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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名字 他在看谁?

一旁的暮从云可看不明白他们这你来我往的暗语。

他无端地有些牙酸, 始终挂着礼貌微笑的面上也生硬了片刻。

他眸光微动,稍微垂下些眼睫,抱着双臂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

所幸这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旁的房门忽然被撞开,李奶奶扯开手上的吊瓶,神情悲切地冲了出来。

静谧如水的走廊像是被热油溅入, 登时炸开了锅。

三人齐齐向躁动的源头探去。

前来了解情况的警员和陪同的女人七手八脚地想要拦住她, 但是李奶奶瘦弱的身躯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挣扎气力, 一时间, 让几人竟然都无从下手。

她枯瘦的手背上,被强行拔下的针眼处还在出血, 只是李奶奶像感受不到痛一样, 执意喊着要出院。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 不多时,她还是被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警官带回病房。

将试图前来为她止血的护士甩开, 她的眼泪仿若失禁一般汩汩淌下。

“让我去见阳阳, 我的阳阳……”她双目红肿地拉住一旁女人的衣摆,“阿娴, 求你了……”

被称作“阿娴”的女人面露迟疑:“李奶奶,法医那边已经在为阳阳鉴伤了, 我们先养好身体,等警官的消息……”

她颇有些底气不足般,渐渐消了声。

最后也只嗫嚅出一句:“阳阳现在的样子不好看, 会吓到你……”

“怎么会吓到我呢……”李奶奶面色苍白,抓着女人衣摆的枯瘦手指无力滑落,“那是我的阳阳啊……”

“我把他从那么小一点带大,我只是想见见他最后一面……”

她哀求的目光, 一个个巡视过房内众人。

头发花白的老人,忽然跪了起来,就要冲他们磕头。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另一位短发的女警官垂下头,最终长长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因为异象局已经和警方打过招呼,于是暮从云充当了司机的工作,也顺理成章地可以跟着去了解情况。

“我嘞个——”趁青年去开车的空档,余桃枝一把拉住越笙,双目发亮,连呼吸都急促两分,“四座法拉利啊!队长你打哪淘来的富哥!?”

“?”越笙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这和满大街上面跑的车有什么区别?

“哎,”余桃枝作西子捧心状,痛心疾首地感叹,“这下我真相信他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了,就我们局里这牛马工资,猴年马月才能买上豪车的一个轮子啊?”

“天杀的资本家,等我什么时候把姓陈的和姓容的给干下来,一定给大家按法定假日放假!”

越笙本来点了点头,想要像往常一般担任倾听者的角色。

但默了几秒后,他忽然意识到余桃枝在说什么。

他顿时偏过脸来,神色也严峻两分:“……你怀疑是他?”

“……?”

余桃枝像生吞了榴莲皮,看外星人似的和他对视片刻后,她语气复杂:“……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

她一时间什么敬称都忘记了用:“不是,那资料上的男研究员不就姓暮吗?”

“都是同一个姓,怀疑一下也很正常吧!”

感情他们队长压根就没想过这事呗!

越笙抿了抿唇,垂下眼来,认真思考了片刻:“不是他。”

余桃枝恨铁不成钢,还未来得及发挥自己的军师身份,向他传授几招识人小技巧,暮从云就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面前。

——所以说,四座法拉利对她这样朝六晚九还要不定时加班的社畜,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这谁把持得住啊!

她顿时把工作抛之脑后,喜滋滋地就要上车,沾沾富人的铜臭味。

冰冷的五指却忽然搭上了她的肩膀。

这大白天的,余桃枝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档案袋拍她队长头上。

却见越笙对她摇摇头,做了一个“不要说”的口型。

……就这?她的工作素养也不会允许她到处胡说八道吧。

青年从后视镜看来的视线却忽然变得极有存在感,他稍稍眯起眼,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也轻敲了几下。

余桃枝率先钻进了后座,越笙也要准备跟着进去的时候,前门却忽然向外缓缓打开。

暮从云扭过头来,朝他眨眨眼。

思量片刻,越笙还是如他所愿坐到了副驾驶。

他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一眼青年的侧脸,暮从云这会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优越的眉眼舒展开来,神色专注地望着前方。

他确实从来都没有想过,异象局要找的人是青年的可能。

不如说他根本不擅长抹杀恶念以外的工作,所以找人这事基本都是由队里另外三个人代劳的。

……会是他吗?

他摸了摸缠在手腕上的绑带,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呆。

在一车人相顾无言的情况下,几人跟随着前方的警车到了目的地。

余桃枝恋恋不舍地下了车,而闻讯而来的负责人向李奶奶再三劝说下,还是拗不住她,让她戴上口罩,进入了隔离间。

夏天的温度高,哪怕在树林的遮蔽下,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一具尸体腐烂分解。

小男孩的尸体……估计不会太好看。

几人站在外头,都能听到李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惨叫哀声宛若泣血,力透门扉。

一时间,外面人人各自安静下来,不再言语,仿若在同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最后还是余桃枝有些受不了这种场景,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找同步案情的借口先一步离开这压抑环境,回头的一瞬间,却像看到了什么及其可怕的事物,一把捂住了嘴。

她一双杏眸圆瞪,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去拍了拍越笙的手臂。

越笙沿着她的目光找去,一时间也怔在了原地。

他长眉轻蹙,对着余桃枝先是摇了摇头。

被李奶奶的哭声勾起了少许旧回忆,暮从云刚回过神来,就见他们二人转了个身,神色肃穆地盯着某个角落。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用手拂过了表盘。

——人呢?

他跟着二人的视线僵硬转身,就见方才还呆在自己手表里的小执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了出来,正守在大门边,不声不响地往这边看过来。

……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暮从云面色微沉,却发现身旁二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再往小石头身上瞧去,就见小男孩神情悲戚,瘪着唇,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

只是灵魂又怎么会流出眼泪呢?

他好像看不见眼前几人,也感受不到青年轻微抬起左手,示意他回去的动作。

小男孩呆呆地看向解剖室,最终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余桃枝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越笙:“队长,我们……”

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青年:“哥……”

没忘记维持自己怕鬼人设的暮从云小心地躲到越笙身后,小声问道:“他是在哭吗?”

