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与周衡的见面就被几人硬生生开成了圆桌会议。
“什么?”周衡掩在呼吸器下的口唇间溢出难以遮掩的惊异, “你说驱灵人的下一步目标是你?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暮从云本想当作没听到,但围在周衡床边的余桃枝几人难得和局长统一战线,一脸谴责地看向他。
——和他身旁的越笙。
这两人个顶个的惯犯, 有事都想着自己扛。
“……”青年无奈,“我不就是怕局里还有眼线,一不小心把线人供出去吗, 都想到哪里去了?”
“在净化区对上关春山那会, 他和我提过容器的事, 但我当时的反应并不大, 我猜他就是那个时候怀疑的。”
那会他满脑子的关注点都在驱灵人这次的袭击目的是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暴露了陈一白的存在。
……怎么说, 对方也是因为给他透了底才出事的。
余桃枝蹙眉分析道:“符篆是被从外暴力破坏的, 他们的最终目的肯定还是你。”
陈一白并没有向他主动寻求帮助, 所以现在几人也不清楚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刀灵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夺舍生人的躯壳为己所用, 而于它而言, 最好的容器就是青年的身体。
病房内的座机在众人的片刻沉默中,忽然催命般响了起来, 免提里的人声带着十足十的慌乱:
“周局!在西区发现大批恶念集体行动的迹象,正在往我们的分局过来!”
周衡眉心一皱, 还未来得及开口,余桃枝就接上了他的话:“目前的具体位置在哪里?数量大概有多少?污染程度呢?”
那头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还有旁人, 但很快回答道:“是监测站那边发现的,部分恶念已经闯进了外墙,外围的防护符快要撑不住了!”
“数量……我数不清,可能、可能有上百个!但据我们交手的情况来看, 这些恶念等级并不高,危险程度尚可以控制。”
闻言,余桃枝和周衡对视一眼,在得到局长的指示后,她迅速答道:“我们马上派人增援!”
挂断通讯后,房间内的温度也仿佛降至了冰点,余桃枝低头在手机上打着什么,还走到门边去接了个电话。
青年轻蹙了下眉,看向她问:“需要我过去么?”
余桃枝拿远了些手机,向他摇摇头:“不用,哪能每次都麻烦你们,确认过了,他们那边还能处理。”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良久,周衡主动开了口:“听说你在净化区给他们每个人分了符篆。”
因为暮从云的符咒,参与净化区行动的队伍里无一牺牲,比起灵坟里折了一半精英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暮从云颔首:“这个简单,之前没事干的时候我还画了很多,给局里每人分两张还是够的。”
他以前静不下心胡思乱想的时候,就会按照爷爷的指示,在那一叠又一叠的黄符上漫无边际地涂画。
久而久之,这也变成了他平日静心的一种手段。
但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却一时间有些别样的微妙。
出手就是成沓的高级灵符,还说给局里每个人分都足够……
就算是专业的绘符人,花上几年都画不了这么多。
一直没有出声的越笙突然开口:“他们要正式开战了。”
袭击西区的普通执念只是驱灵人端上来的开胃菜。
不如说,若非前天越笙和暮从云二人力挽狂澜,生人祭一成,解开契约的刀灵早就开始大开杀戒了。
他们要想光天化日地行走在太阳底下,就得先铲除异象局这顶执念的保护伞。
“他们不用顾及恶鬼身上的契约就能进攻的话……”萧晓面色难看,“岂不是说,契约对他们而言已经无效了?”
闻言,就连正站在门边打电话的余桃枝也不由愣了下。
越笙也敛了一双漆黑的眸:“……是。”
“它本身能够炼化和吸收怨气,有驱灵人帮助,速度会快很多。”
“契约还是存在的,但逐渐无法再束缚它了。”
所以趁着还有反击的余力,他们不能再等了。
用他心血的方式虽然并不安全,但已经是目前他们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就算我没能成功解开契约,也足够限制它一段时间。”越笙抬眸看向面前的一圈人,唯独没和身旁的暮从云对视。
他轻声重复道:“……只能这样。”
没有人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暮从云身上。
青年这次安静的时间格外久,良久,他才哑声道:
“就算……解开了契约,没有鬼刀,我们要怎么办呢?”
几人一时面面相觑。
是啊,没了那把能彻底终结恶鬼的器物,就算能解开和越笙身上的共生契,他们又能拿恶鬼怎么样呢。
余桃枝的面色在听到他提起“刀”的时候变了变,她神色几经游移,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欲说还休的愁色。
就在这时,房内又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兀自将一室僵持打破,余桃枝做了个抱歉的口型,走到了一旁接听,却在听清楚对面的话时面色一变。
“……把他们赶走,”她压低声线道,“就说我不在,也没空搭理他们!”
房内几人也没闲着,山子晋开口问道:“所以我们还需要把那把刀夺回来?”
“风险太大了,”贺平否决,“按照小暮说的,刀会被放在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上次是那个关春山手里,这次就更不好说了。”
刚接完电话就听到他们在讨论的余桃枝用力咬了下唇,迟疑着对着青年喊了一声:“小暮。”
她移开视线:“能和我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和你说。”
*
暮从云跟着她走到了走廊的拐角处,直到确认这里已经足够远,远到病房那头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余桃枝还是没有开口。
她捏着手机壳上垂下的小挂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刚才电话里提到的是我爸那边的人,他们知道我接手了副局的工作,特地来质问我。”
暮从云蹙了下眉,没想明白这危急关头她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聊这些,但也没有打断她。
余桃枝看着他身旁惨白的墙壁,又深呼吸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极快地说道:“关于斩鬼的刀……除了那把鬼刀,其实还有个办法。”
青年眉心一跳:“什么?”
还有别的方法能斩杀那刀灵?
