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哀灵花 “你闻小越哥是不是香香的?”……
“……咳, ”暮从云别开视线,掩唇咳了声,“别听他胡说。”
“就是那天上车前看见你那会, 和他聊了几句。”
他不提这事还好,话一出口,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都想起了大巴车前那稍纵即逝的对视——以及他们在小巷子里的、真正的初见。
对方的眼睫蝶翅般扇动几下, 越笙默了几秒, 顺着他的话又问了下去。
“聊我做什么?”
他轻抿着唇抬眸, 于是暮从云在他面上察觉了几分许久未见的试探之意。
但越笙在这些弯弯绕绕的话题上, 到底是怎么也比不上眼前心思缜密的老江湖。
青年莞尔轻笑:“聊哥你怎么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多。”
他眨眨眼,意有所指道:“所以哥愿意告诉我吗?”
“什么?”
“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冷, 上次哥也不愿意和我说来着。”
“……”
眼见着对方轻轻松松就掌握了聊天的主动权, 甚至反客为主地逼问他, 不错过任何一个可以探究真相的机会。
越笙下意识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他本想像之前一般沉默着应付过去, 但暮从云不依不饶, 见他不动,也不再善解人意地开启新话题, 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青年面色从容,凤眸微挑, 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退一步,暮从云就进一步。
最终还是陆陆续续进入礼堂的学生们解救了他,见了两人对视场景的同学小声惊呼, 文院里的男生本就不多,暮从云几乎算得上是院里的名人了。
再加上来之前大群里就陆陆续续传着八卦,乍一发现目标人物,群众们吃瓜的眼光登时变得更加闪亮。
“……”
虽然一时间没能理解众人微妙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但暮从云下意识就想要远离人群,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迅速牵上人,脚底抹油地跑了。
就在他抓住越笙手腕的前一刻,身后传来一小阵“卧槽”声,旋即有人小声叹道:“……居然是真的!”
有人拍下他牵着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于是群里吃瓜的人数不减反增,其乐融融地艾特他发着“99”。
也有人痛心疾首,怒斥高岭之花为爱下神坛,不就坐实了他们文院基佬多的谣言吗?
“……”
最痛心的还是这头刚拿出手机看了眼群消息的暮从云。
这到底是什么流言传播速度?
他无言片刻,决定等到风波平息,等轮到自己上台领毕业证书时,再偷偷溜进会场。
爷爷从小就教导他处事需得低调:不要和别人动手起冲突,以免伤及无辜;不能肆意仗着自己的体质特殊就乱来,以免暴露能力、被异象局找上门。
三年前在饭堂冷脸拒绝了别人,也只是因为对方太过高调,打扰到了他的生活。
被他领着跑了一段,越笙也只是小心地抓稳了没喝完的奶茶。
他和越笙并排坐在礼堂后门的小台阶上,他没再追问先前的问题,于是男人也很安静地陪着他发呆,只是等到仪式开始时,才出声问道:“怎么不进去?”
他摇摇头,没话找话:“……哥之前的毕业典礼,和我们学校的一样吗?”
从对方被邀请前来到现在,他好像都还没来得及问问越笙的感受。
这么一天逛下来,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觉得无聊。
闻言越笙却迷茫了一瞬,诚实回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
但暮从云的脑回路却没来得及转过来。
青年微微瞪圆了眸,虽然从相识到现在他都没有询问过对方的年龄,但……
他语气艰涩地提问:“你今年多大了?”
总不能他叫了对方这么久哥,越笙比他还小吧。
好消息是越笙轻蹙了眉,回忆片刻:“大概……二十六吧?”
还是比他大上几岁。
旋即,越笙又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闻言,青年长眉微蹙,仿佛在努力理解他的话。
怎么会有人记不清自己的年龄?
霎那间,暮从云忽然想起了之前萧晓的话。
【如果人类就处于阴阳两界的间隙,也就是俗话说的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并且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也是有可能被激发通灵体质的。】
见他面色不太好看,越笙有些不解其意:“怎么了?”
青年忍住想要问出口的冲动,迅速调整了面上表情,轻笑一声:
“不是,只是以为哥之前就参加过,还想问哥会不会觉得无聊。”
越笙轻晃了晃手上的奶茶杯,垂了眸子,眉眼温柔几分:“不会,很有意思。”
不管是朝气蓬勃凑上来围观他的学生们,还是和青年的合照,庄严辉煌的礼堂,都是他没有体验过的。
他被暮从云带着,仿佛也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之中。
礼堂内的喇叭声响起,他向青年示意了一下礼堂内已经开始上台演讲的辅导员,暮从云扭过头,撑着脸仔细地看他。
“……还得讲老长一会呢。”
他唇角微扬,无奈地耸了耸肩,
“哥以前肯定也见过这种爱长篇大论的老师吧,我们导员就这样,一分钟能讲完的内容他能说二十分钟开场白。”
越笙却是露出了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他往台上侃侃而谈那人看去一眼,半晌,才转过头来。
“我不知道,”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难为情,“我没有……上过学。”
见青年有些惊讶地坐直了身体,他继续解释道:“我的老师,他就很不爱说话。”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多数学生竟然会烦恼老师的唠叨。
可对于他们而言,老师沉默的时候,往往是更加可怕的、风雨欲来的前奏。
青年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要是没听懂他的话。
越笙没上过学哪来的老师?
况且九年义务教育早就普及了吧,他小时候转了那么多次学校,都没有一次是被主动开除的。
认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向对方有意无意透了不少底,可越笙对于他而言却还是神秘的。
对方对他的很多行为都并不防备,包括向他说出异象局的存在,接受他给予的拥抱或牵手的动作,又或是同意来陪他参加毕业典礼。
但只要聊及越笙的过往,或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对方就向谁承诺了要守口如瓶般,一句也不愿意透露。
青年微微垂了眼,遮盖住眸底有些晦暗的神色。
礼堂内的声音足以传到后门,半个小时后,等到导员有些动情地演讲完毕,暮从云才起身过去。
越笙在十分钟前临时接了个电话,他犹豫着看向青年,暮从云的舌尖顶了顶上齿,还是善解人意地笑道:“哥的工作要紧。”
担心对方迷路,他还特意找了萧晓过来接越笙出去,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差点摔到地上的车钥匙,对他报以一副“暴殄天物真造孽啊”的痛心表情。
暮从云在越笙转身的瞬间,举起食指,对着萧晓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萧晓眨了眨眼,领着他老板的命令溜了。
回到礼堂后,暮从云先是接受了一波吃瓜群众们的眼神洗礼,再就是黎子宵和裴铭贱兮兮的眼神。
“老实交代!”黎子宵举起手机,另一只手捂住心口,“不看我都不知道,哥你什么时候找对象了?”