“他就是李奶奶的孙子吧?”

越笙颦眉摇摇头,复又点了下,他看了一眼附近来往的、面色如常的人流:“换个地方。”

普通人看不见这孩子。

而收纳容器不仅会把执念信息同步到异象局里,也有可能激起执念的暴动。

就在越笙和余桃枝二人还在绞尽脑汁用什么办法把小男孩安静转移走时。

那小男孩抬头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竟然乖乖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头一次见这么听话的小执念,余桃枝有些惊讶,她考虑片刻,拿出了寻灵仪,长长一声警报声过后,却显示小男孩的数值仍在抹杀线以上。

“怎么会这样……”

看着对方眼神清明,懵懂抬头的模样,她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而方才被青年提前系在他手腕上的金色流穗烫回了神的小男孩,则小心翼翼地埋着头,悄悄瞄了一眼暮从云。

……他真不是故意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冲着解剖室流泪了。

不过好消息是暮从云吃一堑长一智,已经对这群执念忽然冒出的场景有了应对方法。

找了一处安静角落,余桃枝蹲下身来,试图和他沟通:“你好,小朋友,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小石头摇摇头。

面对她后续的还有没有记忆或者是凶手是谁的问话,他都报以了同样的答案。

只在余桃枝问他:“那能告诉我们,你这些日子都在哪里吗?”的时候。

手腕上的流穗烫了一下。

小石头静静看了她片刻,就在余桃枝以为他还是不会回答的时候,小男孩张合着嘴,沙哑道:“在……找凶手……不记得……”

他脖颈上深可入骨的勒痕似乎撕裂了声带,小男孩额角也破了一个口子,还沾染了干涸的鲜血,看上去好不可怜。

余桃枝母爱大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完成了任务的小大人,在余桃枝低头记录的时候,他飞快抬头看了一眼暮从云。

却先对上了那位散发着寒意的大冰山,男人面色平静,在他忽然抬起头时,倏然和他对上了视线。

越笙眉心微皱。

他在看谁?

小石头飞快把头低了下去,而暮从云压根没注意到这倒霉孩子还看了他一眼,他在越笙的身后,正试图让男人给他翻译一下刚才小石头说了什么。

哪怕异象局能够参与进来,暮从云都没有什么正规的理由在这里逗留太久。

在余桃枝问完话后不久,小石头缥缈的身影忽然消散,她“诶?”了一声,茫然地看向自家队长。

执念的消失和出现时一样突然,越笙微眯了眼,眼眸里掠过一丝不解。

没有任何气息的波动。

和苏柳那次,几乎算得上是如出一辙的相似。

手腕稍微一沉,没了留下的理由,暮从云很快和二人告了别,善解人意地不再掺和进这事里面。

让小石头在他们二人面前刷脸的嘱托,竟然这么阴差阳错地办成了。

现在就等他们调查清楚小石头的死因,看能不能找到这孩子的心愿,如果越笙和他的队员愿意的话,再找个借口让小石头跟着他们走。

当甩手掌柜的流程暮从云都构思好了,他心情良好地启动车子,准备回家。

临走前,他却鬼使神差地往大厅处看了一眼。

李奶奶佝偻瘫软的身子被扶了出来,小石头默默在他身边现了形,远远地注视着这位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老人。

半晌,他喃喃自语一般问道:

“我的名字……叫做阳阳?”

第24章 扑倒 被他骑在身下的腰肢柔韧有力……

门铃响起的时候, 暮从云还在自家沙发上躺尸。

他瞟了眼手机上的监控画面,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大伙都在各忙各的, 就连最听话的安安也和小石头在一起,正目不转睛地捧着平板看动画片。

察觉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小姑娘甚至掩耳盗铃地捂上了耳朵。

“……”

他只好把自己从柔软的沙发里拔出来, 老老实实地去给人开了门。

门外,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背着双手, 腰板挺直, 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抬头环顾了一圈别墅里的摆设,而后才轻“哼”一声, 眯着眼看向青年:“你倒是会享受。”

正飘在二楼擦拭着扶手的吴姨见状, 很快把抹布放下, 从厨房里沏了杯茶水出来。

“冬玲,好久不见, ”踱步而来的小老头自来熟地接过茶杯, 轻嘬一口,“你的茶艺还是好, 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吴姨垂着眼笑笑,很快回到二楼继续工作。

眼见着这老头子还要找人唠家常, 暮从云赶忙按着他坐下:“好了梁叔,我们先聊正事吧?”

“什么正事不正事的,”老爷子说着说着, 还瞪了他一眼,“半个月前那事我还没找你小子算账呢,你怎么被卷入里头去了?”

说的是爱情小镇那会。

“他们把发现镇灵符的事告诉您了?”顶着对方极具压迫感的眼神,青年无奈一摊手, “没办法,纯属路过。”

眼前这位是他爷爷生前的好友,也是通灵世家元老级别的人物。

驱灵人再现的事闹得轰轰烈烈,异象局也不得不把消息和世家同步。

“不过那符镇压的是一具二十年前的女尸,应该不是他们重新活动的征兆,”老爷子摇摇头,将手上茶盏放下,话锋一转,

“你老实说,那女娃娃是不是现在在你这儿呢?”

