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眉毛胡子也开始颤抖。
最后整个人肩背脊骨都在发抖。
沈青简直要吓死:“我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太医吓得伏倒在地,连连磕头:“饶命,饶命啊!”
他是真不知道这位半柱香之前入主宝殿的新帝是个什么脾性,总是先喊饶命是没有错。
萧瑞真是肉眼可见暴躁起来:“你说清楚,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听他喊着“大哥”两个字,太医是真的吓得要哭,他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看几人的神色,只有谢珩神色温和,还带了一点期许。
或许是从这温润公子身上获得一点勇气,他梗着脖子,视死如归道:“沈公子……沈公子已有身孕。”
沈青轰然抬眸,下意识望向谢珩,谢珩眸中一片清润,温温柔柔地落在她身上。
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探出她的脉向,只是不敢完全确定,才让太医再诊了一遍。
“沈青,你有孩子了。”
他莞尔笑了笑,声音里带了几分喑哑,是他无尽的后怕。
太疏忽了,他真是太疏忽了。
这几日来回数百里的奔波,方才与谢道渊的殊死搏斗,但凡出一点意外,他都万死难咎。
短暂地惊愕过后,因为盼望了很久,不经意的惊喜,在沈青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
她也冲谢珩笑了笑:“是啊,我有孩子了。不对,是我和你有孩子了。”
两人很快就了然接受自己即将为人父母的消息,此时内殿中最惊愕的还是萧瑞。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谢珩。
什么意思?洛京第一公子,竟然真的有旁人不曾有的本事,居然还能让男人有身孕?
第104章 第104章臣请尚公主
萧瑞正式登基后,这次宫变,被定性为叔侄禅位,所以国号不变,只增了帝号,是为“运宗帝”,年号“景则”。
他登基昭告天下后,第一件事就是亲自为成王翻案追封,义庄暗不见天日的无字牌位,虽说供奉的除了成王,还有当年正麟宫变的所有受难者,这座牌位依然被请入皇家宗庙供奉起来。
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根基还未站稳的年轻帝王决定施以仁政治国,谢道清谢道渊这类世家政敌,最终也只是被贬黜离京。
而曾经的孝武帝,依然享受宗室亲王的封号,在西南给他圈了一块封地,让他安享年华,永不必再回洛京。
朝局未定,对于这次拥护了自己的朝臣,萧瑞自然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封赏,晋王和谢珩,代表着宗室和世家,自是不用说,给了他们至高无上的嘉奖;其他有明显拥护之意的官员,也各有赏赐;甚至是之前态度模棱两可没有站队的一众老臣,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安抚。
不管怎么样,新君收买人心的姿态做得很足。
唯有沈青的封赏,让这位新君陷入纠结。
他怎么也没想到,登基后最大的意外,是出自于他的大哥。
按他原来的计划,他的大哥多年辅佐,有不世之功,将来必定是要取代谢珩,成为新朝辅政第一臣。
现在这是个什么事呢?