他幽怨得仿佛被抛弃的弃夫:“好啊哥,背着兄弟偷偷脱单,让我做宿舍最后的单身狗。”
裴铭也跟着他蛐蛐了两句:“说好的单身主义呢哥们,说好的崆峒呢哥?”
要不怎么说谣言害人呢。
陈一白也坐在他们旁边,闻言正不经意地往他的方向看来,因此暮从云并不是很想开口解释。
但下一秒,裴铭就往他刚才进来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看:“越哥呢?”
青年优越的长眉一抬:“你怎么叫上了?”
“……”二人看过来的目光皆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暮从云轻咳一声,找补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接受得是不是太快了?”
“很快吗?”黎子宵反问,“不是我说,哥,你有和我两个人在大操场上自拍过吗?你有帮我排队买过奶茶吗?你有和我在走廊里旁若无人地深情对视,然后拉着我私奔过吗!”
他愤愤:“你只会叫我滚蛋。”
暮从云迅速回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再套到黎子宵身上。
……他下意识蹙了眉。
但他确实没在和越笙谈恋爱:“……什么私不私奔的,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别跟着他们乱脑补。”
顺便安抚了一句好兄弟:“我还会请你吃饭,已经很不错了,别要求这么多。”
裴铭和黎子宵头天认识他一样,青年在他们谴责渣男一样的目光里气定神闲地摸出手机,开始回复堆积的信息。
前面些的是余桃枝发来的,向他解释说要借走越笙用一会,局里又有搞定不了的工作了。
她吐槽了两句上司,还配了张翻白眼的表情包,最后才是祝他毕业快乐。
下面的则是萧晓给他发来的。
【X】:[老板人送到了,车也给你开回来了,我办事你放心!]
没见过他本人之前,暮从云对于这位合作伙伴一直是挺放心的。
但他还是依照惯例,给对方包了个红包。
【X】:[这个真不行,受之有愧啊老板,还让我踩了一脚法拉利,老板你家缺司机吗?现在就业形势严峻,毕业后我去你那应聘吧?]
【日落时】:[之前你好像没有这么多话。]
【X】:[……]
【X】:[我承认我有装的成分,老板你会觉得之前的我很可靠很像一个专业的黑客吗?会有给我涨工资的冲动吗?]
暮从云给他回了个句号。
本来以为萧晓的垃圾话都放完了,却没想顶上的输入中一直在显示着,片刻后,对方犹豫着删了又打,还是发了出来。
【X】:[老板你之前问的那个关于通灵者那事,是不是就和小越哥有关?]
青年随意瞥去的眸光一滞。
【X】:[他身上那个确实不像是正常人的体温,但我刚才找机会搭了下他的脉,是活脉。]
萧晓曾经和他提过一嘴家里有长辈是做中医的,会把脉。
但能够把生死脉……暮从云还真不知道他是灵医的后人。
【X】:[老板,你有没有从他身上闻到过……emm……花香味?]
【日落时】:[你能闻到?]
【X】:[诶呀,我哪有这个本事,老板你那体质某种意义上能沟通阴阳,所以我才猜你能闻到哀灵花的气味。]
【X】:[我之前在家里祖传的医书里看过,说这花就是连通生死两界的桥梁,如果他长期处于这种状态,被这花泡入味也不是没可能。]
【X】:[怎么样老板,哀灵花是什么味道的,能形容一下吗?]
暮从云皱了皱眉,正在思考着要用什么措辞形容。
【X】:[是不是香香的,那你是不是闻小越哥也是香香的?]
【X】:[还是其实和书上记载的不一样,它是刺激性的?臭的?唉,要是我也能闻闻就好了。]
暮从云:“……”
青年眯起眼,一个字接一个字的,把他在聊天框里形容出来的字句删掉。
片刻后,正无聊地等着老板结束毕业典礼来取车的萧晓手机一震。
他低头看了眼,差点没把手里的车钥匙甩出去。
【日落时】:[还没来得及问你。]
【日落时】:[你是怎么找机会,搭了他的脉的呢?]
分明是同一个聊天框里、同一个人发来的绿底黑字。
萧晓却莫名地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阿嚏!”
……他就多余说这一嘴!
第32章 他不一样 那个越笙,他就是个怪物!……
萧晓最终还是在典礼结束后等到了自家老板。
好消息是老板没就刚刚的问题为难他, 坏消息是老板对他忽然展露了一手的医术有了几分好奇,开始打听起了他的身世。
萧晓沉默半晌,迟疑着道:“我父母曾经也是异象局的人, 他们也……死于十六年前的那场变故中。”
被那场风波牵涉的,不只有暮从云的家人,还有成百上千的干员, 他们的身后也是千千万万个家庭。
“我祖上确实会把灵脉, 可以探出来孩童的通灵资质, 也能号生死脉, 为普通人驱邪。”
他轻叹口气:“但到了我这辈嘛,他们还没来得及传授我什么就没了……所以你爷爷一开始找到我, 应该是想请我给老板你做家庭医生。”
可惜事与愿违, 不过好在比起一位医生, 暮从云更需要一位黑客。
聊及各自的父母,二人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萧晓年纪比他小些, 父母由于工作性质又常年不回家, 他对家人的记忆其实并没有暮从云来得深刻。
过了一会,他正试探着说些什么打破这安静的氛围时, 暮从云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越笙】:[晚上的聚会我不能去了,抱歉。]
【越笙】:[毕业快乐。]
青年低垂着眸, 对着这两句话静默片刻。
良久,他抿着唇,正要回复时, 对方却又福至心灵般,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干净见底的奶茶杯被发送过来,越笙修长有力的指骨攥着杯身,指尖在车内暗淡的光线下, 透着冷玉般的质感。
【越笙】:[很好喝,谢谢。]
一旁做战术指导的余桃枝探头探脑,满眼期待。
于是越笙将空杯放到一边,捧着手机,也有些紧张地等待起青年的回复。
这样中途离开,暮从云会不会不太开心?