顶着老人家锋利的眼神,暮从云不打全招,十分坦然地朝楼上一指:“喏,在那呢。”

正在忙碌工作的小蜜蜂苏柳从上面探出半个脑袋,正在任劳任怨地擦玻璃。

“……”老头子闭了闭眼,显然不想看到这糟心玩意,“行了行了,你说的那小孩呢,我来看看。”

暮从云朝一边窝在地毯里追动画片的小石头招招手:“阳阳,过来。”

自从小石头想起来一点自己的名字后,暮从云就开始这么叫他,试图唤醒他更多的理智。

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平板,小男孩在老爷子面前站定,打量了一番后,梁元良的表情却愈发显得有些凝重:“不对、不对……”

他眉心紧蹙,抿着唇又绕着小男孩走了一圈,最后将视线投放到他的手腕上。

那上边有着一道暮从云给系上的金色穗柳。

“从云,把这个解开。”

青年迟疑了片刻,本想张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听话办事。

金色流穗消失的一瞬间,小男孩脸上懵懂的清明登时散去,霎时之间,他浑身上下都被冲天的怨气包裹缠绕。

小执念咔咔地转动脖子,表情狰狞地扭曲了面孔,双眸通红地向二人扑来。

他动静大得连屋顶的苏柳都惊动了,老爷子上前一步试图压制,可小石头身上的黑气不散反增,离他最近的执念安安,在触碰到那片弥漫的黑气时,都发出了痛苦的“嚇嚇”声。

抓在老爷子手腕的一双小手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给他掐出了一层指痕。

“愣着干嘛!给他绑回去啊!”梁元良对着一旁还在观战的青年怒目而斥。

就这?

不是,他还以为这小老头有什么妙招呢!

暮从云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把那金穗又给捆了回去。

男孩在金色的流光里被烫得惨叫连连,好半天才止住眼底上涌的通红血丝,在原地镇静下来。

赶在梁元良吹胡子瞪眼前,青年抢先倒打一耙:“我都和您说了他有这情况,您没制服他的办法就别乱来行么?”

净添乱。

老爷子脸色白了又黑,默默忍下了这口黑锅。

“这是什么情况,您有见解不?”青年指了指还瘫坐在原地抱着脑袋的男孩,“交给您能处理吗,最好是能把这小崽子从我家带出去。”

梁元良坐回了沙发上,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才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不待在你的身边,怕是下一秒就会暴走伤人。”

看出老爷子还有话要说,青年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打断他的沉思。

半晌,老爷子沙哑的声音才在房间响起:“你是纯阳之体,按理来说,不存在不能被你净化和镇压的执念,除非……”

他静静地看向地上男孩:“除非有人先你一步,用邪术养着他的灵体,这样他无时无刻不被污染着神志,自然也不能保持清醒。”

青年面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驱灵人?”

小石头可不像苏柳一样,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死亡至今,四舍五入才刚满两个月。

老爷子不再言语,显然是也想到了这茬,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暮从云面上的表情一时间有些难看,他几次试图说些什么缓和气氛,譬如吐槽两句老爷子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但他放在身侧的指尖,却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那些人还活着。

杀害了他父母的罪魁祸首们,竟然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甚至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还是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

半晌,老爷子用力一闭眼,站起身来:“从云,如果你需要任何梁家的帮助,随时找我。”

青年垂着头,坐在原地没动。

梁元良有些于心不忍,暮从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的人,因此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劝对方放下。

他欲言又止,想要开口安慰。

最终,他只把手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

“你长大了,”他慈爱地看向青年,轻声道,“你父母在天有灵,他们会很欣慰的。”-

夜晚的郊外小路,气温比白日低上不少。

半途下车的青年付清了钱,又目送一脸狐疑的打车师傅离去,这才从包里翻找出手电,从微凉的夜色里混入小山林去。

山路两边时不时出现几个惨白色的半透明残念,试图恐吓一下夜闯的青年。

暮从云走了两步后,面无表情地停住,而后轻飘飘地抬眼扫了一圈他们。

这人类能看见他们!

残念们来了兴趣,一呼而上,准备逗弄这胆大包天的人类玩玩。

却没想下一瞬,不知打哪刮来一阵妖风,耀眼的金光闪过,这些个残念们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懵着脑袋爬起来时,那人类却早已不知去往何处。

暮从云没理会这小插曲,小石头遇害的现场被封锁了,他得另辟蹊径找条道过去。

——还得找到驱灵人在附近留下的符咒或是阵法。

比起前者,后者才是个大工程。

小石头的尸身已经被警方带走,如果在尸体或是现场有发现任何和驱灵人有关的信息,异象局那边早就该得到风声了。

他有些烦恼地揉了揉眉心,把帽檐再往下压了压。

一般能够束缚灵魂的地方,不在尸体和死亡地,就只能布置在执念最为割舍不下的事物附近。

这小崽子一问三不知,还得他大半夜做贼似的给他一个个排查。

暮从云抬头,稍微辨别了一下月光的位置,山林里并没有导航,不过根据他记忆里的路线,从这里绕过前面的树林,应该就到——

他呼吸一滞,迅速摁掉了手电筒。

不远处传来枯叶被踩踏的“呲嚓”声,像是有人正在往他的方向赶来。

这鬼地方大晚上的还有别人!?

这个点还出现在这里的人,不是凶手,就只能是驱灵人了。

青年迅速闪身到一旁的树身后,眸光晦暗,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似乎是看见了亮光,早就确定了这处有人。

电光火石之间,对方打着的手电也被主动熄灭,风声乍起,月色下朦胧的身影旋身袭来,动作干净利落,招招致命。

暮从云倒也不是吃素的,由于不想暴露身份,他在树林里先是躲了几招,奈何对方不依不饶地追赶,看准了对方赤手空拳,手上并没有武器的一瞬——

青年如同蓄势待发的猎狮,眼神一凛,找准时机从侧面闪出,将对方自背后扑倒在地。

他骑在对方腰上,正要反锁他双手,却蓦然感到一阵恐怖的凉意,自他背后袭来。

但在这之前——

他攥着对方绑着束带,却仍然冰冷的手腕,一时间也忘了躲避,茫然问道:“……哥?”

“!?”

对方身形一僵,被他抓住的手腕也不再挣扎,暮从云这才后知后觉,那把鬼刀破空而出,刀尖正正就悬停在他的颈后一寸的位置。

被他骑在身下的腰肢柔韧有力,在他的腿下被勾勒出几近完美的线条。

青年一时间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弯腰凑近了男人的脖颈闻了闻。

还是那股熟悉的幽沉暗香,他在家里翻阅过资料,却没能查到半点和这味道有关的信息。

乍然被青年的鼻尖触碰了后颈,越笙愣了片刻,可压制着他的人似乎没有放手的打算,虽然声音相似,但他一时也无法确认对方身份,只好偏过脸,借月光去尽量看清来人。

暮从云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让他起来:“不、不好意思啊哥……我没想到会是你……”

对方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

很显然越笙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他迅速从地上起来,长刀重新被他招回手里,来不及拍打衣襟上的尘土,他蹙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是了,比起对方为什么在这,他出现在这处的可疑程度明显更高。

暮从云沉默片刻,低头小声道:“晚上睡不着,我出来转转。”

越笙显然不信,薄唇紧抿:“来这里?”

