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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公子,您都在外面吹了几个时辰的风了,回房去吧。”

谢珩回神,盯着鸣山五官眉眼看了一会,一个浓眉大眼很有精神气的年轻男子。

他视线又错开鸣山,落在不远处的吟星和闲月身上,嗯,花容月貌,各有姿态的两名曼妙女子。

他觉得自己心绪从未有过这样纷乱,也从未有过这般清醒,像是豁然开朗要去做某个决定,他站起身来还没来得及抖落衣摆上的簌簌梨花,款步往院外走去。

“公子,您这是去哪?”鸣山忙追了上去。

“不必跟来。”

谢珩再一次孑然一身穿行于主街的车来人往,这一次他脚下的方向很明确,于众目睽睽下,他径直登上南风楼的阶梯。

第56章 第56章他只是喜欢沈青

谢珩几乎是轻车熟路走向那间包房。

他掀开纱幔进去的时候,王容正懒洋洋枕在一名窈窕女子的膝上,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几名女子细腰曼舞。

见到谢珩,他本能一凛,忙从女子身上挪开坐直了身子,包间内轻歌曼舞戛然而止。

诶,他这表哥,可真是要成南风楼的常客了。

他还好心替沈青遮掩起来:“沈青最近来得可少了,今日上午来坐了会儿,酒都没喝就回去了呢。”

谢珩对此充耳不闻,径直走了进来,拂衣在案前坐下,一身清雅矜贵,实在与这红尘欢场格格不入。

什么情况?不是来找沈青的?总不至于是来找他的吧……

王容按捺住心中忐忑挥挥手,让包间中歌姬舞女退了出去,谢珩垂眸,看见身边舞姬在离去时有意无意将轻薄如云的披帛拂过他的袖口。

直到所有人退出去,空气里依然氤氲着暗香浮动。

“所以你喜欢的还是女子?”

王容刚从榻上起身在案前坐下,就被这么当头一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意思,赶紧给自己撇清:“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男人了?”

虽然每次沈青在的时候,这包间里点的都是些清俊小倌,那也只是他为了陪她罢了,看看清俊男子倒是也能养眼,但决不能代表他就喜欢男人了。

谢珩不解:“那你不喜欢沈青吗?”

若不喜欢,何以这般殷勤?

“喜欢啊,她这样肆意灵动的人,谁不喜欢?”

王容不假思索,将谢珩刚才连续两个问题串联起来,顿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眉头一挑,便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给他下了个定论:“喜欢沈青,和喜欢男人,是两回事!”

两回事?

谢珩睫羽微顿,怎么会是两回事?除非……他猝然抬眸,除非他知道了沈青不可为人道的隐疾?

若非同塌而眠这般亲密行为,他怎么会察觉那样的隐疾!?

王容被他突然看过来的凛冽眼神看得背脊一寒,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觉得他表哥刚刚差点动手瞬间将他毙命。

他如此好心委婉提醒,咋还不领情呢?

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怎么突然得罪这位表哥,王容默默给两人酒杯满上,隐约凭着本能解释:“我跟沈青每天真就一起喝喝酒听听曲,要不……你也喝一杯?”

谢珩暂敛了周身锐意,面色重新清冷下来,姿态娴雅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王容盯着谢珩这般豪饮做派,见他清疏面容上无半点波澜,难免痛心疾首,他最擅品鉴美酒佳酿,难道尝不出今日这杯中酒是怎样的稀世珍品吗?

他就这么一口喝了也就罢了,但是喝完不夸点什么吗?知道他花了多少心思来换来这么一壶吗?

虽然心中无比愤懑,但手上还是老老实实又给他满上一杯。

然后他就听到他此生从谢珩口中说出最令人悚然的一句话。

“去叫几个清俊小倌来。”

“啊?”

王容彻底顿住,他仔仔细细盯着眼前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清冷玉容,毛骨悚然地想,表哥是不是被人给夺了魂?

酒杯不觉间被溢满,清冽的琼浆玉液变成桌上狼藉水渍,他赶紧收了手上动作。

“不是……你说什么?”

谢珩眸光澄澈,平静望他,王容不敢再多问,只好招人,真唤了五六个清俊小倌进来。

这几个小倌垂首站在一旁,个个眉清目秀,甚至看起来比沈青还要阴柔几分,通身气派却不似沈青那般纯粹干净,隐隐约约多了些庸俗谄媚。

“平时怎么伺候人的,现在就怎么伺候。”谢珩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几个小倌立在原处屏气敛声不敢乱动,有跟王容稍微相熟一点的小倌小心翼翼用眼神请示他,得到同样用眼神给予的肯定后,才终于有人大胆上前。

有第一个站出来,后面几个小倌便都纷纷大胆起来。

但谁也不敢真正像平日里伺候客人一样贴上去夹着嗓音撒娇,面对这样一副令人不可逼近亵渎的仙姿玉容,他们也都规规矩矩,立在身后捏肩的捏肩,伏在腿边捶腿的捶腿。

谢珩微合双目,眉峰不动,身如松柏笔挺坐在案前,仿佛无知无觉,像一尊俦美无双的神像,万相皆空,无喜无忧。

有小倌殷切递了满杯佳酿上前,谢珩来者不拒,抬手接过后一饮而尽。

眼前这样的画面在南风楼里,实在算不上出格,但是现在正被几个小倌环绕伺候的人是谢珩,那就很冲击了,王容甚至不敢多看。

他觉得自己此时才像一尊要过江的泥菩萨,对于谢珩今日这样几乎魔怔了的出格举动,他不太确定谢王两家长辈会持怎样的态度,但是让他们知道,今日是他替谢珩招来的这些小倌,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这么一想,他默默抬起袖子,遮了自己半张脸,但愿少点回去告状的人。

“公子,可要听曲助兴?”

冗长的沉闷过后,很会察言观色的小倌们意识到眼前的客人似乎并不排斥他们,便有了近一步试探。

“不必了,你们都出去吧。”

谢珩清温声回绝,方才那个出声试探的小倌顿时白了脸色,好在看谢珩那张清疏平静的面容上并无反感愠怒,几人对视一眼,忙规规矩矩行了礼,退了出去。

直到所有小倌都退了出去,他才缓缓睁开双目。

王容一张脸从袖子里探出,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尊神像回了魂,眸中终于有了人类的七情六欲。

“我明白了。”

谢珩的声音很轻,应该不是在跟旁人说话,像是在跟自己笃定了某个答案。

王容明知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但也忍不住好奇:“你明白什么了?”

谢珩抬眸似在看他,目光确又没有聚焦在他脸上,那双清眸因为刚才急喝了几杯酒而略带水色,澄澄透出一种无比了然的大彻大悟。

小金顶上白雪苍茫,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是在哪一个明月照亮雪色的夜晚,萌生情动。

于冬日的冰天雪地里暗自萌芽,于春日的雨水浸中破土而出。

像万物蓬勃生长,压抑不住,势不可挡。

他很确定,他不是天生断袖,他只是喜欢沈青。

心中千千结,在这一瞬间霍然被解开。

他再次将手边斟满了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后,他眸中水色更深,低喃自语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沈青是男子,有家室,他亲口说过,对他已经没有新鲜感。

况且,他不是谢十三,他是身后背负了整个谢家兴衰重任的谢珩。

所以他喜欢沈青,又能怎么样呢?