毕竟是他先答应了青年来陪他参加毕业典礼。
余桃枝说他这样做的效果会比道歉好,越笙虽然不理解,但是想着队员们肯定比他懂得多,所以也乖乖照做了。
在二人心思各异但都万分期待着的目光中,越笙的手机轻震了震。
【日落时】:[哥喜欢就好,下次还给你买。]
【日落时】:[工作注意安全~]
这边的越笙松了口气,那头看着老板打出一个波浪号的萧晓却觉得世界观有点崩塌。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
……这还是他那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和他聊天都懒得多打一个符号的老板吗?
萧晓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好消息是和他在一块的老板还是个工作狂魔。
早先时间有限没来得及多聊,这会儿小越哥没空,老板干脆带上他来参加晚上的聚餐,因为蛋糕要现做,去取蛋糕的路上,二人顺势聊了一路的工作。
“异象局不让销毁锁灵符?”闻言,萧晓有些惊讶地从后排探出半个脑袋,“不是,这玩意有什么好研究的,打算组织学一下怎么画是吧?”
“不过这是不是也证实了我们之前拦截的那个落点没问题?”
“就是可惜了,那密信还有自动销毁权限,但收信人也没收到,也算是好事吧。”
萧晓踌躇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所以老板,你觉得……里面会有和驱灵人勾结的家伙?”
“不仅有,官还挺大,”青年在晚间的车流中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他们保留下符篆也许是为了拖时间,当时李明阳差点就被鬼化成功,驱灵人那边大概是不想放弃这个执念。”
“至于那封密信……”暮从云沉思片刻,“我有一个猜测。”
“绘画锁灵符的过程繁复,他们不可能随便找一个执念就去试验,所以我猜他们这些年来其实一直在暗中潜伏,对合适的执念下手。”
对他后话有所猜想的萧晓稍稍瞪大了眼。
“假设异象局真的有高官和驱灵人勾结,那这封密信要么是请他们提前保护好锁灵符,确保执念炼化成功;要么是让他们准备接应,赶在事发前收下李明阳的执念。”
萧晓牙关微颤,接过他的话头来:
“而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异象局的保护下,这几年他们成功了多少次。”
青年点点头,默认了他的总结。
“那……”萧晓忽然把头缩了回去,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声问:“小越哥也是异象局的人,他……”
老板和对方现在关系这么亲近,是为了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信息,还是……
“——他不一样。”暮从云几乎是在下一秒就驳回了他的话。
他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用来向萧晓解释的话。
譬如说越笙根本不知情里头的弯弯绕绕,他的队员还因为异象局不肯毁坏符篆大发雷霆;
譬如说越笙在异象局里过得根本不好,他曾经亲耳听见别的成员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他;
譬如说对方先前还擅自破坏了局里的规矩,为他画上现形符,只为确保他的安全……
在红灯前停下,暮从云闭了闭眼。
最终,他也只是再重复了一遍。
“他……不一样。”-
参加完黎子宵兵荒马乱的告白宴,已经差不多是晚上八九点的时间。
暮从云喝了点酒,这里离他家不远,他索性把车钥匙扔给萧晓,让萧晓开车回学校,他再自己走回家。
才走上没一会,身后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青年借着路边的车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旋即默默调大了耳机里的音乐声。
有够阴魂不散的。
大概是知道错过了这次,再想见暮从云就没那么容易了,身后的人咬咬牙,小跑着追上来,在一处巷口拦住了他。
陈一白有些气喘,他正扶了扶因为奔跑滑落的眼镜架,青年就目不斜视地绕过了他。
“——暮从云!我有话和你说!”
顾不上形象,他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
但青年和背后长了眼似的,只是一晃身就躲过了他,顺便非常不经意地伸出脚,把人绊倒在地。
“诶呀,”他挑挑眉,故作惊讶地停下脚步,“不必行此大礼。”
摔了个狗啃泥的陈一白刚抬起头来,就对上暮从云居高临下的眼神。
俊美非凡的青年眼含审视,眸色冰冷,声音更像是淬了冰一般,他似笑非笑地瞥来一眼,就要抬腿从陈一白身上跨过去。
陈一白刚漏跳一拍的心跳,马上被气得加剧了起来。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暮从云的腿,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爬起身来,拦在他身前,愠怒道:“你不能和那个家伙在一起!”
暮从云眯了眯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谁。
“那个越笙,他就是个怪物!”陈一白语气急促,像是紧张着会被什么人发现一样,“你懂吗,他不是什么正常人,他就是个活生生的怪物!”
青年看向他的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的体温、他的性格、他的一切都和我们不一样吗!”陈一白仿若未闻,也好像看不懂他警告的眼神,继续说道,
“认识他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这种没有感情的怪物,你为什么就偏要——”
他剩下的语句尽数销声匿迹。
因为面无表情的青年忽然抬起了手,携着呼啸风声,结结实实地揍了他一拳。
根本没想到暮从云会出手打人的陈一白被他掀落在地,他就是个天天蹲图书馆的书呆子,就算有所防备也不可能是暮从云的对手。
而青年打他的这一下根本没留情面,他的脸颊高高肿起,鼻梁歪到一边,就连眼镜也摔落在地。
陈一白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抬起眼看向对方。
“不管他是什么,也不管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青年慢条斯理地揉了一下连指节都没有变红的手背,冷漠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和陈一白在群里看见的他判若两人,薄唇轻启,暮从云对他落下最为可怖的宣判,
“我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别再多管闲事。”
语罢,暮从云转头就走。
他面色冷峻,唇线绷得笔直,浑身都压抑着风雨欲来的前兆。
若不是和萧晓讨论过还要留着陈一白这枚棋子来钓大鱼,他刚才就不仅仅是把他鼻梁打歪这么简单了。
本以为对方挨了一拳,也该老实点,却没想他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喃喃自语。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什么叫做……和我没有关系?”