朝堂之中对此事也众说纷纭,谢珩向他提议,建议封沈青为长公主。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提议顿时在朝堂中炸开了锅,翻来覆去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
朝堂上为沈青的封赏问题议论得沸沸扬扬时,沈青窝在谢府休养了好些日子。
因为是初孕才一月有余,胎像还很不稳固,她又是冒雨,又是来回骑马奔波,又是长枪短剑里跟人大打出手,无意中确实动了些胎气。
整整半个月里,不管是洛京的名医,还是宫中的太医,基本都没离开过谢府。
其实沈青自己真觉得问题不大,除了刚诊出有孕那两天,确实因为奔波忙累动了胎气,在榻上昏天暗地睡了两日,休养好精神后,除了稍微困倦一点,没胃口一点,她感觉自己跟平时基本上没什么分别。
可是她居然拗不过谢珩。
也不是拗不过他,就是她不想听那些郎中太医乱七八糟的话,谢珩又生气又哀叹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她真看不了他这模样。
于是她只好忍着性子,让那些郎中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给她诊一次脉,吃什么,喝什么,几时起,几时坐,她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全凭郎中吩咐,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强健了,精神反而怏怏起来。
吓得郎中们忙商讨出对策,该让沈青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只要不乱吃乱撞就行。
沈青先回了一趟沈府,安顿了父母家人的灵位。
萧瑞为正麟宫变翻案,当年所有受牵连的人都被平反,她的父亲不再是逆贼沈毅,母亲和两位哥哥也不再是无字碑上无名无姓的游魂。
只是当年母亲和哥哥命丧沈府,而父亲是多年后在莽山病逝安葬,她现
在能做的,也只能将所有家人灵位安置在沈府,算是一家人多年后终于团聚。
她向来克制,没有让自己伤感的情绪沉溺太久,然后快快乐乐地告诉家人自己腹中有了孩子这件事。
一个和她血脉相连,新的家人。
在沈府走了一趟果然还是累,晚上她是枕在谢珩的臂弯里,听他絮絮说着朝堂事,很快睡着。
晨间醒来,枕畔已经无人。
她慢吞吞起身,喊了府上妆娘替她梳妆。
虽然现在她女儿身份差不多人尽皆知了,不过在府上她行为随意,加上多年习惯,大部分时候她还是觉得穿着男子装束更加方便。
今日她让妆娘替她梳妆,专门穿戴上谢珩给她买的那套点翠鎏金的头面。这幅头面上身,一般的衣裙也配不上,不过这些日子谢珩早就给她置办了不少衣裙,妆娘选了一件广袖流纱羽衣长裙,正好也是碧翠颜色,点缀珍珠,与那套点翠的头面相得益彰。
沈青喜欢青绿的颜色,不过镜中青衣秀挺的少年,现在是翠色衣裙的清丽少女。
不得不说,妆娘的手艺就是比谢珩要好,镜中容颜,又比那天还要惊心动魄许多。
梳妆过后,沈青乘了马车,径直去了宫门。
宫门处,得知是沈青的马车,竟然直接就放行,让这马车堂而皇之驶入宫门。
这竟比当年权势滔天,可以乘坐轿辇出入宫门的谢道清还要宠命优渥。
直到乾元殿外,她才由人搀扶护送着下了马车。
阶前血迹早就清洗干净,魏巍殿堂,换了新君。
随着她缓缓走上台阶,乾元殿内群臣朝议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公主即帝姬,必须是皇室正统血脉,才有资格封称公主,若执意要封沈青为公主,岂不是混淆扰乱皇家血脉?”
“沈青有功在身,理应犒赏,陛下可以赏赐一个诰命的身份,当然陛下与沈青有共患难的情分,为了彰显陛下恩宠,那封赏一个县主,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沈青到底是女子身份,若赏赐太过,届时她插手朝政,牝鸡司晨,只怕于国不利,还请陛下三思啊!”
沈青每上一步台阶,脸色就要微沉一分。
这些一天到晚只知道叭叭叭的老迂腐们,对于新帝,倒是适应得快,只不过萧瑞刚登基还根基不稳,必须要笼络他们,才让这事跟他们拉扯了这么久。
怎么她就不能当公主了?
她大步一跨,直接迈入乾元殿的门槛。
“微臣参见陛下。”
她缓缓走到正殿中间,屈膝要跪,忙被萧瑞抬手拦住。
“大……姐……那个,爱卿快免礼。”
沈青盈盈抬头,萧瑞只觉自己定在龙椅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直到现在,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就在眼前,肤若凝脂,眼似秋波,明明美得惊天动地,他也没办法接受,这是他大哥?
他从小到大最最敬佩的大哥?
他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从她锁骨往下看,希望能找出一点破绽,最好他大哥是在跟他开玩笑,其实他是男子,只是因为断袖,然后喜欢上穿女子衣裙罢了。
当然,不仅是萧瑞,满朝文武看着这长裙委地的娇俏华贵女子缓缓从眼前经过,眼睛都发直,这真的不是沈青有什么男扮女装的癖好吗?
还是谢珩在旁轻咳了两声提醒:“陛下。”
萧瑞忙回过神来:“大……长姐啊,你怎么过来了?”