“还记得我和你说鬼刀的故事那会吗,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暮从云听得出,她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变得轻快一些,
“其实和我家里……也有点关系。”
“能斩鬼的刀……还有第二把,不如说,它们是一对双生刀。”
“双……”暮从云面色凝重,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样。
这么重要的事,余桃枝却现在才说?
余桃枝看他面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低着眉眼,好一会才开口道:“抱歉,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
“和鬼刀不一样,另一把刀被看作是我们家族的传承,是一份无上的荣耀,我们家里的人……世世代代都把它当作信仰供奉着。”
她尽量快捷地和青年讲了一遍刀的故事。
这两把双生刀都出自同一名工匠之手,却落入了不同的一对兄弟手中,兄长手持圣刀,为君王开辟盛世;
胞弟却只剩一把被挑剩的残刃,那是和圣刀同时煅烧出来的废品,品相连圣刀的半分都不及,也正如他一辈子都活在自己哥哥的阴影之下。
弟弟心生不满,每日陪伴在他身边的佩刀也被他的怨气浸染,这两把刀都是有灵之物,哥哥名誉天下,他却碌碌无为,还总被外人嘲笑不如哥哥半根指头,不久后,弟弟心里就生了别样的念头。
他持刀夜闯哥哥的府邸,想要将哥哥取而代之,但他一个整天游乐混吃等死的纨绔,哪里是训练有素守卫的对手,几下就被将军府里的驻军给擒了住,时值局势动乱,前来刺杀的人不计其数。
从始至终蒙着脸的他也就被当作是刺客中的一员,当场处理了。
“但是那把鬼刀……是一把完整的长刀。”暮从云疑惑道。
他见过几次越笙使那刀,刀型流畅,刃间泛着流光,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刀。
“嗯,”余桃枝点点头,“我们家里供奉的,才是那把残刀。”
后来在一次征战前夕,兄长前去清点装备,发现武器架上有着那柄熟悉的残刀后,才得知弟弟已经死在了自己手下。
他沉默许久,最终决定接过弟弟的刀,带他完成名扬天下的心愿。
“我一开始进入异象局,其实就是为了鬼刀来的,”余桃枝偏过了眼,“我家人把供奉的那柄残刃看得很重要。”
“所以,他们也不允许还有侮辱了先祖的赝品留在世上。”
虽然同一块玄铁打造的双生刀,里头的刀灵却早已各自认了主。
胞弟的怨魂对哥哥的刀垂涎已久,在他死后,刀灵也随之赶到了主人的执念身旁,占据了这一柄长刀。
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熟知的鬼刀。
难怪……
他就说,怎么会有器物无端地生出怨灵来。
这是他们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的“荣耀”,绝不可能交予外人,余桃枝垂了眸,只说:“你需要的话,我有办法把那把刀偷出来。”
……反正她和家里对着干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了。
青年垂眸沉思片刻,正要开口,兜里的手机却震了一下。
他点开屏幕,是两条陌生的短信。
【用那个实验体来换。】
配图是低垂着脸,被胡乱捆在椅上,还不知死活的陈一白。
余桃枝呼吸一滞,抬起脸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第97章 决定 “我去换。”
暮从云蹙了下眉, 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又接连给他发过来了好几条。
【当然,这家伙可能没有足够的价值, 那这些呢?】
接连发来的图片,是他和黎子宵一群人外出的合照,他和梁元良在小餐馆吃饭的侧脸, 甚至还有几张——
“怎么还有我的事?”余桃枝不可置信地放大了那张显然是被偷拍的照片, “什么时候拍的?”
【地址是西湖路玉绍街道444号, 一天时间里我要见到人。】
青年当即立断回拨了发送短信给他的匿名号码, 但不出意外地得到了机械女声的空号提醒。
他的面容隐在走廊里厚重的阴影中阴暗难辨,余桃枝一时哑然,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要……先告诉队长他们吗?”良久, 她试探着开口。
暮从云盯着息屏的手机沉默了片刻, 问道:“你说的那把刀,多久才能取过来?”
没有那把双生刀, 他们就没办法彻底消灭刀灵。
余桃枝略一思索:“我家人现在就在异象局那边, 我找个理由被他们带回去,最快明天就能取出来给你。”
明天……
也是对方给出的最后期限。
暮从云没什么在世的亲人, 但显然对方很了解他的社交范围,把他能喊得上号的几个朋友都拍了进来。
“好, ”知道这是余桃枝能给出的最快期限,青年也不催她,“快去快回。”
按照余桃枝前几次开口前的犹豫来看, 能下定决心背叛家族,为他们取来供奉的祭刀已经是她下定最大的决心。
流传下来的通灵世家个顶个的规矩多,大部分也看不上异象局这种官方机构,能像梁元良这样过来给他们做指导的已经少之又少, 更何况要为了异象局动摇他们的利益。
余桃枝却没马上离开,犹豫着驻足在原地:“你不打算告诉他们?”
她眸中写着明晃晃的不认同,暮从云却摇头道:“这件事不止关乎到我一个人,瞒下来反倒正中敌人下怀。”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的同伴们会一直处于毫无防备的危险之中。
又想起什么似的,他皱了下眉:“放在你家的那把刀……也有刀灵吗?”
