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嘴上正有来有回,岳瑛忽然毫无预兆地用力将匕首准确无误扎进了孟渊的后心,孟渊戛然声止,眼神中流露出的痛苦转瞬即逝,扭曲这一张脸许久都没说出话来……就这样气息已绝。
温热的血溅得沈青一脸,她抬手一擦,白净脸上一片斑驳,她也被惊了一下,没想到岳瑛就这样动手了,她垂眼去看,岳瑛一双手还紧紧攥着匕首,紧绷着身子用力将匕首继续往里扎。
“岳瑛!岳瑛,他已经死了。”
岳瑛茫然回头看她:“孟渊死了?”
沈青眼疾手快,俯腰伸出手臂一把捞住摇摇欲坠的人,感受到她在自己臂弯里抖得厉害,眼神也还紧紧盯着孟渊狰狞惨死的尸身,像是在不停地说服自己:“是你,是你杀了我父母兄弟,他们就是这样被你杀的,我杀了你……我该杀了你……”
见她骤然杀人大仇得报之下,神情都恍惚失常了,沈青一面示意身边兄弟赶紧把孟渊尸身拖走,一面将扶着岳瑛肩膀将她摇醒:“没事没事,孟渊已经死了,你亲手替你父母兄弟报了仇,一切都结束了。”
听到她的声音,岳瑛的眸子里才渐渐像回了魂聚焦起些神色,山顶忽然划过一枚明亮的信号弹,在空气中一阵急促锐鸣。
沈青和岳瑛同时仰头,信号弹在头顶的空中炸开,迸发出璀璨的光,一闪而过照亮了两人白皙面容上印着点点血色。
是从四面包抄上去的兄弟们,拿下凤眼山的主寨了。
身边马上有兄弟放出手中信号弹作出回应,明光冲出林间,同样在空中轰然炸开后,一切归于沉寂。
整个山林间都同时静默着,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山下第三枚信号弹的到来。
沈青顿生警觉,萧瑞那边出意外了吗?
不容
她想太多,她先将岳瑛扶了起来:“这里大事已了,你别想太多了,我先去山下跟萧瑞汇合,你待在这里兄弟们也会护你周全。要是你想先回去,也可让人先护送你回小金顶,回去等我也行。”
岳瑛这会儿已经找回理智:“你先去办你的事,不用管我。”
沈青这才放心开始安排布署:“先来一部分兄弟们先跟我下山去跟萧瑞碰头,剩下的兄弟们跟山顶的兄弟们汇合,最好今日能做完凤眼山的善后。”
她说完,兄弟们立刻都有条不紊开始各归其位各司其职,她正带人离开,忽然被一道声音喊住。
“沈青。”
谢珩其实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往她身边走的这几步,脚下忽有千金重。
他总算是明白,这人为什么宁可跟那孟渊互捅刀子搞了一身伤,也不顷刻间将人毙命,原来是想制服了对方,好让自己夫人能亲手报了血仇。
当真是天下难寻的好夫君。
沈青闻声转过头,像是终于缓过气来,对他粲然一笑:“方才多亏你给我挑的那把匕首,果真趁手!”
干净明亮的笑意映在眼中,谢珩心中一涩,不知为何就问出一句:“你不怕我刚才是真对你起了杀心?”
沈青依然笑得毫无芥蒂:“我跟你天天睡在一起,你真要动手,还需费尽心思等到这时候?”
谢珩被她哽得无话可说,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沈青记挂着萧瑞那边的情况,不再耽搁转身走远。
她领着一众兄弟们走得很快,无人说话,山林间只有脚步飒飒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谢珩闷着一张俊脸,跟在沈青身后保持着只有半步的距离,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副并不算宽阔但很挺拔的肩背,一身青衣早就血迹斑驳十分狼狈,甚至有些伤口还在继续往外渗血,刺得他眼疼。
本来今日的确是要借他的手来除掉孟渊,按今日的布署,他不应该受这么多伤。
没人知道,接下来面对的徐唐,其实还有一场激战……谢珩忽然对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生出了一丝退缩之心,希望沈青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下去。
“谢十三,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察觉到他落后了些,沈青回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让他跟自己并肩,扬起一张血迹斑驳的小脸关切起来。
谢珩微蹙了一下眉头,语气冷硬道:“为何你身上从不带兵刃?这种大战时刻也不带任何兵器吗?”
“你问这个啊,”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纠结这事,沈青索性跟他解释清楚:“对于我这种高手来说,兵刃就是累赘,尤其是如果我随身只惯用某一个武器时,那可太有软肋了。真正的高手,都是随手取来的飞花走叶,皆可为我所用。”
谢珩冷眼嘲她:“那你先前跟孟渊打斗的时候,不就是因为手上没有兵器,开始便落了下风吗?”
沈青反问:“那最后你不是给我扔了把合适的兵刃过来吗?”
“那如果我今天不在你身边呢?”
谢珩真是受不了他总是有一堆歪理,语气忽然重了起来。
沈青被他吼得一愣,灵机一动:“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啊!放心,根本没事的,我从来不带武器,比这情况更凶险的都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
谢珩不想再听,沉着一张脸看向别处,任他扯着自己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罢了,他要宠爱自己的夫人,他心甘情愿,旁人还能阻拦不成?
沈青说了半天,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不像是平时那般好欺负的样子,自觉闭上了嘴。但总觉得这人很是莫名其妙,想了半天自己哪里得罪他了,最后顺手在路过的树梢上抓了一把雪,在脸上擦了擦,好歹把脸上重新擦拭得皎然干净。
算了,一定是因为关心则乱!
两人重新静默下来,林间又只剩飒飒踩雪的脚步声,只是走着走着,一群人的脚步声中,又多了一群人的脚步声掺杂了进来。
相比起来,忽然多冒出来的脚步声显得仓促凌乱了许多。
“老大,有人来了,咱们先隐蔽了还是直接上?”兄弟们都纷纷警觉起来,等着沈青的一声令下。
沈青侧耳听了几声:“不必了,是我们自己的兄弟。”
“大哥!”
话音刚落,峰回路转间的濛濛雪色中,果然仓促跑出来一群人,打头的那个一瘸一拐,看到沈青的一瞬,终于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那血糊糊的一身,还真是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萧瑞!”