沈青坦然答他:“听说你们因为我的事情争论不休,我就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待她说完,马上有朝臣提醒她:“沈青,这里是乾元正殿,天子和朝臣商讨国事的地方,你一个女流之辈,怎可随意踏入?”
为了给萧瑞面子,沈青没有翻白眼,她只是笑眯眯反问:“当时我带兵闯入殿堂,跟谢道渊死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那人被噎了一下:“……当时情况紧急,与现在不同。”
沈青跟他分辨,这话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同样是我这么一个人,做了这么一件事,当我身穿男子衣袍,就都纷纷夸我有盖世之功,当我换上女子罗裙,就变成牝鸡司晨了?”
“你们现在能安然站在这里侃侃而谈,不是因为我力挽狂澜?退一万步,你们以为陛下变成现在这样英武不凡的模样很容易吗?这么多年要培养出一位贤明的君王,是很不容易的。”
马上又有人出来提醒:“沈青,陛下天子,何为天子?就是上天的命定之人,你拥护有功,也该明白急流勇退,不可功高盖主的道理。”
沈青知道,跟他们讲道理,三天三夜都扯不清,她直接问:“亲王是不是必须皇室正统?”
“那当然,亲王不都是宗亲吗?”
“可是本朝有大功之人,也有异姓封王的前例吧?”
“什么意思?你还觉得自己能封亲王?”
沈青笑得乖巧又粲然:“那当然不是,我是女子,怎么能当亲王呢?只不过是在想,男子有盖世之功,可封异姓亲王,那我身为女子,相应的就封个异姓公主,这问题有什么难的?”
朝堂上一片鸦雀无声。
他们不是没见识过沈青的歪理邪说,但还是觉得这理也太歪了,偏偏还让人完全无从辩驳起。
萧瑞这才大笑了起来:“大……沈爱卿说得十分在理,为朕解除了多日困惑,朕意决,沈青是朕长姐,理应册封长公主,待礼部去拟了封号,就行册封仪式。”
大部分人终于不再执拗,只有几个迂腐老臣,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继续阻止这场“牝鸡司晨”的灾难。
在他们想出对策前,百官之首谢珩已经站出来,直挺挺跪在地上。
“既然陛下已经做出决断,臣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请陛下为臣赐婚,臣请尚公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连萧瑞都怔了怔。
他当然知道谢珩与沈青的关系,这也是他心里始终纠结的地方。
明眼人都知道,他现在为了稳固世家,没有动谢珩,甚至依然高官厚禄,给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滔天权势。
可是终有一天,他需要谢珩离开这个位置。
但他一直没有想到一个最合适的方法,让天下世家能接受,也让沈青能接受。
谢珩却公然请旨尚公主。
自古驸马无仕途。
难怪他要提议,让他册封沈青为公主。
比起萧瑞的微微无措,沈青站在一旁,正好可以看见谢珩笔挺矜贵侧颜,无比坚定。
原来谢珩说让她安心,从来没有骗她。
她现在很安心。
第105章 第105章你哪天想嫁了,我随时……
在朝堂局势基本稳定下来后,萧瑞开始封赏宗室亲眷,他孑然一身,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堂系兄弟姐妹倒是封赏了不少。
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对沈青的封赏,作为大渝自开朝以来的唯一一位异姓公主,礼部定了不少封号,都被萧瑞打了回去,最后定了“宸阳”之号,被尊为“长公主”,食邑、封地、亲兵、入朝议政的特权,比宗室亲王还甚,足见新君对这位公主有多敬重。
至于兰台令谢珩所请的“尚公主”,萧瑞也欣然答应,待沈青长公主册封礼过后,马上替二人赐了婚。
无论江湖还是朝堂,早就被世家专权的弊政掏空太久,百废待兴,沈青没让萧瑞大兴土木给她置一座新的府邸,就让工匠照着长公主府制的规格,在沈府的基础上修缮改造,将沈府旧邸改成一座长公主府。
她也不在乎那些婚前夫妻双方不可见面的繁文缛节,谢府住得更舒服,她就继续住在谢府。
长公主大婚,一应事项皆由礼部来操办,按宗室婚嫁的制度,至少也要三个月到半年的准备,但沈青有孕在身,不适合再等这么久。
其他媒聘礼节都可以压缩,但是大婚时的凤冠霞帔却来不及赶制,毕竟沈青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就算现在量了尺寸,等赶制出来,只怕又穿不上。
