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不远处那群雄虫如同鹌鹑般被护送着进了, 恺撒的鼻子嗅了嗅,骤然消失的气味让雌虫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连带着面前那几柄蹭亮的枪刃更加的碍眼。
“停在原地,军雌, 否则”
站在最前列的虫话音未落, 却是被一阵空劲掀飞了出去,枪尖撕扯地面的声音又是引起了几声尖叫。
“都停下。”
这一声让不少已经向着恺撒冲过去的军雌硬生生停在了原地,不敢地收回了手里的银枪, 转身朝着林斯的位置微微躬身行礼。
作为蒙戈尔和神殿之间联系的媒介, 林斯今日的穿着极为正式,那身象征着七翅神官的冕服在梵提亚军雌的眼里,显得颇具震慑力。
为首的两个军雌互相对视了一眼, 还是躬身喊了句“林斯殿下”。
林斯却是理也没理他们,径直拦在了恺撒的面前, 阻止了对方还要向前的脚步。
“打架?”
恺撒的质问直接又蛮横,搭上那身还未散去的血气, 更是让林斯对这个弟弟直皱眉头。
“你能不能讲点场合!”
他深吸了一口气,毕竟在那么多双眼睛之下,林斯还是想勉强维护皇室这份支离破碎的体面。
但面上的和缓尚未持续两秒, 就因为恺撒轻蔑的笑直接破了功。
“不想打就滚,别在这碍我的眼。”
“你以为这是在联盟军吗?你最好认真看清楚现在是什么地方。如果你不想把神殿彻底得罪死,当一辈子疯子,就不要在这给我犯病!”
他压低了声音, 寸步不让地拦在恺撒面前。
空气里的气味伴随着最后一只雄虫的消失而彻底散去,恺撒的眸子一利,径直对上了林斯那张冷沉的脸。
“把门打开,我只是进去找个东西,不碰你们其他的雄虫。”
这句商量的话出自恺撒的嘴里,让林斯微微一愣。
但在明白过来对方说什么之后,脸色却是更差了几分。
“你没有听见我刚才说什么吗?回去,恺撒!否则我会向雌父咳咳”
威胁的话随着脖颈处的压迫化作了几声意味不明的低语,林斯的脚尖微微离地,下意识迸发的精神力,此刻却是如同死水般沉在了身体里。
失控的感觉让他的四肢开始虫化,小臂处的刃片随着两者的贴近,深深嵌进了恺撒的肌肤。
“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动别的雄虫吗?我只是进去找个东西,找到了我就出来,干嘛一定要找我不痛快。”
“怎么你不是对阁下们不感兴趣吗?现在摆出这幅样子难不成还真碰到给你烙印的阁下了咳咳咳”
“恺撒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被本能驱使的疯狗装什”
颈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林斯的闷哼,让本是繁华的大街变得鸦雀无声。
雌虫阴冷的音调丝毫不让人怀疑,他的确会要了自己同胞兄长的命。
“你也想和乌尔都一样,进去躺上半年吗?”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林斯嘴里喷出了一大口血,却是突然笑出了声。
“你试试啊”
“殿下!”
里德将包围圈撞开了一条缝,为米歇尔腾道,这才让人闯了进去。
在恺撒真的要脾气上头之际,米歇尔推开拦着自己的军雌,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别忘了您要做的事!殿下!”
他一咬牙,撒了个谎。
“我和里德已经找到了,为了您的计划,殿下您知道的他不可能在这!”
