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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走狗 “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但随着这条消息的发出。

接踵而来的——

是他今晚见到的、第二个红色感叹号。

“……”

青年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指尖不由自主在手机壳上轻叩了几下。

……余桃枝也把他删了?

可是为什么?

是越笙回去说了他的事,他们怕引火上身,先一步和自己断绝来往?

那样的话, 直接向上级报告他的身份不是来得更干脆?他们不用担责,也不用担心这一举动打草惊蛇而让他跑了,

该不会下一秒他家附近会就蹦出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 然后声音严肃地对他说“和我们走一趟”吧。

他向来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先考虑一遍, 加上萧晓这会儿正逃难到他家, 忽然来人把他俩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是他沉思的时间太久, 久到一楼的客房,都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隙。

还是没忍住好奇的萧晓从门缝里探出一只眼睛, 正打算观察一下老板的表情以确认自己的行动路线, 就见餐桌上的人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吴姨把他们刚才没吃完的饭菜又热了一遍放在桌上, 萧晓脚步略有迟疑地向青年靠近,直到坐在桌旁, 他都没想明白暮从云怎么又把他给叫了出来。

他捧着手里的饭碗, 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块,哪哪都无从下嘴, 只好谨慎问道:“老板,你还好吗?”

青年面前没有摆上碗筷, 一桌子的菜都被推到了萧晓面前,萧晓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吃什么最后的晚餐断头饭。

暮从云若有所思地一抬眼:“你能恢复微信好友吗?”

“可以吧?”萧晓犹犹豫豫地放下碗,“这倒是小事。”

“就是……小越哥为什么删你啊, 你们真吵架了?”

“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萧晓一时也紧张了起来,“那我们需不需要转移阵地啊老板,异象局会不会找过来?”

这会的青年已经从刚才有些上头的情绪中冷静了不少, 他垂眸看了一眼聊天框里接连几个红色的感叹号,良久,才将眼帘垂了下来,声线低沉:

“你觉得……他会是这样的人吗?”

——他还是不相信。

不相信越笙会骗他。

也不相信越笙会这么决断地和他一刀两断。

萧晓窥他神色,试探着答道:“应该……不会吧?”

“他肯定也很关心老板你的,”萧晓绞尽脑汁安慰他,“不然荒山那次,怎么可能只是听说你出事了,他就立刻赶到现场呢?”

“从市里打车过去都要四五个小时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番话给对方的心情哄好了些,总之等他吃完饭去捣鼓青年的手机时,暮从云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在他接过手机时,眸底才不自觉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紧张。

为了他老板的终身幸福,萧晓打鸡血似的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了几句,但……

眼见着萧晓在电脑屏幕上眼花缭乱地敲出几段代码,表情却越发凝重,青年没忍住吭声道:

“加不回去?”

“……”萧晓紧紧抿着唇,又操作了一遍,才挠了挠头道,“奇怪……”

他回头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代码,才敢肯定道:“有人特意截断了这个账号和你的所有通讯来往。”

青年蹙了蹙眉心:“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萧晓向他解释,“老板你重新发的好友申请会被这个信号点拦截,小越哥那边也不能给你发送任何消息。”

“是人为的没错,就是这截断方式我怎么看着还有点眼熟呢。”

“这种信号点是加密过的,设置起来很麻烦,破解起来也相对困难些,我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有人特意截断了他和越笙的通讯?

暮从云想了想,又给他调出了余桃枝的联系方式:“你加一下她试试。”

萧晓如法炮制地添加了一遍余桃枝的微信,而后他有些讶异地抬头,不用说明,青年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知道他和余桃枝添加了通讯方式的,就只有越笙队内的几个人。

他并不认为有谁会这么大费周章设置信号拦截点,只为断了他和二人的联系。

瓮中捉鳖?还是想让他孤立无援?

那异象局就应该在他还不知道这事的时候动身,而不是白白给他们逃跑的时机。

或者都不是的话……

他从萧晓那里取回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梁叔,您在忙吗?”

那头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糊了!”,随后老头子语调高昂的声线通过手机传了出来:“怎么了小崽子?又惹事了?”

“难得啊!还能被你找上门来。”

从那头的声音来看,不难听出对方已经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和他通话。

暮从云直切正题:“您知道异象局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大动作吗?”

“嗯?”那头的梁元良显然愣了一愣,“你又去招惹他们了?”

“这我还真不清楚,你也知道老头子我就是个挂名顾问,已经十几年没和他们打过交道了,要不是你上次找我帮忙,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进异象局大门还不好说呢。”

他话音未落,就听那头的青年给他抛下了一个巨型炸弹:“是这样,有个坏消息是他们最近在找我,并且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和具体位置了。”

“什么——!”梁元良大吃一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就听那头接着往下说。

“不过好消息是目前这事只有一个人知道,我还不清楚他有没有往外说。”

“……”堪堪吸过来一口冷气的梁元良气急,“臭小子,下次说话别大喘气!”

他很快又意识到青年的意思:“你不小心暴露了?怎么不躲好点?那人是谁,我看看能不能去给你打点一下。”

说罢,他拿起备用的工作机翻开号码簿。

“问题就出在这里,”青年的声音也放缓了些,“梁叔,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

他问:“你知不知道,异象局里有个叫越笙的人?”

手机的两端一时间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梁元良苍老了不止一倍的艰涩声音传过来:“你怎么招惹上他了?”

老头子认识越笙?

暮从云眼睛一亮,正待问下去,就听那头的梁元良长叹了口气,缓声道:“他是最不好通融的那一类了……按你以前的说法,他就是异象局养的最好的那条走狗。”

“永远把命令和任务奉为圭臬,像是一台只会机械工作的机器,你被他知道了身份,那定然逃不过被向上汇报。”

梁元良稍微缓了缓,忽然认识到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他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接你!”

“昨天。”

梁元良大惊失色:“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异象局的人到了吗?”

他飞快地拿起外套,就要叫人备车:“那群家伙觊觎你的能力很久了,一旦知道这事,不出十分钟就会过来把你围了!”

“等等,”他忽然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反问道,“昨天?”

他面色奇怪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是晚上的十点整,距离青年口中的“昨天”,怎么也该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

——而暮从云还有闲心给他打电话,看上去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异象局出动得这么拖沓?没可能啊?