不过礼部还没来得及发愁,谢珩定制好的凤冠和嫁衣,便送到府上。
沈青是在谢府的正厅见到端置其中的凤冠和嫁衣,那顶凤冠用紫檀白玉底托稳稳托住,千丝万缕熠熠生辉的纯金雕镂锻造,大大小小明珠美玉,张扬华贵,璀璨夺目,但绝不显得富贵粗陋,是显山露水的美轮美奂,就算是房中珍藏的那两套价值连城的头面,在这凤冠前顿时都相形见绌了。
还有那身流光似火的嫁衣,因为衣袖裙摆过于宽长,需要用好几张梨木架才能将嫁衣完整架起,长长裙摆几乎能铺过小半面厅堂,流光溢彩,好像九天仙女亲自为她织就。
新娘子她见过不少,但她从未见过,世上女子衣物首饰竟然能华贵美丽到这种程度。
她愣愣看了许久,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映满凤冠和嫁衣的流转生辉,许久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你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准备这些了。”
这样的凤冠和嫁衣,绝非十天半月之功,她想象不到,谢珩该在多早多早的时候就准备好这一切,至少还是她没那么愿意嫁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默默将这一切都准备就绪。
谢珩侧过头看她,见她眼神中震惊之外,俱是欣喜,终于也放下心来,还好她是喜欢的。
“早早准备着,这样的话,你哪天想嫁了,我随时可以娶。”
他轻声解释,但还是略微担忧:“婚期还在二十天后,我让绣娘将嫁衣的腰围改大了寸许,整体应该看不出来。”
沈青的目光从嫁衣转到谢珩身上,忽然想到,如果她一直不愿意成婚,他就偷偷守着这凤冠和嫁衣,一直等下去吗?
公子芝兰玉树,清矜雅正,与这样的绝色公子携手并肩,这样的无价之宝摆在面前,她哪有不要的道理?
“谢珩,能与你结为夫妻,我很开心。”
“我也是,是我三生有幸,才能成为你的夫君。”
*
离大婚还有大半个月,沈青也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就是从一开始的疲累无力,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吃什么都不太有胃口,好几次她闻到鲈鱼鲜美或肉汤醇香,她都只觉得腥膻,吐得昏天黑地,简直把谢珩吓得半死,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天天守着,某天半夜在惊悸中醒来,盯着枕畔人正安睡无虞,许久才重新放心睡下。
好在所有太医和郎中都说这些孕中不适都是十分正常的反应,不必太有心理负担,在有胃口的时候多吃一些,在身体没有不适的时候,多出门走走,才对身体更有裨益。
这倒是让谢珩放心了些许,不过他大部分时候也不再上朝,几乎日日守在沈青身边。
沈青听说孝武帝,噢不,现在又变成礼王殿下了,在封地一切安排布置好后,终于要离京远去,想到入京后这位曾经的君王对她和萧瑞还算宽厚,她与谢珩也去城外送了他一程。
这礼王殿下,不当君王后,原来总是昏昏欲睡的气色,现在看起来都精神了很多,也算是个妙人儿,不仅原先的嫔妃美人都愿意跟他去蛮荒之地共度余生,就算是后宫里那些美少年,不管他怎么落魄,也坚决不离不弃。
他去了封地,反倒如鱼得水,大概也是风流半生。
面对沈青和谢珩的相送,他看到女子装扮的沈青,还痛心疾首了好一番,然后忍痛又给了她一个小匣子。
沈青回去没让谢珩看,自己偷偷打开,果然都是些压箱底的好宝贝,只不过两个小人儿,从两个男人变成了一男一女。
送走礼王,距大婚还有十天的时候,在谢珩的陪同下,沈青又进了一趟宫。
她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在大婚前,趁热打铁解决了。
没有让谢珩一直跟着,她跟萧瑞两人随意在御花园中走走,身后的随从内侍也只远远跟着。
萧瑞登基以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沈青身子也一直不大舒爽,说起来,这竟是两人那日宫变后,第一次这样单独相处。
正值盛夏,御花园里花木葱茏,萧瑞余光里可以瞥见身边的大哥裙摆逶迤,鬓边步摇轻晃。
即便已经过去很多很多日,甚至宫中太医每天都会来汇报沈青孕中情况,他还是无法直视大哥那张描眉点粉的芙蓉娇靥。
总有种她就是在男扮女装的怪异!