王容:“……什么怎么样?”

谢珩没有回应,白皙玉容上酒色更深,一点彻悟释然后的喜悦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清怨自苦。

他无声地伏倒在案前。

确定眼前这人完全醉倒后,王容不由得“啧”了一声,谁让他不好好用心品鉴这酒,这下知道后劲了吧?

但是他这一壶稀世珍酿可真不算浪费,佳酿虽难得,可是谢珩醉酒才是更难得一见啊!今日总算让他开了眼界。

这人与人之间果然还是区别很大,有的人喝醉了可以大闹天宫九头牛都拉不住,有的人喝醉了竟然可以姿态清雅如斯,俄而若玉山倾倒。

只有在这个时候,王容才敢如此凑近细看他这位清冷如仙的表哥,眉眼五官依旧雕霜斫玉,只有醉倒后依旧微蹙的眉头浮现着淡淡清愁,才与这人世间为情自苦的多情公子并无二致。

虽然知道他听不见,王容还是语重心长一声叹息:“表哥,早说让你没事来南风楼寻欢作乐吧,你偏不听,还说我轻浮,这下受苦的是你自己了吧?”

要不是连男女都分不清,何至于此?

王容盯着眼前的醉容认真思索了一番,决定这苦还是让他先吃一吃。

*

比起在南风楼醉倒的谢珩,此时的沈青正坐在自己府上的议事厅,整个人无比痛苦。

跟晋王碰过头后,她开始着手慢慢从未来将要做的千头万绪中,慢慢理出一点头绪来。

世家门阀联合而成的那道铜墙铁壁,想要彻底将其打碎,以她和晋王联手的能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只能徐徐图之,一点一点从中瓦解。

她手上现成的一个突破口,就是陈郡侯。

既然谢珩不愿意再查岳闻渊的案子,那她就自己查,岳闻渊在出事前任户部侍郎,现在左思禄也在户部任职,加上现在有晋王相助,谢珩查得出的东西,她肯定也能查出来。

陈郡侯背靠四世家,那就先从陈郡侯开刀。

但是事情永远是想的比现实中要更简单,下午左思禄来府上跟她梳理完目前掌握的各种线索和情况后,她整个人魂都要被抽干。

是的,虽然她将一切放手交给左思禄去做,可是她毕竟是最终的掌舵人,该操持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从小在渝州匪窝里,习惯了武力上弱肉强食的处事规则,她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擅长运筹帷幄。

她现在宁可马上出门跟人打上三天三夜的架。

一个人默默在桌前叽叽咕咕一顿腹诽后,她再次痛苦地抓了抓头顶早就被自己抓得松散的发髻,继续对着手上的文书干瞪眼。

“阿青。”

议事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沈青抬眼看竟然是很久都没走出过自己房间的岳瑛,惊得一下就站起来迎了上去。

“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出来走动有没有不舒服?”

沈青碰到岳瑛指尖,还是冰凉一片,其实郎中早就说过,岳瑛的身子该出来走动走动,只是她到底心病难医,整日只躺在床上,眼看着一日比一日枯瘦下来,今日她竟然愿意主动出门,沈青自然欣喜。

岳瑛虚白着脸,说话也不太有力气,手中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递给沈青:“这是我让郎中重新给你配过的药,以后你就照这个方子吃。”

沈青疑惑地想了想:“这几日我没来葵水,为何还要吃药?”

“你忘了你受伤落水,郎中说你伤了根本,有孕艰难吗?之前那方子效果不大所以停了,这方子对你身子效果更好。”

沈青有点嫌弃地避开:“可是这个药闻起来就很苦啊,反正我现在也不用生孩子,能不能不吃?”

“不行,等你想

生孩子的时候,再喝就来不及了。”

“我现在才根本不想生孩子……”

沈青小声嘀咕着,瞥见岳瑛虽然在跟她说话,整个人却轻飘飘的,没魂儿似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一想到自己这些天太忙,本来就对她疏于关照,现在还反让她拖着病体来关心自己,心中一酸,改口道:“行,我一定按时吃。”

岳瑛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沈青便当着她的面,端了药碗咕咚咕咚将里头药汁喝了个干净,苦得她简直她立刻想将头顶的屋瓦掀开赶紧跳出去绕着院子狠狠跑几圈。

岳瑛并没有想往常那样适时递上蜜饯,她声音也飘飘然的:“你还在查岳家的案子吗?”

沈青点点头:“既然谢珩不查,那我就自己查呗。”

她小心看向岳瑛的脸色,不确定那个名字能不能说:“反正你放心,我肯定会让你父亲沉冤昭雪的,幕后主使,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岳瑛那张苍白如纸的容颜看不出神色,她只问了句:“你会不会有危险?”

沈青没有想太多:“危险嘛,那肯定是有的,但我还怕他们不成?”

岳瑛一双如井水般枯竭的双目终于有了一点神色,她目光轻轻落在沈青身上,抬起手,是一个姐姐在轻抚妹妹的头顶:“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身子,你总是不记葵水来的日子,哪一天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不好了。”

沈青一脸乖顺享受这片刻温柔:“不都是你帮我记着吗?说得你以后好像不给我记了一眼。”

岳瑛没有搭她的话:“你要记着,每个月的日子,是上个月同一日子的两天后,很好记的。”

沈青直觉有些不对:“岳瑛?”

她望着岳瑛,觉得她好像想要哭,但是眼中没有泪水流出。

就在数天前,她还是个笑意明媚的女子呢。

沈青伸出手臂在岳瑛背上拍了拍,脑海中想起陈文轩那一脸文质彬彬的笑意,她咬牙安抚她:“你不要多想,陈郡侯府,一个都跑不掉。”

“好。”

岳瑛麻木地点了点头,一双空洞的眼睛很努力地盯着沈青:“阿青,我要走了。”

“好,你先回房好好休息。”

沈青目送岳瑛离开,在她合上木门的时候,目光又在她身上流连几许,她那双眼神中是有情绪的,可是因为双目太过于枯竭空洞,沈青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待岳瑛离开,沈青又多派了两个人手关注着她,她才重新回到书桌前,等这几日手上没那么紧,或许可以带岳瑛出去走走,至少她现在是愿意走出自己房门了不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去看案上文书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令人折磨了。

她必须尽快给岳瑛家翻案。

夜幕渐渐落下,沈青将案前的灯点上,就着一张昏灯,继续伏案。

不知不觉间,窗外有濛濛月影,透过连连阴雨的夜空,照出一点朦胧影子。

案前灯盏,因长时间无人剪落灯花,渐渐堙灭。

“不好了!夫人找不到了!”

第57章 第57章原来我可以这般倾国倾城……

沈青被这一声喊得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窗外天光大亮,不知昨晚自己何时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夫人昨晚将我们支开了一小会,我们一直以为夫人就在房中休息,今天早上进屋服侍夫人的丫鬟才发现人不见了,现在沈府附近都找遍了,还没看见夫人行踪。”

她坐直了身子听人一句一句汇报情况,伏案一夜的混沌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起昨晚岳瑛来找她时候的种种反常,直觉非常不好。

“把我们在洛京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调动起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吩咐下去后,她先径直去了岳瑛的房间。

岳瑛卧病在床数日,茶饭不思,只靠汤药吊着,房中浓烈的药香经久不散,除此之外,一应事物,一切如常。

别说金银首饰,就是连衣裳,都没有带走一件,一个人在出门的时候,什么都不带上,意味着什么?