青年这次安静了更长时间。

最终,他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脸。

“李奶奶她……很像我病逝的爷爷,所以我想,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他声音低落:“想着前两天阳阳那事,我这几天都失眠了,才想来碰碰运气。”

躲在青年手表里,正默默扒着表壳往外看的小石头,一时间心情复杂。

但看在对方今天睡了一个白天,晚上才勉强有精神爬起身来的模样。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第25章 不是怪胎 “你和我一样。”……

“……”越笙倒也没说信是不信。

他安静地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会眼前人, 青年的表情被昏暗的树林藏匿,只有微薄的皎洁光亮,勾勒出对方熟悉的轮廓。

也许是夜晚的小树林太冷了些。

他后知后觉的, 有些贪恋起方才的温暖。

方才的接触对他而言不过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越笙闭了闭眼, 没再说什么。

他将长刀背在身后, 不再看向青年, 而是试图在地上寻找方才打斗时掉落的手电:“晚上不安全, 下次别这样。”

暮从云热情地凑上来,打着自己的手电帮他找, 嗔道:“哥才是, 刚才吓死我了, 还以为我要被撕票了。”

“……”身侧忽然贴上一截温热的手臂,隔着制服也不由烫了他一下。

越笙下意识止住了动作, 默了几秒, 还是解释道:“只是要捉住你,没想伤你。”

但被反制时, 破空而出的长刀,确实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青年没吭声, 他忽然沉下身体去,伸长了脖颈,在一堆层叠的枯叶里“嘶嘶”地扒拉着什么。

也许是自己方才吓到他了。

越笙还想要再安抚他几句, 手里就被青年蓦然塞进了个还带着温度的圆柱形。

暮从云及其自然地把自己的手电递给他,又从地上捞起来越笙那个,手电筒在林叶里滚了一遭,早已沾染了些夜霜和泥土的湿凉之意。

“还没问哥呢, 哥为什么在这里?”他点亮手电,顺势带过了先前的话题。

被灯光点亮的一双凤眸微弯,映得青年长睫分明,眼眸深邃。

而他藏在光影下的眸底,却并无多少温度。

按理说案件的侦破,应该交给警方,异象局无端掺和进来——

是因为已经知道了驱灵人的事?

越笙低头瞧了眼被塞入自己手里的手电,又看向暮从云手中自己原本那个,不解地蹙了蹙眉,好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

“过来看看,”他眉目冷清,平淡地向青年解释道,“找不到李明阳的执念。”

表盘里被点名的小石头不安地动了动。

拿不住那驱灵人设下的法阵是否就在凶案现场附近,暮从云临出门前,美其名曰上保险,给小石头用金丝线捆成了个大闸蟹。

所幸,目前看来,这小崽子还没有要暴走的迹象。

暮从云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

看上去对方还不清楚驱灵人复出的事情。

有什么办法,不仅能通知到异象局那边做好准备,他还能完美脱身呢?

以及那封密信,是不是能从对方嘴里套点什么情报出来……

陷入沉思的暮从云下意识跟着越笙的步伐走,一时竟也没有思考对方要带他去哪。

前方领路的人却徒然停下脚步,青年差点一个趔趄撞上他的后脑勺,正疑惑地举起手电打量四周,越笙就莫名转过了身来,逼近了他。

男人有一对漂亮的桃花眸,只可惜那双黑润润的水眸常年来并无半分笑意,才显得极为不近人情。

但在朦胧月色下,被这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暮从云的心跳蓦然漏跳一拍。

“怎……”

“你还在生气?”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暮从云茫然地眨了眨眼,就见越笙眉心紧锁,注视着他的双眸,认真和他解释起来。

“就算我没有认出你,也不会伤害你。”

“刀气只会把你震晕,我会控制好力度的。”

“……”

青年一时间哑口无言。

深夜的树林间须臾卷起几阵轻风,吹乱了男人偏长的发尾,也吹灭了他心底那点无端的烦躁。

暮从云发现,他每次以为了解了对方多一点的时候,这人都会给他带来点新的惊喜。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越笙,反而让他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般低笑了出来。

从得知了驱灵人后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好上了不少。

“你在笑什……”

没等他说完,青年温热的手掌忽然落在他头顶上,像撸猫似的狠揉了几把。

直把越笙一头柔顺服帖的黑发揉得翘起来半搓。

“好了,”在他追究前,暮从云无辜地一摊手,向他眨眨眼,“现在扯平了,我不生气了。”

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头发的男人呆怔片刻。

“……”越笙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想要发作,又不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

最终,他只闷闷地撇了句“你要去哪,走吧。”

被生气的对方出出气合情合理,他也只好和自己生了会闷气。

噢,差点忘了这事。

对方应该只是来附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小石头的。

既然如此,被他领着往案发地点赶,应该也不算耽误他任务吧。

暮从云从善如流,领着他往前边走,顺势绕过了之前的话题:“警方那边有消息么,有关这孩子的死?”

虽然还在试图捋清自己有些微妙的心情,但越笙还是诚实地应了他:“正在排查凶手,李明阳不是自杀。”

“致死伤是头部的猛烈敲击,但是现在还没有找到凶器。”

暮从云步伐一顿,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凶器是什么?”