按照余桃枝的讲述,这两把刀一体双生,一把鬼刀滋生出无恶不赦的恶鬼,另一把上面也该有生灵才对。
余桃枝抿着唇,垂眸摇了下头:“我的家人一直信奉里面还有战神的灵魂,但在我看来……”
那不过只是一把残破的旧刃罢了。
她说:“依附在器物上的器灵往往是残念,很难生出完整的意识,百年来我们都没有见过……它大概早就随着主人的离去消散了。”
只是她的家人见证鬼刀生出恶魂,也才笃信战神的英灵会一直留在刀内保护着他们。
见她如此,暮从云也不再多问,没有了和那恶鬼同等麻烦的另一个刀灵对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时间紧迫,他没再多说。
“切记要小心行事,”青年叮嘱道,“这会是驱灵人意料之外的一张牌。”
“……至于短信的事,我回去就告诉他们。”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余桃枝松一口气,匆匆离开了医院,暮从云打开手机,又重新读了一遍对方发来的短信。
深邃的眉眼被手机屏幕映照出一层泛霜似的惨白。
——他不可能拿越笙去换任何人。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更何况是一个和他有过隔阂的普通舍友。
但对方确实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也收集了许多资料,他猜这里头一部分是陈一白给他们提供的,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另外在荒山之下的他和余桃枝山子晋他们说话的照片,大概就是容海道的那个眼线拍下的。
……真够阴魂不散的。
*
刚走回到门口,病房里就齐刷刷抬起一片视线,见只有他一个人回来,山子晋左右探了探头:“桃枝呢?”
暮从云随意应了声:“她家里人闹到局里去了,她回去处理了。”
贺平却有些奇怪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避开他们单独聊。
青年没拿准这事应不应该告诉他们,看余桃枝的态度她并不想太多人知道,但……
他敛了一下眸,只说余桃枝有可能反制刀灵的其他方法,但她还不确定是否有效,担心动摇军心,才让他先不要告诉他们。
顿了顿,在被追问下去前,他主动提起了短信的事。
“我收到几条短信……”他尽量简略地介绍了内容,谈及交换条件时却抿了唇,“他们让我明天过去换人。”
他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睫:“……用我自己去换。”
越笙从他进屋起视线就没离开过他身上,一双点墨似的黑眸静静注视着他,一众人被青年带来的消息震撼的瞬间,他却捕捉到了暮从云说话时轻叩了一下指尖的小动作。
——那是他思考或是不安时下意识的举动。
“什么?用你去换?我看他们是真疯了!”周衡掩在呼吸机里的唇咳出几声响动,“你不会答应了吧!”
萧晓也皱起了眉,这里头唯二两个知道陈一白事迹的另一位就是他:“你不能跟他们换,他们摆明是冲你来的!”
换那个偷拍狂,根本就不值得!
山子晋和贺平也跟着附和,虽然对方短信里提到的其他人固然令他们心急,但保护好青年才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目的。
至于别人,再分出人手出去保护也不是不行。
而有人在这一场讨论中始终保持着沉默——
暮从云下意识瞄了一眼越笙,正巧被对方捕捉到了他的视线,自打他进来后,越笙就一直没有其他举动,只是在默不作声地听着。
那道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浮着淡淡的疑惑,但更多的是沉思,越笙清俊的眉眼抽动了下,暮从云的心也跟着小小加速了一下。
他别开眼,继续说了下去:“我当然知道,但我们也可以将计就计。”
“如果小桃姐的方法有用,我会带着她给的东西进去,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或许能反将他们一军。”
这倒是个……听起来可以实施的方法。
虽然有所风险,但如果成功了,或许他们就不用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还可以抓住机会反击。
没等其他人应声,房内的座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座机是直通到周衡病房的,如无要事不会一直打给他,刚刚才接到一通受袭战报,众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生起些不好的预感。
“局长,东区监测到大批恶念行动,正在向我们发动进攻,污染程度最高达到了A+,目测数量有二百以上!”
周衡眸色一凛,追问道:“外围的防御还能撑多久?”
他们刚刚才派出一批人手增援西区,东西两区距离是最远的,一时半会赶过去西区的精英们还调不回来。
不等他收到回答,那头的声音倏然消湮,随即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几人面色一变,周衡行动不便,山子晋连忙用自己的手机给对面回拨了过去,但除了默认铃声,他们没再听到任何声音。
周衡一把拔掉呼吸面罩,就要给东区调去人手,座机却在同一时刻又诡异地震动了起来。
“周、周局,这里是西区分局,我们……”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
接连接了几通电话,没一件好事,周衡胸口剧烈起伏,斥道:“有话就说!”
总不能是支援队伍半路遇劫,联系不上了吧?
那边吓得一个激灵:“是这样的,西区进攻的恶念开始有组织的撤退了!”
“我们还不太确定是不是障眼法,但目前外围的恶念……都已经全部退散了。”
闻言,周衡往一旁的挂钟上瞥了一眼,距离西区受袭到现在刚好十分钟,也是最近的一批支援队伍能最快赶到现场的用时。
房内其他人的面色也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都这样了,谁还看不出来——
驱灵人这是把他们当狗使唤,逗他们玩呢!
下一个是东区,再下一个呢,南区北区,还是直攻异象局总局?
周衡挂了电话,只缓了两秒的气,就让山子晋继续叫人给东区增援。
无论如何,东区的断联现在已成事实,哪怕是追在驱灵人后头跑,他们也不能放着眼见的袭击不管。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青年一开始带来的短信给他们的冲击也淡下了很多。
一室沉默中,暮从云偏过脸:“萧晓,你给我装的反追查系统能不能查到短信来源的定位?”
萧晓愣了下,随即一拍脑门:“我试下!”