沈青心中被狠狠一震,冲了过去。
第26章 第26章飞身扑向空荡荡的断崖……
“萧瑞……你……你哪出问题了?完了完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沈青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嘴里虽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手头已经上上下下将他检查了个遍。
萧瑞身上被她**得痒得不行,强撑着一口气重新让自己坐了起来:“没有致命伤,就是伤有点多……”
沈青脸色白了又白,不知道是因为受伤失血还是刚才被萧瑞这幅模样吓到了,听他说没有致命伤,她才重新哑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
谢珩在一边,侧眼打量了一下萧瑞身上的伤,“撕拉”一下撕下自己衣襟蹲下来替他包扎起来。
的确是没有致命伤,但有几处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他再多跑一会,身体里的血估计也就流干了。
至此,他真的很怀疑,这两兄弟到底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
萧瑞缓了一会儿,终于又恢复些说话的力气:“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日刚跟徐唐对上,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们的人就动手了,铺天盖地杀了过来,我们寡不敌众……是……是赖三带着几个兄弟拼死垫后,才给我们一众兄弟换了个死里逃生。”
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沈青不由得怒骂:“徐唐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
正在给萧瑞包扎的谢珩,手上动作也顿了一下,他的布署……中间竟然出了差错。
“那赖三人呢?出来了没?”沈青急着追问。
“赖三……”
萧瑞嗡动着双唇,没有再说下去,虚白的脸色上,活脱脱就写着“凶多吉少”四个字。
沈青当机立断站起了身:“兄弟们跟我下山去救赖三,剩下几个护送萧瑞回去。”
她话还没说完,身形已经灵动翩然出了好几丈,忽然又顿住脚步:“等等,你们不用跟着我了,他们人多,带你们去也是送死,别白浪费了赖三拼死送你们出来。等山上兄弟们下来,大家一起来。我一个人先去。”
“大哥,你也别一个人去……”
萧瑞虚弱着声音想喊住她,青影如燕已消失在挂着积雪的树梢间。
“救得了我就救,救不了我一个人脱身不难!”
青影所过之处,雪上洁白无痕,只剩飒飒落落一句话荡在林间。
谢珩手上用力,替萧瑞扎紧最后一道伤口,起身头也不回往沈青消失的方向跑去。
“我跟着他。”
最后萧瑞在原地愣了须臾,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也容不得他想太多:“兄弟们先架着我起来,脚程快的兄弟先去报信喊援兵!”
*
沈青的轻功独步天下,踏雪无痕,几乎无人能及。
谢珩本来就晚了一步,再去追寻,也杳无踪迹,只能沿着正常的路线一路往覆船山的方向追去。
他在全力追寻的时候,沈青已经翩然落在覆船山下一处坡顶,冷眼垂眸看着坡下,留在这里殿后的兄弟们都已经遇难,只剩赖三还在垂死抵抗,徐唐轻摇折扇,带着他身后的兄弟们步步紧逼。
“孟渊已经死了,我们……我们老大……马上就会来收拾你的!”
赖三站立不稳,屈膝跪在地上,手中那只舞起来虎虎生风的狼牙棒早就不知去向,只用双手死死撑着地面,口鼻中鲜血滴落不停。
徐唐唇边笑意微凝:“既然他不肯放过我,那就让他来,让他来亲眼看看你的尸体也是痛快!”
说罢,他将手中折扇一合,往身后做了个手势,身后兄弟蜂拥冲上来。
但谁也快不过那道青影,俯冲进人群,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统统扫翻在地,最后落在赖三身前,手中斜斜一支,是路上随手折的一根竹竿。
方才横扫过来的腾腾杀意实在太猛锐,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清来人后,更无人再敢上前。
“沈青!?”徐唐握紧了手中折扇,惊异于他竟然来得这么快。
沈青没有理他,急着去看赖三的情况,见到她,赖三终于撑不住,身子斜斜倒了下来,被她一把揽住。
“赖三,你坚持住,我来带你回去!”
赖三倒在沈青臂弯里,眼睛直愣愣望着那张清绝俊美的脸,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老大,萧瑞……萧瑞……我把他送出去了,我可以瞑目了……”
莽山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萧瑞是沈青的弟弟,是沈青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人。
沈青低头怒斥:“说什么傻话,你不是我兄弟吗?谁的命都一样重要!”
赖三被她斥得清醒几分,意识到眼前并不是幻觉,急得眼白都要翻出来:“老大,你快走……”
“沈青啊沈青,原来你是——”徐唐笑意瘆然,确定了他的确是孤身一人,特地停顿了一下:“一个人来的啊?徐某虽然不济,但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沈青冷冷抬眸看他:“孟渊已经死了,我今日本没打算动你,你现在收手的话,我们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啊,而且还受了不少伤呢。说起来,认识你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你有这样狼狈的样子。”
沈青蹙着眉头,刚刚急着救赖三,拼尽全力使出杀招,身上伤口再次被崩开撕裂,她都能闻到自己身上新鲜的血腥味。
“今日我要是出什么意外,莽山的弟兄们可不会放过你。”她最后提醒道。
“哈哈哈哈,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最看不惯你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徐唐发出恻恻大笑:“孟渊死了,你又伤成这样,没想到今日坐收渔利的人是我啊!”
此人心思缜密狡猾,缓兵之计对他没有用,沈青也懒得再多说话浪费力气,握紧手中竹竿缓缓站了起来。
“兄弟们,杀了沈青,拿下莽山!”
徐唐一声令下,身后的匪徒慢慢向沈青靠拢,但始终没有人敢第一个冲上去,气得他大喝:“愣着干什么!等下莽山的人都来了咱们就完了!他现在受着伤,赶紧上去把他杀了!”
看着沈青浑身血迹斑驳白着一张脸,众人咬咬牙,终于杀声大噪合力冲了上去,沈青挑着竹竿从容应战,与徐唐的手下们杀成一片。
只是纵然她武功再高,也知绝不是这样的打法,源源不断的围攻迅速消耗着她,她还要时不时护住赖三,最多坚持不过一刻。
眼见包围圈越缩越小,她一双秀眉也越蹙越紧。
忽然,一直倒地不起几乎半昏迷着的赖三瞪圆了眼,大喊了一声“老大小心”,窜地一下从地上爬起往沈青身上扑。
沈青猛地回头,一把本来要刺进她后背的尖刀,被赖三宽阔的背严实挡住,她趁势将他接了个满怀,用力一提,两人凌空而起,直接跃出包围。
“我们快走!”
她将赖三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几乎扛着他半个身子在往前跑,身后自然是徐唐带着人大呼小喝在后面穷追不舍。
也真是不得不感慨,赖三这一身腱子肉可真没白练,他这敦实的重量,恐怕谢十三跟萧瑞两个人加起来都抵不上,要是用来打架可真不错,用来逃命的话……可真是要命了。
关键是,两人一路跑着,身后的雪地上就留下一路淋漓的鲜血,也分不清哪是谁的血。
甚至中间好几次,她都能察觉到赖三情况非常不好,时不时……要断气了一般。
“赖三,你给我坚持住啊!就算死也要回小金顶才能死,你听到没有!我已经扛着你跑出来了……”
她忽然就顿住声音说不出话了,手上一松,两人齐齐栽倒在雪地上。
跑不动了是一回事,前面没有路了是另一回事!
沈青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竟然横着一处断崖,真是该怪自己,对覆船山的地形她真是不熟啊!
她绝望地趴在雪堆上,这雪贴在身上可真是冰啊,已经带人追上来的徐唐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沈青,看到了吧,这就是生死有命。不过你今日死在我手上,倒也不算亏。”
她白眼一翻,心想亏大了好吗?早知道这样,死在孟渊手上都还好点。
一想到自己一世英名,以后别人说起来,都会说她被徐唐杀了,这也太窝囊了吧!
能见到沈青在自己手下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徐唐这会儿心里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竟都有点舍不得把人弄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沈寨主的为人我还是挺钦佩的,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非要舍身来救自己的属下,这份气魄,是值得钦佩。只不过呢,咱们明明都是土匪,你非要在这里充什么君子,这下好了,把命给玩没了吧?”