恺撒的目光扫过林斯苍白的脸色,手指一松,对方瞬间就瘫软了下来。
雌虫大口喘着气,这才在旁边军雌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林斯的目光如毒蛇般钉在转身离开的雌虫身上,过了许久,才哑着声音刺了一句。
“可是要活着出来啊弟弟”
“要是连僭斗都败了,说不准就真要被送进育巢了,那多可怜啊”
恺撒的脚步微顿,面无表情地盯着身后站着的林斯,唇角勾了勾。
“藏好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吧,被达伦知道了,那可就不是可怜的问题了林斯。”
他吐字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那叫恶、心。”
*
圣赞节的前三天大多是一些繁杂的仪式,以及神殿和皇宫共同操办的晚宴。
部分雄虫会和感兴趣的雌虫在晚宴上交谈,这种约等于约会的机会是雌虫们等了许久的良机。
很多军雌纷纷捋直了自己的触须,连带着眼睛弯曲的弧度都巴不得精打细算,力求停留在一个可爱的弧度,尽己所能地取得阁下们的侧目。
针对这种近乎炫耀似的展示,自然有大把的雄虫乐见其成,去享受享受倾慕者的讨好。
但也有雄虫厌倦这种作戏似的仪式,仗着出游的机会,在圣军的陪同下到市集里闲逛。
阁下们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巴别塔不少雌虫晚间出游的计划,甚至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集市的花卉宝石成交率。
不过这一切却是都和虞晏没什么关系,尽管与安谢尔做了交换,但除了第四天的犒赏日之外,虞晏均没有出席资格。
这看起来悲惨地拒之门外,却是正合了他的心意,认认真真地在空无一人的城堡里住了三天。
正常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就看看书,偶尔刺上几句贼心不死的系统。
日子过得倒是难得的平静。
“真不明白,你来这一趟干什么,总不能是纯度假吧?”
虞晏挥开挡在手边的蓝点,端起桌上泛着烟气的红茶轻轻啜了一口。
“或许你猜对了呢?”
“猜对个鬼!你能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好歹看在我帮你拦了恺撒的份上!要不是我,那家伙早就揪住你了!”
虽然对虞晏近日来的反常,系统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但是那种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一时半会难以从它身上下去,看见对方脸上这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脑子里设定的程序自动启动,情绪轻而易举地就被激了出来。
所以,新手系统就在吃一堑,再吃一堑的路上越飞越远。
“那我该说什么?谢谢你?”
系统:
虞晏收回自己的视线,头也不抬得翻了一页书,却见蓝色的圆点大马金刀地蹲在了书页正中间。
“我倒没发现,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我不是一直很有礼貌吗?”他手指微勾,将小玩意从书上弹飞了出去。
“只是度假的话你躲他干什么!你不会又打算暗戳戳地给我使什么绊子吧?”
系统原本只是猜测,但下一秒,就见虞晏合上了书,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那笑怎么看,怎么阴森。
“我也从没说过只是来度假吧,你有你的事要做,我自然也有我的事要做。”
“什么事啊?”
虞晏偏了偏头,系统脑子里的那颗雷达顿时就嗡嗡响了起来。
果然,见对方十分欠揍地吐出了四个字。
“不告诉你。”
室内安静了片刻,就在系统即将报复性地扔出商店里的东西,朝着对方发动精神攻击时,虞晏的门却是猛地被人推开了。
柏温一脸苦相地推门闯了进来,瘫倒在床上时恰好压到了刚想跳起来的系统。
“妈的,累死我了,怎么这么烦啊,到底是哪个弱智给这群军雌说我喜欢红酒味的香水啊!要不是我见缝插针地溜回来,我绝对要酒精中毒了!操!”
虞晏看着雄虫生无可恋的样子,几不可见地向旁边坐了坐,顺势抽出了对方身下压着的一本书,抚平了那片可怜的折页。
“阁下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去逛逛市集,我听说赴宴也不是强制性要求。”
柏温转身将枕头搭在了自己的脸上,闷声吐槽着。
“那还不如去宴会呢,在外面溜达,就和展览似的,空气难闻得要命,还得逛满两个小时才能回来,累都累死了。”
说到这,柏温露出了一双眼睛,有些嫉妒地盯着坐在床上连衣角都没掀起褶皱的虞晏,拉长声音问道。
“你怎么不去啊,不是要找我们玩吗?现在倒是来这躲清静了”
“明天会和阁下一起去的,不躲清静了。”
这话让柏温面色一滞,抱着怀里的枕头坐直了身子,有些欲言又止地望向了虞晏。
“阁下是有什么话要说吗?直说便好,我晚上只有一个枕头,您扯坏了,我可能就只有垫着衣服睡了。”
虞晏指了指被柏温蹂躏的枕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也没什么就是你都躲了这么多天了,再躲一天也没什么,明天不去也没什么的。”
雄虫的手指打着圈,似乎正在斟酌着自己的语气。
过了半晌,他才接过虞晏递来的茶杯,将枕头扔到了一边,清了清嗓子。
“你知道明天是遴选仪式吧?”