暮从云嗯了声:“没时间再重新布局了,下一次袭击随时可能发生,明天我会带着小桃姐给的信物过去,到时候——”
他的话却被中途打了断。
“我去换。”
玉石相击一般清冽的声音在空气里撞出回响。
越笙抬起眼,自青年回来后没有开过口的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换人,我过去和他们换。”
“你在说什——”青年蹙了眉。
“不是他,也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越笙回看向他的眼睛,声音坚定,“更何况契约没有解开,你们拿它没有办法。”
暮从云绝对做不到放任他的安危不管,放开手脚去攻击那恶鬼。
有了会被威胁的软肋在手,面对驱灵人时束手束脚的青年定然会陷入危险之中。
更何况……这是一次机会。
“错过这次,下次再想要接近刀灵就很困难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有方法解除契约,”冰凉的手握了上来,攥住青年紧握的拳掌,“小梨,你要相信我。”
这个称呼第一次在人前被叫起,周衡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们,就见越笙干脆站了起来,牵紧了青年的手。
“我和刀灵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它。”
由他过去交换,再看准时机用心头血解开契约,届时无论青年和他的队员们想出了什么制约刀灵的方法,他都能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暮从云没说话,于是那冰凉的指尖又举了起来,揉开他紧咬的下唇,越笙还要再说些什么,下一秒却被青年反手拉出了病房,站定在走廊之外。
“我不同意,”青年压抑着声线里的颤抖,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太危险了!而且……”
“哥答应了和我过一辈子的。”
——他绝对不会允许越笙以身涉险。
就算要用那什么心头血的方法才能解开契约,他也不会把越笙一个人留在龙潭虎穴里。
——更何况那还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就算他知道,越笙已经做出了决定。
“嗯,我答应过的。”
越笙抬起脸来,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青年紧绷侧颊,
“我不会平白无故送死的。”
“我想要活着,想要……和你一起活着。”
那是他在灵坟里就生出的微弱愿望。
在这一刻终于燃烧成烈火,将他一切最为赤//裸希冀燃烧在爱人眼前。
第98章 交换 ——他已经彻底没了退路。……
翌日清晨。
废弃的二层式仓库里, 窸窸窣窣地传来一阵人声,陈一白迷迷糊糊地撑开眼皮,被绑在椅子上整整一日, 酸痛难耐的身体关节一下把他拉回了现实中。
他低吟出声,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连人带椅挪到了二层的走道上。
面前是几道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却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有些支离, 看上去一撞就散, 他倒吸一口冷气, 还未来得及思量当下处境, 肩膀上忽然落下一道温度。
容海道笑眯眯地一低眼:“你醒了。”
他身后是穿着一身黑衣的容露,容露抱着双臂倚在墙边, 并不看他, 只是没什么情绪地提醒道:“到时间了。”
见他神色迷茫, 容海道好心补充:“到我们和姓暮那小子约好的时间了,你能不能活过今天, 就看他的选择了。”
陈一白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半晌,他冷笑一声:“你指望他会来和你换?”
还是用越笙来换他?
想他先前只是和青年说了几句男人的不好, 就被直接断绝了来往,也不知道这群驱灵人在想什么, 要不是他比他们多认识青年几年,他倒真的以为暮从云会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阴寒, 陈一白打了个冷颤,没敢再抬头看去。
他听见刀灵懒洋洋地问:“喂,人类,还要等多久?”
尖锐的长甲在陈一白颈间比划了一下, 恶鬼问得随意,容海道也答得随意,就好像他们根本就不认为异象局会真的把人送过来,只等着时间一到,就把他脖子给抹了。
一片寂静中,窗边拿着望远镜的驻守忽然招了下手:“有人来了!”
不远处一辆接一辆地出现了四五台轿车,容海道眯了下眼,看向身后的容露。
容露点点头,熟练地在手机上插卡,然后拨通了对面的电话。
她的声音被电流篡改成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只能有载着人的一辆接近,不然我们马上撕票。”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挂断了电话,动作利落地将手机卡抽出来掰断,渐行渐近的几辆车慢慢停在原处,又过了一会,其中一辆不起眼的黑车离开车群,独自开向这栋孤零零的废弃工厂。
陈一白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来的人是谁?会是暮从云吗?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个陷阱吗,他又为什么会答应前来?
与他有同样疑问的还有其他驱灵人,有人在他身后小声道:“关长老,异象局这次没按常理出牌,可能有诈。”
关春山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我知道。”
在一众人或是戒备,或是警惕的视线里,黑色的轿车缓缓在仓库门口停下,却并没有人从车上下来,又过了几分钟,靠左的后车门才被缓缓推开。
来人穿着一身最为简单不过的异象局制服,修长的身形被完美地包裹在漆黑的布料中,只是这么站在那里,就足够让仓库里所有的人都打起一百分的精神。
越笙偏过脸,隔着防窥的车窗轻点了下颔,便径直往里走来。
“真的是他?”
“异象局会这么简单就放人?”
“都注意点!掌好你们的驱灵符!”
踩着满室的猜疑声,越笙面不改色地跨进了门扉,他神色一如往常冰冷,细看却能瞧见眼尾被突兀带出的一抹红艳。
落在那双浓墨重彩的眉眼之上,宛若天工降下的一笔稠色。
在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因为他的外貌而轻视他。
十年前就是同样的一个人,害他们失去了大半的精锐,不得不蛰伏至今。
满室静谧中,越笙向上抬起一双眉眼,简单掠过目瞪口呆的陈一白,又落在他身后的关春山二人身上。
身边戒备的驱灵人似乎都落不进他眼中,越笙命令般惜字如金道:“换人。”
“啧。”
陈一白听见他身后传来谁人不满的咂舌声,旋即放在他脖颈之上的利爪收了回去,恶鬼往楼下飘了些,目光玩味。
“你身上——好像还带了些别的东西。”
比起上次见面时,恶鬼已然化出了五官,他伸手摸向越笙上衣的衣袋,在越笙冰冷的注视下,摸出几张折叠的符咒。
越笙面无表情,好似早就料到了有这一遭。
恶鬼端详他片刻,忽地咧嘴一笑。
五爪往虚空中一揽,金色的丝线便挣扎着浮现。
夺目的流光很快在黑焰中被彻底融毁,沿着黑焰的尽头看去,火势一路冲向轿车,却在点上车身的前一刻,丝线被谁人突兀地从中间断了去。
越笙近乎完美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他皱了下眉心,身后也传来车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青年的视线死死盯着那道空气中燃烧的金线,他喊了一声“越笙!”,就要抬腿往库房里追来。
但燃起的黑焰很快阻拦在他面前,将他的流光尽数融毁,恶鬼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笙,才满意地一点头:“很好,现在干净了。”
还没有什么灵力波动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一劫,恶鬼施施然抽离开,又飘回二楼陈一白的身边。
除了紧蹙的眉心,越笙仍是那副八方不动的神情,但在场所有的人这会儿都知道一件事。
——他已经彻底没有了退路。
越笙默了几秒,似是沉思,复又重新抬起脸道:“放人。”
他声线冷淡,没有半分动摇,仿佛根本没有被恶鬼突如其来的这一行为影响到。
关春山没什么感情地想: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关春山上下扫了他几眼,他的手按在椅背上,把陈一白连人带椅又往前推了点:“想要人?好说。”
陈一白目眦欲裂,天旋地转间,他面前的铁栏杆倏然断裂开来,而更为恐怖的是——
库房内的所有人包括要上前一步来接他的越笙,都在一瞬间被抹去了痕迹。
这个高度头着地摔下去,他不死也要半残!