沈青听他在那里小人得志啰嗦半天,忽然竖直了耳朵。
断崖下是流水的声音?
覆船山,覆船山,如果没有水怎么覆船呢!?原来是这样!
徐唐说了半天,见她始终不吭一声,一副锐气丧尽的样子,嘲讽话说完也没什么意思,终于冷下脸来,示意手下直接动手。
几个手下举着兵器冲了过去,锃亮的刀刃劈下去瞬间,趴在地上的沈青翩然飞身而起,顺手还卷起一旁的赖三,两人直直扑向空荡荡的断崖。
“别让他们跑了!”
徐唐惊恐反应过来,一把抽过身边人手中的刀,猛地冲着两人背影飞出去。
沈青头也没回,在身体下坠的瞬间,张开双臂罩住了赖三。
“嘶——”
她闷哼一声,背上被利刃重重划破,锥心的痛,随后是身子“扑通”落水的声音。
萧瑞啊萧瑞,你可快点带兄弟们过来啊!
她在心底暗骂,可惜断崖还是有些高,水流也太急,她听不见断崖上有人在撕心大喊。
“沈青——”
第27章 第27章试图挽回她正在流逝的生……
谢珩一路追到覆船山下,小心避开徐唐的人,但始终找不到沈青的踪迹,只在一处坡下看到了打斗痕迹。
循着打斗留下来的痕迹,还有一路的血迹,他心中越发不安,终于一路追到断崖边。
眼睁睁看到的便是沈青带着赖三飞身跳了下去,沈青背上还狠狠捱了一刀的画面。
他撕心喊出沈青的名字,冲过去扑倒在崖边,目之所及,断崖底下一片空空,迷雾濛濛。
时不时有冷风凛冽扑面而来,他脑海里亦是空空一片白茫茫。
沈青……
徐唐被这突然扑出来的一道白影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绝世风华的容姿后,方才没有亲眼看见沈青被杀死的悔憾顿时变成贪婪的垂涎。
“这不是谢家的某位小公子吗?沈青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必死无疑了。从今往后你就跟了我吧,我可比他会怜香惜玉得多。”
他轻摇着折扇,目光直勾勾盯着断崖边的失魂公子,心中想的是,既然孟渊和沈青都死了,等他把他们手下那两座山头的兄弟们都合并了,一并投靠了谢珩,他找谢家讨要这么一个旁支的小公子,谢珩还会不同意?
可惜这小公子,浑然听不见他说话似的,整个人就这样直挺挺半跪在断崖边,绝世美玉,一触就要碎掉。
他纳罕起来:“按理说,你不是被沈青强掳上山的吗?怎么他死了,你还挺难过?”
白衣公子终于转头看他。
他对上的是一双世间罕有的绝美双眸,只是原本清凌幽深的眸子这会儿染上一层微红,有种无声地瘆人。
徐唐身子像被什么盯住,本能地想要跑,脚下却
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你说他死了?”
公子问他,明明平静的语气犹如千钧之力,他老老实实张嘴想答,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
一根细如发线的银丝,已经缠紧他的脖颈。
求饶的话来不及说,颈上一凉,他能眼睁睁看到自己的血喷涌而出,直到身子重重倒地,也没能闭上那双惊恐的眼。
他身下的白雪,很快被染成一片红。
周遭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徐唐的那些手下,根本就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自己老大就突然在眼前被杀死了?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颀瘦清隽的公子并没有太大威胁,徒然生变的情况下,齐齐举刀大喊着替寨主报仇。
谢珩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乱刀还没有近身,周围雪堆中犹如有神兵天降,挡在谢珩身前,跟那群匪徒杀成一片,是一群身着暗红色朝廷官制制服的侍卫。
鸣山快步走到谢珩面前:“公子。”
“谁让你们提前行动的?”谢珩没有看他,声音比这覆满山头的冰雪还要寒凉。
他的确是在徐唐身边安排了人手。
他的计划是,等沈青解决了孟渊,下山差不多与萧瑞汇合后,他的人会从中挑拨起两拨人的冲突,逼得沈青下手把徐唐也收拾了,绝不能让徐唐再次倒戈。
这样,让沈青先将两大山头收入囊中,他再对莽山徐徐图之,这样既能铲除渝州其他恶匪,而于双方来说,损耗最小。
他总觉得,聚首莽山的都非穷凶极恶之徒,该用最温和的方式来收服。
但是他安排的人,却提前动了手,全盘打乱一切。
鸣山见他周身肃杀之气实在骇人,忙低下了头,如实道:“是谢瑜公子察觉沈青还想争取徐唐,以免徐唐再次倒戈,所以才下令让我们的人提前动手,只有让沈青看到萧瑞死在了徐唐手上,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徐唐,我们才能完全坐收渔利。”
谢珩心口像是被什么狠抽了一下,谢瑜跟他的目标是一样的,如果是以前,他应该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现在……
“谢瑜擅作主张,先回去自领五十军棍。”
他凉声开口,专注看向薄雾散去后的断崖,百丈之下,有奔腾水流,难怪他会这么果断跳下去。
从这里绕到断崖下要浪费的时辰太多,他摸索到两人刚刚跳下的位置,还有一滩血迹淋漓。
“把这里的人处理完就撤。”
“啊,公子……”
鸣山的思绪还停留在他的前一句话,谢珩突然又交待,他刚想再多询问一句,突然睁大双目,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在断崖前倾身一跃。
“公子——”
他急得大喊着扑过去,可惜连公子的一片衣袂都没有触到,等他人扑到崖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只看到湍急的水面上多出一朵水花,转瞬即逝。
*
这断崖比想象中还是要高了许多,耳畔有漫长的冷风呼啸后,身子才坠入水中,在水中沉了很深很深,整个人三魂七魄都要被撞碎了,直到冰冷刺骨之痛蔓延四肢百骸,沈青猛然恢复了些神志,用力浮出了水面。
这水未免也太冷了些吧!?
她知道自己身上是受了不少伤的,眼前是不断被染红后迅速流走的水流,却完全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身体唯一的感受就是冷,与平日吹风受冻的冷也不一样,像是被万千锋利匕首割开血肉,将骨头都要一点一点碾成粉末,无一处不煎熬,无一处可逃。
“赖三!赖三!”
等好不容易在水中稳住身形,她仰着下巴在水面上露出小半颗脑袋来寻找赖三,只是她乍一听,自己用力喊出的声音变得微乎其微。
好在两人掉下来的时候没有被冲散太远,这时候也真是庆幸赖三体格子大,他从不远处浮出水面,沈青一眼就能看到,只可惜整个人紧闭着双眼,人事不省。
她撑开双臂向赖三游去,往前的每一寸,都像是在萃了毒的刀尖上滚过,疼得她牙关直打颤,好几次牙关都失控得咬上舌尖了,她只痛得麻木。
“赖三……”
靠近到赖三身边,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完了毕生所有力气,好在探出他尚有鼻息,让人勉强松了口气。
可是举目望着茫茫水面,流水湍急,寒气直冒,也真是很难让人生出希望。
“赖三……你……你可千万给我撑住啊……”
沈青打着寒颤,从牙关里挤出每一个字,手上毫无知觉,好几次伸出水面又落了回去,终于哆哆嗦嗦抽出赖三身上一根衣带子勾到了自己腕上。
“走……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借着水的浮动,她拖着赖三,眼神渐渐麻木地只盯着一处岸边从雪堆里露出来的芦苇丛,一点一点极缓慢地靠过去。
有时好不容易靠过去一点,一个水浪翻涌过来,又生生退回几步。
她死咬着唇,血液似乎在身体里已经冻僵,唇都咬破了,也不见流血。
不过总算,她还是能看到河岸在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是她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松开腕上衣带,铆足了全力,顺着水流的方向用力一推,赖三魁梧身形被水流一冲,稳稳夹在那簇芦苇丛里。
沈青艰难张了张嘴,再发不出声音来说话,浪头一罩,她瞬间被吞没。
*
“沈青!”