男人忽然抬起头,红了一双眼,歇斯底里地冲着他尖叫,
“我保护了你整整三年,什么叫做没有关系?!”
……什么三年?
暮从云轻蹙了眉,却没有转身。
“你知道和他沾上关系会怎么样吗!你会被那些人抓走,你——!”
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青年偏过头去,就见陈一白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面色涨得通红,就这么晕了过去。
青年驻足原地,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道金色的流光缓慢地从陈一白的额头探入,而后又很快回到暮从云的手中。
他和什么人签下了“保密协议”。
但先前陈一白和他说越笙的事情时还没有发作,也就是说……这份保密协议,针对的是他后面说出口的内容。
青年神色晦暗地站在路灯之下的阴影处。
半晌,他还是拿出手机,出于人道主义,给对方叫了辆救护车来-
因为是唯一的目击证人,暮从云被强制要求一齐前往医院。
一直等到陈一白清醒过来,黑着脸给他转回了救护车费用,他才被医院放行。
陈一白欲言又止,他还以为自己顶着破坏“协议”的后果向他透露底细,暮从云会因此触动几分。
——最起码今晚也会留下来陪他。
但再抬头,青年却已经打好了车,正在和司机打电话确认上车地点,陈一白死死瞪着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吐出血来。
暮从云神色如常,非常不客气地要回了钱后,就转身离开。
徒留陈一白在他身后神色复杂,攥紧的拳头几乎要让针管脱落下来。
被讨厌的家伙莫名其妙碰瓷,到家的时间比暮从云预计的还要晚两个小时。
他本就心情不好,下了车,看到家门口两个徘徊的透明身影时,心情就更差了。
“请问我家是什么流浪猫狗救助站吗?”等滴滴车开走,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几日未见的小石头,准备给他说道说道。
“什么人都往我这领,我——”
话音未落,剩下的语句都被掐灭在喉咙中。
暮从云盯着那转过身来的执念,半晌,才不可置信般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妙妙?”
第33章 她们 “不要停留,不要求救。”……
“怎么是你?”
小石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被他发展来新客户的暮从云面上却没有一点喜色,良久,青年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先进来吧。”
小石头剩下的时间不多,他执念已了,很快就要去投胎, 犹豫片刻, 还是向暮从云指了指回去的方向。
“奶奶……”他犹豫着, 又看了眼身边的女孩, “妙妙……”
累了一天只想回家躺平的青年无奈加班,主动向他扬了扬下颔。
“我会照顾好她。”
从始至终, 林妙妙都很安静, 她一言不发地来, 一言不发地看着小石头离开,又一言不发地跟着青年进到了屋子里头。
直到被温暖的灯光笼罩, 女孩才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她抿紧唇瓣, 攥紧了衣摆:“谢、谢谢你。”
青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她。
死亡时的林妙妙没再穿那件宽大到臃肿的校服,她披着一件褪色的老旧上衣, 是大人的款式,对于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她而言, 更像是一条半大的裙子。
女孩的脸上有两道长长的划痕,身上的衣服也被划破了许多口子,她有些局促地打量着别墅内整洁的环境, 将满是伤痕的手悄悄藏在了身后。
直到被领着坐到了沙发上,林妙妙才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让小阳……带我来找你的。”
“嗯,”暮从云应了声, 转头接过吴姨泡的蜂蜜水,“怎么回事?”
林妙妙看上去并不像小石头一样没了记忆,也和苏柳一开始那副失了智的模样相去甚远,女孩眼神清明,显然是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也知道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扑通!”
青年那解酒用的蜂蜜水刚含进半口,身前的小姑娘就直愣愣地跪了下来。
暮从云好险没有一口水呛进嗓子里,他没有贸贸然扶她起身,只是弯下了腰,看向她的眼睛:“这是做什么?”
别墅内探头探脑的执念们纷纷露出好奇的眼神,在二楼的扶手边上叠罗汉似的将脑袋排成一队。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本就紧张的小姑娘几乎抖成了筛糠。
青年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往二楼瞥去一眼。
成群结队的执念们“哗”一声作鸟兽散,林妙妙唇齿几次张合,也终于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姐姐们!”
暮从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姐姐……们?”
女孩用力地点头,她紧紧咬住下唇:“我听小阳说……你之前救了他,能不能……”
“姐姐她们都是好人,但是我没有办法救走她们,我……”
“——打断一下,”终于听不下去她这无厘头的断句,青年叹了口气,“从头开始说吧,就从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开始说起。”
他伸手将女孩扶起来,示意她先坐下。
林妙妙罚站似的杵在他跟前,半晌,才轻声道:“我、我逃婚了。”
“?”
这话题是不是转变得有些太突然了?
暮从云一时间好像吞了苍蝇似的,他眉心紧蹙,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女孩,确认她不过是个才到他腰间的孩子。
而林妙妙的表情始终没有动摇过,所以……青年倏然意识到,她说的都是实话。
良久,他声音艰涩地问:“……你才几岁?”