但他意料之内的痛楚并没有到来,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在他落地前把他提到了半空中,陈一白无助地瞪大了眼,在空中挣扎半晌,从黑色轿车上下来的萧晓才慢吞吞地赶过来,把他接到地上。
“……果然,”萧晓三两下抽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注意力却全数分给了身后的来人,“他们在这里布下了传送阵。”
驱灵人狡兔三窟,若是他们刚才想要做些什么,他们肯定溜得比现在还快。
昨晚的几次袭击调动了大批的恶灵,他们料想到现场有刀灵坐镇,被带出来的恶灵或许不会太多。
暮从云没什么表情波动地收回了半空的流光,他垂下眸,简单扫了一圈仓库内的环境,驱灵人走得很干脆,什么都没有留下。
“嗯,”他应了声,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表,“走了,他还在等我们。”
“好!”
从头到尾都被无视在一旁的陈一白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拿他来和我交换?”
暮从云没搭理他,只是闷头往前走,反倒是一旁的萧晓神色怪异地瞥他一眼:
“什么和你交换,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陈一白刚才目睹了全程,见他们这样,却又想不明白了:“那你们为什么……”
问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车身旁,青年随手朝他指了后头赶来的车群,示意他坐那边去,却被陈一白看准空隙,挤进了后排的座位里。
被他撞了一下的萧晓怒道:“你干什么!”
“我比你们知道多一些内情,带着我说不定有用,”陈一白嘴皮子翻得飞快,见副座上的青年拧着眉瞪了他一眼,又很快补充道,
“……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见他这死乞白赖的模样,暮从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扭头对一旁的山子晋道:“走!”
车子起步后,车内几人就没空再搭理他,分明连在越笙身上的金线和符咒都被一把烧了干净,暮从云却好像就是能知道他在哪似的,指挥着山子晋往各个路口打方向盘。
一旁的萧晓更是恨不得手脚并用地给他们查询着路上的车流堵塞情况,以便找出最快捷的道路。
“你们……”陈一白就是再迟钝也看出来了,“你们怎么知道他在哪?”
没有人理会他,轿车在车流中左右穿行,其间暮从云一直在拨动着手腕上的八卦仪,时而又看向膝盖上的平板,陈一白探脸看去,才发现那是一份卫星缩小后的H市地图。
暮从云眉眼低垂,从他的面上几乎看不出其他的任何情绪。
直到轿车在最后一段小路上原地打转了几圈后,青年的眉眼间才浮现出浓郁的燥色来,这还是陈一白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的模样,轿车停在小路旁,而青年用拳心狠锤了一下车门。
“找不到……”他喃喃自语,手上不停拨动着表盘,一抹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怎么会找不到?”
也就是这时,陈一白才发现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了湿。
山子晋和萧晓没敢催他,萧晓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怀里的电脑,试探道:“不然我们下车找找?”
“不行,范围太大了,”青年抬起脸来,看向周围一圈的荒草地,“我定位不了。”
萧晓只好安慰道:“小越哥身上还有周局给的保命符呢,他肯定会没事的,老板你也别着急……”
这话越到后头声音越弱,他们谁都知道,如果越笙解除了血契后,他们都不在越笙身边,那么对方的结局可想而知。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安静了好一会儿的陈一白忽然小声道:“要不……”
他伸出手,指向暮从云平板里的地图某处:
“去这里看看呢?”
几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一个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的——
坟场。
第99章 符水 “相信哥哥。”
*
10小时前
和越笙聊了好一通下来, 总算勉强应下了的青年和他回到病房里,得知他们的决定后,几人也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意外。
越笙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格他们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
更何况他说得实在在理。
错过了这一次, 他们哪还有能够近距离接触刀灵的机会?
“队长,那之后呢?”山子晋问,“我们要怎样和你取得联系?定位符?”