“沈青——”
谢珩一浮出水面,就大喊着沈青的名字,茫茫水流在眼前奔流而过,无人回应。
他不敢耽搁,双手尽力往前泅水,目光则在水面上四处搜寻打探,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受到水中刺骨的寒意,这寒意一下一下扎进他身体,似乎在发出声声质问,他竟然不想让那个莽山的匪首,他在渝州的心腹大患就这样死掉了?
他勉力强压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身体的动作在寒凉水中却渐渐失去章法。
怎么会找不见人呢?
他身上那么多伤,还要带着赖三,就算是铁打的身子,在这刺骨寒凉中,必然撑不了一刻。
在水中寸寸搜寻一阵,那双向来沉静的眸子中耐性在一点一点流失,在他眼中,手掌中淙淙而过的流水,都是沈青在消逝的生命力。
直到看见不远处水面上漂浮的青影,沾了水汽的清冷玉容上终于覆满慌乱。
“沈青!”
他哑声大喊她的名字扑了过去,撑开双臂将那抹青影揽入怀中,不料怀中骤然一空,他忙低头细看,原来是一团聚集的青萍。
他的心口也骤然空了一下,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沈青单薄一只,冷冰冰浮在水中,最后被一只大浪卷走后杳无踪迹的场景。
谢珩茫然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那样活生生的人……不会这样消失找不见的。
他重新站定身子,紧闭上双眼,重新再睁眼的时候,目中已然一片清明。
再动身的时候,坠崖的位置,水流的速度,去往的方向,都了然于胸,只需坚定而迅速向着心中判定的地方行进。
直到看到覆在水面上的那道单薄青影,随着水波浮浮沉沉。
“沈青……”
他生怕惊扰了她,最后的靠近,想冲过去忽然都踟蹰了起来。
*
沈青感觉自己在水里漂了很久很久。
其实身上的伤口真的没什么感觉,只是冷,锥心刺骨的冷。
说起来,今日应该是身上葵水的最后一天,打架杀人流些血什么的,倒是没有感觉很伤到,只是这落入冬日的寒水中,整个人才是被抽掉了魂,吊着一口气儿。
这吊着的一口气,刚才在水里跟赖三扑腾那么久,基本也耗完了。
本来她还指望着萧瑞赶紧带人杀回来,不然她跟赖三还是得死。
这下好了,别说痛了,她连一点冷都感受不到了。
可恶,大意了,今天不会真要交待在这儿了吧?
身
体不再属于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瞪大了一双眼睛,可以看见高高的断崖上,逼仄地露出一点灰蒙蒙的天空。
她盯着一成不变的灰天,眼皮终于也开始撑不住。
希望以后外界传她的死讯,是说她受伤坠崖而亡,但千万可不能说是被徐唐逼着跳崖的!
还有那个挨千刀的谢珩,她都还没好好跟他较量过的,居然死在人家的算计之下,真是可恨!要是她变成孤魂野鬼了,非找他报仇不可。
至于萧瑞,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的身世,如果他永远都不知道……那也是命定的造化了。
就是可惜了谢十三,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公子,她都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美色的,真是让人死而有憾。
完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情,爹爹的遗愿她还没完成,沈家的香火在她手上断得死死的啊……等会要是见到爹爹,岂不是要被骂死?
不对,本来就已经死了,还怕什么!
这么一想,人顿时有了底气,连耳朵都能听见声音了!
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想再听仔细一些,忽然身体被一股大力猛地一下攥了过去。
看来又是一大波水浪,刚刚她已经翻挺过好几次这样的大浪了,这次是真挺不过去了。
不过这波浪潮并没有把她掀翻,也没有将她沉入水中,反而稳稳托住了她,她努力撑眼:“萧瑞?”
好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来人才敢真正靠近凑了过来:“沈青,你……”
谢珩不自觉抬手,用手掌拂过她苍白骇人的脸颊,将几绺贴在她面颊的湿发拨开,那冰凉触觉他不敢再多用一丝力气:“我现在带你回去。”
沈青视线里渐渐看清那张湿漉漉的憔悴玉颜,感受到他掌心里冰凉的温度,她讷讷开口:“谢十三?”
刚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可谢十三不是你这个难听声音。”
谢珩唇边不由得扯出一丝弧度,艰难地笑了笑:“我就是谢十三。”
他的声音确实哑得太难听了些。
不过沈青已经无力分辨,行吧,他说是谢十三就谢十三吧,她纤长睫毛如蝶翼般上下翻动两下,头一歪,又重新闭上了眼。
“沈青,别睡!”
谢珩低低喊了一声,将她搂进怀中迅速往岸边游去,怀中冰冷的温度,彻底浇灭了他刚才瞬间的欣慰。
一种短暂地失而复得之后转瞬又得而复失的恐惧在心底肆意蔓延,他憋着一口气终于到了岸边,先将沈青托了上去,自己再爬上岸,身体本来已经适应水中寒凉,忽然离水,被岸上冷风一吹,那凛冽刺骨实在比水中还要难捱百倍。
“沈青,沈青……”
谢珩半跪在雪中,将沈青重新揽在怀里,哆嗦着声音反复呼喊,可是怀里的人冰凉得毫无反应。
连这秀挺清绝的五官,都被水泡得浅淡了些,面容是煞白如雪的,嘴唇却冻得已呈青紫色。
两个湿漉漉的人拥在一起,无法给彼此传递一丝温暖。
等不到回应,谢珩手掌慢慢覆上沈青的面容,心里生出一丝绝望死气,他是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郎君,肯定不能这么难看地离开世间。
“沈青,你跟我说说话吧。”
他的声音甚至都带上了乞求,额前凌乱发梢水珠凝结,顺着发梢滴落下来,正好落在怀中苍白脸颊上。
“萧瑞是不是带人过来了?”