“你给我说清楚,”梁元良缓了缓脚步,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头安静了好一会,青年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您也和我说清楚一些吧。”

“关于他的事情。”

*

直到老头子赶到他家附近,确认了周边确实安静得连狗都没叫,才稍微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来给他开门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小年轻,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直到小年轻和他自我介绍完,他才恍然大悟:“噢,你是萧生英的孩子。”

萧晓愣了愣:“您认识我父亲?”

“不仅认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梁元良走入屋内,正待再说什么,就见了沙发上正抵着太阳穴沉思,看上去比他还心事重重的青年。

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梁元良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肯定自己没看错,他走近了些,在暮从云身边坐下:

“怎么这副表情?”

“有这么担心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你梁叔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况且这不是还没来吗?说不定那越笙根本就没确定你身份呢,别瞎紧张。”

老头子难得温清一次,青年揉了揉眉心,烦恼道:“……不是这事。”

在他和萧晓等待梁老过来的时间里,他又点开了一次越笙的头像。

这次在空白的默认头像下,出现了另外的一行红字:

【该账号已无法使用。】

再向越笙的账号发送消息,也不会再蹦出那句“您不是对方的好友……”而是“对方无法接收信息。”

越笙把账号删除了?

萧晓和他面面相觑,而后暮从云如梦初醒般,又点进了余桃枝的账号查看。

余桃枝倒是没销号,只是仍然加不上对方而已,他和余桃枝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微信,而萧晓调取了今天整个H市大街小巷的监控,都没能找到他们的身影。

一时间和梁老解释不明白他和越笙之间的种种,他干脆直入正题,问道:“您对他了解多少?”

“谁?那个越笙?”老头子虽然疑惑,但还是配合他回忆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只是……”

“当时异象局和驱灵人的斗争持续了好几年,自从你父母那次……”说到这,他不由瞧了一眼青年的神色,“局里元气大伤,几乎是被驱灵人牵着鼻子走。”

“这种情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的出现。”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就像是横空出世的战神,他第一次出手就将驱灵人手下的恶灵剿灭大半,一个人就抹杀了大几十个恶念。”

“而后异象局靠着他,慢慢地平息了驱灵人的动荡,他也在局里坐稳脚跟,有他在,剩下的驱灵人根本不敢造次,这么长时间,都可以说是销声匿迹。”

青年默了片刻,又问:“你说他对异象局……”

“害,”梁元良摆了摆手,一副往事不愿再提的模样,“上头说东这小子就绝对不会往西,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听话的家伙!”

“那些老东西们可靠他坐稳了屁股,什么脏活累活都扔他干,这家伙也听话,让做什么做什么,我七八年前见过他一次,那会我还好心问他,任务这么重会不会累,结果你猜他说什么来着?”

梁元良气冲冲:“说什么这是他的分内工作,不用我管!”

“板着张臭脸,说话也一点不客气,个臭小子,跟你有得一拼!所以我才说,你要真被他知道了,肯定逃不过这一劫!”

他忽然停下了话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招惹上他的?”

“总不可能是他强迫你出手,然后你不小心暴露了吧。”

暮从云:“……”

可惜对方什么也没做,他就自己招了。

站在一旁的萧晓唯恐天下不乱:“其实是他看上人家了。”

梁元良疑惑地抬高一边眉毛:“什么叫看上?”

就在萧晓准备给他开口解释前,青年忽然“蹭”一声坐直了身体。

二人都被他严肃的表情唬得愣了一愣。

“您说,之前是有他在,所以驱灵人不敢造次……”

青年一字一句,缓缓将每个字眼吐出,他眉目冷峻,眸色也阴沉得吓人,

“可最近驱灵人不仅行动猖狂,处处露出马脚,还破天荒地找了几个恶灵来攻击了我。”

袭击是其次,更多的,暮从云只觉得他们是为了试探。

让几个小喽喽来试探他的实力,试探他的深浅……就像是,他们在准备着什么。

梁元良和萧晓一时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不知道,暮从云什么时候还被寻仇了?

萧晓茫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但下一秒,他就被青年的话截断在原地。

暮从云面色苍白,却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凝重。

结合了这几日越笙的假期;余桃枝为他去了工作的气急败坏;还有……越笙说要找别人来保护他。

他像是在否定着什么,犹豫着、迟疑着缓缓开口:

“驱灵人的行动异常,会和他有关吗?”

搭在沙发上的指尖颤了颤。

一种他先前没有设想过的可能涌上心头。

是越笙他……出事了吗?

第62章 “他等不了” 你就是“没钱就摆烂”?……

因着老头子的话, 有什么灵光一现,正在他的脑海里迅速连结成线。

他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异象局有能够执行任务的人, 却偏偏要他的父母去送了性命。

他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带他不停地换着落脚的地方,却在某一天毅然决定在H市定居下来, 而那些搜捕他的人从此销声匿迹, 再没有出现。

仿佛那些狼狈躲藏, 遮头盖面的日子只是他的一场幻梦。

青年眸光微垂。

瞬息之间, 他仿若在无形中……抓住了一点真相的尾巴。

——异象局抓捕他,是因为那会儿的越笙还没有出现, 他们无计可施, 才不肯放弃这一点对抗驱灵人的希望。

在新生儿的监测登记本上, 他的体质是万中无一的稀有。

但有了越笙后,对他们而言最为棘手的存在被镇压, 再加上不知道爷爷还从中周旋了什么, 他才得以平安无事地长大。

而如今异象局重新找上他——

怎么看,都像是他们失去了“庇护”, 不得不寻找起下一个替代品。

身边听完他猜测的二人沉默半晌,梁元良一边嘟囔着“你什么时候和那小子关系这么好了”, 一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谁料电话那头的男人一听他是去打探越笙的消息,马上换了一副口吻,语重心长道:“老梁啊, 不是我说你,你找那小子做什么?”

“你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嘛,我这边给你解决了不就好了?”

“你不行,”梁元良直接了断地拒绝了他, “这事你处理不了,你把那小孩的通讯方式给我,我自己找他。”

对面的人因为他的否定,语气登时带上了些不满:“不是你——”

顿了顿,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无奈道:“诶呀梁老,不是我故意不帮你,是那小子被上头派去出任务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梁元良问:“你认识的其他人呢,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那头的男声唉声叹气:“他平时就一个人,也不和别人来往,行了行了,有消息我再联系你,挂了啊!”