沈青浑然不觉她这位弟弟究竟有多大心理阴影,认真跟他说起她要解决的问题。
“陛下,您可还记得,当日宫变救驾,我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是莽山随我入京的五百姑娘挺身而出,随我杀进宫中,若没有她们相随,当日险境,恐怕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化解掉,我今日入宫,也是想为她们讨个封赏。”
跟她的女儿身份一样,萧瑞也很难适应她对着自己说话,一口一个尊称,不过君臣有别,他总是要去习惯的。
“当然记得,那日所有的有功之士,都不同程度进行了封赏,这五百女子,身先士卒,立了首功,朕也琢磨了好些日子,想到她们已在京中落了女户,那就多赏赐些金银珠宝,保她们一生富贵无忧,大……长姐以为如何?”
沈青每次一听到这个“大”字她就头疼,不是怕他喊大哥,是不想听他哪天脱口喊出一句“大姐”。
也不知为何,同样的称呼,“大哥”就很好听,“大姐”就哪哪都奇怪。
这大概就是男女之别的体现吧,一如这些莽山的女匪们。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我们落草莽山,接受朝廷招安的时候,莽山上万兄弟,就地从匪身变为官军,唯独只剩了那五百女匪无法从军。大家同在莽山,那五百女匪与其他兄弟最大的区别就是她们是女子,也只因为她们是女子,当日所受待遇天差地别也就罢了,如今她们立下功劳远在莽山那些兄弟之上,却依然无法享受莽山兄弟那般待遇。”
萧瑞听得纳罕:“那……长姐的意思是?”
“陛下。”
沈青喊了他一句,直接屈膝跪了下来。
萧瑞知道她身子不太舒爽,那经得住她这么一跪,忙伸手去扶,沈青却执拗着没有起身。
他哭笑不得:“长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我之间,不必要……”
“陛下,”沈青打断他的话:“因为穿上这身男子衣袍,我享受到了绝大多数女子无法享受到的便利,执掌莽山,入朝为官,辅佐君王,是沈青所为,却是身穿罗裙的沈青做不到的。”
萧瑞隐隐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并不反对,只是很为难:“可是放眼古今,男子出将入相,女子相夫教子,这才是阴阳平衡之道,若让女子有机会入朝为官……”
他本能要说出“牝鸡司晨”四个字,忽然想到这是朝臣们用来骂沈青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
沈青反问他:“陛下觉得我的能力是否可以独当一面?那五百女匪的能力是否能与男子媲美?天下不知还有多少能力才华出众的女子,一身才气,被罗裙掩盖。”
说实话,在知道大哥是女子之前,萧瑞从未在这种角度思考过问题,可是沈青将话点破,他也觉得很有道理。
沈青又道:“陛下在莽山多年,见识到朝廷弊政,是因为您身处寒门的位置,所以能看见寒门之苦,最终愿意为寒门出头。而您身为男子,身处在男子的位置,如果见到有男子怀才不遇,必定也会心生不平。”
“而臣是女子,身处女子的位置,能看到身为女子的不公不便,太多有才能的女子被埋没,实在痛心疾首。陛下能为天下所有不公鸣不平,也请陛下看到天下女子所遭受的不公。”
萧瑞陷入沉吟之中。
他向来信服大哥,今日这番新鲜言论,是他从未听过的角度,要做一个明君,就是要铲除天下所有不公。
寒门遭受不公,他为寒门不平;
