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异象局的那群家伙不信越笙的话,这会来个人海战术,不比他俩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简单得多。
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非要去找这阵法不可的理由。
就算驱灵人现了身,他也不会傻到暴露自己,光明正大地和他们对抗。
况且小石头只要还留在他的身边一天,他就有办法压制他一天。
只是……
他现在走了的话,越笙就是一个人了。
按照对方的性子,也不知道要闷头找到什么时候。
他走了两步,却发现越笙并没有跟上来。
“哥?”
越笙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眉宇之间却蓄着一抹沉思。
听闻他的呼唤,越笙才倏然抬起头来,却没有立刻跟上青年的步伐。
“他的座位,”越笙指了指楼上教室的方向,“我去看看。”
座位……?
电光火石之间,青年眨了眨眼,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他们刚才路过了李明阳的班级,自然也看到他被搬到角落单独放置的空位子。
因为先前已经有警察前来取证,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再去翻查那张小木桌。
现在回想起来——
他的桌子太过干净,仿若崭新的一般。
而在李明阳的日记里,座位上出现奇怪的涂鸦和黏糊糊的脏垃圾才是合乎情理的。
他快走两步,跟上了越笙的步伐,却在上楼的时候,和一个扎着羊角辫,背着包匆匆往下的小姑娘撞了一下。
青年道了歉,就要和越笙继续上楼,可他刚动作,后衣摆却被一股力量试探地攥住了些许。
方才撞了他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他俩:“你们、你们是警察叔叔吗?”
她手指发颤,面上的慌乱不似作伪,女孩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紧张地在二人脸上巡视。
“跟、跟我来!”
她忽然闷头往外跑去,越笙茫然地和他对视一眼,二人一时间也顾不上交流,下意识地追上了她。
小姑娘去往的方向却与学校大门截然相反,她领着二人兜兜绕绕,一路小跑到学校靠近后树林的铁丝网。
就在二人一脸不解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时,女孩弯下腰去,将铁丝网下的那株灌木丛一把推开。
繁茂灌木丛后的铁丝网上,竟然有着一个破了口子的大洞。
女孩弯下腰,小心地避开铁丝被折断的尖锐处,领着他们走入学校背后的一片小树林。
她显然有些害怕这个地方,不仅步伐放慢了许多,就连双手也开始打颤。
就在青年想要说些什么前,越笙忽然沉下腰去,主动牵住了她颤抖的手。
小姑娘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手心冰凉,面前这位哥哥的手却比她的还要冷,可是对上对方平和的神色,她不知打哪生了一股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回握住对方的手,领着二人走向不远处的河流边上。
到了目的地旁,她主动放开了越笙的手,抬起脸仔细辨认起周边的林木,还捡起一根树枝,不断地戳弄着附近的土壤来。
越笙放慢了一步,与青年并肩,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暮从云的目光轻扫过他刚刚牵人的右手,神色莫名。
来不及奇怪,那头的小姑娘已经大声叫唤了起来:“在这里!”
两人迅速往她的方向赶去。
匆匆掩盖的湿润泥土里,隐约可见是一张木桌的桌子脚。
“我、我刚才偷听了你们的对话,”女孩用树枝做铲,试图将木桌挖出来,“班里的才不是李明阳的书桌,这张才是!”
她抿着唇,憋红了一张脸,索性扔了树枝,用手扒拉起泥坑来。
二人也随之蹲下身去,找了工具帮她一起挖着土。
随着泥土落下,越来越多的桌身暴露在三人眼前。
可随之出现的——
越笙忽然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继续挖下去的动作。
青年的神色,也蓦然凌冽了两分,他下意识按住表盘,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在女孩茫然的眼神中,远离了那泥坑。
——尽管被湿润的泥土掩埋,在桌肚里,却还是露出了小半张崭新的黄符一角。
露出的小半截走向,已经足够让在场见过符身的二人辨认出这是什么。
……锁灵符竟然被安放在了这种地方。
这张书桌对小石头而言,是什么很重要的物件吗?
第28章 想知道他的事 可以联系我
这次接到越笙电话的异象局成员们倒是来得很快。
暮从云找了个不打扰他工作的借口, 得到越笙同意后,先一步带小女孩离开。
他藏身在校门口的阴影处,看着一队异象局的人匆匆小跑着赶过去, 不由轻嗤了声。
青年嘴角的弧度下压,却无端带了点啼笑皆非的意味。
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一眼,有些紧张地离他远了些。
比起方才那冷冰冰的大哥哥, 这个哥哥看上去好像更不好惹。
多年来的生存经验告诉她这会儿应该远离他, 但她迟疑片刻, 还是咬咬牙留了下来。
等到小队的人都走远, 她才小声问道:“他们是来调查小阳案子的警察叔叔吗?”
青年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她存在,迅速收了面上嘲讽的表情, 尽量温和地朝她笑了笑:“是的。”
“现在可以麻烦你告诉我, 明阳他的桌子是怎么回事吗?”
暮从云克制着探究的目光, 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刚才他没听错的话,她对小石头, 喊的是更加亲昵的称呼。
女孩的校服对于她而言实在有些过于臃肿, 衣服下摆处密密麻麻都是补丁,脚上的凉鞋已经磨得看不出颜色来。
她的十指因为刚才挖泥的动作显得脏兮兮的, 因此暮从云也没第一时间发现她肿胀的手指关节,和皱巴皲裂的指尖。
她有些犹豫着看了一眼教室的方向, 低声说道:“之前班上要开家长会,有几个……同学,把他的桌子搬走了。”
“我以为他们又在欺负小阳, 就跟了过去,等他们走后,我才敢去河边找,但是一开始怎么也找不到。”
“回来之后, 我才发现他们给小阳换了一张新的桌子……”
青年迅速地捕捉到了她口中的时间点:“家长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女孩怯懦地缩了缩脖子:“一个半月前,不过、不过因为小阳不见了,所以他奶奶也没有来参加。”
暮从云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他沉吟片刻,向女孩要了那几个男生的名字。
都是一起读书的同学,怎么会不知道小石头被欺负的事,只不过迫于各种各样的缘由,他们都不愿意开口,女孩闭着眼咬咬牙,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诉了他。
见她仍是一副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不敢和他对视的模样,默了默,青年垂了眸,温声道:“我会将你告诉我的情况同步回局里。”
“你……”他沉下腰来,平视她的双眼,“需要我帮你保密吗?”