越笙摇了下脸, 否认了这个方法:“驱灵人足够谨慎, 再加上有S01号在, 普通的符咒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他们这一棋行得极险, 几人都知道那处所谓的仓库不过是个幌子,驱灵人的大本营, 肯定还在其他的地方。
这次他们若是主动出击, 便不能再像十年前一样留有后患, 再给予驱灵人休养生息的时机。
——他们要的是致命一击。
这里头对驱灵人了解最深的人,暮从云认第二, 便没有人敢认第一。
青年的指尖摩挲着怀里的那只冰冷的手, 垂眸回忆道:“三年前,我曾经进去过一次他们的据点。”
“他们有一处用以逃生的应急通道, 里面是个可以容纳百人的传送阵,不过是一次性的, 如果我们要反攻,首先要找出这个传送阵。”
异象局刚刚遭遇了袭击,驱灵人大概想不到他们会反扑的如此之快。
如果越笙能够成功将信息带给他们, 那这确实会成为最好的一次机会。
暮从云的指尖在桌面上圈了一个圆:“假设这里是传送阵的话,”他顿了下,在小圆外面画上一个更大的圆,“整个据点底下, 还会有一个掩盖气息的阵法。”
“这个阵法相当脆弱,只需要破坏一个角落就可能彻底摧毁,第二步,我们要破坏这个能让恶念隐藏其中的法阵。”
否则异象局根本不是藏身于阴影之中恶念的对手。
他讲得头头是道,一时间,就连越笙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全场唯一一个知道暮从云真一个人闯进去过的就是萧晓,他一边听一边抹着头上冷汗,心想还好当时自己没头脑发热就跟着冲进去。
不然这里头机关玄巧这么多,他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不是刚进去就没了半条命?
暮从云又和他们多说了些里头的内容,兜兜转转,几人的关注点却再次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上。
——理论上的方法是有了,他们现在要怎么和越笙联系呢?
青年沉默片刻,率先提议道:“我的金线可以追踪你的位置。”
但他能想到的办法,那刀灵肯定也能想得到。
见一计不成,萧晓举手回答:“那微型的定位器呢?半片指甲盖这么大,独家研发,保证质量无忧!”
不靠什么灵灵鬼鬼的,靠科技总行了吧!
贺平和山子晋给越笙做了许久关于他身体里芯片的检查,也知道那玩意能够持之以恒地发送着生物信号。
这个方式听上去可取,他们纷纷点了头,却又听一旁的青年坚持说道:“可以,但不够。”
“阵法里面有能够扰乱信号的源头,”暮从云看向萧晓道,“你那会也联系不上我。”
原来当年的事还有从犯。
越笙顺着暮从云的视线飘过去,目光在萧晓面上停顿了一会。
青年牵着他的手,斜靠在墙壁上:“再说了,万一就被检测出来了呢,别忘了,他们那边也有个厉害的黑客。”
“你追查了对方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清楚。”
萧晓讷讷地闭了嘴。
一室沉默中,暮从云垂下眼去,他指尖蜷起,也知道自己这样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可他要排除所有的不确定性。
事关越笙的安危,他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半晌,还是身旁的人微叹了口气,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还有一个办法。”
*
1小时前
距离驱灵人给出的时限只剩下一个多小时,黑色的轿车内,越笙拿着一个装着小半杯清水的玻璃杯,一眨不眨地看向眼前的青年。
暮从云无言地盯了他半晌,前座的萧晓也不时回过头来,查看他二人的进度。
见他老板还没动手,越笙没催,萧晓却先有些坐不住了:“……老板,那个,我们要到了。”
——再迟可就来不及了!
暮从云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他拿起一张金色的符篆,放在玻璃杯上空,金焰无风自动,一点点将符篆燃成灰烬。
成灰的符纸一碰就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水面上。
清水在一瞬间变得浑浊许多,越笙正要抬脸将符水喝下去,下颚却被青年伸手轻轻抵了住。
暮从云眸色复杂:“……哥,还有周衡给的符。”
在昨夜他们商讨完对策,即将分别前,气若游丝的周衡忽然叫住了二人。
旋即,他从脖颈的项链里,折出一张折成小四方形,已经泛黄褪色的符纸。
周衡只把符篆递给他,目光却并不看向暮从云,而是幽灵似的在空中巡游。
“这是我贴身带了二十年的护身符,是师父留给我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气力,“……我一直以为,你爸爸妈妈也有这张符。”
所以他当年才理直气壮地,试图让暮从云的父母替他顶上前线的位置。
而在那黑白二色的葬礼上,仿佛老了十岁的姜云山看向他,声线颤抖地告诉了他真相。
这是仅有一张的符篆,也只他一个人拥有。
暮从云的父母资质比他优异,成绩也在他之上,担忧小师弟没法保护好自己,二人一合计,把这张保命符留给了周衡。
周衡自欺欺人瞒了自己许多年,此时终于向被他辜负的孩子坦然心扉。
暮从云沉默着接过他手里的符纸,就见周衡闭了眼,轻声道:“局里的事,不用担心,放手去做吧。”
在恶鬼手下生死一刻,他并没有催动保命符给自己使用。
——却在那一瞬间,周衡想明白了很多。
包括他屁股之下这把高椅,他坐得从来不安稳。
青年接过符篆时就知道那是一张不可多得的玄物。
灵力充盈流转,生生不息,落笔勾勒绝然又洒脱,平静湖面下激流涌荡,仿若是谁人倾尽心血的一作。
这样一张顶级的符篆,别说是他,就算是如今华国最好的画符师,用尽一生也不一定能画得出来。
眼见着他就要点燃这一张灵符,越笙面上难得生出些犹豫:“不然……”
“什么?”青年的动作顿了下。
“你留着吧,”越笙蹙眉看向那一张光是拿出来看着,就知道造价不菲的灵符,“我使用后,大概只能保留十二个小时的效用。”
万一在这期间他没遇着什么致命的伤,那就太浪费了。
暮从云凉飕飕地瞥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点燃了手里这价值连城的符篆。
一旁的萧晓不时回头看看,见他烧得这么干脆,也不禁小小肉疼了一下。
千金难求的符纸,几个亿的身家,就这么一把火燎了啊!
符纸落水后,灰色的水液瞬间激起一阵波澜,鼻息间尽是呛人的香火味,越笙抿了抿唇,一口将半杯符纸灰落的水饮尽了。
“咳咳咳——!”