女孩垂下眼:“十岁,但是身份证上的年龄满十二了……奶奶说,我应该要嫁人了。”
林妙妙盯着自己的脚尖,接着说道:“他们把我送到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但我不想结婚,我想去上学,就偷偷溜了出来……”
她趁着柴房没人,踩着高叠的木头,爬上了通风用的窗口,大概是没想到她敢逃跑,也可能是笃定她没法逃跑,捉她来的人并没有用铁链子捆着她。
林妙妙小心地从口子里钻出来,她打小发育不良,七八岁孩子的身形刚好能够通过那一小处红砖叠砌成的通风口。
但爬出来后,她就傻眼了。
这里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金鸡村,坐落在偏僻荒芜的荒山之中,周边的一切都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她连出去的路都找不到,更枉论回家上学了。
而就在林妙妙想着先离开这里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门,正巧和推门而入的那一对粗糙双手的主人对上。
面黄肌瘦的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铜铃似的双眼瞪得很圆,在林妙妙想要开口尖叫前,女人伸出了枯瘦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即使她身形瘦削,制住竹竿似的女孩还是轻而易举。
女人面无表情地拖着她,把她扔回了柴房里。
林妙妙被她用绑带缠住了嘴,女人的手劲很大,她半点挣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默默地流泪,不停地用脚踹着眼前的女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逃不出去了。
可到了晚上,女人却又出现在了柴房里,这次她的表情不再像早上那般僵硬,向林妙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指了指柴房后的一条小路。
“三天后,你的婚礼举办前,从这里跑出去,有一条小路,第三个路口右转,一直往前走,就能去到镇上。”
她拿下那湿透的绑带,眉眼低垂,粗糙如同砂纸的双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要在镇上停留,不要报警,不要求救……”女人的颧骨凹陷,声音嘶哑,“一直跑,离开乡镇,离开所有人,跑到市区,到大城市里,再去向警察求救……”
林妙妙愣愣地看向她。
而女人拿走那条绑带,给她留下了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她深深地看了小女孩一眼,才转身离开了柴房。
接下来的三天,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来给她送饭的换成了其他女人,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放下饭碗,抬头时却看到那被移开几个砖头,恰好能容纳一个孩子进出的小洞。
那种高度,不是一个小女娃自己可以做到的。
她安静地低下双眼,在瘦若竹竿似的小女孩惶恐的注视下,将鬓边的白发挽到耳后,而后拿起空碗,沉默地离开。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在这里,林妙妙在成婚前不能见其他男性,以免冲撞了喜气,来来去去给她送饭的女人,个个身体瘦弱,眼窝深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揭发过她。
她能够吃到的,也总是恰好能够饱腹的食物。
在柴房越开越大的窗口上,她亲眼看见女人们将她们的粥水都倒在一块,本该是用以饿着她们,限制女人们逃跑的饭食,都用来竭尽全力地填饱她的肚子,送她离开。
第三天晚上,夜幕如期降临,林妙妙带着全村女人的希望,跌跌撞撞地从后山逃走。
可她和村里的女人们都不知道的是,那些人早就在后山设下了重重陷阱。
只是那些从小路逃跑的女人再也没有了声息,所以她们孤注一掷地相信她们已经逃了出去。
林妙妙被举着火把的男人们追赶着一路滚下山崖,在茫茫黑暗里一脚踩空。
良久,她的执念才从崖底飘了上来。
她看见女人们用尽全力阻拦着男人下山,她们蜷着身子,在地上被一脚脚用力踹着;她看见给她送饭的老妇人被摔在地上,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却还是死死抱着男人的腿不放。
她们都在为了她能够逃出去,为了她能向外界传递哪怕一点消息而拼命。
——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就这么坠落在无边的山崖下,这些受了苦打的女人们,永远都在等待着一个不会再起波澜的回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青年垂着眼,久久没有作声。
“我本来想先回到镇上,却发现怎么也出不去……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在我的身后,还有二十多个像我一样的鬼魂,正在看着我。”
“出不去?”青年的神色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动了动,他蹙着眉,不解道,“执念没有来去的限制,你怎么会出不来?”
林妙妙困惑地摇摇头。
“就是……好像被拦在山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后来是那群鬼魂姐姐们,向我指了一条路,”她犹豫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反正我就这么出来了……”
一路赶回到村里的林妙妙无处可去,却意外在李明阳奶奶家里,遇上了一脸震惊的小石头。
两个生前的好友,就这么在死后,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青年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抬头看他,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犹豫半晌,正打算再跪下来求求他时,暮从云朝楼上招了招手。
安安歪着脑袋飘下来,藏在沙发后小心打量着她,而吴姨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往一旁的小房间去。
在她一步三回头的视线里,青年向她做出了保证。
“……我会想办法的。”
他这般说道。
话虽如此,这事却实在不好办。
按照林妙妙的说法,那大山里起码还困住有二十多个执念,这些执念是善是恶都无从知晓,但最令暮从云在意的,是她说的“走不出来”。
那二十多个女孩和她一样,都被困在了大山里。
她们生前不能解脱,死后却应自由。
能做到这种事的——或许和苏柳被困在湖底二十年一样,是驱灵人的手笔。
而那山里的姐姐们却又嘱咐她不能在小镇上报警,也就是说这条非法运输的产业链,或许并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甚至有可能,驱灵人和山里的人打过照面,而山里的人,和小镇上的警察也有所相识。
林妙妙的家人难道就不知情吗?
丢了一个孩子,金鸡村来往的村民、林妙妙班上的同学难道也不知情吗?
青年心里的指针慢慢有了偏向。
就算是锁灵符,只要落笔的走势有那么一分一毫的偏差,都会导致符咒的效力大有不同。
就像困住苏柳的,和被张贴在小石头书桌上的,虽然符咒笔势几乎一致,功效却有着显著的区别。
前者用以镇压生灵,后者用以炼化死灵。
要困住这么多执念……这座山里,指不定是危险重重。
青年端起桌上那杯凉透了的蜂蜜水,慢吞吞地含进口中。
在报警前,他起码得准备好证据。
——而且如果事先打草惊蛇,指不定又要让那群驱灵人断尾逃生。
萧晓是个没什么武力值的二愣子,虚得风一吹就能倒;老爷子年纪大了,也不适合陪他跑一趟;而他行动的事需得完全保密,在通灵者的委托机构找个伙伴更是天方夜谭。
被异象局内部那位叛徒发现了,他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思来想去,暮从云也只想到了一个有自保能力,并且愿意陪他去冒险的对象。
况且这位对怨气的来源相当敏锐,说不定有他在,解救这些执念可以说得上是事半功倍。
暮从云知道,只要他开口,越笙不仅能做到全程保密,甚至会同意让他留下,独自一个人前去打探。
但是……
他垂着眸,指尖无意识地在聊天页面上滑动。
最终停止在他给越笙发去的合照上。
照片上的男人看着镜头,目光却落在镜头里的他身上,直勾勾的视线并不显得冒犯,反而真诚得几近柔软。
那双水眸朦胧上一层温和的珍视之意,黑发垂落面颊,显得他整个人无害又温顺。
越笙有些生疏地对着镜头抿唇,操场的阳光映得他冷白的肤色几近反光一般,他在暮从云的指导下,有些无措地挤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青年紧蹙的眉宇柔和几分,良久,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别把他卷进来了吧。
第34章 赔罪 只是为了给他做上一顿饭
好在暮从云也不是什么莽夫, 虽然没准备叫上别人一起,但他也没打算一声不吭地玩失踪。
于是第二天,来还车的萧晓就率先得知了这个晴天霹雳。
“不是……”他惊诧地看了一眼暮从云, 又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呆滞地重复道,“老板你要一个人进那荒山?”