女孩的下唇被咬得发白,听闻他这话,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登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谢谢你,警察哥哥!”
暮从云轻笑一声,直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不用哥哥送你回家?”
小脑袋登时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踌躇片刻,她又鼓起勇气细声问道:“我听说李奶奶今天回来了,我能去见见她吗?”
青年自然没什么意见,在路上,他得知了女孩的名字叫做林妙妙,和小石头算是班上为数不多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目送着林妙妙小心地推开门进屋,抬手给越笙发了条消息。
比起他这边的岁月静好,现场可谓是一片兵荒马乱。
从桌肚里完整掏出来的黄符被小心地放在地上,符上血砂的气味刺鼻,乍一离开木桌这个载体,就让在场的人员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余桃枝没忍住,和在场一位穿着高级制服的男人对骂了起来。
“为什么不能破坏?”她冷笑着瞪了一眼跟前的魏松,“已经知道这是锁灵符不就够了吗,你是不是还得捧着它回去邀一圈功?”
长了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冷冷看她一眼:“要怎么处理应该交给上头决定,我们都没有见过驱灵人的符咒,贸然动手只会损坏已有的证据。”
他身旁的副官就刻薄得多,女人讥笑一声,轻蔑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身上扫了两圈。
“跳槽后,桃枝你是过得越来越放肆了。”
“越队,看来你领队无方啊~”
如果暮从云在这,定然能听出来,这就是当时他在亭子里听到那一对男女的声音。
“没见过世面的只有你们吧,”余桃枝掩唇退了几步,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东西,“怎么,不是刚才我回局里汇报的时候,追着我咬说不可能的吗?”
“苏燕,你也挺会变脸的哈。”
苏燕面色一僵,还欲再争,却被队长伸手拦了住,魏松移开目光,看向角落里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男人。
他微抬下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越笙掏出手机看了眼。
本以为来的是新的工作或是命令,却没想到对方低着眉思索片刻,竟然低下头去认真回复起来。
而后越笙偏过脸,对着余桃枝耳语了几句,似乎是在吩咐什么。
领了命令的余桃枝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又担忧地扫了一圈围在他身边的异象局成员。
被她仿佛打量财狼虎豹似的目光扫过来,饶是始终沉稳淡定的魏松,也没忍住皱起了眉。
分明余桃枝以前是他的队员才是,她却从来没有对他这个队长这么上心过。
男人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到底没说什么。
*
而暮从云这边还在村口试图打车,身后就传来一阵喇叭的鸣叫声。
余桃枝在车窗边撑着一张丧脸,生无可恋道:“队长让我来送你回去。”
直到不明所以的青年上了她的车,她也没给暮从云半点好脸色。
就在暮从云认真思考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比如让她去忙工作,他自个打车回去之类的话时,女人忽然坐直了身子,生气地一锤车喇叭。
车子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余桃枝咬牙切齿道:“天杀的异象局!”
暮从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老实说,这话他真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蹦出来。
毕竟越笙给他带来的刻板印象太重,活生生让他误解以为异象局都是一群热爱工作的小愣头青。
他迟疑两秒,接过话来:“怎么了?”
余桃枝像打开了话匣子,好一顿输出,痛骂了一圈在局内的牛马生活后,才说到暮从云想知道的话题:
“一张破符也不让我们破坏,还得查查查,我看是得给他查查脑子,多少查出点毛病来!”
异象局不准备破坏那张锁灵符?
青年的面色冷凝两分,他轻眯了眼,试探道:“是刚才那张符?那是什么?”
余桃枝将将要开口前,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把话给吞了进去,她偏过脸打量了几眼青年,才轻声哼道: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关于驱灵人的事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把普通人牵扯进来。
尽管不清楚他们队长到底为什么对这个家伙这么上心,什么不该说她还是知道的。
但说实话,她确实很好奇暮从云的身份。
毕竟几次三番和他们队长一起出现,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个普通路人。
她咬了咬腮边肉,只安静了三分钟不到,忽然直截了当地问道:“喂,你到底是不是通灵者?”
金鸡村离H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这会正在僻静的小道上行驶。
闻言,暮从云有些讶异地偏过头去,正正对上了她毫不掩饰的注视。
杏眸斜睨了他一眼,就见青年的面色很快从惊讶转为平淡,慵懒笑道:“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个本领。”
他语调拉长而缓,气定神闲,余桃枝却不知为何,在其中就是察觉到了那么一丝怪诞的别扭感。
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再追问些什么,但在送青年下车前,她拦住人,向青年递了她的手机。
“加个好友?”余桃枝眸子微弯,黑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暮从云,见对方似乎有所犹豫,很快抛出了橄榄枝。
“下次有什么事,联系不上队长的话,可以来找我。”
暮从云还是微蹙着眉,举起手想要推拒。
“或者你想知道更多关于队长的事……”见青年始终平淡的眸光终于有所微动,她恍然大悟地补充完了下一句,“也可以联系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才怪。
目送对方的身影进入别墅,余桃枝这才收回有些恍然的目光,若有所思。
半晌,她轻笑一声,眉宇间还带着点狡黠的幸灾乐祸,不紧不慢地驾车离去。
*
等扒在窗边的苏柳告知他余桃枝走了后,暮从云才把小石头从手表里放了出来。
小男孩浑身上下都被深沉的怨气所覆盖,哪怕被金色的流光一圈圈捆住身躯,也不停地在地上弹动着崩溃尖叫。
“啧。”
小麻烦精。
青年抬手遣散了周边一群担忧的执念,思索片刻后,从小男孩身上的层层流光里抽出一条,牵着他走向角落的小黑屋。
小石头挣扎得起劲,他双眸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眼瞳通红,大张着嘴咆哮,还想要扭过头去啃大厅的地毯。
暮从云一边堵住他的嘴,一边给老爷子去了个电话。
“又干什么!”秒接了电话的对方中气十足地斥问。
三两句和他解释了今天的事,暮从云扫了一眼脚下狰狞着面孔,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肚的执念。
“最多三天就成恶鬼了,”他一脚踹开门,把牵着的执念甩进门内,“怎么样梁叔,考虑好没有?”
“……”老头子沉默片刻,颤颤巍巍地问道,“只有这个办法?”