“据法医那边推测,应该是块石头。”

“……”

有人悄悄地闭麦了。

——合着现在杀人凶器就在他兜里呗。

一般的执念都有着自己独立的个体,但也有少部分会附着在物件上,就算能够暂时离开,也不能和附着物分离太久。

所以暮从云这几天带着李明阳出门时,都把那块附身的小石头给随身带着。

好家伙,感情这凶器他已经带着去警察局里转了一圈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

指不定这石头乱滚的时候,还被人看见过在他家门口徘徊呢。

要被发现了的话,他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太好了,现在不止这个小麻烦精,他急着要脱手的东西又多了一件。

“好你个小混球……”净会给他添麻烦。

身后的越笙停下了脚步:“你在骂我?”

糟了,忘记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大活人在这鬼地方。

暮从云转过身来,连忙改口:“怎么会呢哥,我在骂我自己呢!”

“我在深刻反思,刚才我太冒犯了,不应该这样……”说着他瞄了眼对方头顶翘起来的那一撮呆毛。

“……没事。”

在夜色之下,青年总感觉他的体温比白日里还要低,就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冷的,他无端想起几日前,男人过来捧着他脸时,那一双无温度的双手。

像毛线团打结了一般,他忽然开始纠结起这个问题。

“哥,之前还没问过你,”他偏过脸来,目光算得上是认真,“你身体怎么这么冷?”

“……”越笙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片刻,似乎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打算。

奈何青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像两颗跳跃的小火球,热腾腾地看向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半晌,越笙也只好先一步偏移开视线,逃避了他的视线:“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耳根会红,青年手里的手电筒无意间扫过他绷紧的脖颈,心下了然,也善解人意地没多问。

“是吗,那哥要多注意身体。”

说话间,他已经将人带到了被封锁的现场附近,越笙站在出口处等他,似乎想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青年却压根没往现场去,他目测了一下封锁线内的范围和阵法能生效的最大距离,绕着现场兜了一大圈。

——什么都没有。

没有阵法的痕迹,也没有符咒的留痕。

在越笙的视线死角,暮从云悄悄旋开手表表盖,时针转动的一侧被轻按弹起,表盘背后,竟然还有一个旋转的八卦仪。

几缕金丝拨动着上边的螺心转动,一刻钟后,青年如同没事人一般,从另一侧又绕回了越笙面前。

男人背靠在树身上,正闭着眼休憩。

他呼吸平稳,表情宁静,只有一双羽睫还在微微颤动,可暮从云刚走近两步,越笙就被惊醒了似的,迅速从浅眠中醒了过来。

“哥要是累了的话,就先回去休息?”暮从云试探着问。

越笙似是困倦地眯了一下眼,而后不容置喙地摇头否决。

“你自己在这里,不安全。”他说。

差点忘了,他现在的人设还是个普通人。

睡了一整个白天的青年当然还清醒得很,虽然八卦仪盘不出来法阵,但是他还想着把小石头放出来逛逛呢。

最好是看看能不能让他回忆起什么。

不过……

看着人强打着精神跟在他身后的模样。

这是多久没睡好了?

暮从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主动提出要离开,领着路就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沿路都有警方的标示线,倒也不怕身后的人迷路,确认越笙还跟在他后头,青年边走着,边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如果那阵法并不是藏起来了的话,极有可能是被布置在了其他地方。

执念生前重要之物,也可能束缚住他的灵魂。

会是在小石头的家里吗?

这家伙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净给他增加工作量。

“你对他们的事,好像都很上心。”一片寂静中,身后忽然传来自言自语似的低语。

暮从云“嗯?”了声。

“执念,”越笙的声音像是夜色里飘来的凉风,吹得他耳尖稍痒,“常人眼中的鬼,而你好像害怕这些。”

青年藏在阴影处的唇角轻弯,眼底漫不经心地闪过一丝戏谑。

他随口编的谎,对方倒是记得牢固。

“为什么还要来?”

表盘里的小石头也竖起耳朵,对此报以同样的好奇心。

暮从云却没按常理出牌,反问他道:“那哥帮我查了没有?为什么我从景点回来,就能看到执念了呢?”

越笙定定看了他一会,才解释道:“也许是怨念残留,在你身上停留过久,对你有了影响。”

“那别人怎么没有呢,”青年偏过脸,对他莞尔一笑,“难道是哥留下了我记忆的原因?”

这套说辞从始至终都是他编造的,当然是暮从云怎么说怎么合理。

暮从云慢悠悠感叹道:“我先前还以为是我天赋异禀呢,比如是个怪胎什么的。”

那自然是没可能的。

毕竟他三岁那年就能看到执念,被父母的“朋友们”吓得哇哇大哭无数次。

况且他也没听说过有谁八岁以后还能觉醒灵体的事迹,所以理所当然地编了一个不着边际,却也没有留下什么小辫子的说法。

暮从云原本只是想带过先前的话题,却没想越笙忽然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臂。

被冰了一下,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的青年一脸迷茫地回头看向他。

“不是的。”越笙看着他的目光认真,瞳孔中却似乎又倒映着熹微亮光。

一时间,暮从云忽然有些分不清,那是路灯的反射,亦或是越笙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男人低垂着眉眼,神色温柔,似乎是在唇边扬起了一个轻微幅度。

就好像……在庆幸着什么。

“你和我一样,”他唇瓣微动,一双眸如同深山幽谷里平静的湖面,忽而被垂落的露水轻点,“所以……”

“你不是怪胎。”

第26章 拥抱 “别难过。”

青年在床上翻了个身。

半秒之后, 他又翻了一个,短短一分钟内重复了以上动作五六遍后,毫无睡意的暮从云终于把自己从被褥里薅了出来。

由于凌晨四点向老爷子发送了一条询问消息, 被对方误以为他吃饱了撑的扰人清梦,喜提黑名单后,暮从云现在是彻底睡不着觉了。

他那就是随口编的谎, 怎么真的有人会在八岁后才觉醒通灵体质啊!

而且这次越笙也没给他补现形符了。

美其名曰“或许你不止能看到苏柳, 也能看到别人。”

那下次他和对方见面后, 再看见其他执念, 他是要假装没看见,还是承认自己天赋异禀, 确实是天选之人呢?