暮从云正在调整着新买的微型摄像机, 闻言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这也太危险了吧, ”萧晓眉心紧蹙, 试图劝阻, “那山上都是执念还好说,都是活人, 万一他们抓住了你, 你也走不掉啊!”
“我看还是先报警, 从长计议。”
青年没放下手中的设备,反而开始测试起了设备性能。
“当然要报警, ”他垂下眼, 查看导入到手机里的图像清晰度,“人口买卖的事交给警察, 我只是要去处理后山那几十个执念。”
“再说了,我们一没证据, 二不知道那些被拐卖妇女的名字,就算报警了,说不定也会被移交镇上的警局处理, 届时打草惊蛇,说不定人贩子连同驱灵人一起跑了。”
他抬眼看向萧晓,眸光坚定,不容置喙般落下定音。
“一天内, 如果我没有联系你,你直接在H市内报警。”
“放心,我给自己留有后手,不会出事。”
“……”萧晓直觉还有哪里不对,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犹豫着接下这份差事。
等到萧晓心事重重地离开后,暮从云才开始拨动手表里的八卦仪调节,吴姨飘过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
“小心。”她目光担忧,近乎忧虑般,垂眸看向沙发上的青年。
女人似乎是想要劝说几句,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只落了一句“早日回家”。
她打小看着他从一小团奶娃娃成长至今,也比谁都更清楚暮从云的脾性。
察觉到身后执念,青年抬眼看她,女人眉心轻蹙,无端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
——也是他第一次能看见执念的情形。
“不是鬼哦,小梨要叫吴阿姨才对,吴阿姨很喜欢小梨的,小梨吓到了她,也要和她道歉,好不好?”
奶呼呼的小孩被从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拔出来,他瑟缩着看向眼前飘在空中的“女人”。
到那女鬼给他挤出个哭一般的笑,他才视死如归般边哭边道:“对……对不起啊呜呜呜呜呜!”
房内除却他的两位活人没忍住噗嗤一笑,特别是一旁站着的男人,笑得前俯后仰,到抱着小孩的女人都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三个大人将他围在中间,投放到他身上的爱意几乎要满到溢出来。
吴姨那时候看他,就好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有告诉暮从云,她的执念是什么,只说时间未到,她还不会离去。
算下来,她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爷爷还要长上许多。
“……嗯,”暮从云复又垂下眼睑,乖巧应了声,“我很快就回来。”
就在他查着卫星地图确认最后路线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喇叭。
好像是对着他家响起的。
于是青年疑惑地打开门口的监控时,却发现来者是他怎么也没猜到的两个人。
余桃枝在车里探头探脑,而越笙正迟疑地抬起指尖,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摁下他家的门铃。
——他们怎么来了?
暮从云面色微惊,身旁训练有素的执念们被他抬手一挥,也一窝蜂散去,吴姨牵着林妙妙的手,带着她几步躲到了楼上。
确认屋内没有什么堆放在外的符咒,将桌面简单收拾了一番,青年才起身往外走去。
余桃枝笑眯眯地朝他使了个眼色,算是打招呼,而后一踩油门,小轿车飞奔出去,剩越笙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抬起眼看他。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还是暮从云先开了口。
“哥怎么来了?”
“……”越笙偏过脸,向他举了举手里的几个袋子,“吃的。”
余桃枝说登门道歉的时候,要给对方带上礼物。
顶着青年不解的目光,他继续解释道:“上次没能陪你参加完毕业典礼……”
……所以这是给他赔罪来了?
暮从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他有些发懵地把人迎进了门,在进入别墅前,越笙却又忽然抬起了脸,看向二楼的落地窗位置。
——这可是在阵法之内!
青年后背一凉,立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好在视线所及之处空空荡荡,越笙没再说什么,进门后,他拎着手里的几个袋子,直奔厨房。
暮从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熟练地将蔬菜肉类分拣出来,终于问出了见面后的第二个问题:
“哥……要给我做饭?”
越笙点点头,于是暮从云不用想,又知道这是谁的好主意。
也不知道余桃枝是误会了什么,不是有事没事就来提点他两句,就是总让越笙做些奇怪的事情。
他对越笙会做饭这事持怀疑态度,心里不禁有些担忧自家的厨房,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击,越笙就顺手把一把青菜递给了他。
眼睫很轻地一扇:“洗一下?”
“……”暮从云的“我不会做饭”已经到了嘴边,抬眼一看,却忽然意识到了对方为什么会误会自己。
厨房里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落灰的痕迹,就连刀具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晾在架子上。
调料瓶被井井有序地摆放,有的已经见了底。
……他是不会做饭,他家钟点工们会啊!
他对着手里的菜一脸愁容。
洗的话会被对方发现自己一窍不通,不洗的话又怕被越笙怀疑。
就在他沉默的片刻,越笙似乎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认真思考片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又把暮从云手里的蔬菜拿了回去。
“我忘了,得我来做。”
他是来赔罪的。
冰冷指尖不经意划过青年温热的掌心,越笙挽起长袖,露出一截冷玉一般的苍白手腕,暮从云才发现他今天没有在手腕上缠绑带。
青年愣了半天,终于接受了对方突兀地出现在家门口,只是为了来给他做一顿饭的事实。
眼见着对方用刀的姿势还算熟稔,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了出口:“哥,你会做饭吗?”