见虞晏点头,柏温挠了挠脑袋,尽量用不伤虞晏自尊的方式说道。
“神明的光柱选定三名圣子后,就是雌虫的求偶仪式,到时候满场都是臭烘烘的腺素味,你身上没有阻隔稀释器,估计身体会不太舒服,而且有些虫之后进育巢的场面会有点”
柏温的脸红了红,他摸摸鼻尖,转过了头。
“不太好看。”
*
柏温的心里藏不住事,玩伴从小到大也就只有达伦一个。
难得和虞晏性格投的得来,话也就多了起来。
见对方对犒赏日的兴趣如此高涨之后,柏温更是打开了话匣子,褪去了些羞涩,叽叽喳喳地和对方聊了起来。
直到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他的声音这才慢慢小了下去,视线划过虞晏胸前一枚胸针时,眼神却是又亮了起来。
“诶,这是什么。”
那东西说是胸针其实也不尽然,更多来说倒像是枚琥珀。
透明的松脂包裹着内里的宝蓝色花瓣,光线一照,便反着光,远远望去倒像是枚湛蓝的宝石,好看极了。
雄虫向来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生活中也鲜有人会拒绝他们。
于是柏温不假思索地就要去摘虞晏胸口的胸针,却是被避了开来。
“给我看看呗。”
柏温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伸手便又要去拿。
伸出去的手腕突然被人拽住了,将将停在了距离胸针尚有一厘米的距离。
柏温还想耍赖,抬眼却看到了虞晏的眼睛。
那双总是擎着三分笑的眼睛,此刻的神采却是十分的淡,淡到让柏温下意识收回了自己嘴里讨要的话。
“不能看吗?”他小声嘀咕道。
“换一件吧,阁下。”
虞晏攥着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第77章 你不会喜欢上那个 狗儿子行为(……
银白色的宫殿四周镶满了水滴形状的红玉, 赤红色的玉链如蛇般绕着六根银柱蜿蜒而上,最终交汇在穹顶的正上空,形成了一颗颜色瑰丽的血色心脏。
这颗水晶状的东西充满了宝石的瑰丽美感, 却偏偏似有生命般不停地跳动, 一眼看上去与真实的脏器并无二致。
尽管这座布满银衣的殿内弥漫着堪称浓郁的花香,但虞宴还是能够隐约嗅见一股若隐若现的腐臭味。
他的眼神从穹顶的那颗心脏身上收了回来, 面色如常地跟在柏温身后,继续当着自己的隐形人。
“有够无聊的, 干嘛还要在这等这么久, 本来这种形式的东西就够烦了。”
柏温悄咪咪地朝后退了几步,挪到虞宴身旁擅自和他咬耳朵。
虞宴还没接上这话,柏温前方站着的雄虫就转头厌恶地看了虞宴一眼, 随后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向了旁边的柏温。
“柏温, 你忘了在主殿里要保持安静吗?小心你的神官告诉老师,这次再抄圣诰可没有达伦帮你!”
说话的依然是柏温的表哥,那只行事作风颇具老贵族习性的雄虫。
虞宴对他印象颇深, 毕竟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的人类,坐着同类的背和朋友喝茶聊天这种事, 哪怕是在封建时代也很难遇到。
这种在雄虫之间也称得上恶劣的性子,虞宴倒是也理解为什么柏温喜欢躲着他这个表哥走了。
但是偏偏对方还很喜欢端着兄长的架子, 对着柏温指指点点,尤其是在柏温自告奋勇地带着虞宴在神殿里乱转之后。
“这又不是往年的主殿,都换了地方了, 再说了,科尔神官不也没说我什么。”
柏温忍着心里的那股劲,却还是憋不住气的小声嘀咕着。
殿里本就安静得只剩下神官吟诵圣诰得声音,他这话自然被他表哥听了个十足十, 那张看起来圆润的脸顿时涨上了一层羞恼。
“你怎么能和我这么说话,我可是为你好!”