一是她很快会回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至于支开府中耳目,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那另一种可能,就是她知道自己以后用不上这些东西了。

沈青心口骤然一缩,声音里不自觉带上颤音:“去,着重去看附近那些水井、游湖、水池……对了,还有各处高楼,去找这些一个人可能有危险的地方。”

她话说得委婉,不过手下的人也都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有了新的方向,没人敢耽搁,赶紧召了人手四下去寻。

昨晚岳瑛那双看不懂情绪的双眼却始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现在沈青明白了,是她在做最后的告别。

她昨晚就已经在跟她告别了。

沈青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在被什么寸寸炸开,脚下软绵绵的,几乎要站不稳,她下意识撑住手边的妆台,深吸几口气好让自己缓和过来。

她现在甚至都害怕,突然有人跑进来告诉她,人找到了。

冷静,这时候可千万要冷静啊!

心里头冲着自己喊了两声,她扶了椅子在妆台前慢慢坐下,镜中分明的一张脸,惨白得了无血色。

妆台上胭脂首饰整理摆放得一丝不苟,看得出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它们了,忽然,沈青目光一凝,被端放在首饰合最上方的,是一枚白玉同心锁。

玉中带红,艳如海棠。

它被放在最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知被主人捧在手中,细细摩挲过多少回。

沈青抬手取过那枚同心锁,翻过来一看,背面果然用小字刻了两人的生辰八字。

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动,冲了出去,抓了个心腹手下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那人一脸懵然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又问了一遍:“今日是不是陈令知的七十大寿?陈郡侯府今日会大办宴席没错吧?”

不需要对方的回答,沈青已经知道答案。

青影翩然行出院门的时候,正好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撞上,还没看清人,就听到萧瑞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大哥,我真不知道嫂子是独自贸然行动,她说这是你吩咐的,我自然也没怀疑,结果刚刚听到说府上正在找人……”

“什么什么啊?”沈青望着面前这个连常服都来不及换的少年,因为着急跑了一路,微红的面容上沁出汗珠,连衣襟袖口都被汗水打湿。

“你都知道些什么?慢慢说清楚。”

“嫂子来找我,说是你的指意,问我要了一份陈郡侯府府上布局的图纸,又说今日寿宴,你打算往他们府上安插个人,我就去着手安排打点了,但我没想到她把自己安排进去了。刚刚知道府上到处在找人,我才知道这不是你的安排。”

萧瑞一口气不带喘地将来龙去脉说清楚,这下沈青反倒彻底冷静下来,她猜得果然没错,甚至她基本也能猜到,岳瑛现在去陈郡侯府是准备要做什么。

这些事情她一个人办不到,就去诓骗了萧瑞,估计同样又将萧瑞的手下诓骗了过去。

人人都知道岳瑛在她沈青身边的地位,一番筹谋安排,无一人起疑心。

见沈青迟迟不说话,萧瑞都急眼了:“大哥,现在该怎么办啊?”

“不行,嫂子这么一个弱女子,我现在潜进陈郡侯府将人找回来

还来得及。”

少年行事如风,说走就走,被沈青拽了腰带一把拉回:“不要命了?堂堂郡侯府上,你想进就进?被人用乱棍打死我可没法子救你。”

萧瑞颓丧:“那大哥是什么意思?”

在宴席之前,只是不动声色偷偷安排一个使粗的丫鬟进府,中间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和心力,他确实没有本事让自己临时潜进府中将人找到再全须全尾带回。

他暂时清醒过来,明明坚毅的脸上变得满面无措:“大哥,都怪我失察……”

沈青默默觑了一眼身边日渐成熟英武的少年,还是缺乏历练,一遇到事情就偶尔冒出孩子气般急切焦躁。

“现在再安排人手进去已经不现实,还会打草惊蛇,岳瑛想要做出什么行动,应该还来不及这么快,你小心安排人手在陈郡侯府外面周围接应,别让人察觉到,只要府中出现异动,不顾一切护岳瑛出来。”

她迅速做出安排,脚下生风,继续往外面走去:“别愣着了,赶紧按我说的去办。”

萧瑞杵在原地:“大哥,你去哪里?”

“我另有安排!”

她的身影比声音消失得更快。

清晨的南风楼在一夜歌舞升平后,依然丝竹靡靡,像是一对情人经过一夜旖旎,温存着互相在耳边絮絮低语。

这次沈青没有大摇大摆在一众姑娘小倌殷切迎接下走进去,而是悄无声息潜入南风楼的内里院中,这一间间房间,才是恩客们真正过夜销魂的地方。

沿着廊下一扇扇梨木雕琢繁复花样的木门从她眼前闪过,其中一扇门上雕出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她轻手轻脚“吧嗒”一声开了门锁,闪身进去。

暗香浮动,被翻红浪。

鸳鸯被里卧着一双男女,被这忽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得俱是一惊。

沈青冲上去捂住那男人的嘴,软硬兼施往他怀里塞了几个沉甸甸的金元宝,终于将人给碾了出去。

连海棠都被她这么突如其来一下,一脸的慵懒妩媚变得惊诧:“沈姑娘?”

“抱歉,我有急事,只能找你来帮我做。”

雨后清晨,东窗边有日光点点渗透进来,窗外的海棠花影,铺满整张梨木窗台。

铜镜正对着轩窗,少女正在梳妆。

鬓发如云,绾成宝髻,芙蓉花簪,金凤步摇。

眉是远黛,眼似秋波,额间一点花钿。

肌肤凝霜胜雪,胭脂轻霞,红唇皓齿。

镜中仙姝,不知是何方天人,精工妙笔,勾勒描摹出这样的眉眼神韵。

海棠自负有一张靠皮囊吃饭的好容貌,她并肩将自己的脸与沈青靠在一起,镜中所见,相形见绌得实在残忍。

“沈姑娘有这般容姿,何愁不能艳绝天下?”她由衷艳羡。

沈青憧怔地盯着镜中雪肤花貌,她上一次被一张绝世容颜震慑到呼吸凝滞,还是初见谢珩那一眼。

镜中那张面容明明如此熟悉,她竟然也觉一眼惊鸿到摄人心魄。

她眨眼,镜中的她也眼波流转;她蹙眉,镜中的她也黛眉轻蹙。

镜中的她的的确确就是她自己。

“原来我可以这般倾国倾城啊。”她认真喃喃。

海棠不由得轻笑出来,这话从沈青嘴里一本正经自己夸出来,是旁人学也学不出的天真至纯。

沈青努力回忆起记忆中自己身穿罗裙的模样,应该是六七岁前的事情了吧?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已经不太记得起来,后来她只有一身飒飒青衣,从七岁,穿到快十八岁了。

这会儿她又换上一条轻烟淡紫色纱裙,整条裙子繁复美丽,裙摆逶迤,偏偏襟口开得很大,露出一片雪色,海棠给她纤秀玉颈上围上一条与其雪肤相衬的白珠链。

但是让她很不能容忍的是腰间的裁剪,腰上只有一片轻纱薄薄遮挡,轻轻一动,薄纱摇曳,细娇风情一览无余。

虽然她也喜欢看英俊男子的沈腰潘鬓,但人家腰间是用腰带或蹀躞束得劲瘦紧实,绝不是这般露骨招摇。

真的不会着凉吗?