几乎是瞬间喉颈就被烫出火辣的刺痛感,仿佛有着一把烈火在他体内燃烧,越笙用力闭了一下眼睫,强行将一整杯辣椒水似的符水咽下去,而后扶着车门,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昨晚提出这个方法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遭。
但他确实没想到——
会有这么难受。
“将符篆直接作用在我身上,我的身体能够承受,”他顶着一众人疑惑的眼神,缓缓说道,“我可以吞下去。”
“……别着急,小梨,听我说。”
越笙紧急伸出手,安抚了一下身边的人。
“我如今的体温和死人无异,在阴气的覆盖下,留在我身体内的符篆他们感受不出来,”越笙偏过脸,认真地看向一旁的暮从云,
“但我并没有真的死去,所以十二个小时后,符篆就会彻底失去作用。”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功将定位符带入驱灵人的大本营。
冰冷的身体被倏然捞进谁人的怀里,越笙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喘不上气的痛苦宛若被谁掐住了颈子,要把他从中间撕裂开来。
暮从云的金焰,那两张符纸,他冰冷体温里活人的灵魂。
几者在他身体里交织,火焰一路要劈开他冰凉喉颈,但将符水一饮而尽后,又独独余下一片彻骨寒冷的冰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越笙拿不准是哪种感觉更难受一些,但这会容不得他多想,滚烫的烈焰燃过食管,又一股脑冲进他的胃部。
覆在腰上的力道恨不得将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在他背部一下下轻拍着的手却又温柔得过分。
暮从云伸出手来,轻柔地拂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不疼了,哥,不疼了,”他抵着越笙的颈,不断亲吻着对方颤动的喉结,“没事了,没事了。”
最初那阵火烧一般的痛苦过去后,后面的些许不适便可以忽略不计,缓过神来的越笙抬起脸,却发觉青年的眼角也沾上了湿意。
他愣了下,抬至青年眼前的指尖却被扣下,又被强势地攥在怀里,脖颈叫青年用力咬了一口,很快又被另一种温热的触觉抚过。
舌尖在那枚牙印上勾勒片刻,暮从云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揽在他背后的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离开了他的怀抱,越笙无由来地察觉到有些失落。
那枚温热的指尖一路上移,拂过他湿红的眼尾,将那点湿意抹去,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那座孤零零的废弃工厂,在沉默中,越笙伸出手来,主动握住了他的。
“别担心,小梨,”
他如同往日暮从云常做的那样,拉起青年的手在唇间吻了下,
“相信哥哥。”
第100章 虎穴 刀尖抵在颈间,逼他缓缓抬起脸来……
“要不……去这里看看?”
那是一个距离他们并不算太远的——
坟场。
萧晓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在那里?”
他们已经离市区有好一段距离, 为了不暴露异象局的存在,支援的车队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要等暮从云几人发出指令, 才会赶过来。
陈一白总感觉萧晓对他有所敌意,但他一时也猜不透原因,只好说出自己的猜测:“这里是个被废弃的坟场, 死气会比其他地方重一些?”
“而且在去到工厂前, 我好像在一个很空旷、还有回音的地方待过……”
但坟场之上除了一些孤零零的坟包之外, 看不见任何建筑, 如果陈一白的猜想属实,那驱灵人的营地——
只能在坟场底下。
地底下没有阳光, 阴气更为滋重, 对于他们而言, 确实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
青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心,萧晓对这位前偷窥狂加疑似破坏他老板爱情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别扭, 正要开口排挤他几句——
他的电脑忽然接收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信号!
“是定位器!”萧晓精神一振。
传送阵后, 他放在越笙身上的微型定位器就没了声息,萧晓还以为那玩意已经报废了。
可不等他再确认信号最后发出的位置, 那瞬息湮灭的红光就彻底消失,好像刚才不过是他看走了眼的错觉。
而在相隔他们并不遥远的地底——
容露将手里掰成两半的微型定位芯片交给容海道, 容海道端详片刻,不怒反笑:“好好好,我猜你也不可能就这么过来。”
“可惜啊, ”容海道骤然翻掌,松开五指,把那碎成两瓣的小东西扔到了地上,“我们这里有信号干扰器。”
“是我养女做的, 我保证——他们会被这小东西发出的错误信号引到其他地方去。”
说着,他兀自摇头低笑了声,似乎是对越笙的下场很是同情。
“你说你,好好的死在灵坟里多好,”他看向始终一声不吭的年轻男人,“何必呢,如今还要来受这种罪?”