“等……”梁元良挽留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就火烧屁股似的挂断了来电。

“这老混蛋!”老爷子愤愤,回头见二人神情各异,还不忘安抚暮从云一句,“别担心,我再给其他认识的人联系一下,总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见他还要再打开通讯录翻动,青年轻叹了口气:“梁叔,不用麻烦了。”

他指尖在身侧轻点,眸光清明:“您也看出来了吧。”电话那头的人,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他们越笙的下落。

暮从云摇了摇头:“再问下去,他们也许会对你起疑心。”

先前他还不敢肯定,这么一通下来,暮从云就算不想往最坏的方向猜,也知道越笙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

他暗暗磨了磨牙。

过往也好,身体的异样也罢,哪怕是异象局对他的种种排挤,越笙也对此守口如瓶。

就连出了事,也是苍白着一张脸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和他道歉。

……他什么时候,有责怪过对方的不知情?

萧晓坐在他身旁,不知所措般绞着衣摆:“现在怎么办啊老板,监控里也没见着他们出现。”

“咱在异象局也没啥人脉,这样大海捞针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小越哥他们?”

青年沉思片刻,半晌,他垂了眼,兀自拿起手机操作起来,见他一直没出声,萧晓和梁元良都没忍住往屏幕上看去。

不看不知道,萧晓震惊道:“你要去‘灵意’发悬赏?”

“但这上面和异象局相关的信息不是没法发出去吗?”

除却官方认证的机构异象局,民间也有许多流落四方的通灵者,‘灵意’就是民间通灵师们建立统一交流、发布委托的APP。

只是里头鱼龙混杂,注册起来也没有什么手续,在十几年前还混入了一大批驱灵人,借着论坛上灵通的消息屡次重创了当时的异象局,从此以后,二者表面上不说是再无往来,也能算是个相看两厌。

因着暮从云对驱灵人的憎恶,萧晓和梁元良倒还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个。

但青年在app上操作娴熟不说,就连发帖的用语口吻也极为熟练,见二人一脸意外地问他要个解释,他无奈叹了口气: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现在还在用爷爷留下的遗产吧?”

他瞥了一眼萧晓:“先不说这些年追查驱灵人的开销,就说你那一大堆设备,没几百个怎么也下不来吧。”

青年又看向身侧的老爷子:“梁叔你也是,我爷爷的资产情况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梁元良不可置信般喃喃道:“我以为他什么时候买彩票中奖了……想着他全留给你了……”

小暮亲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姜云山把遗产都留了孩子也是正常的,他也就没多想,那为着孩子的成长时而担忧钱不够花的小老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了。

暮从云沉默片刻,见他们两个都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决定不再理会他们,而是专心编辑着发帖的内容。

对直接找到越笙他不抱什么期望,但只要能找到越笙的队员,也应该能通过他们联系上越笙。

他这边刚把悬赏发出去,萧晓就抽着鼻子,泪眼汪汪的看过来:“对不起啊老板,呜呜呜……”

暮从云不知所以但略带嫌弃地往后挪了挪。

“我以为你是家财万贯才给我这么多零花钱用,还一直找你买最贵的设备!”萧晓悲从中来,“没想到都是老板你一个人辛苦打工赚的,我真不是人啊呜呜呜!”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他这头刚嚎完,那头的梁元良也开始唉声叹气。

“我以为老姜给你留了足够的钱……没想到你过得这么拮据,怎么也不和我说呢?”

他不满地瞪向青年:“梁叔有的不就都是你的吗!你看看你,过得这么辛苦也不告诉我,是不是心里没我这个长辈了?”

暮从云:“……”

这都哪跟哪?

……而且他哪里过得拮据了?

他沉默片刻,恰好这会手机震了震,帖子下已经有人开始留言了,他干脆意念屏蔽掉这左右交杂的二重奏,开始翻看起回帖。

萧晓和梁元良没忍住,也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匿名用户204】:[?]

【白金用户222】:[???我看到了谁?]

【管理员08号】:[卧槽,活的摆烂哥!]

【匿名用户535】:[哥们你还活着啊!你到底还干不干了!!]

“摆烂哥是谁?”梁元良疑惑问道。

那头的萧晓反应就比他大多了:“老板,你就是‘没钱就摆烂’???”

他扭过头给梁元良解释:“这个ID是论坛上的一个元老级用户,历史战绩是一出手就解决了好几次千万级别的红色悬赏,在论坛上挂了好几年都没人敢接那种。”

“我记得异象局之前还有人特意下载了app来找他,问愿不愿意加入他们,结果被论坛自行检测到敏感词给屏蔽了。”

花洲大地上的执念多到数不胜数,许多异象局处理不来或是没有及时处理的,就会被求助者发到网上,成为“灵意”里的悬赏。

毕竟异象局的精英小队就那么几支,就算连轴转,也没办法瞬移到花洲的各个省市,去给他们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当然他最出名的事迹……呃,”萧晓偏过头看了一眼半点没分神,正专心查看着回帖的青年,悄声道,“是因为之前某位世家大佬听了他的名号来找他办事,结果他回了别人一句‘看我ID’。”

暮从云在论坛上的ID是“没钱就摆烂”。

梁元良:“……”

好欠揍的一句话。

“有了。”

青年的声音压抑着淡淡的激动响起,二人一时也顾不上蛐蛐他,赶忙凑过去看。

在划拉下来一众的“他发了那三个字怎么没屏蔽他”以及“摆烂哥还接不接单,S市悬赏一千万解决个恶灵求求了看看我”等等话术之下,出现了这样一条:

【铂金用户111】:[我知道她的行踪,私聊。]

点开和对方的私聊频道,对面的神秘用户率先给他发过来了身份证明。

【铂金用户111】:[异象局员工证.jpg]

【没钱就摆烂】:[开个价。]

【铂金用户111】:[不用给我钱,交换条件是我告诉你她的下落,你帮我解决一件事。]

【没钱就摆烂】:[成交]

眼见着对方顺势发过来一个地址,萧晓震惊道:“老板你也不问问他什么事?”

就这么答应了?这还是他认识的老板吗?