话音刚落,雄虫却是对上了柏温冷漠的眼神,被当众下了面子的难堪让他捏了捏拳,转而将矛头对上了虞宴。
“一定是你,我早就说了让柏温离你远点,肯定是你这个卑贱的家伙怂恿着他将这些礼仪都抛到了脑后!怎么,你不会觉得只要攀上柏温就能给自己找到一份好买主吧?”
雄虫微微咬牙,见这边的动静引起了神官的注意,干脆提高了音量,几步走了过去,在离虞宴不足一尺的距离时,噙着一脸笑用手戳上了虞宴的胸膛。
“不对”
“能和我们待这么多天,你八成已经把自己卖了个好价了吧?是哪位神官啊,我认识他吗?”
“库勒斯!”
他这话说得过分,为了保障雄虫与圣像的安全,神殿的选拔向来严苛,别说是亚雌了,就连能被选拔入内的雌虫都是少之又少。
借助职位之便为自家亲属雌大开方便之门的案例以前有过,但那次神官未经审核擅自安排自家雌子与阁下见面的事一经曝光,涉事的六翅神官当即被神殿剥夺了职位。
之后更是未经审判直接被投入了蜜巢,而其子也在剥翅之后被发配去了地下城的垃圾场,那支小贵族就渐渐没落了下来。
残酷的惩罚措施彻底湮灭了相似事件的发生,当然也是鲜少有胆大包天的神官愿意用生命去试探大庭长的底线。
库勒斯的这句指控无疑是一项极近恶意的揣度,柏温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斥声打断了对方的话,眼睛一红就要冲上去,却是被虞宴一扯领子拉了回去。
“你拉我干嘛!你知道这家伙”
虞宴这一动作让周遭不少雄虫发出了惊呼,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被亚雌拉了一把,却丝毫不觉得冒犯的柏温,像是在看什么脑子被异兽啃了的可怜蛋。
“您的领子折了边,我有些强迫症,刚才冒犯了。”
柏温错愕地眨了眨眼,后颈处的痒意刚刚退去,他却并不明白虞宴这是在搞哪处。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虞宴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自己的身前。
“正如柏温阁下说的,这里并不是柯拉菲尔主殿,而是圣赞节临时征用的一处宫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圣诰第三百五十二条中明言写道‘非神所临之处,应有自由和悦之声’”
虞宴望着库勒斯那张越发难看的脸,礼节周到的朝对方微微颔首示意。
“阁下们是蒙戈尔的无限珍宝,声音与自由自然得到神明的庇佑,柏温阁下所说也并无道理。”
纳维尔的圣诰三百年前才形成第一册,经过历代神官的解读累积,至今已经形成了足足三千条之多。
虽说神言学是雄虫的必修课程之一,但是哪怕是神官,也不能确保自己能够把每条神训都只字不落地铭记于心。
库勒斯的神言课成绩差在雄虫之间是出了名的,故而虞宴这话刚落,就有不少和他不对付的雄虫捂着嘴偷笑了出来。
“笑什么!”
库勒斯面露难堪地瞪向那个偷乐的雄虫,对方却是并不买账地瞪了回来,又是气得他一阵心绪上涌。
偏偏回过头,在看到虞宴那张恭顺到让他挑不出毛病的脸,气就更不顺了。
“我在问你是怎么进的神殿,少和我扯些有的没的转移话题。”
他咬字透着冷意,虞宴却是如沐春风地笑了出来。
“不,这没什么好转移话题的。尊贵如您,自然可以知道您想知道的一切。如果我没有想错,您现在就可以见到他了。”
还未等库勒斯冷笑出声,虞宴却是不再看他,而是转身朝着柏温俯身说了什么。
“现在就要走吗?其实我可以让你和我一起”
“这是我刚和阁下说好的不是吗,这是已经做好的安排。”
柏温“啧”了一声,低低嗯了一声,他虽是不喜欢虞宴走到那个位置上去,但是也知道犒赏日的规模远远大于圣赞节的前几日。
即使是雄虫,在涉及到神明的事上了,神殿也不会放任他由着性子胡来。
但一想到达伦的嘱托,他还是有些不安地扯了扯虞宴的袖子。
“达伦和我说过,不让你和他弟”
虞宴没看懂柏温这一过于反常的反应,毕竟照常理来说,虞宴自诩和柏温之间的友情还没到离开一秒就活不下去的地步,绝不至于到这种难舍难分的局面。
未免太夸张了些,那对方搞这一出干什么?