有才能的男子遭受不公,他自然为那样的男子鸣不平;
说起来,莽山那五百女匪,功劳远胜于其他男子组成的禁军亲兵,立下大功却仅仅因为身为女子而不能受到封赏,确实也是不公。
虽然没有女子入仕从军的先例,但凡他敢开这样的先例……会有前所未有的阻碍和变数,但于后世而言,也一定会是一个史书工笔无法回避的一笔。
“此时太过于重大,朕必须慎重考虑,与群臣商议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最后能实施到哪一步,朕不敢保证,但朕可以保证,那五百女子,一定会得长姐所愿,得到她们应有的嘉奖。”
“臣叩谢陛下。”
得到他的承诺,沈青双手举过头顶,额头触地,郑重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她知道,要让女子完全享有男子那样的待遇,能读书,能做官,能经商,能完全独立行走于世,这件事太重大了,不是靠她和萧瑞两人之力可以完成的。
因为一旦往这方面发展起来,千百年来天下所有男女夫妻的相处模式都会发生变动,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判断。
前些天,她还去看了一眼海棠,海棠肚子已经很大,马上就要临盆。
万千风尘女子中,海棠是有极幸运的机缘,可是也有无数风尘女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以极为悲惨的方式陨落。
同样,她以一己之力无法拯救天下所有可怜女子。
但只要陛下愿意开这个口子。
有了这个口子,哪怕一开始只有五百个姐妹能做男人做的事情,然后她们会努力向上爬,爬到更高的位置,为其他姐妹开更多的口子进来。
总有一天,这世上所有的位置,寒门和高门各凭本事公平上位,男人和女人也各凭本事公平上位。
当天下高官重位有了一半的女子,女子能看到女子的处境,像海棠那样的可怜女子,自然而然就不会再有了。
也许还要三代,也许五代,或者十代百代后。
第106章 第106章大婚(大结局)
大婚终于如约而至。
因为是尚公主,不必沈青下嫁,她只需凤冠霞帔安坐公主府,等着驸马上门。
谢家的十二箱娶妻聘礼,跟在高头大马的俊逸无双的新郎官身后,浩浩荡荡进了长公主府。
用谢珩的话说,虽然他是尚公主,但是必须给全了娶妻的聘礼,他才能算她的夫君。
沈青欣然收下。
萧瑞后宫还空无一人,这是新帝登基以来,本朝第一件大喜事,借着长公主之喜,冲散了久久盘旋在这个王朝的阴霾,也预示新帝中兴的曙光。
所以礼部将这场婚事操办得格外隆重。
不仅朝中上下要员、皇亲国戚都来参席,连陛下都亲自出宫,屈尊前往长公主府观礼。
沈青也不拘礼法,不坐在新房中待嫁,而是一身凤冠霞帔,举了金丝镶边的团扇,露出一双精致描摹的盈盈眉眼,在厅堂中等候她的新郎。
在一阵隆隆爆竹声和满座宾客的欢呼中,她听到“新郎来了。”
可惜再不拘礼法,她这一身繁复嫁衣拖曳,也不方便她现在提着裙摆跑出去一睹新郎的风姿。
不过她能想象出,颜色似火的新郎衣袍,更能衬出谢珩容色如玉,他颀长笔挺的身子坐在高大的骏马上,该是多么风姿倾城啊。
这样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正要赶过来给她做夫君。
听到门外略显急促的脚步和阵阵笑闹,她居然有点紧张起来。
真是奇怪,明明两人昨天夜里才分开,明明肚子里娃儿都有了,她怎么有种这还是此生第一次与自己夫君相见的错觉?