事实证明出乎他意料的事还有更多。

余桃枝现在所在的地址在邻省那头,现在赶过去能在天亮前堪堪到达,对面非常守信地给他发来了一切他需要的信息,简单扫了一眼的青年就这么随意披了件外套,一把捞了桌上的车钥匙就要动身。

“等等!万一是假的呢?”梁元良拦他,“灵意里本来就什么人都有,不排除是随便找了个证件来骗你的。”

萧晓也跟着站起来,犹豫道:“是啊老板,还是确认一下吧,毕竟现在过去也要几个小时,要是白跑一趟……”

青年停在原地的身影缓了几秒。

他眉目低垂,在猜出了那个可能性后,他面上就再没有出现过任何轻松的神色。

也许消息是假的,也许对方要求他帮忙的事会很过分。

暮从云轻摇了头,唇瓣微动:

“他等不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去确认一番。

第63章 希望 他就求了我们这么一件事

最终萧晓还是陪着他一起上了车。

老爷子也想陪他们一起去, 但舟车劳顿,他又担心自己一把年纪拖慢了二人行程,只好神色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临出门前, 暮从云的余光无端地捕捉到了一直停驻在楼梯扶手上的那只白色气球。

越笙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把它带上,两天过去, 猫咪的脸蛋已经有些微微发瘪了。

“……”

他的视线安静地停留片刻, 而后不动声色地从小猫身上离开。

“哎呀, 老板你一个人可没法连续开六个小时, ”萧晓客客气气地给他拉开副驾的门,“再说到时候你精神头不好, 不也没法专心找人嘛。”

暮从云默了默, 倒没拒绝, 只是上了车后,萧晓几番欲言又止, 还是没忍住开口:

“老板, 你那个赚钱……很辛苦吧。”

“我听说灵意里头解决不了的悬赏都是些及其凶险的疑难杂症,有的麻烦到异象局都不愿意接手。”

“……好好开车, ”青年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萧晓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你支出太大的话, 要不给我工资减一点吧?”

自从得知暮从云都是独自一个人接高风险的委托,还给他发着那么高的工资,他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好像被什么动物的爪子挠了一下,不上不下的。

一直没得到回应,萧晓转过脸去,就见青年已经戴上眼罩, 把座位往后调平了。

“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给你的就是你应得的。”

和他此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暮从云收了话头,开始闭目养神:“开不动了就叫我,天亮前我们要赶到J市。”

萧晓抽了抽鼻子,打鸡血似的一点头,势要守护住最好的老板和他岌岌可危的爱情,于是J市时间还没到六点,他们就已经赶到了被告知的地点。

暮从云远远地就把车停了下来。

那位神秘人告诉他,余桃枝这次出任务的地点是一处景区公园,公园外边长长地拉了一排警示线,和他在爱情小镇那天看见的别无二致。

萧晓揉了把眼睛,喃喃道:“好像是真的……”

他本来还以为是老板救人心切,谁的话都信,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没骗他们,更没让他们白跑一趟。

“你留在车里,”暮从云动作利落地熄火下车,“外面有任何情况,及时通知我。”

他踩着一地晨晖,谨慎地绕过守在大门的几名成员,从一处不起眼的矮墙处攀了进去。

萧晓提前给他查明了公园里的路线,沿着地图走过一小段,他就听到几人急速交谈着的声音。

“你们那边怎么样?”

“没有捕捉到0942的具体位置,可能往东区去了!”

青年侧着脸听了一会。

0942收容物……是余桃枝这次工作的任务对象?

告知他地点的人只说了余桃枝会在这里出现,却没有说她的具体工作是什么,现下看来,大概就是公园里这一只被追查的恶念。

——但这和他今天的目的并无关联。

等简单交流几句的小队走远后,他从藏身的石头后绕出来,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晨光熹微,接连躲过几支巡逻的队伍,他在一处小树林中,撞上了一具背对着他的温热躯体。

“谁——?”余桃枝警觉地攥紧武器转过身来,却在下一秒愕然愣在原地。

“你……”她一双杏眸圆瞪,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青年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只是绕了大半个公园,就遇上要找的人,还是她独自一人的情况下——

他垂了眉眼,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越笙出什么事了?”

余桃枝被树影遮蔽的面色微微一动,而后她低下头,就要从他身边过去:“他能有什么事?”

“我先送你离开这里,这里躲着一个恶念,已经害过了人,会很危险。”

“快来,趁你还没被其他人注意到!”

暮从云脚步未动,也根本没有跟着她离开的意思。

余桃枝回过头,正要再催他,就见青年微微偏过半张侧脸,神色莫辨:“那你呢,小桃姐?”

“没出什么事的话,你们为什么把我的好友删了。”

余桃枝垂在身边的指尖蜷了蜷,她移开目光:“……我出去后就把你加回来,行了吧。”

“先和我离开这里。”

暮从云比她高了不少,因而她的神色在青年的视线里近乎无所顿藏,包括……余桃枝疲惫的表情、被咬出牙印的下唇、以及……眼眶下的一片青黑。

她在加班到最痛苦的时候,也没让自己这么狼狈过。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了几分更加确定的意味。

“你好像很着急让我跟你走?”

暮从云看向她的眼睛,沉声道:“或者你告诉我越笙在哪里,我这就离开。”

“……”

女人面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她张了张唇,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而后余桃枝抬起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来:

“就是我们不想和你联系了而已,你非要问得这么清楚吗?”

“队长他没有告诉你吗?你不愿意加入异象局,那我们也没有什么非要和你凑一块的说法吧。”

这算是……在和他撇清界线?

青年面颊神经有些抽搐,几次试图张口,才挤出一句:“这是越笙的意思?”

“对!”余桃枝痛快点头,她偏过脸,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就是队长的意思,现在你闹够了吧,没事就赶紧和我走!”

心脏仿佛被什么紧攥成一团,在余桃枝再开口催促前,暮从云却出乎她意料地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

“我现在愿意加入异象局了,”暮从云一字一顿道,“所以告诉我,越笙在哪里。”

他的语气是平静的,余桃枝却浑身一僵,仿佛那不是一句普通的宣告,而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眼见着她还不相信,青年干脆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就要走出树林找别人,隔几条小道就有巡逻的小队,在他即将离开藏身的地方前,有谁急急追上来攥住了他的手臂。

余桃枝急声道:“不行!你不能……”

“我们现在找到人了,异象局也不需要你了,所以你赶紧和我走!”