“哎,”暮从云无奈叹气,“异象局那边把这锁灵符当宝贝,舍不得破坏,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对方显然还想挣扎一下,中气十足的嗓门一下子苍老了数百倍,梁元良晦涩地咳了几声,哑声问:“那……只有老头子我一个人选吗,咳咳咳……”
"你看叔这都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人啊!"
青年施施然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给角落的小黑屋扔上一张静音符,隔绝了小石头发狂挠门的声音。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用视死如归般的语气道:“您实在做不到的话,我去一趟异象局也不是不行。”
对面还在垂死挣扎的声音一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暮从云在心里叹息一声。
“……也罢,”半天,对面才艰涩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我去就我去。”
“谢——”
“臭小子!”道谢的话没出口,那头很快也调整好了语气,“这事解决了,你来给老子画一百个符!”
青年垂下眼睑,低声闷笑起来:“好。”
“就是一千张,也给梁叔画。”
第29章 毕业典礼(三合一) 哥今天真好看……
近来, H市警方接连侦破了好几起恶性案件。
一件是陈年旧案,从景区爱情小镇湖底打捞起的女尸,凶手潜逃二十余年, 最终被抓捕归案。
另一件则是金鸡村近郊发生的九岁孩童被虐打致死案件。
第一起女尸案暂且不论,第二起案件的侦破过程实在有些太过……离奇。
先是有热心人匿名提供线索,告知警方死者生前可能遭受过校园暴力, 再是警方实地调查, 对同学们提供的名单一个个排查, 却因为证据不足, 案件迟迟不能往前推进。
直到三日后,那些被他们调查过的小男生, 忽然被吓得屁滚尿流般, 慌不择路地冲进警察局里, 央求着警察叔叔逮捕他们。
眼见着几人从包里一顿翻,最终从包裹了好几层的塑料纸中掏出一颗还有着凝固血迹的石头, 查找凶器找了个昏天暗地的警方沉默了。
“我们、我们只是拿石头砸他玩!”其中一个男生哭得声音沙哑, 两股战战,“后来, 后来就发现他不动了!”
剩下的同伴也抱作一团,两腿发软, 恨不得离那石头十万八千里远。
“警察叔叔,你快抓我们走吧!”
“这石头、这石头里面有鬼啊呜呜呜呜!”
负责案件的女警官蹙着柳眉,冷声呵道:“讲清楚!什么叫有鬼, 前几天你们不是还发誓说不可能是你们吗!”
其中一位胆大点的男生伸出手,指向地面的石头,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道:“它、它忽然出现在我们家里……我们、我们走到哪, 它就跟到哪。”
农村里的人大多都偏信些牛鬼神教,几个小孩自小被言传身教,乍一遇这事,都被吓坏了。
结果一对口供,才发现这石头还会瞬移,在每个人面前都出现过不说,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拖着石身在地上“嚓嚓”地滑行。
不管他们怎么把自己藏在被褥里,这石头最终都会出现在他们枕边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而他们也因此开始频繁地做起了噩梦,男孩血淋淋地抬起一双眸子,诡异一笑,像是石头一般,满目怨恨地拖动着双腿,向他们移过来。
几天下来,这群孩子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对不起!我们不应该说谎,您快把我们抓起来吧!求你了!”
几人脸色发白,浑身冷汗,对案发当日的罪行供认不讳,从时间到案发经过都抖露了个干净。
于是这场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就这么暂时落下了帷幕,新闻报道的时候,小石头正和安安一起并排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看。
不对,现在应该不能称他为小石头了。
李明阳恢复理智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暮从云协助着从石身中分离出来。
这杀人凶器放在他家烫手不说,还怪不吉利的。
青年抛着那颗石子,安静片刻,忽然挑了下眉。
老头子这会正坐在餐桌对面,心满意足地宰了暮从云一顿满汉全席后,见青年若有所思般,突兀地勾起一边唇角,忽然间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没好气地把椅子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臭小子,你又想干嘛?”
“在局里故意摔那一下可把我老脸都丢尽了,你可别再霍霍我这把老骨头了!”
“放心吧梁叔,”闻言,青年好脾气地笑笑,眉眼微弯,“这次用不着您。"
“只是想了个招,给那些小鬼头找点事干。”
老爷子疑惑地扬起一边眉毛,思考间,身前的空杯被一只小手拿走,在汩汩声加满了茶水。
“爷、爷爷……”小石头抬起脑袋,露出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将盛满的茶杯推过去,“喝……”
脱离了鬼化的小石头,和普通孩子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梁元良低头看他一眼,半晌,他收敛起微微上扬的嘴角,高深莫测地一点头。
老爷子掩唇轻咳两声,决定当作没听到方才青年大逆不道的话。
*
三天前。
锁灵符溃散后,被锁在房间里的小石头终于安静下来。
暮从云收回缠在他身上的流光,低垂着脑袋的小男孩这次没再攻击他,而是用力捂着头,喃喃着说些什么。
苏柳和安安凑近了些,听到他在语无伦次的说着:“奶奶,对不起……”
“想起来了?”青年靠在墙边,吹了吹白烟,呷了一口吴姨泡的茶,“那行,过两天带你去找她。”
小男孩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眸底浓郁的黑色散去,露出一双干净明澈的眼眸。
“我能……见她吗?”
暮从云回到沙发边上坐下,漫不经心道:“当然可以。”
“但她能不能见你,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人,他低垂了眉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
半晌,青年唇边扬起一道算得上轻快的笑容。
于是隔日,在村子里看着奶奶,抹着无法流出眼泪的小石头一抬头,就对上一张过分漂亮,却又过分冷漠的死人脸。
男人清冷到有些薄凉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垂下,于是小石头抽泣的声音一噎,硬生生在他跟前摔了个屁股墩。
上次失智的时候还没有感觉,这会儿他却实打实地上演了什么叫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越笙蹙了蹙眉:“……”
他还没张口,见了鬼似的小石头就麻溜地爬了起来,噔噔噔地躲到了不远处正和老人家聊天的青年身边。
他攥着暮从云的裤子,小心地从青年背后探出个头来。
暮从云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这才沿着他的视线,看到不远处散发着冷气的某座冰山。
“哥,这里!”他小声地唤着对方,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两分弧度。
越笙却没有马上靠近。
他接到暮从云的电话,说是在李奶奶身边看到了李明阳之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可最多不过几个小时,暮从云又没办法和这孩子交谈,他们看上去……
怎么会这么熟悉?