“不是,我真的要穿成这样吗?”

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穿成这样出门。尤其是,对着铜镜走上两步,明明是很正常的步伐,罗裙摇曳,曼妙身姿在轻纱下若隐若现,这……她头皮都要麻了!

海棠无奈:“沈姑娘,你现在是去人家府上当舞姬的!”

说实话,沈青如此顶着这样一张脸,轻愁浅蹙的模样,她说什么,都很难让人出言去反驳她,于是海棠又上前,从耳后给她挂上一层面纱,挡住那张倾城容颜,只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眉眼。

“这样就还不必太过于招摇。”

等日头又高了一些的时候,南风楼去陈郡侯府祝寿的伶人们,由娟娘亲自领着乘了一队马车,从陈郡侯府的侧门进了府中。

沈青抱了一只琵琶走在队伍中,也不知是不是王容跟娟娘打过招呼了,今日前来祝寿庆贺的舞姬歌女,个个都面纱轻罩,只留眉眼。

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轻烟紫纱裙,眉间都是一样的海棠花钿,乍一看去,看不出太大区别。

其实最大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会弹琵琶,可是今日所要上场演奏的乐器,也只有琵琶和萧管,这些表演的歌舞曲目还有人数,早就已经在府上报备过,不可能做临时更改。

她牢牢记着海棠的叮嘱,琵琶上场的精髓是半遮面的含蓄,她就在队伍后面抱着琵琶半遮面,假装自己手上在拨弄琴弦,身边的小姐妹的琵琶声会给她掩盖过去的。

贵客们这样的场合,重在喝酒交际,最多不过看一眼前面的舞姿,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某个琵琶女的琵琶有没有声音。

陈郡侯府大办宴席,前院时不时有爆竹锣鼓齐鸣,嘈嘈人声时不时传到后院,可见今日人声鼎沸之盛况。

宴席还未开始,她们在后院等着上场助兴的舞姬歌女们,都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有半点行差踏错,扰了贵人清净,那就不用活了。

除了南风楼的人,还有其他洛京中一些有名的戏班伶人,以及府中原本的下人杂役多在后院行动。

沈青趁机暗暗留心,岳瑛是被安排进来做了丫鬟,今日郡侯府人多事杂,也不知她被分到了哪里做事。

直到午宴开席,她们被安排到宴厅去歌舞助兴,她也一直没有找到岳瑛的踪迹,只好先跟着娟娘等人进了宴厅,她在队伍最末的位置坐好。

陈郡侯府的宴厅亦是富贵气派,正厅左右两边是一张张独立的案桌,陈郡侯是主人,又是今日寿星,端坐正北的主位,中间空出来的地方,就是用来歌舞助兴的。

歌舞声起,前面舞姬翩翩起舞,后面的歌女清歌缓唱,琵琶与萧管声音靡靡动听,宴厅里一片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沈青半张脸被挡在琵琶下,一双纤手仿佛在弦上续续细弹,其实弦上的声音都是来自于身旁另一个弹琵琶的小姐妹。

她的注意力还是在宴席之上。

虽说陈郡侯府这两代有没落之势,看这宾客如云,非富即贵,也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陈文轩现在颇得父亲器重,只坐在父亲下首,一派器宇轩昂的模样,听说跟裴氏好事将近,怪不得这样春风满面,谁舍得跟放弃跟裴氏这样满门富贵的大好联姻呢?

再往后的位置,一道白衣清贵端坐于案前的身影,竟然是谢珩。他明明对陈文轩的恶行了如指掌,却还能成为人家的座上客,甚至还能推杯换盏极具宾主之欢,真是虚伪。

不过沈青现在也没心思管他们。

她在想,如果岳瑛要动手,席间是她最好的机会,也是府中最低阶的丫鬟今日最有机会接近陈郡侯的时候。

只是她暂时还不能完全确定,岳瑛会用怎样的方式动手。

她不会武功,最可行的法子就是下毒。

可是她观察这宴席上的菜式,陈郡侯并没有单独的菜式,都是丫鬟们一道一道依次沿着案席上菜,这样就几乎不可能准确无误地将毒下到陈郡侯或者陈文轩的

碗中。

想得入神间,一曲尽了,她还没回过神来,手指轻嗑在琴弦上,发出极低一声嘤咛。

按理,无人会注意到这样细小的插曲,可惜沈青自己心虚,忙抬眸去看陈郡侯的反应,正好一双盈盈美目与陈郡侯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陈郡侯眼神亮了亮,抬手指她:“你,过来瞧瞧。”

娟娘吓得忙出来跪倒:“姑娘曲艺不精,扰了侯爷雅兴,我回去一定重重责罚,请侯爷饶命啊!”

陈郡侯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最末的琵琶女身上,她方才一眼望过来的目光流转间,实在让人心神摇曳。

“曲有误,周郎顾。”

他语气中毫无责罚之意,反而带着笑意继续问:“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沈青听这糟老头子念这酸诗就烦,当然,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也让她心里一阵犯恶心,毕竟上次见他,这老头还在御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呢,现在就这么一派附庸风雅的虚伪模样。

她干脆抱了琵琶,大大方方走上前去,不管怎样,不能连累了南风楼其他人,她先应付一阵,等着岳瑛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这琵琶女身上,眼见这琵琶女一步一步向主位走去,估计又是一个想要攀附权贵在这宴席上闹出这般花样的风尘女。

只是众人在看清她面纱上那副精致绝俗的眉眼时,漫不经心的目光俱是惊艳。

有这般容姿,这权势富贵,何不是探囊取物?

当她莲步缓缓走过谢珩的案前时,谢珩顿了手中酒杯,虽然只能瞥见面纱下微微侧过来的一点眉眼,他的一双清眸再也无法从眼前人身上移开。

陈郡侯早就目瞪口呆,痴痴问了一声:“会弹些什么曲子?”

沈青盈盈福身:“妾身琵琶不精,请献舞一支。”

谢珩眼中清润如墨的瞳仁骤然一缩,只觉周身血脉凝固,形神俱震。

第58章 第58章他想狠狠一把攥住那轻纱……

沈青根本就不会跳舞。

可是非要让她弹琵琶的话,那怎么样,也还是跳舞更好应付一点,毕竟这跳舞跟打架,多少有点异曲同工之处?