暮从云却没理,他抬了眼,唇角微弯:“还是说,你们需要我的投名状?”

他作沉思状:“到异象局门口附上我的简历算不算?或者你们需要更专业的机构检测?”

“都不需要!”眼见着青年一心向外走去,余桃枝气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总之你不能加入异象局!”

“为什么?”暮从云停下脚步,等待着她的后文。

“因为、因为……”余桃枝攥着他的五指几乎都在颤抖,她语无伦次,反复地组织着语序,“我们的人已经满了,对,异象局已经用不上你了!”

“……是吗,”青年略带遗憾地一低眼,在余桃枝以为他回心转意的瞬间,他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去向别的小队自荐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位置了。”

余桃枝现在就是傻的,也知道暮从云是在和她对着干。

但她拿这样的暮从云就是束手无策。

眼见着不远处有几束手电光打来,而青年也举起手机的闪光灯回应,暴露的风险就在那么一瞬间,她一时再也顾不上什么,收回了抓着青年的手。

她双拳紧攥,闭起眼,压抑着颤抖喊道:“因为这是我答应他的!”

她不知道暮从云是不是已经被局里的人发现了,也不知道青年有没有再往前走去。

“他就求了我们这么一件事……”她再也忍不住泣声,捂着脸缓缓蹲下,“所以求你了,别去……”

青年的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却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余桃枝心尖一动,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他,没等她眸底涌现几分喜色,她却先看见了暮从云阴沉的面色,还有——

“小心!”

她一把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拦在了对方身前。

她亮出手里的银枪,谨慎地看向不远处阴气沉沉的恶灵,那恶念却只是轻蔑地看她手里的武器一眼,对她咧嘴一笑。

糟了。

这恶灵杀了好几个生人后,怨气深重,危险指数成倍増长,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应付得来的!

她双唇紧抿,面上不显,就要掩护着身后的暮从云先行撤退。

但那恶灵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图,他一偏脑袋,舔了舔还沾着血色的尖牙,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她们扑过来。

就在她下意识开枪的一瞬间。

一道金色的火焰从她身后窜出,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就自下而上地点燃了整个恶念,恶念嘴里发出尖锐的咆哮,他滚趴在地,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余桃枝的子弹,却如何也无法扑灭身上的火焰。

公园里涌动的黑色怨气也被金焰灼烧得开始四处逃窜,就在余桃枝目瞪口呆时,暮从云缓缓地上前两步。

金色的流光编成了一道巨大的口枷,锁住了恶念痛苦哀嚎的声音,而后他偏过脸,再也没有理会地上被烧得几近灰飞烟灭的恶灵。

“给我说清楚,”青年眼底是黑压一片的戾冷,“什么叫做……他就求了你们这样一件事?”

他的背脊起伏着,几乎是尽力克制了情绪,才没有在她面前失去礼数。

余桃枝愣愣地看着他。

在青年身后翻滚哀嚎的恶念最终不甘不愿地止住了声息,而她几乎没有看清那一道火光是什么时候点燃起来的。

——这样的实力,在局里只有越笙才能堪堪与他比肩几分。

她看向对方紧抿的双唇,冷峻的面色,以及……压抑着怒气,却难掩担忧的目光。

下唇又一次,被她尝出了铁锈的味道。

或许他真的能够做到呢?

……或许她现在攥住的,就是拯救越笙最后的希望呢?

他们小队里的人,几乎都被那个沉默寡言的队长伸以过援手,或是顶罪之情,或是救命之恩,他们也一直心怀愧疚,想着哪怕能为他多分担几份工作也好。

越笙却从来没向他们索取过任何回报。

就连他们接二连三地跳槽加入他的队伍,男人也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们进出,再有些茫然地接过他们强行塞到手中的“见面礼”。

明明是这样的人……

却在赴往灵坟前,在门口几经犹豫,最终还是在他们齐齐看过来、一眨不眨的目光里,有些不知所措般低声道:

“能不能……”

“请你们答应我一件事。”

是队长生平里仅有一次的请求重要,还是面前有可能拯救他的这一点希望更重要?

她心里的天平瞬间就有了倾斜,余桃枝深吸一口气,趁着还没有别人发现,当即立断地领着青年往公园外走:

“跟我来!”

第64章 过往 越笙曾经很认真地向他承诺

“灵坟?”

和青年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后座的询问:“那是什么地方?”

余桃枝身躯一震, 不可置信般回头,被她匆忙扫了一眼的萧晓正一头雾水,就见女人指了他向暮从云追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人?!”

“不行、这事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眼见着她一副就要毁尸灭迹的模样, 给自己系好安全带青年偏过脸,扫了一眼大惊失色的萧晓,简单带过了这个话题。

“不用在意他, ”他掉了个头, 将车无声无息地开出了异象局的部署地, “刚才还没说完, 你说越笙去了灵坟,那是哪里?”

这次余桃枝安静了好一会儿, 在暮从云以为她又要隐瞒时, 她才低低说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

快要驶出马路的法拉利在街口一个急停, 青年转过了脸,带着几分不确定重复着她的话:“你不知道?”

就连后头已经开始准备搜索路线的萧晓都愣在了原地, 不解地看向她:“那我们上哪找人去?”

余桃枝还是没太能适应还有个人在场, 她几次扭头看向萧晓,最后还是青年一脚油门开出了市区, 而后他让萧晓在车上等着,和余桃枝两个人一齐下了车。

直到坐进附近的早餐店里, 余桃枝才开诚布公地向他坦言:“这次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灵坟的具体位置一直是个迷。”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我只知道他被派去镇压灵坟, 而且……”

余桃枝垂落在桌面上的目光忽然颤了颤。

暮从云的心也在一瞬间收紧了几分。

“而且,”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缥缈得好像一触就散,“局里所有人都清楚……他回不来了。”

见青年久久没有作声, 余桃枝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笑笑:“所以他是怎么和你告别的?”

“我们队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让你追这么紧?”