出口后才觉得这个问法不对,正在切菜的越笙转过头来,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
“咳,”暮从云清清嗓子,“我以为哥不会这些的……”
毕竟对方看上去一副生活常识匮乏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他系了围裙往厨房里一站,倒也有模有样的。
粉色的系带缠绕在越笙曲线优越的腰身上,垂落的带子一路滑落那引人遐想的部位,男人长睫轻垂,刀工却略带几分生涩,像是使久了刀的人,却很久没有碰刀一样。
“会,”越笙答他,将一盘切好的素菜放到一旁,他顿了片刻,低声道,“只是……很久没做了。”
他的眼神忽而出现了片刻的茫然。
异象局的工作和实验体的项目里,都没有教过他做饭这一项技能。
……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青年忽然凑近了些,从后面握住了他的手,也握住那把有些发颤的刀。
他无奈地看了眼猛然回过神的越笙,叹了口气:“哥,小心点。”
从背后覆盖上来的温度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越笙默了几秒,于是暮从云惊奇地发现,近在眼前的莹白耳垂,就这么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青年的呼吸不由也重了两分,他很快松开了握着对方的手,目光有些游移地别开一旁。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切剁和烧水的声音,暮从云无所事事,只好给他打着无足轻重的下手。
越笙做饭的步骤虽然有些生涩,却非常有条理,就连加入的调料用量也恰到好处。
等到全部饭菜端上餐桌,男人才忽然不经意地一抬眸,注意到了他堆放在一旁的行李箱。
“你要出门?”
暮从云沿着他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口的行李,含糊应道:“嗯,去邻省玩两天。”
刚才收拾得仓促,他只来得及将桌上的地图和摄像机都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里。
出乎意料的是,越笙的手艺很好。
青年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男人眨眨眼,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迟疑问道:“……不好吃吗?”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下厨是什么时候了。
如果做得很差,岂不是算不上赔罪了……
暮从云却摇摇头,又夹了一筷子他烧的茄子:“怎么会,是我没想到,哥手艺这么好。”
青年眉眼弯弯,像是在品尝着什么天下第一的美味,也丝毫不吝啬给他的夸赞,只是在问到越笙是不是经常下厨的时候,越笙面上才空白了一瞬。
暮从云抬眼,就见他有些茫然地摇了头。
他说:“……不记得了。”
生日不记得,年岁不记得,就连什么时候学来的一桌好手艺也忘记了。
青年的神色蓦然严肃几分,他张了张唇,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和异象局有关?”
回给他的是一个不解的眼神。
“你忘记的记忆……”暮从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向他,“是不是和异象局有关?”
越笙有些讶异地瞪圆了眸,好像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可仔细想了片刻,他还是摇摇头。
……他不知道。
在来到异象局前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就好像他的人生突兀地少去了一半,只剩下作为“刀”的岁月还在流转。
但暮从云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什么。
他想起自己这些天来想要询问青年,却又没能开口的话语。
“你愿意……”他有些迟疑地看向正在埋头干饭的对方,“加入异象局吗?”
“……”
桌上平和的氛围瞬息间凝固,青年抬起眸来,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在压抑着几分不明不白的情愫。
一时间,就连餐桌上合他口味的饭菜都好像失去了味道。
暮从云抿着唇,正要拒绝,就听他又问。
“只是加入我的队伍,你愿意吗?”
这次暮从云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他忽而抬眼,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客厅那副被白布遮住的壁画。
半晌,青年才轻声问道:“有什么我非加入不可的理由吗?”
他看向对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重复道:
“哥这么执着让我加入,有什么非我不可的原因吗?”
越笙微愣了瞬。
他下意识想要摸向腰间的长刀,多年来以这副被改造过的身体压制鬼刀,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自己的情况。
可……
面对青年略带尖锐的目光,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男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35章 “送货” “很危险,不让他知道的好。……
一顿好好的午饭最终在双方的沉默中落下帷幕。
暮从云送他出门的时候, 越笙唇瓣翕动,似乎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可对上青年平静的目光,他迟疑片刻, 最终还是压了压帽檐,向他一点头,匆匆离去。
青年没错过他低下头时, 面上一晃而过的失落。
直到越笙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他才将思绪复杂的目光缓缓收回。
暮从云垂下眼睑, 一会儿想着越笙那半是失落半是茫然的表情, 一会儿又想到几年前爷爷去世前,担忧地看向他的浑浊双眼。
父母失约那天, 也是在一个最为普通不过的夏日。
女人温柔地弯下腰来, 在他额心亲了亲:“爸爸妈妈要去上班啦, 小梨在家乖乖的哦。”
“等今晚回来,就给小梨带你最爱的小丸子。”
可搬着板凳坐在门口的小男孩没有等到父母如约回来, 也没有等到那份承诺好的小丸子。
而在越笙身上, 无论是冰冷的体温、失去的记忆,还是他绝口不提的那些过去——
都难免让他回想起在等待父母的那一整个白天里, 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到如今他才厘清的。
——名为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们分明才认识了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他为什么总有这种会失去对方的错觉?
青年抿了抿唇,他低头点开手机,在和余桃枝的对话框界面停滞半晌, 最终还是摁熄了屏幕。
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半晌,暮从云轻叹了口气。
算了。
等这次回来……再把这事问清楚吧。
回到门口时,他才发现林妙妙已经在门关处等着他。
小女孩抬起头来, 眼神里满是不解:“妙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那个哥哥?”
明明在找小阳的课桌时,他们都是一起的。
青年摇了摇头,打开行李箱简单翻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是否齐全。
“很危险,不让他知道的好。”他埋头检查着设备接线,淡声答道,“况且人多了容易暴露。”
“我一个人就够了。”
萧晓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把他需要的信息全部发了过来,青年对着一沙发的娃娃思考片刻,终于在执念们眼巴巴的期待眼神里,开始精心挑选大将。
被选上的执念兴高采烈地准备出门,而落选的则耷拉着脑袋,扯着吴姨的袖子哭诉。
“……”暮从云默了几秒,在他们谴责的眼神里尝试为自己辩解,“又不是去旅游。”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吴姨摸着怀里安安的脑袋,无奈地对他笑笑,目光里却满是忧虑。
除了林妙妙,他还带上了苏柳,先前和小石头搭过话的那位独臂少年,以及一位虎背熊腰的光头男人,将他们对应的玩偶一一装进包里后,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预约的面包车已经开到了门口,车主揉了揉眼睛,抬头看看跟前的别墅,又伸长了脖子瞄了眼停在院子里的法拉利,最终狐疑的眼神落到眼前的青年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番。
“……”他语气微妙地问道,“请问是暮先生吗?”