柏温性子急,越到紧要关头,就越憋不出来字,偏偏库勒斯还在这时候一把扯住了虞宴的手,打断了达伦的话。
“喂!你跑什么,不是说要给个解释吗?现在是心虚了?”
雄虫的日子过得虽然奢靡,但是生活的环境相当单纯,别说那些勾心斗角了,就连血腥味都少见。
难得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场面,都一个个抱起胳膊,三五成群地看起了笑话。
正在做祷告的神官停下了嘴里的祷言,虽说阁下们向来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但像今天这种装也不装的表现也实在少见,他奇怪地放下手里的圣录,从环形台上走了下来。
而虞宴周遭则在库勒斯拉上来的那刻形成了一个空圈,柏温涨红着脸,磕磕巴巴地拉着他的左手,而库勒斯则在后面不罢休地扯着虞宴的袖子。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就在虞宴收回自己手的那刻,厚重的门缝恰巧露出了一点刺眼的阳光。
安谢尔的身影随着橡木大门的开启缓缓出现在了寂静的宫殿内,他的目光扫过殿内,笑了出来。
“虽然很抱歉打扰阁下们的雅兴,但是我们的时间到了。”
*
在虞宴与安谢尔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了对方用精神力传进的一声低笑。
“我对以利亚先生的承诺已经做到,希望您在之后也不要忘记您应允的事才好。”
虞宴的脚步微滞,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之下,他从安谢尔手里亲自接过了那枚朴素的银色徽章。
“自然,我向来信守承诺。”
白色橡木制成的大门缓缓关闭,虞宴将手中的徽章递给了上前接应的神官。
对方微微点头,便示意虞宴跟在他身后。
大门彻底合拢,随着那声沉重的木门契合声,他听见了里面传来的那道整齐划一的和声。
他们在说。
“是,老师。”
*
在走到广场上方的第二层台阶与恺撒两两相望时,虞宴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柏温那相对异常的反应。
他就说达伦能嘱咐对方什么事,果然还是绕不开恺撒这两个字。
虞宴面对着安谢尔的这场算计,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这场交易说白了安谢尔是吃亏的,当然
对方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实打算,估计这场算计就不会只是恺撒这么简单了。
广场周围站满了大大小小的军雌,核心区域的警卫更是外层的十倍不止。
一尊通体宛若镜子的光柱,凭空立在一滩泛着红色粘液的池水中。周遭的紫色棱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内里的液体更多了几分诡异。
虞宴朝着眼神长在自己脸上的恺撒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提起一旁的酒壶开始给对方倒酒。
他一边看着面前这樽深不见底的酒樽,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四周的程设以及位置分布。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广场”倒不如说是类似古罗马的那种大型斗兽场,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恐怕就是悬在半空中的那幕透明的水幕。
据柏温的描述,那是面转播仪镜,没有受邀的帝国臣民,无论是巴别塔还是地下城,均可以通过城池中央的水镜看到圣赞节上的场景。
换句话说,就是实时转播。
而如今到场的成员,除了最上首的皇帝,包括雄虫在内的成员已经到了个七七八八。
可能因为阁下们在场的缘故,就连向来喧哗的军雌都难得憋着红脸不说话。
唯一的声响只有左侧的坐席上传来的嘻笑声,那是雄虫被逗笑的声音。
虞宴像是一个局外人,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场内众生百相。
金器与酒液碰撞的声音,临近的军雌试图与雄虫套近乎的磕巴声,神官温言又不失严苛的警告
这些声响都在雄虫的嬉笑声中烟消云散,最终汇成了一道清澈响亮的钟鸣。
“罄————”
他的手腕突兀一痛,虞宴微微抬眼,便看到了恺撒嘴角那抹微微掀起的弧度。
“你要灌死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酒液恰巧溢出了一滴,滴在了恺撒放在酒杯旁的手背。
那杯酒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了,但虞宴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倒这么多的酒进去。
可是这个酒杯就是满了。
“喂,我问你话呢?你要灌死我吗?”