他无端地想起了当时在青年别墅里看见苏柳时,对方那好像犯了错似的,小心看向青年的表情。
越笙抿了抿唇,良久,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
老人家正坐在土坯屋前掰着玉米,她神色恍然,好半天,才意识到有人来了。
她显然也还记得越笙,但抬头看了看,李奶奶面上微薄的期冀只一闪而过,就像稍纵即逝的烟火般熄灭,她垂下头去,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待在了青年身边,连带着都觉得越笙没那么吓人了,小石头暗自松了口气,他小心放开了攥着暮从云的手,蹲下身子去,认真地看着奶奶剥玉米。
暮从云示意他换个地方聊,走到砖房转角,越笙才从怀里掏出寻灵仪,简单测了测。
青年十分不经意地瞥去一眼。
数值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下,越笙默了默,把信息同步给了队员们。
他才抬起脸,就看见青年眼含笑意,藏不住惊喜一般,小声而又神秘地和他咬耳朵:“哇!原来我真的能看见别的执念!”
“一开始还以为我认错了呢,幸好奶奶之前让我看了阳阳的照片。”
“哥,我有没有帮上忙?”
青年一副“求夸奖”的神情,成功让越笙刚才想要问出口的质疑被默默咽了回去。
这样贸然怀疑对方,是不是不太好?
而凑得太近,他耳尖逐渐被青年说话时的气息拂上几分痒意,甚至有些发热,越笙顿了顿,终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嗯,”他点点头,回看向对方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
暮从云还不知道他这一误打误撞让越笙就这么暂且放下了对他的怀疑,二人并肩驻足,一起看了会小石头陪伴奶奶的宁静画面,半晌,青年才低声问道。
“有没有办法,让奶奶也能见他一面?”
越笙轻摇了头:“破了阴阳,他就没办法再去投胎了。”
这道理暮从云也知道,所以他才没有贸然给奶奶画个符,让她见一见自己的孙子。
只是……
异象局有个替普通执念通灵家人,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的方法。
——入梦。
大梦醒来,恍若隔世。
这也是许多执念们达成心愿最为快捷的一次性方式。
显然越笙也知道这一点,见青年有些黯然神伤的模样,他沉默片刻,主动开口道:“我会想办法。”
“——让奶奶梦到他。”
还在思考要怎么才能把话题引到这上面的暮从云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地看向对方。
越笙是有读心术吗?
对方墨色的眼眸里,倒映着他微愣的身影。
半晌,他哑然轻笑。
见小石头理智稳定,越笙也没多做停留,将异象局通用的小徽章扣在执念衣服上,他屈膝下蹲,替对方整理了一下衣领。
“不用试着摘下来,你身上没有异常的话,它不会主动脱落。”
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神色寡淡地替小石头扣好徽章,再看他一眼,就要起身离开。
男人指骨冰凉,接近他的时候,李明阳却蓦然感到了说不出的舒适。
就好像一泉冰池,和青年流光的炽热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就在越笙即将转身前,小石头终于回过神来,接收到青年恨铁不成钢的眼色,他急急抓住了越笙的衣摆。
“烧、请……”他有些紧张地松了手,却还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请帮我,把桌子烧了。”
很少有执念会向他们提出请求。
越笙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就见小男孩忽然偏过脑袋,远远往奶奶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要……让她看见……”
这才是他真正的执念。
在他死后,最害怕的事,就是奶奶去学校为他开家长会时,看见那一张满是狼藉的桌子。
吵架那天,他其实离家出走没多久就后悔了。
但是夜晚树林里难辨地形,他兜兜转转,竟然在里面迷了路,想着等到白天再回去给奶奶道歉,李明阳抱着身子,小心地找了颗大树,在旁边蜷缩着睡去。
可他还没等来天亮,就等来了班上的几个恶霸。
他被一堆窸窸窣窣的小石子砸醒,不远处,那夜夜在他噩梦中出现的几个人,正嬉皮笑脸地问他是不是被赶出家门了。
“没爸没妈的小矮子,你奶奶也不要你咯!”
“你奶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被吓哭啊!”
因为奶奶独自抚养他长大,村里的很多闲言闲语,都会让奶奶红了眼眶。
本想忍着气离开的李明阳脚步一顿,忽然恶狠狠回头,朝笑得最欢的男孩打了一拳。
也就是这一拳,让他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死后,几个男孩六神无主,最终决定把他的尸体运到更遥远的地方,伪装出自杀的景象。
而终于离开了树林的小石头,距离他到家的距离,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和青年得知这一切后的沉默不同。
越笙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他,片刻,男人摸了摸他的脑袋,应道:“好。”
*
那张书桌作为被锁灵符依附的证物,早就被带回了局里,有越笙做保证,小石头的执念也应该有所了却。
只是他死亡的真相,如何也瞒不过满头白发的奶奶。
暮从云没再要他和自己回去,和越笙一样,他给小石头留下了一缕流光,让对方有什么事,就把丝线扯断。
心愿达成后,执念很快会投转轮回,最后的时间,能够陪在奶奶身边对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暮从云的手机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
距离H大毕业典礼的时间只剩下三天,黎子宵那头开始催命似的,要找他帮忙做参谋。
这小子终于豁了出去,毅然决定要在毕业典礼上向顾希表白。
为此,暮从云和裴铭已经陪他跑了三五家鲜花店,以及数十家首饰店和精品店。
裴铭已经从一开始的兴冲冲到最后提不起半分精神,暮从云更是秉承着做好司机的理念,坚决不去点评黎子宵的审美爱好。
在车上躺尸等待黎子宵时,裴铭忽然犹豫着问道:“暮哥,毕业典礼那会……”
“你还有别的家人来吗?”
知道他家里情况的人不多,裴铭算一个。
见他没出声,裴铭急急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我问了子宵,到时候他家人会来,我也要陪着小童爸妈拍照,我是担心哥你一个人……”
完了,暮从云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有。”
出乎他意料的,暮从云转过脸来,不但没有低落,还轻笑着应了声:“有人会来。”
虽然他也没想到,那人真会答应他的邀请。
青年的眉眼一时间柔和了几分,就连嘴角也噙了一抹无奈笑意。
没见过他哥这个表情的裴铭,硬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搓着手臂,眼神微妙地多瞧了几眼暮从云。
可惜这会黎子宵已经完成了采购,大包小包的拎上了车,于是他只好偷偷点开手机,私下和女朋友分享这个惊天大新闻。
而另一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对方的越笙,在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一片安静中,他率先开了口:“……有什么问题吗?”