她指尖捏着团扇玉柄,指节竟微微有些发白。
当谢珩真的一身喜服迈进门槛出现在她眼中时,她原本就跳得有些快的心脏,那一瞬间几乎要从她心口跳了出来。
团扇下,无人发觉到,她呼吸都已经滞住。
面如冠玉,眼似秋波,风姿无二,公子无双。
厅堂中所有一切都黯然失色,她好像回到了初雪絮絮落下小金顶的那一天,冷风凛冽,她掀开覆在他身上的氅衣,那一眼,也让她忘了呼吸。
“沈青。”
谢珩双唇嗫嚅,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用最温柔的声音喊出她的名字。
他掌心向上,朝她伸出手。
那双星河流转的眸子就是有种令人溺毙到无法自拔的蛊惑力,引着她,一路从小金顶的苍茫天地,走到洛京城里庭院深深。
也引着她,慢慢伸出手,搭在他的掌心,被他温厚的手掌紧紧包裹。
那个初见时清矜冷峻的公子,现在是她的新郎了。
一对新人十指紧扣,宾朋满座见证他们此刻的地老天荒。
吉时到,礼生拖着长长的声音引导两位新人拜堂行礼。
拜过天地与当今圣上,沈家没有高堂,沈青自觉跟谢珩不分娶嫁,于是将谢珩的母亲王氏接了过来。
新人向高堂行过大礼,夫妻对拜时,沈青反倒不紧张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就是全程谢珩捏着她的手,捏得怪紧的,都拜堂了,她都感觉自己在新郎手中像一只纸鸢,仿佛他一松手,她就要飞走一般。
礼成之后,应该是新郎留在外厅招待宾客,新娘就被送进洞房等待,但沈青也不拘这些,宾客中有不少新朋旧友,她也留下来与谢珩同进同出。
新娘子不再团扇遮面,露出那张清绝美艳到极致的容颜,众人方知,世上有人一颦一笑,摄人心魄到令人神魂俱颤。
尤其是她顶着那顶凤冠,张扬华贵,却不喧宾夺主,将她绝色五官衬托得绝美矜艳;那一袭流光似火的嫁衣,将她窈窕玲珑又秀挺颀长的身姿修饰得恰到好处。
这可是当初恶名远扬的悍匪沈青啊!
谁能想到会是眼前这样倾国倾城的新娘子!
再联想到当初谢珩千里迢迢去渝州剿匪,被迫委身匪寨的种种艳趣传闻,到如今眼前这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实在是佳偶天成。
沈青以水代酒与众宾客喝过几杯,便被谢珩拉去一旁休息,应酬有府上管事,她就跟好友们说说话,顺便拆一拆各类新婚贺礼。
海棠是托人带的礼物,送了一对金童玉女的陶瓷娃娃。
萧瑞送得很霸气,给了她一枚长公主的专属玉章,玉玺之外,这枚玉章所签署批阅的文书奏折,统统奏效。
岳瑛送得就比较实在,请最好的工匠用精铁给她锻造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王容送得很合人心意,给了她一本他亲自撰写得密密麻麻的游记注本,天高地阔,无处不是归所。
还有赖三,千里迢迢,跟众兄弟们搜罗了好几车渝州风物特产给她运过来,正放在库中清点。
拆到王意然的贺礼时,王意然正好带着自己夫君笑意盈盈过来贺喜,这下沈青顿时对手上贺礼没有太大兴致了,目光落在王意然和她夫君身上看来看去收不回来。
好般配的一对郎才女貌啊!
王容果然说得没错,这意然姐姐的夫君,与谢珩真是各有千秋,是蓬门里长出来的青松翠竹,难得见到跟谢珩一样养眼的公子,沈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王意然笑着打趣:“我一早就觉得你跟珩表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没想到你们竟然真成了一对。”
沈青有点纳罕:“……有多早?”
“在你还是一个俊秀可爱的小公子的时候。”
沈青不由得脸热:“可我现在是一个女子了。”
“那也是天造地设一对,还记不记得我们去不闻大师那里抽的签?珩表哥抽的是佳偶天成,我抽的是郎才女貌,原来是这样实现的。”
想到当日解的那签,确实都应验了,谢珩与她是佳偶天成,意然姐姐与她夫君确果然很郎才女貌。
于是她又忍不住多往两人身上瞟了几眼。
她还觉得自己没多看仔细呢,视线就被一道清俊的身影挡住:“沈青今日有些许疲累,差不多该去歇息了,诸位先失陪了。”
“但我没有觉得疲累啊……”
“不,你累了。”
沈青闭口不再说话,跟谢珩相处许久,这么点察言观色的本能她还是有的。
众人也知道沈青身子不便,也很识趣,不再多叨扰,长公主府宴席丰盛,丝竹绕梁,不会薄待了客人,新娘子还是先回了洞房。
对于自己的洞房花烛,沈青也很是新奇,这洞房花烛也是礼部的人布置,红罗帐,鸳鸯被,锦被上铺满“早生贵子”寓意的瓜果,床头床尾的高高烛台上,各自点了两根碗口般粗的红烛,正盈盈泣着粉泪,喜庆的房间不自觉多了一点少女怀春的惆怅。
好像是新嫁娘要独自面对夫君时的娇怯忐忑。
可见人真是很容易受环境的影响,她跟谢珩都不知见过多少回了,偏偏今日也不知紧张了多少回。
她坐在房中聊赖地吃了会点心,谢珩自然没让她等太久,安顿好前面的宾客,很快就回了房间。
罗帐之下,新娘子一身嫁衣似火,勾勒出倩影窈窕,明明晃晃的红烛照映在那张如花似玉的容颜上,他顺着烛光,不自觉一遍一遍将那副眉眼五官在心口上镌刻。
今日宴席,他滴酒未沾,此时此刻,他好像醉得神魂颠倒。
这是他的洞房花烛。
新娘子是他心爱之人,此时此刻,永生永世。
因为美好得太过于不真实,他总觉得这就是一场令人不愿醒来的醉生梦死。
“谢珩?”