老实说, 一开始编谎的时候, 他没想和异象局沾染上太多关系。

编个被怨气影响了的理由,等届时苏柳的问题解决, 他也好及时抽身一刀两断。

事情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暮从云认真地沉思了片刻, 最终只能归结为自己运气不好。

也许……

也许还有对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个人的习以为常。

见过对方吃甜点的样子,所以习惯性地给他投喂食物;知道对方吃自己装弱这一套, 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对方的照顾和保护。

如今让他再心无芥蒂地断掉和越笙的关系,他好像还真有些做不到。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还以为是梁老爷子把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捞出手机看了眼,回复他的人却是“X”。

X同他年龄相仿, 这个点还没睡,看来也是通了个宵。

【X】:[八岁后可能觉醒通灵体质吗,这是什么意思?]

【X】:[理论上说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有例外。]

还真有?

暮从云坐直了身体。

【X】:[老板你也知道, 为什么被复仇的对象往往能看到执念的原理。]

【X】:[那是因为执念本身主动打破了阴阳两界的平衡,破坏了生死两界的大门。]

【X】:[以此类推,如果人类就处于阴阳两界的间隙,也就是俗话说的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并且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也是有可能被激发通灵体质的。]

青年蓦然想起了越笙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体温,以及对此闭口不提的原因。

【日落时】:[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长期处于这种状态?]

【X】:[那我就不知道了,这都是我听说的,不保真哈。]

暮从云随手给他转了五百。

X十动然拒,发来了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包,却还是坚守住了底线。

【X】:[老板你就是用钱砸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日落时】:[没事,收着吧,帮我多注意下,有相关的消息也告诉我。]

【X】:[好的老板!老板大气!]

就在暮从云以为这场聊天就此终结,准备摁黑屏幕时,对方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X】:[对了老板,你之前让我查的人,是H大的吗?]

自己之前是让他帮忙查查陈一白的底细来着。

【日落时】:[是,有消息了?]

【X】:[……老板我也是H大的,你不会也在吧?]

这么巧?

青年眯了眯眼。

他和X是六年前通过爷爷的葬礼认识的,只不过二人一直是网友关系,线下倒还真没面过基。

【X】:[表面该查的信息都查到了,但是老板你想要的那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面交。]

【日落时】:[原因?]

【X】:[比较一言难尽,总之老板不介意的话,最好还是由我亲自交给你。]

行吧,暮从云也不纠结了。

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对方支支吾吾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看来他这位好舍友,倒还真有点不简单。

【日落时】:[月底的毕业典礼,我会回校,到时候见。]

*

第二天一早,暮从云没收到老爷子的消息,倒是先收到了越笙发来的。

阳阳的尸体已经火化了,李奶奶要带着孙子的骨灰回乡下去,因为还要寻找小石头的执念,越笙问他要不要同往。

暮从云正愁没理由去小石头家找一找那驱灵人的法阵,闻言马上就答应了。

他悬在输入框上的指尖几次微动,想要询问几句越笙的身体情况,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打删删了两分钟,也没能拼凑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以他现在和越笙的关系,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询问对方的呢?

而且对方摆明了不想告诉他,他就是问了,也不一定能撬开越笙那张嘴。

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青年最终还是退出了聊天页面。

开车过来接他的人是余桃枝,她担忧的目光时不时透过后视镜落在后座,越笙坐在副驾驶闭目养神,听到声音后也只是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他。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昨晚的偶遇缄口不提。

李奶奶坐在后座,抱着骨灰盒静静地看向窗外,她的神色悲静而死寂,和前些天还在到处张贴传单、苦苦期待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到车门被打开,有人坐在了她的身边,她也没有把头转回来。

青年垂下眼睫,微微偏过脸去看她。

他将手指按上表盘,可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怯,这次小石头安安静静地呆着,没再闹出什么大变活鬼的事来。

也许是离奶奶近了,他也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孩子。

靠近李奶奶那边的车窗被放下了一小截,风将她凌乱不堪的白发吹起,露出一张满是憔悴的面容,也让暮从云终于看清了她的现状。

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浑浊不堪,像是已经流尽了眼泪;苍白的双唇皲裂破皮,依稀还可见被咬出的血迹。

她宛若抱着心爱的宝物,枯瘦的十指死死地护住怀里的骨灰盒。

好像这样就能够穿过时间,护住那个被残忍杀害的孩子。

在车身穿过村门口的一瞬间,青年的神色蓦然一凛。

电光火石之间,他将整个手掌覆上了表盘,彻底隔绝了小石头对外的感知。

——和他同时动作的,是前排的男人。

安静靠在椅背小憩的越笙一下睁开了眼,他倏然坐直了身,锐利的目光先是在车内环顾了一周,寻找无果后,才看向车门外。

前方的路也不好开了,金鸡村村口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大爷大妈,见到李奶奶从车上下来,一下子噤了声。

余桃枝在前方扶着李奶奶,而越笙蹙着眉,还在试图张望着寻找什么。

暮从云和他并肩而行,明知故问:“怎么了哥?你的脸色好难看。”

饶是这般担忧地询问着,青年的眸底却透着幽冷和防备,他垂下眼,不着边际地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边村民。

——禁锢小石头灵魂的阵法,就在金鸡村里。

多亏他眼疾手快,将表盘彻底封死,才没让李明阳一下子暴走,彻底堕化成鬼。

这阵法应该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内里的怨气,已然积攒得足够浓郁。

越笙面色凝重,没答他的话,送李奶奶回到家之后,才转过脸对余桃枝吩咐:“你到局里通报一声,这事可能和驱灵人有关。”

“啊?”余桃枝还沉浸在伤感的情绪里,她使劲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似的,面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队长,你确定吗?”她压低了声量,惊疑不定地问道。

她没有经历过异象局对驱灵人的驱逐事件,也并没有在村里感受到什么异样。

越笙简短地一点头,就要对身边的青年也吩咐道:“你也跟着她离……”

剩下的话被截断在口中,他这才发现身旁的暮从云已经不见人影。

越笙瞳孔微缩,他一颗心方方才提起来半截,余桃枝就稍扬起脸,示意他往屋子里头看去。

简陋的土胚房里,青年正半跪在地上,仰着头和木椅上的李奶奶说些什么。

他神色专注又温柔,一双长眉轻轻颦起,担忧地看向神色低落的老人家。

对方似乎是说过,李奶奶和他去世的爷爷很相像。

“……”越笙轻微低下眉眼,思忖片刻后,最终对身旁的队员说道,“你去吧,务必把我的话带到。”