怀里的人忽然有了动静,他忙低头去看,只对上那双重新睁开的眸子,空荡荡的没有聚焦。
她双唇还嗫嚅着,谢珩俯身侧耳凑到她唇边,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要……不要……久战,有诈,回……回小金顶……”
耳畔声音越来越低,谢珩再低头看时,那双眸子又重新合上,整个脸上都笼罩着一层死气。
谢珩心中绷着的那根弦彻底被扯断,这是他毕生从未有过的失措和慌乱,他小心又急切不停晃动着怀里人的肩膀,摩挲着她的脸颊,试图挽回她正流逝的生机。
“我一定带你回小金顶……”
第28章 第28章你们不可以给她换衣服!……
鸣山率领着侍卫们赶到断崖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景象。
向来雅正端方清冷孤傲的公子,这时湿漉一身散乱发髻,正无比狼狈跪坐在地上,一个人像失了心一般低头喃喃臆语些什么。
“公……公子……”
他小心翼翼靠近,谢珩闻声也抬眼看过来,清凌如水眸子里的支离破碎。
不过这下鸣山看清了,公子怀里有一个人,是悍匪沈青。
他回过神来,上前汇报:“公子,上面的人我们都解决了,现在萧瑞已经率众杀到覆船山来,两边人马应该马上就能发现徐唐已死。”
“还有,这是沈青得力手下,刚刚属下沿河发现的。”
身后侍卫们将赖三抬了出来扔在地上,也是一脸死气,比沈青好不了多少。
“生火。”
谢珩果断下令,鸣山却不得不提醒他:“公子,萧瑞的人马上就到了,生火的话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
谢珩微蹙着眉头,鸣山连忙没敢多说下去,沈青和赖三这样的人物,公子自然要留活口才是,于是吩咐了手下,扫开谢珩面前的积雪,拾了带雪的柴草,好不容易生起一团直冒青烟的火堆。
谢珩抱着沈青往刚生起的火堆边靠近了些,火光憧憧,映照出两人脸上未干的水迹。
鸣山也立刻让人将赖三也搬到火堆边,就听见公子在说:“你们隐藏吧,我在这里等萧瑞,其他等我回小金顶再议。”
“公子,您为何还要回小金顶?”
鸣山十分不解,毕竟孟渊和徐唐都已经死了,沈青又在他们手上,渝州几大最强的山匪势力今日算是一网打尽,剩下的乌合之众都不成气候,公子还想做什么呢?
“你不用管。”谢珩声音还哑着,语气依然不容置疑,只是他落在沈青脸上的目光,是柔和的。
无论如何,他醒来的第一眼,一定得是小金顶木屋窗外,茫茫千山覆白雪。
身前的火堆燃了起来更加明亮,憧憧火光跳跃间,鸣山望着公子俊逸分明的侧颜明明暗暗,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晦暗不明的情愫,一个想法在他心里翻涌而出,再压抑不住。
“公子,有沈青在我们手上,萧瑞和莽山其他人不会再敢轻举妄动了。趁他们还没来,我们赶紧回刺史府,这里一切都结束了,只要沈青在刺史府一日,就不怕莽山不接受招安。”
鸣山极少违背公子的指令,这一次,最简单的道理,他都说得无比苦口婆心。
谢珩像是被说得拉回了一点理智,清俊的面容上展露出尤为凝重的迟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怀里的人。
这张脸还是白得杳无一丝生机,身子也是冰冷僵硬的,他真的还能活得下来吗?
他几乎是瞬间做出决定,一定要带他回小金顶。
他抿了抿同样惨白如纸的唇,缓声开口:“莽山之流并非都大奸大恶之徒,此时他们已经是疲惫之师,暂且先撤,不要逼到他们山穷水尽,不利于我们招安。”
鸣山单膝跪了下来:“可是沈青就在我们手上,这是我们来渝州剿匪以来最大的优势,难道就要白白放虎归山吗?”
火堆中,那些沾了湿雪的柴草被烤干,炸出噼里啪啦的火光,鸣山执拗地半跪着纹丝不动。
不远处零零碎碎有了不属于他们的脚步,谢珩目光凌凌扫向鸣山,同时出手的还有袖中银丝,瞬间在他腰上缠绕几圈。
他声音骤然寒凉:“不依令行事,别怪我就地处决。”
话音刚落,鸣山整个人就被甩出好几丈外,重重摔倒在皑皑雪地上。
“回去告诉谢瑜,擅自行事,今日没有酿成大祸,五十军棍也就罢了,若是无力回天,那就军法处置。”
鸣山艰难抬眼,对上不远处手持银丝的主人,是
他第一次在公子眼中,看到对他展露的杀意。
他不能理解公子所说的“酿成大祸”和“无力回天”,到底是指剿匪还是指沈青……
他压抑住心中那个越发诡异的念头,知道僵持下去也无法再动摇公子的决定,只好吐出几个字:“属下……听令。”
与他们突然神兵天降地出现一般,所有侍卫就地隐藏撤退的时候,也快得了无痕迹。
“大哥!大哥——”
鸣山带着侍卫们刚撤下,萧瑞已经被兄弟们架着,一瘸一拐赶了过来。
身后还有岳瑛竟然也一脸担忧地跟了过来,为了能跟上萧瑞,她弃了牛车,委地的裙摆被白雪浸得濡湿。
两个人一下就看到谢珩怀中一脸死气的沈青,双双傻了眼。
“我大哥……他……他这是……”萧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脉搏。”
谢珩这会儿格外冷静下来,松开沈青的手腕,因为一直紧扣着感受他的脉搏,这会儿他那同样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腕都被勒出浅红的指印。
“先去找几身干衣裳来。”他一边吩咐着,一边抬手从沈青衣襟处开始解扣,第一颗盘扣还未解开,忽然余光里扑过来一道娟秀身影,双手用力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允许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岳瑛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戒备:“你要给她换衣服?”
这眼神让谢珩有些不舒服,介于她到底是沈青的夫人,他还算耐心解释:“柴火都燃起来了,趁现在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
没想到岳瑛眼中的戒备更甚,连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排斥和惊恐:“不行!你们不可以给她换衣服!”
谢珩语气也严肃了起来:“不把衣服换下,他会被冻死。”
说着,他也不再顾岳瑛阻拦,继续手上动作。
“不行!你放开!”
岳瑛几乎是冲着他吼了起来,铆足了全身的劲儿将谢珩往后面推,发现推他不动,于是干脆就拼了命将沈青往自己怀里拽。
谢珩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怕拉扯间伤到怀里的人,只好暂时卸了手上的力气,让岳瑛把沈青拽过去,护犊儿一般紧紧抱在怀里。
萧瑞见势不对,带上几个兄弟围了上来:“嫂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瑛只抱着沈青,脸色惨白得比沈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嗫嚅着双唇始终说不出话来。虽然平日里莽山的兄弟们对她还算客气,可是事关沈青的性命安危,那他们可不会对她客气了……
好在谢珩看出岳瑛大概是关心则乱,迫切想要保护沈青而失态,于是问她:“夫人想要怎么样?不妨说出来,我们照做。”
岳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拿一张帷布来挡着,我一个人来给她换衣裳。”
萧瑞苦丧着脸不耐烦:“这时候我上哪弄帷布去?”
大男人的,换个衣服,谁讲究这个?