再说了,这男人看跳舞,不就是想看人家扭腰吗?她就跟着身后琵琶萧管的节奏,自在轻灵扭动起自己腰肢来。

她长年练武,体态四肢柔韧舒展,毫无欣赏性的怪异舞姿,因为她过于突出而大胆地腰肢扭动,轻纱下细腰风情看得人血脉偾张。

在座宾客都是见多各种场面的,这下更彻底明白了,这姑娘确实是什么才艺都不会,只不过仗着这样一副绝世容颜,敢登堂入殿来如此博人眼球,不过只要能引得贵人青睐,也算是富贵险中求了。

沈青那几个重复的动作实在做得匮乏,她想到自己平时在南风楼欣赏舞姬们的舞姿时,那些舞姬总会时不时循着曼妙舞姿,向她递过来一道脉脉秋波。

确实很让人心神摇曳。

她学着那些舞姬们的姿态,抬眸望向正盯着自己的陈令知,努力微笑冲他眨眨眼。

陈文轩也在看她,那也冲他眨眨眼吧。

她转身的一个回眸间,正好与身边一双清眸对上,那双眸子的主人整个人僵硬得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不管了,也同样向他眨眨眼吧。

她所谓的眨眼,与舞姬们含情凝睇眼送秋波完全不是一回事,那双美目流转间,没有半点含蓄妩媚,是极纯粹干净的请君入瓮。

至纯则欲,媚态天然。

谢珩指尖微颤,手中金樽倾倒,杯底仅剩的一点美酒佳酿淌了出来。

他此时完全无暇去顾忌这一点失态,正如旁人注意力都在那舞姿上,无人发觉清冷疏淡矜雅如玉的公子,白衣胜雪下,因无法自控而微微战栗的身体。

那道极致玲珑窈窕的身姿映在他那双澄澄清眸里,婉转不停,这双眉眼,这道声音,这样的体态舞姿,明明无一处那个人,却处处是那个人。

他终于从最初的震撼中抽离出来,只觉周遭一切轰然空白,万物虚无,他浑然忘记自己置身于何处,更没法去思考,这人为何会穿成这样,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唯一只剩下的念头,就是他想狠狠一把攥住那轻纱下曼妙轻舞的细娇,藏在袖子里,按进怀中,谁也不许再看一眼。

“你过来,就坐到这里来。”

一道急促得有些发颤的声音突然将他拉回现实,天旋地转间,他才缓缓意识到今夕何夕,置身于何处。

北面的主位上,陈令知几乎让出了一半的位置出来,撑开一只手臂,急不可耐地邀佳人入怀。

沈青动作顿住,岳瑛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这样的停顿,落在陈令知眼中,是美人羞涩含蓄中的无措,于是柔声安抚她:“不用害怕,只是坐过来陪本侯用膳而已。”

沈青很讨厌他那双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想象着该怎样一刀一刀将他眼珠剜出,脚下一步一步走上了主位的台阶。

站上台阶,宴厅中所有情景一目了然。

只可惜刚走到主位边,她的腰间就迫不及待搭上一只手,即便隔着轻纱,她也能感受到那只手的苍老粗糙,她死死按捺住将那只手剁掉的冲动,身子僵硬得坐得笔直。

也就是那只手搭上细腰的一瞬,谢珩只觉一阵杀意从身体里喷涌而出,直冲天灵,完全压抑不住。

“等等,堂堂郡侯,雅席之上,公然狎妓,未免太有伤风化?”

一道泠然之声打破席间暧昧氛围,众人目光看去,清矜温雅的公子不动声色扶起桌上不知何时倾倒的酒樽,平静清疏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似乎只是有些矜傲的不屑。

果然是清门雅正,眼中最不能藏污纳垢。

陈令知也知道自己此举并不妥,被谢珩公然叫断也有些尴尬,可是眼下这情形,满桌佳肴,怎比得过身边这道秀色可餐呢?

他讪讪将手从身边细腰上拿开:“谢公子也太言重了,不过是让佳人入席相伴,今日府上寿宴,何必这般较真?”

好歹他才是今日的主人和寿星,只要不太过分,谢珩再正义凛然,也不至于咬着他不放。

没想到谢珩还真不依不饶起来:“这女子来历不明,陈郡侯便让其贴身相伴,恐怕于自身安危不利。”

沈青被他这句话猛然惊到,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难道他认出自己了?

这都能认出来?不可能!

她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从他清冷无波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每当他情绪不再外露的时候,其实才是最令人不安的。

陈令知还在解释:“这些伶人进府前都是搜过身的,能有什么危险?”

谢珩不再跟他废口舌,他只清清冷冷端坐于席间,却也绝不打算罢休的气势,虽然连席上其他宾客也隐隐觉得谢公子似乎过了些,可谁也不敢多出半句声。

陈令知终于隐隐有了退意,他直觉谢珩如果执意要管,恐怕不是到御前参奏这么简单,座下这人泠泠的压迫感,他终是招架不住。

他本来就依附四世家,如果为了一个舞姬开罪了谢珩,他也实在担当不起。

“既然这样……”他斟酌着开口,决定暂且先忍痛割爱,等宴席结束,再问南风楼将人要来,也不是不行。

“侯爷,能伴侯爷左右,是妾身三生有幸。”

他还没说出接下来的话,身边琵琶女却开口了,几分娇嗔,几分软媚,听得人骨头一酥。

又只见她玉手纤纤,端了桌上酒樽,绕过面纱喝了小半口,微撩起的面纱下露出只有他才看见的一点容颜美到令人失语,美人含笑将酒樽递给他,杯口赫然印上一点淡淡芙蓉色。

原本周身清冷还带着锐意的谢珩微微僵住,有一瞬间错觉,沈青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错愕,就像当初在南风楼的最后一眼。

她抿了抿唇,不去多想。

“好,好,

我这就喝了这杯!“陈令知忙不迭接了酒杯,这时候再也什么都顾不上了。

在他仰头喝酒的瞬间,眼前美人一双美目间杀意毕现。

沈青忽然谄媚的态度来自于,她终于看见岳瑛了。

在宴厅的门口,即便她穿着和府上所有丫鬟别无二致的衣裙,她仅仅只用一点余光,便立刻将人认出来。

明明她不用进宴厅,但不知跟另一个前来上菜的丫鬟低头说了些什么,那丫鬟竟然真将托盘交到岳瑛手上嘱咐了几声,自己则匆匆离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谢珩和陈令知突如其来的几句争执上,岳瑛与其他几个丫鬟一起,正低头按座位依次给客人布菜,随着她离主位的方向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不在乎掩饰,满面恨意,恨不得马上能移到主位这边来。

她脸上毫无修饰隐藏,一眼就认得出是岳瑛的脸。

沈青在心底暗骂,她还是有点高估岳瑛了,竟然以为她好歹会有什么下毒之类的计谋,至少这样,她还能临时想出法子来阻止她。

完全没有,她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认出,她也没想过要不要脱身,她只想冲上来,跟陈令知同归于尽。

方才与陈令知这会儿虚与委蛇的恶心,让沈青心头愤懑更深,她一个完全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会觉得自己有本事当堂杀人?她以为杀人是捏死一只毛毛虫吗?

就算这位置上现在坐的是一只猪,恐怕她都还没冲上来,就被隐在堂上的暗卫拿下。

就算暗卫没出手,估计也被陈文轩认出一掌推开。

余光可以瞥见岳瑛越走越近,完全被仇恨蒙蔽的人几乎失去理智,沈青根本来不及想出对策来阻止她。

她不动声色美目含笑,看着陈令知将杯中佳酿饮尽,在他放下酒杯跟她说下一句话之前,只听到轻微一声细响,一根金凤步摇,在陈令知喉头穿喉而过。

鲜血溅落在那双绝世精致的眉眼间,那双眉眼还带着泠然笑意,分外肆意妖冶。

老不修,送你见阎王!