有他在,对方不会有危险。

越笙没选择和暮从云一起进屋,他守在门外,男人面无表情,气质疏冷,让许多探头探脑想要打听八卦的村民纷纷望而却步,悻悻离去。

而留在屋内,被误以为是在安抚李奶奶情绪的暮从云,在得到奶奶的同意后,迅速赶往小石头的房间。

那是一间杂物房改造的卧室,空间非常狭窄,暮从云迅速翻动了一下桌上的书本和覆灰的被褥,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法阵的阴气很浓,几乎覆盖了整个村庄,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源头到底在哪里。

不过越笙方才应该也有所察觉了,等异象局的人来,发动人海战术,怎么也比他无头苍蝇似的乱找要好。

李明阳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多少落脚的空间,自然也没有什么私人用品,小石头情况不对,青年也没敢贸然把他放出来。

在狭小的衣柜和空间有限的书架上都找了一遍,暮从云眯起眼,若有所思。

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无功而返,

可下一瞬,盘踞在表盘上的流光忽然分出一缕,似乎是指引一般,导着他的目光往床边的墙缝里去。

暮从云犹豫片刻,跟着往里面伸手,下一瞬,他指尖微顿,竟然抽出了一本——日记本?!

来不及惊讶,青年快速地翻阅起来。

而他的表情却随着阅读愈发凝重,日记的最后一页还记录着小石头和奶奶的争吵,在落笔的最后一句,整本日记的内容就此中断。

[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等我找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就不敢再欺负我了!]

青年双唇紧抿,眸色晦涩。

他下意识用指尖一寸寸地、拂过这力透纸背的字句。

“……”

“喂,姓暮的,你是不是没爹没妈的野种啊?哈哈哈!”

“哇哇哇,生气了!去找你妈妈告状呀!略略略!”

“啊呀!野种打人啦!”

小男孩身体瘦弱,力气却大得出奇,他发疯似的冲过去,将那几个嘲笑他的人都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

虽然是以一敌多,但他不要命似的打法太过偏激,有人来拦他就用嘴咬,有人敢还手就加倍揍回去,受了伤也不知道疼,抓住了人就不撒手。

一时间,本来仗着人数众多围殴他的几人逐渐屈居下风,屁滚尿流地四散逃开。

却还是被他红着眼硬生生追了几条街。

虽然他也被打破了嘴角,但当时小暮从云唇角带血,眼神狠戾的模样,大概是切切实实把几个熊孩子吓到了。

第二天,爷爷就带他办理了转学。

当时的他也和李明阳一样,失去了父母,身边只有爷爷。

深吸了一口气,把日记本收回怀里,暮从云轻声向李奶奶告别,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离开土屋。

门外并没有人在等他,他一时也没想好自己要到哪里去。

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也始终没有个能问询归处的存在。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十米,却没想到,就在不远的转角处,他忽然听到了越笙压低的声音。

“不相信……?为什么?”

“容局,我是没有证据,但……”

漫长的沉默后,以越笙最后应了个“是”结束,男人挂了电话,垂下眼默默地看向手里黑掉的屏幕。

他表情平静,没有半点不甘。

似乎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成百上千次。

片刻后,越笙轻轻叹了口气,再抬头,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和李奶奶的对话,正神色不明的站在出口处。

“你……”他快步走近,发觉青年正眸色沉沉地看向他,暮从云的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但越笙总觉得他似乎不算心情太好。

“我来接个电话。”越笙不知为何,下意识向他解释了一句。

青年唇角微动,面上的郁色被他强压下几分,他下意识想对越笙笑笑,就像往日一般。

但是怀里的日记本似有千斤重,让他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在他开口前,越笙却上前一步,抬起了手来。

不知道是被对方在眼上画符画习惯了,还是笃定越笙不会伤害他,暮从云沉默地看着他,并没有躲开。

冰凉的指腹最终落在了他蹙起的眉心。

越笙大概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安慰人的技巧,他默了几秒,只说:“别难过。”

落在他眉心的冰凉,正在试图抚平他的伤口。

暮从云强行弯起的唇角一下失了伪装的力道,他微微垂了眼,正好对上越笙的视线。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人时,会让人感觉格外专注。

而男人神色清明,表情认真,依旧是那样寡淡如水的表情,也依旧是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指腹。

却好像让他一颗被冻结的心,再次轻微地跳动起来,将冰层撞碎出一道裂缝。

在沉默翻卷的汹涌浪潮中,他嗅到了一丝轻幽的、生的气息。

在一片寂静中,青年忽然轻叹一声,稍稍舒展了眉眼。

他抿了唇,唇角却弯起一分无奈笑意。

而后他在对方有些讶异的神色里上前一步,张开双臂,主动地、温柔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第27章 书桌 没有人欺负过我

怀里的身体既不温热, 也算不上柔软。

越笙仿佛被他施了定身术,整个人僵在原地,青年暖洋洋的怀抱对他而言如同冬日火炉, 靠得近了,他几乎能够听到对方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声。

于是炉中火焰从耳根蹿到脖颈,一点点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

暮从云松开他时, 就见对方莹白的耳垂又变了个色, 就连眼尾也捎上一抹浅淡的嫣红。

越笙愣愣地看着他, 而后不知所措般, 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被青年体温沾染上几分的面颊。

他是不是……脸红了?

不过是个一触即分的拥抱,却骤然让二人之间的气氛被莫名的暧昧萦绕。

见他有些局促, 青年轻笑了声, 主动打开了话题。

他打趣般埋怨道:“哥抱起来好冷。”

越笙抿了抿唇, 偏过头去,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半晌, 也只低低地“嗯”了声。

如果他有所排斥或抗拒的举动,或许暮从云还会后悔起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

但现下, 他只有些莫名惋惜自己没有多抱一会。

片刻后,越笙才缓过些神来, 却对方才的事矢口不提,而是转移起了话题,询问他现在是否需要回去H市。

青年摇摇头, 把怀里的日记本拿出来递给了他。

“这是小……阳的日记,”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小石头’咽回肚子里,他摊开书页给对方看,“哥你看看。”

他看着对方低敛的眉眼, 和专注阅读的表情,轻声补充道:“我猜测他可能遭受到了校园暴力。”

“哥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去他的学校看看?”