床头的新娘在轻轻唤他,他这才如梦初醒,这一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不会让这场梦醒来。
“今天有没有哪里不适?”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色神情。
沈青向来喜欢热闹,这次婚礼虽然仓促,但礼部筹办得很周全,腹中孩子今日也很给面子地安分了一天,一切都称心如意。
“我觉得处处都好,尤其是新郎,我很满意。”
盈盈红烛下,她笑意烂漫,像春风轻拂过海棠初绽的枝头,粉面娇靥于枝头轻颤。
他不自觉轻轻点上她的额头,枝头花骨朵儿颤得更厉害了。
“该喝合卺酒了。”
谢珩轻声提议,大概是这红烛有些太晃眼了,两人都微垂着眸子不去看对方,但又很默契地一人取了一瓢酒水,绕过对方手臂,仰头喝了下去。
合卺酒被换成几乎没有酒味的水酒,可是那张俊逸逼人的五官就在咫尺之间,沈青恍然也觉得自己有了微微醉意。
“先歇息吧?”
“好。”
她顺从地应下,身前的人抬起手,一点一点将她头上凤冠取下。
“要不让妆娘替我梳洗吧?”
“不用,洞房夜理应我来服侍娘子。”
沈青一张小脸瞬间红透。
谢珩替她将繁复鬓发拆下,又用铜盆中的热水将她脸上妆容拭去,直到色转清丽皎然。
然后是嫁衣也被慢慢褪去,换上舒适轻软的中衣。
鸳鸯被里,一双新人相拥而眠。
两人彼此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连红烛灯芯跳跃都有了细微的火光声,沈青背靠在谢珩的怀抱里,感受他坚定有力的心跳。
“沈青,拜过堂喝了合卺酒,你该叫我夫君了。”
许久之后,清润的声音在耳边缓缓荡开。
她马上想到刚才他的那一声“娘子”,说实话,是很好听的,尤其这样一个绝色公子这样唤她。
“可是……我有点喊不出口。”
她如实交待。
喊惯了谢珩,哪里喊得出这样酸得牙痒痒的称呼。
“你试一试,好不好?”
他的声音又靠近了一些,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哀求,灼得她耳热。
诶!谁让这是洞房花烛夜呢!
她也不想他留有遗憾,反正背对着他,她深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
“夫君。”
很生硬,甚至没什么感情。
脖颈间落下细细密密的温濡,避无可避,要将人彻底融化。
自她查出身孕,谢珩虽然每夜还是搂着她入睡,但从未再有过亲密逾矩的行为,她这一声硬邦邦的“夫君”,好像是火星子坠入干柴中。
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燃烧。
“你要不要我帮你?”
沈青转过身,仰头落入一双深眸。
“不必。”
谢珩哑声答她,覆手挡住她那双天真清眸,怎么能用这样纯粹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
他另一只手控住怀里的人,不许她再乱动。
静静烛光里,只有两人温度和呼吸在交织。
直到两盏红烛彻底燃尽,烛台上堆砌出层层泪痕。
窗外天光大明,透出贴在窗页上的大红“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