失神中的谢珩第一个站起身来,不可置信盯着陈令知喉头热血喷涌的位置,他知道沈青此番必有目的,但他没想到这悍匪敢这样猖狂,竟然当庭残杀朝廷的一品郡侯!

直到陈令知瞪大眼睛,轰然倒地,尸身从台阶上碌碌滚下,宴席中的贵客们才反应过来,尖叫推攮着四下离席逃窜。

“封府!把所有出口堵死!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混乱中,陈文轩找回一丝理智,果断站上台阶发号施令。

轻紫色的身影如世外仙姝,早就轻而易举翩然翻出宴厅,将所有喧闹混乱留在身后,她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再关注到岳瑛了,以及这样的混乱程度,萧瑞带人将岳瑛接应出来并不难。

不过她出了宴厅,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陈郡侯府比想象中要大很多,里面的布局也比想象中繁复,今日行动太仓促,她都没来得及先找一张图纸熟悉地形布局。

不过这种大宅子,也绝对不止一扇正门,再说她也不是非要走门,只要沿着一个方向,总能找到能出去的地方。

但是这陈郡侯府的守卫也真是比她想象中要森严啊,尤其今日寿宴这样的场合,只怕是一年中守卫最森严的日子。

此时她心中微微后怕,还好没有自负身手厉害,贸然闯进府来。

不过短短须臾,各处要道都被府上侍卫扼守,好几次沈青都无处遁形,干倒了几个拦住她出路的侍卫才勉强闯出一条路。

久战下去,于她不利。

穿过一处长廊,迎面正对上几个冲过来的侍卫,沈青忙闪身退回去,又绕过一处短巷,刚察觉无人正要探身往前走,忽然睫羽微动,翻身一闪,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险些扼住她的脖颈。

她回身顿步,看见朱墙青檐下,白衣公子长身玉立,清越如仙。

两人皆身处短巷之中,相隔不过丈余,清风从檐角而下,掠过公子雪白衣襟,而后又掀动起紫衣少女裙摆翩跹。

四目灼灼相对间,杀意猝然而起。

第59章 第59章身前的人忽然倾身贴上来……

先动手的是谢珩。

细如发丝的银线在他手中翻转操纵,清冷眉眼间氤氲着淡淡怒意,出手招招凌厉果断,不留退路。

好家伙,上来一言不发就动手!

沈青在心中暗骂一句,从容迎战,面纱之上,方才宴厅间一双眼波流转的含情目,变得清绝泠然,她拔了发髻上的芙蓉发簪,一次次抵挡住银丝的进攻。

她只在那日画舫上见过谢珩短暂出招,他的身手是个什么路数,尚还不知,不敢轻敌。

那根银丝缠人缠得厉害,像一根寄生的藤蔓,无处不在,强势地封锁住她所有退路,极富占有欲地去缠绕她的手腕,她的腰间,她的足踝。

每一次银丝与肌肤擦过一瞬,她都能感受到银丝主人的满腔怨愤,招招看似冷静果断的重击下,隐隐有泄愤之势,确实厉害。

可是汇聚了主人满腔怒意的银丝上,她竟然没感受到对方真正的杀意。

银丝虽然灵动,她手上那根芙蓉发簪也不甘示弱,每次银丝要缠上她身体时,总是有这发簪稳稳挡住,纤细银丝与芙蓉发簪时不时在空中铮然相碰。

发簪上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被细细银丝紧紧缠住,又被绕开,又缠住,又被绕开,反反复复。

白衣清贵纤尘不染,紫裙娇媚婉转翩跹,一双人影在朱墙青瓦的短巷中纠缠不休,难舍难分。

“快!凶手在那里!”

听到打斗声的侍卫们闻声赶来。

沈青不再恋战,手中芙蓉发簪朝着谢珩心口脱手而出,谢珩急急收回银丝,稳稳将发簪攥进手心。

紫色轻影消失于短巷中。

身后侍卫们的脚步来势汹汹,方才被纠缠耽搁了一阵,沈青越发急着脱身,随便又找了个方向奔去。

绕过一间阁楼,刚甩开后面紧追不舍的侍卫,前面回廊又出现一队人影,她脚下略一踟蹰,忽然被身旁一道大力拉扯席卷,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抵在阁楼下一道矮墙里。

“沈青。”

她抬手出招,耳畔熟悉清润的一道声音,生生喊住她差点出手的致命一击。

因为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清澈美丽的眼睛里,所有情绪都一览无余。

她惊诧地望着近在咫尺依旧让人呼吸一滞的面容,他竟然认出她了?

怎么认出来的?

很快,那双眸子又染上一层坦荡笑意:“不愧是大理寺卿,眼光真是毒辣。”

她的声音不再是宴厅上的软媚,恢复了一点男人的粗厚。

矮墙外的阵阵脚步由远而近,沈青绷紧了身子蓄势待发,身前的人突然倾身贴了上来,一只手臂横在她脖颈间不许她乱动,她几乎承受了他上半身的重量,整个人被紧紧抵在墙壁上。

两人的身子紧密靠一方矮墙掩盖,呼吸交织在一起,当脚步从一墙之隔阵阵经过时,她分不清一颗咚咚狂跳的心脏,是出自她和他谁的胸腔。

直到矮墙外重新安静下来。

沈青感觉自己身上的压迫轻了一点,身前的人缓缓撑起身子,但是横在她脖颈前的手臂依然制衡住她。

还好有面纱挡在脸上,她隐隐感受到自己脸上的微热,这样奇怪的氛围让她猛然意识到,现在的她还是一身女儿装扮啊!

这么被谢珩徒然认出,心中的惶恐和心虚无以复加,所以她的女儿身被识破了吗?

他没有出声,她也不敢出声,咫尺间,她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灼热。

如果被识破了,那她该怎么应对?她脑海中陷入一片紧张的慌乱,在千头万绪中,企图迅速找到一个应对方式。

谢珩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人几乎就在自己怀里,他略一垂眸,眼下这人点点眉眼,尽数收于眼底。

她长睫微垂,像一只蝴蝶翅尾轻颤,纤弱而美丽。

可惜看不见她眼波流

转间的情绪,也看不见面纱下该是一副怎样倾世容颜。

他喉头动了动,神色近乎虔诚,一只手慢慢触上她面纱的一角,轻轻拉住。

察觉到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沈青忙将脸撇开,抬眸怒目圆瞪:“你要干嘛!”

像一只恶狠狠要咬人的小兽,方才那一瞬间的乖觉都是假象。

被骤然打断的谢珩一张俊脸立刻恢复清明,沉了下来,清润澄澈的眸子里,毫不掩饰他的怒意汹汹。

“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他听到自己声音从空荡荡的胸腔里迸发出来。

眼前这样一副妖娆绝艳的容颜,让他感受到此生以来最失控的一次怒意,他不知道这样的怒意来自于何处,但是他不能接受,沈青是这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绝对不可以是这个样子。

不可以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更不可以这样出现在其他人面前,一想到宴席上,这样一副身子,这样血脉偾张的画面,他真的很想将今日宴席上所有人的眼睛都剜掉。

沈青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他……还以为她是男的?

他看不得男人穿成这样吗?

她摸不清谢珩现在到底发觉了多少,只好佯装镇定应付:“为什么?你不是看到为什么了吗?”