身侧是早餐摊子热闹的叫卖声,老板把两碗热乎的馄饨端到了他们面前,在氤氲的热气里,她看见青年缓缓地动了唇:“……他没有告别。”

越笙什么也没有说。

他可真是……好极了。

“啊?”余桃枝傻眼了,“这么多天他怎么……”

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却被打了断,青年径直看向她的双眼,他长眉微蹙,唇线绷直,眸底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和我说说吧,”他淡声道,“所有的事,只要是你知道的。”

“灵坟也好,他也好,什么都可以。”

余桃枝愣了愣,旋即,她慢慢低下头去,搅动起了碗里的馄饨。

“他的编号是701号,”沉默片刻,她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口,“这意味着在他之前,有整整七百次失败的记录。”

“没有人知道被永久封存的那七百份到底是什么档案,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

青年沉了眸,安静地听着。

“所以……局里有很多传言,譬如他是个人造的冰冷怪物,没有感情的实验体,不会说话的异类种种,上头有意让这些流言发展,而你知道,大多数人……会下意识排斥与自己不同的家伙。”

“更何况是在见惯了灵异事件的异象局里。”

余桃枝无奈笑笑:“说实在的,要不是和他有过接触,也许我也会被这些偏见带着跑。”

“再有就是他的那把刀,”女人微微抿了唇,看向面前的青年,“通灵者们的武器分为自生和非自生,你的金色火焰是极为稀有的前者,而大多数人,包括他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沉默不语的青年终于问出第一个问题:“他的刀……不属于他?”

怎么可能?

非自生的武器也就等同于警察配备的刀枪,需要随身携带,而越笙的刀……明明可以被他从虚空中召唤出来。

余桃枝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这把刀被大家叫做‘鬼刀’,是异象局镇压了百余年的一件……怨物。”

“大多数怨物,是执念深重的灵魂脱离后,曾经附身的物件,会被局里统一收纳净化。但这把鬼刀不仅没有被净化,反而因为和其他怨物放在一起,吸收了所有被析出的怨气。”

“它藏得很好,但因为净化不完全被辗转了许多个净化室,也就理所当然地吃了个饱。”

“久而久之,刀里就诞生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灵。”

暮从云不禁有些哑然:“从怨物上诞生的恶灵?”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

“没见过吧,”余桃枝无奈轻叹,“当时诞生的恶灵足足屠杀了一整个分局的人类,因为影响太过恶劣,事件平息后就被封锁了消息,局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青年有些沉默地看向她:“那你……”

“……家里人告诉我的,”余桃枝垂眸,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

“说回正事,这把刀被当时最为拔尖的一批通灵者用尽浑身解数镇压在灵坟里,因为追杀恶灵的过程折损了太多人,加上他们拿鬼刀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花费了数年画了一个阵法,将它彻底封锁起来。”

“我不知道队长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实是百年来第一个拿起刀的人。”

“但刀内的恶灵可不会因为过了百年就老死,所以……队长这十几年来,与它共生,也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去镇压它的存在。”

所以越笙的体温……才会在一次又一次使用鬼刀后,变得愈来愈低。

面前的两碗馄饨已经完全凉透,但面对面坐着的二人看上去都没有任何要动它的打算。

半晌,余桃枝才低低笑了声:“但他也就这一条命而已,现在他镇压不住了,异象局就要物尽其用,让他带着刀一起同归于尽,真是一举两得。”

“既能平息灵坟里的恶灵躁动,也能抹杀这百年来消灭不掉的心头大患。”

“正巧他们找的还是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命令的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事?”

就算是失去了一个勤勤恳恳的员工,他们不也已经开始去找暮从云这个替补顶上了吗?

世界上所有的美事,怎么就都让他们遇上了?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几分从刚才开始就因为跳得太快而涨痛难受的心脏。

“灵坟到底是什么地方?”他问。

余桃枝轻抿了唇,不答反问:“你知不知道异象局对那些危害重大恶灵的处理流程?”

没等他开口,她接着说道:

“斩杀恶念会对通灵者有着一定反噬,尤其是那些杀害过生人的,或者在世间游荡过久的恶念,更甚者还有可能导致通灵者精神崩溃,”

她垂眸,给他找出小队里能够搜集到的所有资料,

“所以为了保护为数不多的佼佼者,这些高危恶念会被统一送往灵坟里面。”

“灵坟曾经是镇压鬼刀的地方,镇压他们当然戳戳有余,这是我们沿着蛛丝马迹查到的几条运输记录,但都没有找到确切的地点。”

青年却看着她手机里的信息半摇了头:“就算有阵法,数十年来都往里面投放恶灵,什么样的阵法能够源源不断困住这么多恶念?”

“……”余桃枝的身体先是一怔,而后她缓缓地垂了下眼。

“是,”她讽刺地笑笑,“没有哪个阵法能够困住这么多恶灵,但是如果……还有人进去定时清理呢?”

暮从云的眸光不可置信般颤了颤。

“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这两年他离开的频次更多了些,我们试图追查过他的下落,但他身上的定位器总会莫名失灵,就像那个找不到入口的灵坟一样。”

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一句“找不到”。

二人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余桃枝有些挫败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忽然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啊。”

青年抬起脸看她。

“说了这么多,结果还是没有救他的办法,”她自嘲般弯了弯唇角,“还把你牵扯进来了……明明我们都答应了他的。”

青年却忽然垂了眸,问道:“答应了他什么?”

在公园里,余桃枝说过,越笙就求了他们这么一件事。

索性也透了个遍,不差这点底了,余桃枝颇有些自暴自弃:“还能是什么,他让我们保护好你,绝对不能让你和异象局染上关系,也不能让局里发现你。”

“谁知道你忽然就追到这边来,现在好了,他的嘱托我没做到,还把你牵扯进来了。”

……保护?

谁要保护他?

越笙吗?

暮从云一时语塞,他呆了片刻,才惊觉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

越笙曾经很认真地向他承诺过“保护”二字。

他那会却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毕竟他自己就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也并不忧心于驱灵人或是异象局的报复。

——童年的惨痛经历告诉他,只有自己才是能够依靠的。

他也从来没有哪次真正躲藏过别人的羽翼之下。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后知后觉起自己的迟钝。

……从猜出了越笙可能出事了的那一瞬间,一直到现在,他没有一刻是不害怕的。

而这一切汹涌的、无处可去的惊涛骇浪,被余桃枝口中的简单两个字撕开了口子,撞得他一颗心发涩。

仿佛被泡在了橘子水里,又酸又涨。

梁老说,越笙一定会把他的存在告诉异象局。

但事实却是早已经自顾不暇的人,还在叮嘱队员保护好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来:“走。”

余桃枝茫然看他:“去哪?”