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余桃枝身先士卒,举手提问:“队长,你为什么穿这套?”
越笙低头看了看,报以不解:“参加典礼,不是应该隆重些?”
深色的西服裁剪得体,衬得他一身冷白皮肤像是能够反光,几人左看右看,山子晋弱弱开口:“可是队长,你参加的是毕业典礼……”
越笙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思考这和其他典礼有什么不同。
贺平适时地补刀:“越队,你穿这身,更像是去相亲的。”
“……”越笙又不说话了,他垂下眼,扯了扯身上的领带,默默地转过了身,准备回去把衣服换掉。
余桃枝眼疾手快掏出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留念。
下一秒,这张照片出现在了她和暮从云的聊天框。
【日落时】:[?]
【桃子】:[看你那毕业典礼把我们队长逼的。]
【桃子】:[可惜他不打算穿这套去,拍给你留念一下。]
为什么要拍给他留念?
他这么想着,手上却很诚实地回道:[……谢谢。]
对面给他回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包,青年把聊天框往上滑,将刚才余桃枝发过来的照片,默默按了个保存。
照片里的越笙有些局促地扯着衣领,不知道他的队员们说了些什么,青年的指尖在他通红的耳垂摁了摁。
他是真没想到越笙会答应过来。
在金鸡村时,他状似无意地和对方提了一嘴,然后在越笙有些疑惑的神色里,暮从云突兀地就问出了口。
他问:“哥,你愿不愿意来我的毕业典礼?”
越笙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青年半倚着村口的大树,眼眸低垂,细密的长睫覆盖其上,他无奈地笑笑:“因为我没有别的家人啦,如果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这本来就是他一时头脑发热递出的邀请。
小石头的事结束后,他一时半会也没理由去联系对方了吧。
“……好。”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竟然应下了。
越笙那双深邃漆黑的桃花眸像是浸了墨,青年有些愣怔地抬眼,就这么撞进了他的眸底。
只是答完他后,越笙才有些不知所措般移开视线:“但我没有参加过,你请我去……”
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青年惊喜的神色不似作伪,随着他一个“好”字彻底融化成暖融融的笑意,越笙轻咬下唇,到底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问问他的队员们,应该可以解决吧。
暮从云也没想到,原来他是在纠结该穿什么来。
下意识点开了和越笙的聊天框,他差点想让越笙不用参考别人的意见,直接来找他就好。
不过他的理智还是在那一大段字发出去前堪堪回笼。
将头脑一热打的一长串一个个字删去,青年盯着聊天框看了会,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笑。
自从余桃枝给他发来了越笙的照片,他就没有克制过唇角的笑意。
把手机放下来,青年抬起一边手臂,遮在了眼睛上。
怎么这么较真啊……
也……太可爱了吧。
*
最后暮从云还是没去打扰越笙挑选衣服。
他决定把这份悬念当做给自己的小惊喜,留到典礼那日揭开,和越笙约好了去接他的时间,他先来了趟图书馆,见见网友“X”。
“老板,这边!”
角落里,一个头戴耳机的清瘦男生冲他招手,暮从云脚步微顿,轻眯了眼。
他远远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还是走到了他跟前。
“老板好!”男生和网上那副沉着模样有很大反差,他伸出手,冲暮从云露齿一笑,“我叫萧晓,今年念大三。”
暮从云没有马上回应他。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对方脸上游走一圈,这才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和他握了握。
“来往穿学士服的同学这么多,你倒是认得我。”
“……”
对方和他相握的手登时一僵,萧晓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他舔了舔唇,移开目光道:“这个、老板你帅得比别人明显两个度,我这一眼就……”
“说实话。”
青年冷声打断了他,漆黑的眼眸威胁般眯起,看过来的时候,萧晓蓦然有种和深渊里的怪物对视的错觉。
他咽了口口水。
“是提前调查了我,还是事先就知道我的身份……”
尾音被青年拖长了些,他微微歪了头,似乎是在考虑如何杀人灭口。
暮从云不笑的时候,那一双形状优越的凤眸便好似带着戾气的尖刃,半晌,青年微扯了唇,正要说些什么。
“老老老老板!我说!”
知道暮从云身份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有他一个。
萧晓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第一次和你联系不是偶然,是你爷爷安排的。”
暮从云愣了一愣:“我爷爷?”
他完全没有想过,这里面还有爷爷的事。
“也不知道他打哪找到的我,我当时还以为是异象局要来抓我走了,”萧晓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那会我穷得响叮当,连书都念不起,就在做些网上勾当,你爷爷找到我,给我塞了一大笔钱。”
“唯一的要求就是,在他去世后,给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帮助。”
不是尽可能地保护他,也不是让他远离异象局。
而是帮助他。
他一直暗中收集的资料,一直在做的事情,看似严肃古板,说一不二的爷爷都知道。
一时间,周围风声静止,就连来往的人群都失去了声音。
见青年沉默,萧晓还打算给他看一眼自己当年和那位老先生签下的保证书,暮从云却摇摇头拒绝了。
“说说你查到的事吧。”
他并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太想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世隐情。
却没想到这次萧晓的神色变得更加怪异,他小心地左右打量了几眼,确认周围无人,才拉着暮从云悄悄走到更偏僻的角落里。
青年下意识想要甩开他,但见对方这神叨叨的态度,他也不由对萧晓查到的东西有了一丝好奇。
他耐着性子,陪萧晓蹲到了角落里。
萧晓给他打预防针:“老板,接下来我查到的东西,你不要太惊讶,也不要生气……”
他一边打开手机相册,一边向暮从云解释。
“你让我查这个人,从三年前开始,他和……老板你的行动轨迹就有过高度重合的迹象,”他说着说着,给自己来了个免责声明,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查过老板你的行动轨迹,我往这个方向调查都是因为……”
相册被打开的一瞬间,暮从云倏然蹙紧了眉,一股反胃的情绪涌上心头。
“因为他的手机相册里,有很多偷拍的老板你……”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一年四季不同的衣服,有的是他在上课,有的是他在打饭,但更多的,是一些他在校外从未察觉的时候,被拍下的图片。
剧烈的厌恶感在他喉间翻滚,气压低到让蹲着的萧晓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颤颤巍巍地继续汇报:“但、但是好消息是,据我调查的情况而言,他从来没有把这些照片发过给别人……”
暮从云强压下心间的反胃感:“你的意思是,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爱跟踪我的变态?”