岳瑛却很坚决:“阿青这几日身上的怪病还没好全,只能我一个人来换。”
一说到那怪病,萧瑞无话可说,还真就去找了一张勉勉强强的帷布在火边架上,让岳瑛在这里给沈青单独换衣服。
隔着帷布,火光只能隐隐映照出模糊人影,谢珩忙别开了眼,不知为何,明明人是他救上来的,这会儿却交给了别人,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甘,像是事情没有完成好。
后面追寻过来的兄弟们把牛车也赶了过来,岳瑛没有耽搁,很快替沈青将衣裳换好,再粗略包扎过伤口后,着人将她抱上牛车后,自己也上了牛车,用一张氅衣盖在两人身上,两人继续紧紧依偎着。
赖三也被兄弟们换了一身衣裳,将他搬上了牛车。
谢珩还是一身湿衣,只是在外面披上一件氅衣,像来时那样,坐在沈青和岳瑛身边。
“这里情况不对,恐怕有诈,我们先回小金顶吧。”
他提醒萧瑞,萧瑞环视了一下四周若有似无的诡异痕迹,也意识到除了徐唐的人,可能还有第三方暗中插手,只派了些兄弟善后,其他人果断撤离。
兄弟们没有灭了两座山头打了胜仗的喜悦,牛车在雪地里赶紧赶慢,一路印下沉重的深痕。
谢珩坐在牛车边,一路仔细留心着沈青的点滴状况,可惜此时的岳瑛如一只惊弓之鸟,护着始终让人近不得身。
一张乌羽氅衣盖在两人身上,露出来的两张脸同样都被衬得秀白,一个娟丽惶恐,一个枯萎失色。
隔着氅衣遮挡,谢珩也想象得出,氅衣下两人是怎样紧紧相拥在一起,岳瑛是怎样抱着沈青不肯松手的样子。
沈青虽然还昏死着,似乎是能感受到包裹着自己的温度,明明没有意识,却也要半偏着头,正好依偎在岳瑛的肩上。
原来这便是世上夫妻的相濡以沫?
天色渐渐暮去,谢珩微垂的眼睫上沾染了几片被冷风裹挟吹来的雪花,一身湿衣总也觉得不似太冷。
他茫然回忆着自己平日里与沈青相处的点滴,总觉得沈青对岳瑛甚至还不如对自己这般热络亲密,原来是要在紧要关头才能体现出,她们是彼此互相惦记的第一人。
而他,始终都只是一个外人。
离小金顶越来越近,岳瑛也渐渐放松下来,慢慢闭上双目,也偏头与沈青靠在一起。牛车一晃一晃,两只脑袋始终凑在一起,阖目安睡。
谢珩在心底喟然轻叹了一声,默然解下身上这件唯一取暖的氅衣,轻轻覆在两人身上又多盖了一层。
当他凑近一些,想替沈青将肩头的氅衣掖紧点,忽然嗅到她身上血腥味尤重,忙侧目去看,牛车的木板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滩鲜红血迹。
他骇然去探她的鼻息,连探了好几次,指尖都是虚无一片。
“沈青!你醒醒!”
第29章 第29章谢十三,你竟然为我殉情……
小金顶上崖高雪深,厚重牛车终于行到谷口,谢珩一把将沈青横抱起来跃下牛车,低头不断唤她名字在深雪里小跑了一路,直到将她安置回房中榻上,也没有得到半丝回应。
有好几次,他扣着那只冰凉手腕,却探不到跳动的脉搏。
直到岳瑛带着寨里老郎中过来,将他请出房门,他才感受到自己指尖同样冰冷的凉意。
他回眸望一眼灰扑扑的木门紧紧合上,分明是在看鬼门关。
跟过来兄弟们也都屏气敛声守在门口,不敢离开,萧瑞急得瘸着一条腿,踱来踱去快把脚下雪堆都踩化了。
“萧瑞,”无比压抑焦灼的氛围中,谢珩忽然开口:“不少兄弟们都有伤在身,你先带兄弟们回去休整,清点伤亡情况,还有覆船山和凤眼山的善后也刻不容缓,这些重要的事情都落在你身上了。”
他压抑着情绪,让自己声音尽可能徐徐从容些,萧瑞也在不自觉间,完全听从于他,只是因记挂沈青而为难:“可是,我大哥……”
“正因如此,你更要独当一面。如果谢珩现在知道沈青重伤,你说他会不会趁机来攻山?”
这话说得让人醍醐灌顶,莽山一天之内与另外两座山头经历了两场大战,大哥又重伤不醒,这时候趁虚而入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萧瑞连忙正了脸色:“我知道要怎么做了。”
等他带着兄弟们都离开,木门前又只剩下谢珩伶仃一只的身影,他终于觉得耳边彻底清净了下来。
天色渐渐变暗,终于被黑夜笼罩,寨子里有屋角昏昏点上油灯,也点不亮越来越深的黑夜。
房中也不是全然没有动静,偶尔门会吱呀开一下,然后端出一盆猩红血水。
大半宿过去,谢珩根本没敢细数,到底从里面出来几盆血水。
深深夜色里,一轮朗朗明月忽然破云而出,照得天边云层明亮,山间雪色
清亮。
寂月无声,也照映着仰头望月的清冷绝色。
自从来了小金顶,莽山上总是阴风冷雪的天气,他只在这山头,见过一次月亮。他还记得那一天的月色照映,沈青坐在瀑布边,大咧咧跟他说着“盗贼本王臣”的道理。
那天一起望月的人,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天的月夜。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被刺骨的冷风剜骨割肉般质问了很多次,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放走了一个收服莽山的机会呢?
他近乎虔诚而卑微地立在月下,剿匪,圣旨,谢家,所有纷纭在脑海中只汇聚成一个唯一的念头,沈青一定要活下来。
他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他只求他好好活下来。
忽然木门再次从里面被打开,倾泻出一地昏黄灯光,本以为又是老郎中端了一盆血水出来,灯影里走出一道倩影,没想到是岳瑛。
他忙开口要问沈青的情况,话到嘴边忽然不敢问出来,只抬眼沉默地细看岳瑛表情。
“若能熬过今晚,或许还有生机。”
岳瑛蹙着眉,情况实在不乐观。
这话对谢珩来说简直如得大赦,至少他此刻还活着。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他盯着岳瑛,目光变得锐利,若这次再阻拦他,他也不会再理会了。
好在岳瑛这会儿平静了许多,她迟疑地望着谢珩:“不如你先去换身衣裳?”
眼前丰神俊逸的公子,再无往日半点风华,苍白黯淡,支离憔悴。
被她这么一问,谢珩才惊觉自己一身湿衣未换,在冰天雪地的冷风里站了半宿,连里里外外的湿衣都差不多半干了,这会儿才真正觉得通身冰寒起来。
嘴上却说:“不必,我先进去看一眼。”
岳瑛半拦住他:“阿青今日本就受了寒,你又带一身寒气进去?”
平日里心思这么细密的一个人,这会儿倒是什么也不想了?
谢珩这才恍然,忙回自己木屋里换了一身衣服,再前往沈青这边,想到方才往返路上又沾了些风雪,进门后先远远里在暖炉边又仔细将自己身前身后都烘暖了,才敢往榻边去。
沈青的身子淹没在厚厚的被褥里,只露出一张虚白的小脸。
谢珩想起平日里跟他同塌而眠的时候,他喜欢只薄薄盖一床毯子,结果每次睡着了,要么就是把他的被子全部卷走,要么就是一个劲往他身上扒拉。
这下可老实了。
他在心底解气地冷笑一声,撩开衣摆在榻边坐了下来。
榻上的人看起来还是没有一丝生气,无声地被裹在被褥里,不知道何时会突然睁开双目,也不知何时会彻底断了呼吸。
床头案上还放了一碗温热的药,岳瑛提醒他:“不能让她这样生捱着,总得喂些药水进去才行。今晚这药温了好几遍,什么法子都试了,一滴也喂不进去。”
谢珩闻言,抬手取了药碗,盯着沈青的沉沉睡颜看了须臾,才抬手用药水沾湿了木勺,再用木勺轻轻在她的唇间浸润了一遍。
如此反复三次四后,原本紧抿干涩的唇终于因为得到浸润而微微放松一些。
“只是要熬过一夜,这点小事,你总不至于办不到。”
“反正你什么人也不怕得罪,怎么这次还怕得罪阎王爷吗?”