不知道灵坟的位置,他们甚至连出发的目的都找不到。

青年轻轻垂眸,神情里再看不出一丝动摇,他眉目平和,声线也毫无起伏:

“——去找一个……知道他在哪里的人。”

第65章 赔礼 “我讨厌离这个字。”

直到青年一脚油门飙上了大马路, 余桃枝才反应过来:“不是,我们要去哪?”

暮从云没回答,于是她扫了一眼青年车上的导航, 按照定位地点接连搜索了几个软件,才面露震惊地抬起脸来。

“你要去这边的异象局分部?”她不可置信般反复确认了几遍,“可这边哪有什么知情人?”

就算暮从云要去找异象局的高层, 他们也不在J市这边的分局里啊?

这算什么, 急病乱投医吗?

在她诧异询问间, 萧晓适时探出了头:“老板, 连上了。”

车载音响传出几阵响铃声后,被一个上了年纪的沉厚男声接起:“谁?”

如同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余桃枝瞪圆了一双杏眸。

她实实在在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声音。

——怎么和他们的正局这么像?

“我, ”青年毫不遮掩地报出大名, “暮从云。”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余桃枝却耳尖地听见, 那道沉缓的呼吸声停滞了几分。

见对面没有反应, 暮从云无所谓地笑笑:“怎么了周叔,不是你们一直在找我吗?”

“还是说, 您其实不太欢迎我?”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寞,那头的男声才艰涩问道:“……你在哪里?”

通过外放音箱, 几人都能听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梨,你有心回来就好,我在老地方等你, 当年的事,我——”

话音未落,却被青年轻描淡写地打断:

“我在J市,来你们分部见我吧, 我等你半个小时。”

修长的车身停在一处极为不起眼的普通建筑面前,不等对面回应,暮从云就伸手挂断了电话。

他却没有立刻动身。

垂眸盯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沉默半晌,他指尖微动,把对方拉进了黑名单里。

这个他记恨了十几年的、铭刻于心的号码……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主动拨通的那一天。

一旁的余桃枝面色复杂:“你怎么认识周局的?”

“……他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了吗,在异象局这么多年,连我都没见过他几面。”

暮从云摇摇头,没答她,他主动熄了车下去,正要开门前,又被后座的萧晓拦了住。

“呃,老板,”萧晓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先不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怎么确定那个什么周局就在J市?”

“而且万一他要把你带走怎么办,怎么说这也是异象局的地盘,你这不就是自己送上门吗?”

但打完电话之后的青年却表现得极为沉默,既没有打算为他们解决疑惑;也没有打算听二人的劝阻,留在车上静观其变。

无奈,放不下心的余桃枝跟萧晓也只好跟着他进了门。

余桃枝用她的证件刷了脸,很快带着二人通过了门禁,走入建筑内部,一切却瞬间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原本狭窄的过道变为整洁明亮的大理石通路;破旧的水泥墙被盖上干净的瓷砖;守门的小老头摇身一变,变成异象局内有条不紊工作的员工们。

暮从云和萧晓都没对这普通的障眼法有什么反应,他领着二人,径直走向了等候厅,在长椅上坐了下。

直到他们置身于异象局内部的事实已经确凿,余桃枝才盯着脚尖,忽然问道:“所以你就是那两位干员的遗孤对不对?”

青年简单应了声,萧晓却嘟囔着顶了一句:“还问什么,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自从进入异象局的大门来,他是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就算带了个遮了半张脸的鸭舌帽,也没能缓解几分焦虑的心情。

他的本意是越笙已经将暮从云的事告知了她们,但余桃枝顿了顿,却反问道:“我们为什么会知道?”

“说实话,从你在公园里出手的那一刻起,我才敢确认这件事,”她无奈笑了声,“你总不会以为队长告诉了我们吧?”

听到越笙的名字,暮从云微偏过脸看她。

余桃枝垂着眼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所怀疑了,你姓暮,而且……你和你的父母,长相真的特别像。”

“局里其他人见了你和越笙在一起,也都基本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有人坚持说你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恰好那个人从来没有违背过异象局的命令,他们才半信半疑地吞下了这件事。”

暮从云冷不丁地出声:“那天越笙离开前,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很像你的女声。”

余桃枝眸色微僵,显然是被他猜中了,她勉强弯了弯唇:“这你都听出来了……行吧,打电话的确实是我。”

“魏松那队伍里的副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就那个叫苏燕的,嗯……她去向上面检举了你的存在。”

所以越笙才会急匆匆地离开他,赶回到局里去。

有人汇报了他的信息,青年到现在却还没有出任何事。

——既没有被异象局四面八方地围堵,也没有被暗中紧追不放的视线排查。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了余桃枝,又连线了那位神龙不见尾的周局,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踏入异象局哪怕一步。

暮从云默了默,他没再去问余桃枝越笙到底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一旁听完了全程的萧晓也明显安静了下来,他沉默地抱着膝盖,将帽檐又往下拉了拉。

离半个小时还剩五分钟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

萧晓和余桃枝率先抬头,而后在那阵挥之不去地、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中,青年缓缓地抬起眼来。

他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装束还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匆赶来的男人。

“周叔,”

他略微弯了一点唇角,眉目平淡,仿佛只是在会见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好久不见。”

*

目送他和周衡单独进入了会议室,守在外面的萧晓和余桃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对方眼底看到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担忧。

会议室内的青年看上去却比他们轻松很多,他垂目看着周衡又是倒茶又是给他推椅子的,良久,才听见对方有些小心翼翼的问询:

“小梨,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暮从云莞尔,将桌上的热茶往远处推了推,“寒暄就免了,我今天来是有事找你。”

“我想知道,灵坟在哪里?”

周衡的眉心在听到他说出地名的一瞬间蹙得死紧,他语气立刻严肃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灵坟?”

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沉重,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要那里的地址做什么?”

暮从云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轻声道:“去找一个人。”

——如今会出现在灵坟里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周衡显然愣了愣,他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找他做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他下意识追问道,“是他告诉你灵坟的事情?”

“还是他让你到里面去找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这厢接连发难,青年却不答反问:“您认为……他会吗?”

分明是反问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控诉般的冷淡。

异象局认识越笙的时间远比他认识对方的时间要长。

那么他们觉得越笙那样的人,真的会把别人的安危置之不顾,还让他追到灵坟里面去吗?