在他的正对面,越笙被捆着手脚拘束在椅子上,透明的玻璃墙映照出来来往往的白大褂,越笙对他的挑衅没太多的反应,反倒是垂下眼睫,用余光扫了一眼四周。
捆着他双手的胶带是特制的,大概是猜到他能够挣脱绳结,采用了更加极端的方式。
而这一趟下来,他也大概猜到了驱灵人的意图。
——灵体分离。
越笙和恶鬼签订契约时,契约是镌刻在他灵魂之上的,换而言之——
只要把他的灵魂剥离,那么即使他的肉//体死去,也足够恶鬼放肆地在人间驰骋。
至于契约,只要一方灵魂消亡,契约也会跟着消散。
那时候的刀灵,早已在驱灵人的帮助下重塑肉身,不再受这一纸约束。
确实是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
越笙暗自沉思。
就是不知道暮从云他们还要多久才能赶来,他和青年的联系是单向的,因此他要什么时候出手斩断契约,支援又是否会到来——
对他而言,都是未知数。
也许在切断契约的下一秒青年就会出现在他身边,也许那份错误的定位信号把他们都指引到了另一处地点,而他会一个人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
下车前,被他吻了一下指节的青年愣了一下,便攥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收回去。
暮从云牵着他的手,弯腰靠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扑面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带动的气流中还夹杂着一股清新的橘子香气,那是他们在家居城一起挑选的沐浴露。
青年轻柔地吻上了他的唇。
“哥也是,”一吻毕了,他垂下眼睫,用指腹摩挲着越笙的下唇,神色晦暗,“要相信我。”
“我一定会赶到你身边的。”
深吸一口气,越笙摒弃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其他念想。
他闭上眼,开始回忆起进入驻地后发生的一切,传送阵消失的瞬间,他就短暂地失去了一阵意识,再醒来后就出现在了这个小房间里。
整座建筑是黑压压低沉的气氛,除却外头走来走去的实验人员,还有许多漂浮的恶念,此刻它们正隔着一层玻璃,不加掩饰地对他咧开一抹讽刺笑意。
他猜那些大概是和他交过手,没讨到好的家伙们。
而最令他在意的是——
如同在青年的家里一样,他又一次失去了对执念存在的感知。
这就说明暮从云在病房里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而要为异象局的同事们扫清障碍,越笙还需要找到那一方传送阵,彻底断绝敌人逃跑的道路。
他轻抿着唇,隔着玻璃门又确认了一次方向。
——凭他一个人,能成功从这里逃出去,并且找到传送阵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是……
他动了动难以动弹的手腕,腕上破天荒地戴了个手表,却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处异常。
越笙常使刀,手腕上的物件对于他而言只能是累赘。
手表内的重量已经轻了很多,他猜苏柳已经成功找到机会从表盘里溜出去了。
昨晚他们回到家后还在讨论着行动计划,以确定最后的行动步骤,楼上的执念们踌躇半晌,竟然一个接一个的来到了他和青年跟前。
暮从云翻着手里资料,头也没抬地喝退他们:“已经过了九点,按照约法三章,你们不能再下来。”
越笙住进来后,他就和执念们制定好了详细的活动范围和时间。
“我们也想帮忙,”小姜先一步走上前来,“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了,我活着的时候也是通灵者,我可以帮上忙的!”
青年没搭理他,直到衣摆被安安扯住,他抬起脸,就见苏柳也走到二人面前。
苏柳盯着他的眼睛道:“总有什么……是活人做不到的吧,你总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一群执念难得整齐划一地站在他跟前,暮从云偏过脸去,看见吴姨站在一旁,用一种又是担忧又是为难的目光看着他。
暮从云和他们签下的都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合约。
只需要搞搞卫生,就可以每天躺在青年为他们留出的大平层里消逝时光,世界上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就算整栋别墅上下都需要清洁,一年到头,他们又有多少可为青年做的?
越笙原本还在看青年给他的资料,这会儿也抬起头来,看向面前执拗的一群执念们。
良久,他轻叹一声,伸手覆上的青年的一边手背。
这基地里满是各式各样的怨灵,多一只少一只根本看不出来,恰好苏柳还是被驱灵人封印的,二十年里身上多少沾了点相似的气息,于是便自告奋勇和他一起深入虎穴。
大概剥离灵魂的术法还需要准备,不多时,有几个实验人员走进来,围着他的椅子画阵,鲜红的朱砂在落地的一瞬变得发黑,连带着气味也染上几分腥重。
越笙从进入基地到现在就一句话都没说过,容海道守了他一会,自讨没趣,对于浓厚的腥臭味也却之不恭,很快领着容露到外头等着去了。
刀灵和关春山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越笙拿不准他们是出去对付青年他们,还是单纯的没过来。
——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和刀灵单独相处的机会。
实验人员安静地来来往往,而在一位男实验员在椅子前画上最后几笔朱砂时,他听见椅子上那个沉默的漂亮男人好像发出了些微声响。
实验员疑惑地抬起脸,却见越笙的目光仍然平静得毫无波澜,就在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准备再次低下头时——
“!?”
不等他反应过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响声,他整个人被掼倒在地,脸颊沾了地上红砂时就仿佛被烧掉了一层皮似的传来锐痛,他来不及挣扎,背脊又压上了另一份重量。
屋内的声响和尖叫声很快吸引了玻璃室外的人,因为直视那暗红阵法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并没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越笙的动作。
——既然是能看见里头的双向玻璃,他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事实证明越笙不仅能,还能闹得很大。
容海道转身的瞬间,越笙正好用手表上伸出的刀片割破了绑手的胶带,得了空,他两手在半空虚虚一点,就止住了容海道几人的动作。
定身符的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但越笙的速度比他们都要快。
他用手肘撞开半掩的玻璃门,冲向不远处的一条暗道,按照他的观察,来往交接的驱灵人都是从这里交换的,那么出口大概也在同一个地方。
地下基地闷沉而又潮湿,驱灵人绑他的时候没留什么情面,拧动手腕时还会有一阵低低的暗痛,但那都无关紧要。
不需要符篆就能使用的通灵术有限,而且极其耗费精力,不过好消息是通道上的人并不算多,反倒是恶念们一波接一波地来。
这么下去,没等他把这些恶念清理干净,驱灵人就会先一步发现他的位置。
咬咬牙,越笙摘下手腕的表,往地上用力一摔。
——啪!
表盘的碎裂伴随着一阵金光涌现,很快将围过来的恶念们包裹在内,越笙侧过身子,在夺目的金光中猫入一旁的侧门中。
却没等他来得及松口气,黑暗里便响起另一道熟悉声音。
“我就说,你身上还藏着令人讨厌的东西。”
身后的门扉关闭,越笙缓缓抬起眼来,站在不远处的刀灵被浓郁的怨气包裹在内,玩味地看向门缝里透过来的金光。
恶念们被流光烫伤逃窜,一门之隔,尽是恶灵的痛苦尖叫声。
而刀灵缓缓抬起手,露出一把眼熟的、陪伴了越笙十余年的古刀。
刀尖抵在了越笙的颈间,逼得他缓缓抬起脸来。
“——这下,你就彻底没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