萧晓缩着脖子点了一下头,旋即又马上补充:“表面上看是这样,但是既然老板你让我查他,我就猜肯定不止这么简单。”
“所以我又去调查了一下他身边的人,”这次萧晓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父母这些都正常,和异象局也没有什么牵扯……”
“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他犹豫着道,“很奇怪,我几乎查不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世界上怎么会有一点行踪都不暴露的人,我当时就和她杠上了,然后我花了一天一夜去追踪她的行踪,”萧晓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些后怕,
“不仅没成功,而且还有人沿着我调查的痕迹,反过来想要捕捉我的信息,没办法,我只好中断了追踪。”
陈一白的女朋友?
没记错的话,好像叫做容露。
暮从云和她接触不多,见过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见他似乎正在沉思,萧晓识趣地闭上嘴,不去惹这位低气压的阎王爷。
接触了这么多年,好消息是,暮从云和他爷爷一样出手阔绰,给他打工,萧晓属于是靠老板施舍的零花钱就能发家致富那种。
坏消息则是,由于网络上接触,暮从云不需要费尽心思伪装,因此他见过对方真正的、疯狂而偏执的模样。
当时的他们捕捉到了一则驱灵人的地址,在他从长计划的提议中,对方口罩一带,单枪匹马就闯进了敌人老巢。
天知道见那一堆被驯化成鬼的恶灵朝暮从云扑过去时,萧晓连下地府给他爷爷跪着写的告罪书都拟好了。
但青年置若罔闻,他面色冷漠,只是抬手一压,黑压压一群恶灵就被定了身似的,彻底动弹不得。
骑着小电瓶赶到,随时准备冲出去给对方收尸的萧晓默默咬着手指,又藏回了角落里,充当一只安静的蘑菇。
……也没人告诉他,他老板这实力这么变态啊!
可惜那恶灵的驱行符在敌人手上,饶是暮从云已经尽可能快地想要追赶,成群的恶灵还是被收回,连带着三年来唯一的线索也就此中断。
这之后的三年,除了前些日子他拦截到的密信,他们没有任何一条关于驱灵人的消息。
萧晓这厢觉得他老板肯定时刻在暴走边缘,正决心不打扰,那头暮从云的手机却忽然震了震。
然后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接起电话的青年,表情慢慢变得柔和,他叫着对方“哥”,吩咐他“不要乱走,一会你又迷路了。”
方才还恨不得生吃小孩的大boss,忽然变回了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
眼见着对方就要挥手告别,萧晓心尖一颤。
不行,他无论如何都要吃上这一口瓜!
他小跑几步,跟上暮从云的背影,没话找话道:“那老板,要不要把那些偷拍的照片删了。”
暮从云正拉开车门准备坐进驾驶座里。
H大别的没有,学校却足够大,从教学楼到快递点可以骑十分钟共享单车,也足够容纳毕业典礼期间登记过的车子进出。
闻言,他顿了顿:“不用,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有没有方法,继续查他女朋友的信息。”
话音未落,他忽然眯了眸,面色不善地看向拉开副驾门的萧晓:“……你在干嘛?”
萧晓不好意思说自己想看老板的八卦,他深吸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暮从云:“老板你知道的,我从来没坐过法拉利……”
“我不知道。”
暮从云铁面无情,对视了半晌,见人还是没有下车的念头,怕耽误时间太长,他终于松了口,“……去后面坐。”
哟呵,感情他老板这副驾驶还有专属乘客。
萧晓十分识趣,屁颠屁颠地滚去了后座。
他比谁都还要期待见到这位能让想刀人的老板恢复平静的神秘来客。
但车上显然有人比他更加急不可待。
车刚停稳,暮从云就往越笙和自己说的位置大步赶去,门口围了一小群人,他左右找了一圈无果后,仗着身高,终于发现越笙竟然在被围着的那群人里面。
人群里的漂亮男人显然有些局促,他从来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也自然不懂得怎么拒绝眼前几位女孩子们热情的好友申请。
再三拒绝无果,还被周围的看客纷纷投来视线后,莹白的耳垂已经开始染上了粉色,越笙有些无助地从人群中抬起眼,正好就对上了暮从云看过来的视线。
不知怎的,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青年挤开人群,三两下替他解了围,在周边学生们有些惊奇和八卦的目光里,揽着越笙的腰,成功将他带出了包围圈。
越笙悄悄呼出一口气。
“哥真受欢迎。”暮从云弯了眉眼,打趣道。
男人蹙了蹙眉,很是茫然:“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围着我……”
明明在局里的时候,大家都对他避之不及;就算出外勤,大多数人也不敢围上来和冷着脸的他搭讪。
暮从云扫了一眼他今天的装扮,轻笑了声,坏心眼地决定不和他解释。
越笙最终还是没选那板正的西服,他穿了一件飘逸的长风衣,内里却搭着有着复古花边的白衬衫,收腰的款式很好勾勒出他的腰身,风衣的衣摆随着走动轻轻摇曳,青年在心里默默给余桃枝点了个赞。
放在外边,越笙冷着一张脸的表情很容易吓退别人,但在大学里头,这只会吸引更多人的目光。
毕竟对方冷硬的外表之下,还藏着个爱吃甜点的,柔软的灵魂。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他一个人知道就行。
暮从云领着人走到车旁,越笙自然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后座探头探脑的萧晓终于得以一睹这位神秘来客的芳颜,他原本还以为是他家老板谈恋爱了,但暮从云领过来的却不是女孩子,而是一位……
好吧,用他世俗的眼光来看,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位过分好看的男人。
和他老板的美貌几乎不分上下。
只是……
他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对方怎么好像这么冷?
明明穿着长风衣,刚从烈日之下过来,却比在车上吹着空调的他,看上去体温还要更低。
似乎是没想到车上有人,越笙转过脸时,猝不及防和后座的萧晓对上视线,萧晓马上伸出手来,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姓名。
越笙偏过身子,和他握了握手:“你好,越笙。”
被冰得一哆嗦的萧晓下意识收回了手,却在同一时间遭受了两道目光暴击。
越笙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抽出的手,而他家老板看过来的目光就显得不友善多了。
萧晓:“……”
被暮从云威胁似的目光盯了一眼,他老实了,绞尽脑汁地和对方道歉:“不、不好意思越哥,我那个,手冷,抽筋了。”
……这么蹩脚的借口他自己都不信。
但男人只是愣了愣,很快便收回了手,越笙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偏过脸让青年把车内的温度往上调些。
暮从云下意识以为是他冷了:“哥,温度太低了吗?”