周衡沉默片刻,偏开了眼:“也是,他不可能有这个胆违背守则。”

暮从云的面颊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但我还是不会同意你过去的,”周衡复而又看向他,“你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清楚里面有多危险。”

“不管是谁告诉你灵坟的存在,他都一定不安好心。”

“我通过他们去寻找你下落的申请书,并不是为了逼迫你加入异象局,今天的事……”周衡咬了咬牙,“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你走吧。”

但青年一动不动,看向他的目光反而更加耐人寻味。

他缓缓摇了头:“如果这个地址我非要不可呢?”

“就当是周叔您的赔礼,”他轻声道,“为十六年前那件事。”

周衡瞪大了眸,眸光震颤:“你……”

他握了拳,扭过头去:“就算你拿你父母说话,我也不会同意的,今天我会当做你没有来过,回去也会撤了局里对你的搜查!”

赔礼的话,这样也算足够了。

但暮从云根本没有从他的台阶往下走的意思。

“所谓赔礼……也应该被受害人接受才算吧,”暮从云看向面前凉透了的茶,“我只需要灵坟的地址。”

“至于其他,我会向你保证,不会动里头任何不该动的东西。”

“……”周衡紧咬牙关,半晌,才给他甩出一份资料,语气冷硬,“退一万步来说,只有局里的成员能够知道灵坟的位置!”

“你又不是异象局的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曾经屡次试图通过一些世家旧友联系姜云山,妄想从他的口中打听一些暮从云的消息,但姜云山却只在某一天托人给他带了话——

那孩子恨极了异象局,也恨极了你。

别再去打扰他了。

而眼下——

听闻他的话,青年只是伸手接过那一打资料翻了翻,而后——

他毫不犹豫落下了自己的姓名。

成为异象局成员的方式特殊,并不是用普通的笔签字,而是用特制的符咒,在阵法上面刻上自己的姓名。

——这份协议一旦生出,再也不可悔改。

“满意了?”

暮从云站起身,看向因为这份意料之外的回答而说不出话的对方,“那么……现在告诉我灵坟的位置吧,周局长。”

“你……”周衡颤着手,不可置信般拿起那一份签字,借着窗外光线反复翻看。

“还有,”青年淡声道,“别再叫我小梨了。”

“我讨厌‘离’这个字。”

以前是,往后也是。

在门口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暮从云出来的二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在萧晓颤巍巍地准备敲门询问时,大门终于打了开。

出来的却只有周衡一个人。

周局攥着一份被揉成一团的文件,沉默地扫了他们一眼。

他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此刻却只像一位普通的、有些挫败的中年男人。

“不用看了,”他抿了抿唇,大步从他们身边离开,

“他坐我的传送阵,过去了灵坟那边。”

*

踩着周衡的传送阵出来,青年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环境。

好消息是,周衡大概并没有骗他,也没有把他传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坏消息是……他所处的位置只是个荒凉的路口,他连灵坟到底该往哪边走都不清楚。

铺天盖地的浓郁怨气笼盖在他的身上,和爱情小镇里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如出一辙,但这里的雾气并不是那般算得上温良的灰色,而是彻彻底底的、浓墨似的幽黑。

周衡最后和他说:“他已经进去了整整两天,我不能确定……他还活着。”

暮从云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闭了眼。

他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

也许他该早一些向越笙告白,这样越笙就算是自寻死路,也不会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也许他该早一些给越笙发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越笙删了他,他出发寻找越笙的时间肯定会再早一些;

也许他……

会像等不到父母一样,再等不到说要保护他的人回来。

在睁眼的一瞬间,万千金色流线凝聚在眼前,周边沉重的雾气也被铺天盖地展开的金色薄雾驱散。

暮从云终于得以看清前路。

漫天的黑雾中,在遥远的尽头,在远不可及的那一边。

似乎有着这样一个身影,在他只为了替父母复仇而泛起波澜的、毫无期待的漫长人生里:

会拉着毫无参与感的他拍毕业合照,然后因为怎么也拍不出最好看的青年而生自己的闷气;

会因为小石头的寥寥几句,就独身赶到最危险的荒山里,接住从高处下落的他;

会和他一起在太阳底下散步,只是因为他聊起了以前,就领着他去墓园里看望爷爷;

会和他一起牵着手逛游乐园,会陪他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也会……因为一句暮从云还有所怀疑过的所谓承诺,默不作声地为他安排好一切。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莫名其妙地就闯入他的世界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到最后,在他已经习惯了其存在的时候,却无端地抽身离开。

他眸底的那个身影,在昏暗而漆黑的灵坟里,在随时可能下沉的黑雾中,在虎视眈眈的恶灵们面前,像被镀上一层朦胧光晕,开始愈发清晰。

他抬起一双金眸。

而后坚定地、不加犹豫地——

向前踏出了一步。

第66章 两个吻 吻上了那一滴泪

浮于金色薄雾之上, 如同泼墨一般的黑色怨气沉甸甸地垂下半瓢,却在触碰到那抹流光的瞬间被磨灭殆尽。

青年在一片黑暗中漫无边际地行走,他几次稍作迟疑, 确认自己并没有原地打转后,又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在他视线所及之处的幻象逐渐消散,在几乎以为自己又一次迷路了的时候, 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道阴森森的声音:

“什么人?”

暮从云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随着愈来愈接近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门。

以及坐在门外, 正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的那位执念。

执念看上去是一位中年医师, 穿了一身发黄的白大褂, 男人摸了摸耳朵的位置, 随后毒蛇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向来人。

——仿佛下一秒就会咧开獠牙,将他一击致命。

这鬼地方还守着个有理智的家伙?

青年看向他身后那扇沉重的、怨气形成的黑门。

他视线下移, 落在白大褂的身上:“你又是谁?”

闻言, 男人吃吃笑了几声,嘶哑着嗓子笑道:“就是一守门的, 不值一提。”

沉重的怨气开始汇聚,涌现在青年面前, 男人话音一转,歪了头:“倒是你,我从来没有见过。”

“——既然不是客人, 那么就请回吧。”

推挤着他往来时方向离开的力道却被青年面前一层金色的流光阻挡,暮从云抬手挥散黑雾,看向这位所谓的“守门人”。

他直截了当道:“我要进去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