“您好,”暮从云拿出手机,眼也不眨地给他扫过去了五百块,“租三天,一共五百没错吧?平台上已经付过押金了。”
停在门口的面包车足够破旧,车窗上贴满了小广告,车身的漆这掉一块那掉一块,看上去一副快要散架的模样,青年点点头,对此很是满意。
更加满意的还有车主本人。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年轻为什么有车不开要租个二手的,而且还要求越旧越好,但是钱到手,别的什么都好说。
他喜笑颜开地收下钱,为防这位冤大头反悔,迅速把手机揣回兜里。
搓搓手,男人还不忘回头吹嘘几句自己的车:“诶哟,老板真有眼光,放心,你别看这车年纪大,油加满了,那跑个三天三夜都不是问题呐!”
把车钥匙递给青年后,他还热心地帮他把门口的行李也搬上了车,目送青年将摇摇晃晃的面包车开走,男人乐滋滋地笑,这才心安理得地给自己打了辆滴滴车回家。
就是有点奇怪。
这小年轻背的那个包,他刚才也伸手帮他拎了下,看着鼓鼓囊囊,拿在手里怎么轻飘飘的。
……算了,有钱人的爱好他也不懂。
而这头被男人惦记的、放在副驾驶上的背包颤了颤,半晌,竟然从里头自行拉开了拉链,爬出一只小狗玩偶。
正是那天被越笙抱在怀里的那只小白狗,少年少了一只手臂的身影从小狗身体上钻出来,满面愁容地吐槽道:
“这车也太震了吧!”
从这里到林妙妙说的荒山起码要开四个多小时,就算他们是执念,飘一路也很累的啊!
“嫌累就回娃娃里头去。”
青年声音平淡,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车身的震荡而有什么不妥。
少年不死心地往他身上瞅,终于在眼睛干涩前,在他背后看到一片薄薄的、金色流光编织的绸缎般的波浪。
“……”他无语凝噎片刻:“你就把它们当减震带用?”
少年和暮从云捡回来的其他执念不太一样,他在活着的时候,也是一位通灵者。
所以他才清楚,那些柔软而耀眼的流光,对于执念、甚至其他通灵者而言,是多么珍贵的馈赠。
只需要简单一缕,就能遏制普通的恶念暴动;
而像小石头那样被封了锁灵符,当天就要鬼化的恶灵,也能在青年的流光之下被唤回神志。
哪怕是驱灵人近乎极端的催化手段,也没能动摇那密不透风的流光屏障。
而它们现在——
正盘绕着围在一起……为流光的主人垫屁股。
暮从云也没想到这车能这么颠,他租车的时候光想着融入乡镇生活,压根没想起路上还有四个小时的车程。
但好消息是开进山路的时候已经入夜了,他在路边停下,让光头执念掌起了方向盘。
青年熟门熟路地戴上耳塞眼罩,往后座一躺就开始睡觉,金色流光将他整个人托在半空,让他几乎免疫了山路上所有的震荡和颠簸。
所以暮从云也不知道,在经过金鸡村的时候,林妙妙忽然拉了拉光头的衣袖,叫停了车。
“我下去,和我的朋友道个别。”她比划着轻声道。
车内不用睡觉的三个执念下意识看向暮从云,青年睡得四平八稳,全然没有醒来的征兆,于是四个执念面面相觑片刻,还是小少年拍了板。
“快去快回。”
他用口型说道。
林妙妙点点头,风一样溜出去,不到五分钟后,又钻回了车里。
见暮从云还没醒,她小声催促:“走吧走吧。”
于是这个小插曲在青年良好的睡眠中被他全然无视了过去,等他醒来后,面包车已经摇摇晃晃地开近了山下不远的小镇上。
暮从云将一袋子执念收回包里,重新当回开车的司机,沿着萧晓给他发来的路线,熟门熟路地找到镇上的某家旅馆。
半夜四点被吵醒的旅店老板睡意昏沉,开了卡后就示意他自便,于是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看都没看一眼手里的房卡,就往二楼走去。
旅馆的环境算不上好,饶是他戴着口罩,浓厚的腥臭味还是一股脑往鼻子里钻。
再次确认了萧晓发来的门牌号,苏柳慢悠悠地飘过门,从里面为他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这会儿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暮从云慢悠悠从兜里抽出一张黄符贴在他脑门上,随后拉开行李箱,示意包里的光头执念出来给他化妆。
林妙妙这才发现他除了一包子拍摄工具,还带了半个行李箱的化妆包,光头憨憨一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俺以前是个特效化妆师来着,不然小暮也不会叫俺出来。”
他照着瘦猴的样子给暮从云在脸上涂抹,青年则用瘦猴的指纹解锁了手机,开始翻看里头的信息。
【金嘴】:[新货,明早7点送上山。]
【金嘴】:[定位]
距离旅馆不过百来米,暮从云猜测这是他们约好见面的地点。
又往上翻了一截,甚至将瘦猴发过去的语音都听了一遍,他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家伙的说话口气。
一个小时后,“瘦猴”跛着脚,出现在靠近荒山的小道边上,一瘸一拐地走近了约定地点。
大老远就能看见一颗闪烁的金色门牙,男人肥胖的身躯靠在时不时震动几下的面包车上,正在大喇喇地吐着烟圈。
“死肥佬,”瘦猴挤到他身边,愤愤将背包带一甩,“又背着老子抽好东西。”
“哼,”金牙嗤笑一声,示意他上车,“干完这一票,你也可以去捞一把。”
只是在拉开车门前,他忽然停下,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同伴。
“干嘛!”瘦猴阴恻恻地抬起眼瞪他。
男人晃了晃肚上肥肉,把香烟踩灭:“你今个怎么把背登这么直,高老子一截!”
“看得老子脖子真他妈难受!”
金牙啐了一口,率先钻进了车里。
而车外的瘦猴愣了愣,片刻,才僵硬着坐进来。
“别提了,那破床给老子睡落枕了!”他坐在副驾驶,抬手敲了几下后颈,不经意般问道,“车怎么一直在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