缓缓移过大殿中每一个跪拜的人,还有横七竖八未及清理的尸体,甚至连浸血的地砖、雕刻了反复花纹的梁柱,都映于眼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衣袖之下,就是高台玉阶,文武百官。

“众爱卿平生。”

寒门士族,世家高门,皇家宗室,在他掌心之下,缓缓站起身来。

所有人屏着的那口气,终于放松下来。

谢珩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沈青,离京好几日的她骤然出现,他还没有好好看她一眼。

可是视线刚刚落在她脸上,他徒然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说话间,也不顾现在是大厅正殿,已经上手前后检查她身子。

“没有啊,我刚才怎么会受伤?”

没有看见外伤,谢珩心中更加悚然,难道是受了什么内伤,重到连自己都察觉不到?

“那你脸色为何这样苍白?”

沈青莫名其妙:“……最近太阳晒少了?”

她也没有料到,最后一个话音还没完全落下,身子就不受控制往前栽,她还看得见谢珩瞬间惊慌的眼神,但她也再说不出什么话,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一个温厚的怀抱。

“沈青!”

“快宣太医!”

耳畔是谢珩失了魂的声音。

她一双眼眸轻轻合上,很奇怪,她现在能听见能感受,周围像是陷入了一片混乱,混乱中,她知道谢珩将她横身抱在怀里,从他急切的脚步中,她甚至还能判断出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往乾元殿后面的内殿中去。

果然,很快,她的身子被放在一张软榻上,她又有力气撑开眼睛了,映入眼帘的,是谢珩惨白如纸的一张脸。

他的手探在她脉搏上:“沈青,你可千万别吓我。”

这下沈青说话的力气也恢复了:“奇怪,可能赶路赶太急了,居然眩晕了。”

但是印象中,自己身子也没这么不经造吧?

谢珩之后,萧瑞也很快领着一个太医匆匆进了内殿:“快,给我大哥瞧瞧。”

对于殿前一切还惊魂未定的太医忙在软榻前跪了下来,抬手搭脉,谢珩默不作声握住沈青的另一只手。

太医凝神诊了会脉,轻搭在她手上的指尖开始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