毕竟在家里没有驱灵人布下的阵法或是符咒,也就说明这玩意只可能存在于村里的其他地方。

其中小石头生活痕迹占比最重的地点之一便是学校。

越笙简单翻阅几页后,默了默,很快同意了他的建议。

通过余桃枝给他事先准备好的证件,二人没费什么力气就进入了小学。

时值上课时间,二人从李明阳的班级绕过,径直往教师办公室走去。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趁越笙和她简单交谈的时间,暮从云极快地扫了一眼办公室全貌。

办公桌上摞着高高一叠作业本,大概前几天就有警察来调查过,所以办公室内的老师虽然对他们的到来虽然有所好奇,却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

女老师姓陈,大概是对二人过分年轻的面貌不够信任,她狐疑地来回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些问题你们前几天不是来问过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

越笙微微一顿,下意识转过脸去看青年。

于是暮从云迅速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茬:“是这样的,取证期间为了确认口供无误,我们会进行二次询问,您像上次一样回答就可以了。”

他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此时神色认真,唇边勾了轻浅的笑意,很快让对方放松了下来。

陈老师略一迟疑,还是跟随着他们离开了办公室。

“明阳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我也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唉。”

暮从云边在手机上记录着什么,边询问道:“您清楚他在校内的人际关系吗?李明阳和同学们相处得如何?”

陈老师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慌乱:“那孩子不太爱说话,相处方面的话,我没听他说过和同学们有什么矛盾。”

“怎么了,你们是找到了和凶手有关的信息吗?”

越笙下意识微颦了眉,他神色微动,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青年却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面不改色地接道:“不好意思,调查情况还不宜公开。”

“那请问老师,你知道他平时放学后都会去什么地方吗,会不会和同学出去玩?”

“这……”陈老师移开视线,“应该是回家给他奶奶打下手吧,这我还真不清楚……”

“学校是下午四点放学,放学后孩子们都是自行回家的呀。”

她舔了舔嘴唇,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墙上挂钟。

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倏然响起,原本偏僻的拐角处多了许多出来放风的学生,正好奇地看往他们的方向。

暮从云停下了问询,向她礼貌地笑着点点头。

在她转过身离开后,青年才摁断了手机的录音。

越笙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被青年带着走下了楼梯,才拦在他身前,语带不满道:“她在说谎。”

他眸色严肃,双唇微抿,用不认同的眼神看向青年。

暮从云当然知道她没有说实话。

小石头的日记本里,详细记录了许多次他向老师求助的过程,可总是得到老师敷衍的应允,第二天,施暴者们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态。

陈老师分明知道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并不融洽,却还是向他们隐瞒了这个事实。

“那为什么——”

青年原本只是想敷衍带过,可面对对方那般较真的表情,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原先的说辞。

他沉默片刻,伸手牵住那截冰凉的手腕,带了人往楼下走去。

离开了学生们探究的视线,暮从云才叹息一声。

“因为没有用,哥,”他垂下眼睫,无奈地笑了笑,“都是孩子,就算真的被欺负了,也会被解释成小孩之间的打闹。”

"最多再让他们的家长道个歉,说些我家孩子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还不是你活该的话。"

“李明阳又没办法离开这所学校,老师不帮他,他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口吻轻松,仿佛也只是在就事论事地同他解释,但越笙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玩笑般的自嘲。

“再说了,现在凶手还没找到呢,没有证据,当然也不能随意污蔑人。”

越笙轻抿了唇,没有答话,他微仰起脸,安静地听着青年诉说。

阳光透过叶缝落在越笙的脸上,仿佛映着雪白的瓷器,暮从云一瞬间,忽然有些想要知道他的想法。

被异象局排挤时,对方是不是也会感到难过?

“你呢,如果是你被欺负了,你会怎么做?”青年偏过脸,轻笑着问道。

偏长的羽睫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阴影,闻言,越笙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而后摇摇头道:“没有人欺负过我。”

“……”青年没好说自己方才偷听了他电话的事,“在工作上呢,也没有吗?”

“被故意为难或者是被同事排挤?”

他可还记得,在爱情小镇里,那一对男女对越笙说起话来,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越笙却还是摇摇头,看向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谎,也没有遮掩的痕迹。

在青年看来的异常,对他而言不过是很平淡的日常。

毕竟他是踏着尸山血海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实验体,早在实验室时,老师就告诉过他,不会有人喜欢他这样的怪物。

十六年来,他严格遵循着守则,从不逾矩,对异象局给予的好坏一切照单全收。

暮从云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给了他温暖拥抱的人。

越笙仔细回想了片刻。

不对,应该是第二个。

毕竟他拔出佩刀那天,一向冷漠的老师破天荒地弯下身子,将他一把抱入怀中,热泪盈眶地夸奖他是自己最好的作品。

青年拥抱他的时候却没有像老师一样说些什么,反而是撒娇般埋怨他身上太冷。

暮从云表情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会,得到对方一个不解其意的回望。

好吧。

被他的坦然打败,青年只好转移了话题:“在学校里转转吧,看看能不能找到阳阳的执念。”

他还得确认一下阵法在不在学校里面。

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越笙默不作声,算是认同了他的建议。

于是二人散步似的,在朗朗书声中,绕着学校走了一圈。

可惜无获而返。

越笙若有所思,暮从云的眸底也轻浮阴霾。

案发现场、家里、学校里面,最有可能的几个地方他都已经去找过了,还有哪里会是小石头经常活动,留下执念的场所呢?

他的日记本里也没有记录下什么秘密基地一类的地点。

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暮从云叹了口气,准备找个借口绕着村子走上一圈,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