越笙否认得很快,向他示意了一下后座的萧晓:“他冷。”
“……”老板看向他的目光好像更想刀人了。
后视镜里的老板轻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后座的他一番。
但最终暮从云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温度调高后,关心地多问了一句。
“现在呢?学、弟、还、冷、吗?”
萧晓:“……”
他不冷了,他甚至想出去晒晒6月天的太阳。
虽然还不清楚这位和他老板是什么关系,但他只知道,留在车上他还会被无良老板迁怒,说不定再待一会,就连下个月的工资都没了!
可惜事与愿违,一路上他都在寻找着机会插话,试图让暮从云把自己放下来。
但前面两个人旁若无人般,很自然地交谈了起来。
越笙看上去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装扮,他似乎将自己在门口被围观的遭遇归结为这身衣服,正在蹙着眉,询问暮从云他需不需要换一套。
“为什么要换?”
越笙默了默:“你们学校里,没有人这样穿。”
是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穿长风衣。
所以他这样的穿着不好。
青年没有家人,才请他来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他却和别人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越笙轻抿了唇,还是问道:“会不会破坏你的毕业典礼?”
后座的萧晓像看外星人一样,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暮从云却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说话方式,轻笑着回他:“怎么会,哥今天这么好看,给我长脸还来不及。”
于是后座的萧晓又像看另一个外星人一样,震惊地看了他老板一眼。
……这太诡异了,他要下车。
好在暮从云话音刚落,几人就到了宿舍楼下,暮从云的宿舍早就清空了,但他还是试探着邀请,问越笙愿不愿意上去坐坐。
越笙不解地看他一眼,似乎是在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暮从云心情大好,也不和一溜烟跑远了的萧晓计较,带着越笙一起走入电梯。
他本来以为,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黎子宵一大早就来和他叫嚷着要去准备告白的场地,裴铭更是早早地就去陪女朋友拍照了。
于是他将钥匙插进门锁,笑着回头牵住了越笙的手。
越笙迷茫地看他一眼,倒是没挣扎。
在大学的四年里,其实暮从云只在课多的时候,才会住在宿舍,更多时间,他都会选择回去看看家里的执念们有没有好好给他打工。
但他就是莫名的,想要带越笙看看自己生活过的地方。
“哥,欢迎来到我的宿舍。”
越笙被他牵着进门,正抬起头想要打量周围,却蓦然撞上了暮从云的后脑勺。
握着他的那只手倏然用紧了些力气。
越笙不解地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越过青年的肩膀,见到了宿舍里的另一个人。
陈一白表情阴沉地看向二人交握的手。
旋即,那道并不友善的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直直对上了越笙的视线。
第30章 合照 你什么时候……有在想着我?
寝室内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了片刻。
暮从云的身体宛若一尊冰雕, 他面上的那点轻快瞬间被厌烦笼罩,青年要很努力地下压住嘴角,才能不在陈一白面前显露出恶心反胃的表情。
陈一白也注意到了他不同于往日的目光。
但此刻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往那双交叠的双手上看去,半晌,陈一白才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场对峙。
他审视一般抬起下颔, 故作镇定般, 问出口的语气却不免有些颤抖:“从云, 他为什么在这里?”
从云?
嗤笑一声, 青年嘲讽般轻扯唇角:“我们很熟吗?”
话一出口,不仅陈一白呆住了, 就连看不懂二人间暗流涌动的越笙也有些意外地将目光投向暮从云。
青年攥着他的手用力到让他有些发痛, 越笙稍微动了动僵硬指骨, 倒不是想挣脱,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
但被他这么一动, 暮从云才如梦初醒般, 稍稍松了手劲。
还不能这么快打草惊蛇。
青年低垂了目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在萧晓抓住他露出的马脚前, 他还需得忍耐一段时间。
只是他实在没有和厌恶之人共处一室的爱好,转过身, 暮从云当机立断领着人离开了这压抑的氛围。
直到出了宿舍门,青年才松开了和他相握的手,暮从云微偏过头来, 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哥,刚才弄疼你了。”
“没有,”越笙倒不在意这个,他顿了顿, 在等待电梯上升的间隙问道,“你不喜欢他?”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暮从云和别人这般水火不容的模样。
明明上次见面时……青年还和对方聊了一会来着。
暮从云没好向他说明自己现在一看到陈一白那张脸就想吐的事实。
他默了几秒,只说:“有点矛盾。”
见他不欲多言,越笙也没再问,只是跟着他走进电梯,彻底隔绝了那扇忽然被撞开的宿舍门,以及那仓皇追出来的身影。
毕业典礼下午才轮到他们学院,宿舍待不下去,暮从云只好转换策略,带越笙四处转转。
操场上到处都是拍毕业照的学生,他正要绕路离开,手腕就被一截冰凉的触感拉住,越笙上前一步,向他指了指操场。
他偏过脸来,认真问道:“需要给你拍照吗?”
对此事毫无兴致的青年摇头否决,天知道他只想赶紧远离这喧闹的人群。
“可是他们……”越笙迟疑着又看了眼操场那边,半晌,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也应该给你拍的。”
“……”
一时间,暮从云还以为越笙真的是个盲目溺爱小孩的家长,看见别人有什么,就要也给自家孩子塞些什么。
见对方很坚持地拿出了手机,他倒也没抗拒,但在对方要给他板正地来一张全身照前,他先一步凑到了越笙身边。
暮从云笑眯眯道:“那哥和我一起拍吧。”
见越笙有些犹豫地蹙了眉,他黯然地别开脸:“……别人也是和家人朋友一起拍的。”
“我也不想一个人拍照。”
所幸他哥就拿他这一套没办法,越笙对着手机屏幕沉吟片刻,就在他尝试着一个个点亮各类按键前,青年忽然弯下腰来,替他切换成了前置相机。
动作自然到让越笙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和青年的脸挤在同一张窄小的相框里,前置相机的像素却让青年精致优越的样貌模糊了许多。
越笙有些不满意地滑动着翻看照片,最终把问题都归结于局里配备的手机型号老旧,拍不出暮从云十分之一的帅气。
暮从云还以为他已经放下了给自己拍照的念头,正心情愉悦地准备接收越笙发过来的合照,却没想越笙默了片刻,竟然把手机藏到身后,毅然拒绝了他。
“不好看,我们再拍。”
“?”