既然说到这个,谢珩眸中怒意更甚。

“很好,让你在洛京安分守己,你就登堂入殿公然残杀朝廷一品郡侯是吗?”

陈郡侯的手在搭上沈青腰间的那一瞬,谢珩脑海里他就是个死人了,如何让他死得身败名裂,他已经筹谋许久,只等最后蓄势一发。

但他真没想到沈青会莽成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你知不知道,今日所为,你这是诛族灭门之罪?”

他语气轻慢,沈青却只觉周身被他怒意压制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轻蔑一笑:“诛族灭门?反正我家只有我一个了。”

萧瑞跟她没有血缘关系,岳瑛跟她没签过婚书,她的族人家门,早在十一年前,就被诛灭干净了。

“沈青。”

谢珩手上紧了几分,恨不得将眼前这泼皮无赖狠狠撕碎算了。

沈青微微吃痛,蹙起眉头,谢珩忙卸了力道,声音里无力又无措起来:“沈青,我……”

他真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个人怎么办。

“我说谢公子,之前我们不是早就说过各归各路互不干扰吗?你好好走着阳关道包庇陈郡侯一家,我另辟蹊径独木桥上手刃仇人,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呼吸得以自由,懒懒地喘着气回应他。

杀了他家一只走狗,没想到他气成这样。

谢珩顿住,慢慢抽离自己压制在沈青身上的所有力道,站直了身子,缓缓退开两步,跟沈青拉开一个人的距离。

澄澈明净的眸子里,又恢复清疏平淡,和刚才的愤怒失控判若两人。

只有唇畔,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自嘲没有及时隐去。

也对,只要事关岳瑛,沈青他做什么都不算疯。

沈青也重新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人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平静的模样,是她很少见过的情绪大开大合,她现在完全拿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要将她捉拿归案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绕过两座假山,右边会有一个院子,再穿过那间院子,有一扇垂花门,可以出府。”谢珩突然出声。

“啊!?”

沈青懵然,谢珩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守在那里的人,会掩护你出府。”

她愣了愣,望着眼前离自己不过两步之遥的清隽背影,下意识选择了按他说的方向快步离去。

两人无话,不知道说什么告别收场。

紫色裙摆在最后离去时轻轻略过白袍一角。

拐过一处廊柱时,她知道已经彻底看不见身后的人了,脚下步履不停,始终没敢回头看一眼。

他肯定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着手替她安排好了一条逃出生天的路吗?

随着她脚下步伐的加快,迎面有微风拂动她的面纱,脖颈上他手臂压制住她的触感隐约还有点灼人,明明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她始终觉得,还在被他的气息包裹笼罩着。

真烦,她对谢珩这个人,是有巨大意见的,但是对他那张脸,是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天知道,刚才那样剑拔弩张的情景下,那样一张摄人心魄的容颜就贴在自己面前,她靠着多大定力,才忍住没有上手摸一把。

她心中啧啧不平,很快就到了谢珩说的那道垂花门,垂花门早就被封锁堵死,但是堵在这里的侍卫早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一个普通守卫模样的人似乎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

待沈青一来,他利落恭敬地将人领出垂花门,可是再往外,南边出府的最后一道角门也有人把守,那人又领着沿墙绕了个弯,终于看见陈郡侯府与外面市井高高隔开的院墙。

“多谢了。”

沈青不多言,轻而易举翻出墙院。

不过府里府外都被人把守住,她从墙上跃出,很难避开侍卫们的视线。

“快!她出去了!快追!”

落地屈膝一瞬,她的手掌刚撑住地面借力,就听到侍卫们的声音远远传来。

不过既然到了这市井之中,茫茫人海,天地之大,那只怕没人能再抓得住她了。

轻紫色的衣袂翩然,隐没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经过主街,她看到有接到消息正匆匆赶往陈郡侯府的禁卫军,银甲铁枪,严整匆忙的队伍中,萧瑞在队伍的最前头,英姿勃发。

沈青知道,岳瑛不会有危险了。

她安心错身闪进一道小巷,避开人群,一路走到尽头。

一辆宽阔豪奢的马车在僻静巷口停驻,又缓缓继续前行,重新驶向人群。

第60章 第60章被她这个穿女子衣裙的大……

京郊。

连日的细雨笼罩下,绿柳如烟,湖面翠波荡漾,马车停在湖畔的绿柳树下,马儿甩着尾巴悠闲吃草。

锦衣公子百无聊赖站在湖边,轻摇折扇,对面有雎鸠鸟的关关鸣叫,循着水面传到这边来。

“我好了。”

身后马车里传来清脆一声,王容收了折扇,重新回到马车前,面带笑意掀开车帘。

马车里,是一个青衣玉秀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公子。

他颇有些遗憾地扬了扬眉,眼神不舍地看了一眼马车中被换下来的那套轻紫衣裙,翻身坐了进去。

马车缓缓前行,沿着湖畔一路绿柳纷纷,在湿泞的碎石路上碾出一路车辙印。

两人在车厢里相对而坐,宽阔的车厢里,难得地清净。

沈青还是有点不自在,这十多年来,在所有人面前,她都是一个男人,后来认识了岳瑛,她也只习惯在岳瑛面前,她是一个女孩子。

可是要怎么样用女子身份,去面对其他人,她总觉得别扭。

她微垂着眼眸,目光落在膝上,自己一双手正搭在膝头,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局促,余光里,王容的折扇正悠闲散漫有一下没一下扇动。

不过看到熟悉的青色衣摆还有脚上黑靴,她心里头稍微安定一点。

脱下那一身美丽繁复的衣裙,她现在又是一个男人了。

她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车厢中的沉默:“今天的事,多谢你了。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对不会连累到你和南风楼的。”

今日在仓促之间,是王容从南风楼周旋,帮她混进了陈郡侯府。

当然,一开始她也没想过,要在今日取了陈令知的性命,案子已经犯下,她更没想到,王容竟然在她犯下如此大案的情况下,亲自来接应她。

让他这样以身犯险,不管怎么样,她都欠了王容一个天大的恩。

王容还是一脸笑意倜傥:“能为佳人效劳,王某甘之如饴。”

一如既往的风流轻佻,顿时让沈青摆脱了许多不自在,她抬眸探究起来:“你什么时

候发现我是女子的?”

“第一眼。”

说完王容盯着她已然素净清绝的面容,又补充:“你这样容姿倾城的美人,我怎么可能错过。”

事实证明,他眼光真是一点也没错,那一身绝色风姿,无人见了不会心旌摇曳。

可惜这样一朵仙姝,于他只能是永远的镜花水月?

沈青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当时非要请我喝酒呢!”

王容没好气道:“不然呢?你以为我是有什么断袖的癖好吗?”

沈青想到王容天天跟自己厮混,都是听苏子珩弹琴,还有其他小倌伺候解闷,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王容收了折扇就往她脑袋上敲,她下意识抬手去挡,那扇柄轻轻在她手臂上敲了一下。

“这事你没告诉过别人吧?”