谢珩声音轻轻的,语气像在嘲讽,手上动作却颇有耐心。
他始终都只将木勺浸湿,再到沈青的唇间浸润,反反复复,好几次的重复的积累,才勉强有一滴真正进了口中。
更深夜寒,每隔小半柱香的时间,药碗需重新放到炉子上温一温。
直到窗外天色渐明,药碗才终于见底。
沈青的脸色,虽然还是煞白得吓人,但也可见地,不再是那种一脸死气的灰败。
谢珩撂下手中药碗,他就知道,这么鲜活生动的人,哪能轻易就这么死了。
房间里岳瑛不知道何时不见了人影,天色很快大亮起来,谢珩撑手半支着下巴,静静守着沈青的动静。
他不卷被子乱扒拉的时候,原来睡得这么安静。
沈青紧闭着眼,躺在被窝里一动也不动,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空白了很久很久,她好像有了神识。
竟然不冷?
她怎么总记得应该是要很冷的,那种刺骨的冷,现在完全没有了,难道冷过头以后,身体反而会觉得温暖?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整个人好像被封在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里,上下左右,哪也出不去。
什么鬼?谁埋了她?
她低头去看,也是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自己身子,也看不到四肢。
可是她又能感受到身体在不断蔓延,不断蔓延着,最后与这个封印她的黑盒子融为了一体,然后她重新长出了四肢和五官。
她不太适应地动了动手指,想起好像应该先睁开眼睛才对。
不过一切暂时还不怎么听使唤,好歹她也算个打架能手吧,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掀个眼皮怎么比掀起一块千斤重的石板还难?
她只好咬着牙攥着手,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撑开双眼来,外面明光让她好不容易睁开的眼又眯了会儿,视线才渐渐清晰。
入目是一张撑在榻边浅寐的睡颜,笔挺清贵,容姿映人,看得她从眼到心,都觉得格外舒服。
只是这美人儿脸色白得颇有些不正常了,绝色眉眼下,映着一点淡淡乌青,唇畔居然还冒出了一点青胡茬,实在憔悴,那矜贵清雅中多了一些楚楚可怜的风致。
真是让人想往他脸上摸一把。
至此,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纷至沓来,眼前这张疲惫浅寐的脸慢慢跟昏迷前她看到的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重叠在一起。
“谢十三,你对我也太情根深种了,竟然为我殉情。”
她声音哑哑艰难地把一句话说完整了,眼神中也流露出感动,真没想到谢十三竟然对自己情根深种到这般地步!可惜还没来得及生个孩子,两个人就这样共赴黄泉了。
谢珩被她这一声低唤猛然惊醒,对上一双正乌溜溜看着他的眼睛,他面色凝滞住,竟有些不敢出声去打扰到眼下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直到沈青疑惑地向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他才反应过来,俯下身来轻声道:“放心,你没有死。”
沈青的脖子没有力气动,她只好继续转动眼珠打量了一下目前的可见范围:“我这是……在小金顶?”
“嗯,在小金顶,在你自己的房间。”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青又急着问:“那赖三呢?也没死吧?”
“放心,也好好的,他身体底子比你厚实,昨天晚上就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也还不能下榻。”
沈青安心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一个很严重的事情,急得她身子忽然一动,抽动全身的伤口,疼得她眉头直皱。
一醒来就控制不住自己乱扑腾,谢珩又蹙眉又欣慰,轻声带上些呵斥的语气:“你现在还不能动,你想做什么,跟我说便是了。”
沈青深深缓了口气:“我是在想啊,谢珩机关算尽布置了那么多,眼下这大好时机,他竟然没有来趁火打劫!?”
谢珩嘴角抽了抽:“……没有。”
这真是让沈青百思不得其解了:“奇怪啊,现在这大好时机他不动手,难道还有其他图谋吗?”
谢珩默默错开话头:“你刚醒来,多静卧,少思虑。”
沈青撇了撇嘴,说来也是,她又不是谢珩肚子里的蛔虫,管他想什么呢,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她目光又重新落在谢十三身上:“我躺得一身都酸,你扶我起来坐会儿嘛。”
“不行,郎中说了……”谢珩断然拒绝,到底还是架不住那样可怜祈求的眼神,只好叹了一声:“你别乱动,我扶你坐一会,不舒服了告诉我。”
沈青欢快地想点点头,结果发现自己现在竟然连点头的动作都没力气,只好眼巴巴等着人将她扶了起来。
谢珩自然没敢让她靠在床栏上免得磕着她,干脆就用手臂撑着,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
“怎么样?”他低头询问。
沈青歪着身子,一头就钻进了他怀中。
谢珩浑身霍然一僵。
第30章 第30章想试探着,回抱住她
真是奇怪。
两人明明已经同榻而眠了那么多次,比这更加密切的肢体接触也有过不少,可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受。
谢珩真切感受着蜷在自己胸口的人好像轻瘦了不少,这会儿像一只乖顺的猫。
他抬手想碰一碰沈青的松软发顶,伸到半空又有些无处下手,他喉结无声地动了动,想喝点茶水来缓解些许。
大概是从前的每次接触,两个人都是剑拔弩张的,他从身到心都是排斥,而这次他受了重伤这么虚弱,所以他才不敢乱动。
恻隐之心是人之常情。
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说法,他刚松下一口气,就听见怀里的人,瓮声瓮气来了一句:“谢谢你啊,多谢你救了我一命。”
他好不容易回笼的理智,豁然一下又被撕开。
如果不是他的计划中,这次一定要除掉徐唐,那他的手下或许也不会擅自行动提前动手,沈青也不会在这鬼门关走一遭。
归根结底,是他险些让他丧了命,他却反过来谢他……
埋头窝在谢珩怀里的沈青,根本不知道他脑海里的思绪万千,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厚实,他身上的浅淡皂香是她爱闻的,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这人是她死前生后,最后一眼和第一眼见到的人,她觉得很满足。
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不自觉地,就是在救命恩人怀里,才能有些许的安全可靠。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这人心跳也太快了,简直跟打鼓一样,她耳朵贴着他胸口,都要被吵聋了!
于是她颇不耐烦地用额角蹭了蹭他,可惜整个人无力极了,以谢珩的感受,就像胸口被一枝芦苇轻轻拂过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从她脑后绕过,揽上她的肩背,一点一点,想试探着,回抱住她。
怀里的人没有反应。
他吓得连忙去探她的鼻息,好在她呼吸还算绵长均匀,再看她偏着脸,纤长睫毛轻轻覆下,睡得正香。
谢珩推断,应该是他身子太虚弱了,刚醒来说这么几句话已是极限,这才累得睡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重新将她放回枕上,看着那张虚弱睡颜,他反而松了口气,目光看向自己刚才揽住人后背的手掌,不由得生起一丝茫然,刚刚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动作呢?