……青年迷茫地眨了眨眼。
最终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合照活动结束于暮从云换自己的手机前置连拍几十张,越笙心满意足,在每张照片上都停留片刻,从中精心挑选出数十张指给他看。
“这些都把你拍得很好看。”
他神色专注,目光里是不带掩饰的温和轻快。
花瓣似的一双桃花眸像是沉浸在蜜糖里头,比往日里柔软了几分弧度,十分坦然地欣赏着合照里的青年。
他指腹滑动时,戳过照片里暮从云的脸颊,却让照片外的青年无端也感到有些面热。
仿佛那温冷的指尖是真的划过了他的脸。
就好像是……他也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暮从云掩唇轻咳一声,将手机拿了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有些发热的耳垂是不是变了色,迅速摁黑手机屏幕后,他含糊道:“……我一会把合照都发给你。”
说罢,不等越笙回答,就带着人往饭堂的方向走去:“都中午了,哥也该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根本没有感受到饥饿的越笙,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机。
但青年已经陪他逛了一早上,于是他在上楼的途中提前打开了付款码,摆明了要请暮从云吃这一顿午饭。
暮从云有些好笑,却也没推拒他的好意,只是吃完饭后,他让越笙在座位稍等片刻,到一旁的奶茶铺排起了长队。
他这副皮相在学校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认识,尤其是那天饭堂里轰轰烈烈的南通求爱被拒事迹,至今仍是许多学弟学妹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见他破天荒地领了个漂亮同性来吃饭,又耐心地为对方排队买好奶茶,甚至嘱咐了店员点加糖,有人已经默默低头,开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从“文院那位崆峒的高岭之花今天领了个男人出现在饭堂”逐渐传播成“饭堂出现一对颜值极高的小情侣,对我的眼睛很好。”
附带两张高清侧脸图。
当事人对此浑然不知,给越笙投喂完奶茶后,暮从云美其名曰消食,和越笙一路散步到毕业典礼的礼堂,却没想刚到门口,就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没有家长和朋友,陈一白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他正从院里传播着八卦的群聊里一脸黑气地退出,抬头就看见暮从云领了人往这边走来。
青年当作没看见他,就要往门里去。
一道手臂却拦在了他们面前:“礼堂里不允许校外人员进入。”
还没到典礼开始的时间,他知道自己的借口找得不能再烂。
陈一白面色难看地看向暮从云,这次他没看错,暮从云以前对待他的态度最多算是无感,现在看向他的目光里,却多了明晃晃的反感和厌恶。
……为什么?
对方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
那身旁男人的身份,暮从云到底知不知道?
陈一白咬着下唇,紧绷的声音忽然放软,仿佛求和一般低声问道:“我们聊聊,可以吗?”
只要暮从云不再向他投以这种目光。
只要青年不再对他展露反感。
就算说出真相,在这一瞬间对他而言也无足轻重。
他几乎豁了出去:“我可以告诉你……”
“——没必要。”暮从云后退一步,唇线拉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不想知道。”
无视对方僵硬在原地的身体和不敢置信的表情,他轻拉了越笙的衣袖,把他从侧门领了进去。
原本还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礼堂布置的男人在门口遇见陈一白后,蓦然噤了声,就在暮从云准备在心里给陈一白扎小人的时候,越笙才有些迟疑着问道:
“他……不太喜欢我?”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对人际交往虽然不算敏锐,几次下来却也能看懂陈一白的眼神。
在异象局里,许多人总这么看着他。
但局里人的讨厌他尚且能够理解,陈一白的不喜却来得实在让他有些迷茫。
暮从云向来懒得关心别人的情绪,就算陈一白在他身后下跪他也没兴趣回头。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注意到越笙有些低落的气压。
“……”他在心里已经把陈一白扎成了刺猬小人,“哥,别管他,他就是有病。”
“他看我不顺眼,才看你也不顺眼,”青年忍了忍,到底坚守了文明用语,“反正你把他当p……当空气就行。”
“——暮哥?”
暮从云这边话还没说完,那头就响起了一道熟悉声音。
黎子宵和顾希从走廊的拐角绕出来,这会正各自抱着一摞绶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身边的人。
越笙眨了眨眼,稍稍攥紧了手里的奶茶杯。
“这不是……那个,”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黎子宵震惊道,“小越警官吗,你怎么在这?”
“不对,暮哥,你俩怎么认识的?”
他迷茫地敲了一下脑壳:“是你们多了一段记忆,还是我少了一段……?”
知道他失忆真相的两位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顾希消息灵通,她迅速摸出手机看了眼,迟疑道:“所以你们是……?”
她没好意思当面问出熟人的八卦,幸好暮从云没看手机,也根本不知道她在讲什么。
“之前忽然遇上了,”他一口带过了二人相识的过程,“我就邀请他过来玩玩,你们忙去吧,不是还要分发绶带吗?”
显然没人相信他的鬼话,但顾希作为班长,一时也顾不上吃瓜,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如梦初醒般匆匆离开。
反倒是黎子宵故意慢了几步,等她走出一段距离,才凑在暮从云耳边小声说:“今晚七点,地址发给你了。”
他准备了半个月的表白计划,还特意花大钱选了个高级场所。
说完他犹犹豫豫地看了越笙一眼。
“那个,小越警官要是方便,也一起来吃个饭吧,”说完,他痛心疾首地压低了声音,
“哥,来你一个拉高平均颜值的就够了,你还带别的帅哥组团来!”
“当初我……”
黎子宵蓦然想起最开始在爱情小镇时暮从云的异常,一时间恍然大悟。
“当时你还说我老念着人家干嘛,我就说是你在想着他吧!”
他义正言辞,显然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因为脑补和害怕,给越笙起过什么外号。
黎子宵和二人会面得突然,离开得也很仓促。
但最后的那句话还是被越笙听了去,人走后,他慢慢晃了晃手里的奶茶,疑惑地抬头看向青年。
“你什么时候……有在想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