沈青觉得这很严肃。

她都有一点后怕起来,初入洛京,进了趟南风楼,不过一照面的功夫,就被王容和海棠都识破了,这仅仅只是明面上的,还不知道暗地里,是不是也有人也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幸好被海棠发现得早,洛京人的眼光果然都毒辣更多,她忙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刚贴上去的一层细细胡茬。

王容轻哼了一声:“告诉别人我有什么好处?让别人来跟我竞争美人的青睐吗?”

沈青笑倒,继续警告他:“那你以后也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那当然,”王容突然想到什么:“那谢珩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沈青几乎要冲上去拽着他肩膀摇:“你告诉谁都不能告诉他!”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王容挣脱她,很是不理解:“不过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

沈青被问得无言以对,说不上来究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不过一想到从渝州到洛京,她跟谢珩之间的种种算计拉扯,恩怨情仇,她直觉,她是女儿身这件事情,一辈子都不能让谢珩知道。

不然会非常可怕。

再说了,现在她跟谢珩又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后是敌是友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他抓到任何把柄。

“反正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王容识趣闭了会嘴,但根本闲不下来:“不对啊,今天谢珩不是也赴宴去了吗?他难道没看到你?没认出你吗?”

“看倒是看到了,但我也不确定他认出了没。”

说到这个,沈青还真是拿不准,她都已经穿成那样,还蒙了面纱,他居然还是认出她就是沈青了。

她一身女儿装扮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可是在矮墙下,她看到他的眼神里,只有愤懑和怨怼,所以知道她是女儿身,应该是这样的情绪吗?

王容到底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下子就猜透:“他不会是认出你是沈青,但还是把你当成男人了吧?”

“噢!我知道了,他肯定以为你在男扮女装!”

沈青被这一语惊醒,恍然想明白谢珩为何是那样一副表情了。

被她这个穿女子衣裙的大男人恶心到了?

她撇了撇嘴,有一点庆幸他的脑回路,确实可以省去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莫名也有点儿无语,一时间对王容也无言以对。

王容这会儿也没空在跟她聊天,整个车厢里都充斥着他爽朗的笑声,伴随着马车从京郊一路疾驰到洛京城门。

此时的洛京城门,守卫明显比往日森严了许多,甚至是王容的马车,都被拦下来例行盘问了一番。

王容略有些不耐,掀了车帘:“怎么连本公子的马车都要查了?”

守卫长连连告罪,压低了声音:“王公子有所不知,今日城里出了大案,两个时辰前,陈郡侯在府上当众被人刺杀,现在全城戒严,捉拿凶手呢。”

“在府上还能被人杀了!?”

王容吓得不行,赶紧将车帘再掀开一些,让那守卫长带人仔细将马车里的情形看个明白:“这是沈公子,反正你们都认识,今日我们在郊外踏青去了。”

“知道,知道。”

谁不知道,悍匪沈青,在洛京中最交好的朋友是王容呢。

马车顺利进了城,果然城中处处戒严,几乎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路上百姓,人人都要被验身查检,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氛围变得格外紧张。

在刚刚案发,城门还没有戒严的时候,王容的马车是何时出的城,自然由王容说了算。

现在城门戒严,王容的马车从郊外回京,自然能证明,王容和沈青,在案发时都身在郊外。

出了这样大的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南风楼暂时被查禁,谁也不好在外面若无其事逗留,于是王容将沈青送回沈府,便告辞离去了。

沈青在沈府的大门外站了会,从外面看,这里还是一派安宁,直到王容那辆宽阔马车慢悠悠晃过街角,她才转身进去。

一进院子,她就看到岳瑛那扇紧闭的房门,抬脚正要走过去,萧瑞先一步拦在她面前。

陈郡侯被刺杀,现在整个洛京的禁卫军都被调度缉凶,他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但是他必须要问清楚:“大哥,今日陈郡侯的死……”

“是我找人做的。”

沈青直言不讳,并不隐瞒。

果然。

萧瑞心中疑团落地,他就说怎么大哥在关键时刻不见了踪影,怎么会有人这样凑巧,赶在岳瑛动手前先将人解决了。

可是陈令知毕竟是一品郡侯,在自己府上被当堂残杀,这实在太过于骇人听闻了。

“那凶手……”他竟不知,大哥在洛京竟然认识这样厉害人物。

“被我送出城了,天高地阔,朝廷那群废物,抓不到人的。”

“好,我知道了。”萧瑞应下来,心里有了底。

沈青没再跟萧瑞多废话,跨步迈上台阶,没想到这小子又撑手拦在她面前。

她那张白皙清俊的面容彻底沉下来:“还有什么事?”

萧瑞知道沈青的脾气,他平日里生气的次数可真不算少,不过生气也分很多种。有时候生气,是让兄弟大家伙们赶紧去哄他迁就他;有时候生气,是他真的要准备宰人了。

现在这种生气,就是快要临界于宰人的那种严重程度。

他想起自己刚刚从陈郡侯府找到岳瑛的情形,当时所有的丫鬟仆役都被集中在后院等候盘查,岳瑛就白着一张脸坐在人群里,像是一碰就要碎掉的泡沫。

“大哥,嫂子这次也是为了报仇心切,冲动了些,你……你……”他说了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嘴上一急:“你可千万别动手啊!”

沈青气得要发抖:“我是这样的人?”

萧瑞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

“让开。”

萧瑞没动。

沈青愣了愣,毫不犹豫一把将他扫豆子一样挥下台阶:“我还就动手了。”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面前那扇木门被“砰”地一下从里面关上,他倔强地抿了抿唇,执拗地立在台阶下。

沈青跨步进了房间,才发现里面门窗紧闭,也未点灯,妆台罗帐,少女香闺处处透着昏寂。

岳瑛纤瘦的身形几乎摇摇欲坠坐在妆台前,听到动静,动作很缓慢地朝她看过来,面容惨白得像屋里坐了一个纸人,说不出的瘆人。

沈青第一次,毫不留情地冲她说了重话。

“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要是陈文轩,我做梦都要被笑醒。一个被我玩弄后抛弃了的女子,她居然还为了我魂不守舍到这个地步?我很快就娇妻美妾在怀,她们个个美貌,个个家世优渥,那个为了我以泪洗面日益憔悴变丑的女人,真是看一眼都倒胃口!”

“陈令知现在是死了,你满意了吗?他现在死了有什么用?你父亲和岳家满门,不还是戴罪之身吗?现在不仅没有替你家洗清冤屈,而且随时会把我和萧瑞拉下水,只要今日之事被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于我们都是灭顶之灾。”

“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要是想继续,那我也没办法,就让陈文轩每天过着温柔富贵的日子,我们就全完蛋算了吧!”

她哼哧一顿痛快骂完,忽觉今日所受种种惊吓委屈都烟消云散,她在门边静静站了会,岳瑛只是默默低了头,没有回应她。

她从来没有对岳瑛有过这样的态度,冷静下来,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这房中她再待不下去,每一寸空气的凝固,让她迫不及待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比起进来时的气势汹汹,她出门时倒是轻手轻脚了很多,整个人略有点疲惫地跨出台阶。

没想到萧瑞还一身笔挺地站在阶下。

什么

意思?真觉得她会打女人?

她刚刚消下来的气焰噌地一下就冒起来,要不要把他打一顿解解气算了?

萧瑞见她出来,确定房间里没发生什么可怕得不可逆转的事情,忙溜了出去。

“大哥,公务在身,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