同样陷入茫然的,还有匆匆带着郎中过来,在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的岳瑛。
昨天一日之内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等岳瑛缓过神来,终于意识到沈青受伤后,谢十三的言行举止意味着什么了。
关键是,昨天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她出了一个严重的疏漏。
她将沈青放在房中,外衣褪尽,鬓发未梳,却让谢十三进了房间,等她想起的时候,大半宿过去,谢十三肯定要识破沈青的女儿身了!
果然等她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谢十三眼含不舍地将沈青从怀中放到枕上的画面。
她领着郎中进来,默默留心谢珩的神色,却实在看不出什么波澜,谢珩只是淡然起身,跟郎中说明了一下沈青方才的情况,让了位置给郎中把脉。
郎中仔细把了脉,没有当着谢珩的面检查她的伤口,先转头写了药方:“老大这次虽然算是从鬼门关出来了,但命也差不多去了九成,只剩这一成的元气吊着,所以说上几句话就累得睡过去。损耗实在太大了,我先就着这方子去煎药,只能一成一成把耗掉的元气补回来。”
郎中写好方子,正要去煎药,忽然被谢珩喊住:“郎中,昨夜你煎的这碗药里,有好几味药材甚为滋阴,向来很少有男子服食,不知这是何故?”
那郎中到底也是寨里的老江湖了,他打了个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公子也颇通医理啊,不过这为医之道,只讲究阴阳,不讲究男女。我们老大虽然身为男子,但属于男子中少见的阴性体质,所以用药的时候我也斟酌了一下,用了几味滋阴的药材更为合适。”
这个解释倒还合理,毕竟谢珩在沈青的醉话里也知道了他身体上不为人知的隐疾,确实就说得通了。
他歉然一笑:“是我才疏学浅,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郎中干笑着应付了两声,赶紧拿着方子走人。
谢珩重新在榻边坐下,望着熟睡过去的容颜,他心中对沈青又多生出一分恻隐。
身为男子,原来他这般隐痛,竟然是天生的。
只不过他毫无察觉,当他对沈青充满同情的时候,岳瑛在他身后看他的目光,也染上了一层同情。
他竟然真的一点也没看出来?
岳瑛默默看了一眼正安睡着的沈青,乌发松散垂在枕上,只有头顶留了一个小髻,容颜清绝楚楚,虽无胭脂水粉妆点,也完全可以看出是一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了。
完了,谢十三已经彻底先入为主了,估计沈青就算穿了一身女子的衣裙装扮,他也只会觉得她是在男扮女装。
岳瑛无声地摇了摇头,本来觉得沈青不通人事也没关系,毕竟谢十三心思细腻,现在看来……这两个没一个开窍的。
他们的孩子……慢慢等着投胎吧。
又休养了两日,沈青醒来的时候终于开始慢慢变多,只不过还不太能动,也不能自己翻身。加上她醒着的时候太爱说话,并不算恢复得多快。
不知不觉间,岳瑛和谢珩倒是形成了某种默契。
上药,梳洗,更衣,这些贴身的事情都是岳瑛支开所有人来做。
谢珩呢,就陪她说话解闷,给她喂药,一般这些时候,岳瑛通常也不见了人影。
不过沈青虽然醒了过来,但这药也没有特别好喂,她实在太虚弱,连吞咽的力气都要攒出来,只靠喝些羹汤药水吊着,人还是一天比一天瘦。
有时候谢珩将药勺放在她唇边,她凑过来慢吞吞将药一点点喝下去,有时候因为太苦还要皱着眉头吐半天舌头,哪里还有一点“坐地一只虎”的威风?
倒是像刚学会自己进食的小猫差不多。
沈青虽然虚着不能动,每日心情倒是很不错,要不是没有力气,那些个苦哈哈的药,她都可以当酒一口闷掉。
谢珩看她整日里眉眼带笑,自然欣慰,但是喝个药都要笑,终于忍不住提醒:“不要笑了,等会你又没力气喝药。”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宁可没力气喝药,也要花力气先笑。
沈青确实没什么力气了,她半搭在谢珩手臂上:“我就是越来越感慨,我这个伤受得还挺值当的。要不是受了这么重的伤,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对我情根深种到这个地步了!原来危险的时候,你会舍命跳入水中救我,还会这样衣不解带悉心照顾我。”
谢珩被她这一大段叽叽呱呱的话说得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终于正色纠正她:“这件事情跟风月情爱无关,你我相识一场,面对自己相识之人身险陷阱,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这是君子最基本的恻隐之心罢了。至于照顾你……毕竟你受伤多少也与我族兄有些关系,算是替我族兄周旋,他日你们兵戎相见,也好留一线。”
这几日来,谢珩不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控,他也一次一次纠结过,也一遍一遍审问过自己,这便是他最后得出来的答案。
沈青听着他突然这一大段的说辞,微微讶异张了张嘴:“我听说,心虚的人就会话多?”
谢珩微微一哽,她可真会抓重点。
结果又听见她说:“……行吧,不管怎么样,这次你和岳瑛都辛苦了。”
“岳瑛”两个字一出,谢珩彻底不说话了。
说完没人理她,沈青偏头一看,完了,这人脸色更沉了,手上也明显没了什么耐心,那么一大勺的药就往她嘴里灌,也不管她有没有力气一口咽下去,第二勺马上又送了过来。
“等等……等一下……”
她匀着气儿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这人根本没有在听,一勺黑黢黢的药汁又强势地递到嘴边,恨不得要把她呛死。
这不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要换平时,她非把这药碗掀了不可,只可惜她现在动也不了,喊也喊不出,只能一脸怨愤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迫迅速咽下一勺一勺的药汁,等药碗见底,她也觉得自己差不多累得可以继续昏迷了。
谢十三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修长白皙的手指捧着药碗,动作娴雅地搁置案台上:“累了就歇息吧。”
沈青满肚子都是千句万句想破口大骂的话,不过她实在脱力,含糊“嗯”了一声,两眼一闭,马上睡得人事不省。
虽然她似是一如既往鲜活闹腾,实际上身体恢复得并不快,那些被猛然抽走的生命力,在用极缓的速度,一丝一丝填回身体中。
所以沉睡的时间,远比醒着的时间多出许多。
以至于萧瑞每天一瘸一拐来看沈青,从没撞上过她醒着的时候,直到他的腿都已经不大瘸了,才终于见到了“活着”的大哥。
这天沈青刚喝完药准备躺下,忽然见到熟悉的人,眼神明亮了一下:“萧瑞!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大哥……”
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沈青脸色依旧苍白不堪一副病态,略让人欣慰一点的是,唇上有了一点血色,眸子里也有了神采。
两人自然是有正事要说。
平时这种时候,沈青总是会让谢珩回避,这次谢珩静默地在一边等了会,没听见有让他回避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拿了一只软枕放到沈青腰后,好支撑她坐久一些,沈青也就顺势歪着身子倚在软枕上。
“你就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