酒壶落回了桌面,虞宴扫过恺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看着对面眼神冷漠的雌虫,突然觉得安谢尔竟是比自己还要多了解几分恺撒,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几分不适。
“抱歉,是我的错,需要我为您换一副新的酒盏吗?”
“你觉得你错了?”
恺撒没直接回答他,反倒是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虞宴知道他在指什么,却是偏偏绕开了那个话题。
“自然错了,所以殿下要给我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吗?”
“呵”
恺撒撑着脸,仰头看着虞宴,用目光一寸寸勾勒着亚雌微垂的眉眼,眼里却是透出几分兴味。
“是吗,你要什么机会。”
“为您换一副新的酒盏。”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停下了,连带着恺撒嘴角那抹刚刚扬起的弧度都荡然无存。
雌虫无赖似地轻轻扣了扣杯壁,几滴鲜红的酒液随着震动溅落在了桌子上。
“我还就喜欢这个酒盏,你要怎么办?酒太多我喝不掉,但我喝酒向来不喜欢倒掉。”
恺撒笑眯眯地望着虞宴,将一身暴虐藏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却把“和你过不去”五个大字明晃晃地挂在了脑门上。
他就这么瞧着虞宴,笑得像只午后伸懒腰的猫。
虞宴瞥了他一眼,将对方的恶趣味尽收眼底。
赶在恺撒下一次开口前,他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面色如常地举起酒杯朝自己喉咙里灌了下去。
上下滚动的喉结随着嘴角微微渗出的酒液映在了恺撒的眼里,以至于对方一时竟忘了自己方才的目的。
待虞宴擦拭好酒杯递给他,这才原形毕露地臭了脸。
“我让你喝了吗?”
“殿下也没说不让我喝不是吗?”
恺撒:
他想要威胁地瞪对方一眼,却是一眼望见了虞宴因为酒气而更多了几分色.气的脸,嘴里的话硬生生从刁难变成了一句口不对心的讽刺。
“真丑。”
虞宴:
恺撒冷哼了一声,语气里虽是硬撑着不放,但是语速却是有些快。
“穿一身白丑死了,怎么,你要改行去当神棍了?”
“劳殿下费心,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
气氛再一次因为虞宴的这番打太极冷了下来,虞宴倒是很享受恺撒的沉默。
只不过对方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待恺撒还要出声刺几句之时,虞宴却是率先低声打断了他。
“陛下来了。”
恺撒和蒙托坐得近,虞宴也多多少少知道恺撒的处境。
这句提醒完全是出于好意,但是恺撒却是完全不领情,反而眉头一挑,找到了讥讽他的新点子。
“来就来了,你关心个快死的糟老头子做什么,怎么,你还想给我做雌父不成?”
虞宴匪夷所思地望着大马金刀坐在位置上的恺撒,他完全不理解对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
脑子一动,什么不着调的鬼话都往外冒。
这和狗儿子一个脑抽,逮着人就问“怎么,你要做我小妈?”有什么区别。
虞宴彻底没了脾气,眼睛一闭,在他旁边当起了雕像。
恺撒却是微微眯起了眼,心里有些后悔却又有点微妙的不痛快,声音便顺着虞宴的意思低了些。
“我就随口说一句,这次的账还没和你算,你在那较个什么劲”
雌虫朝旁边凑了凑,沉默了半晌,突然咬牙骂了一句。
“喂,你他妈不会真对那糟老头子有想法吧!”
“殿下。”
虞宴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恺撒说道。
“我不是香饽饽,还有”
“我觉得您安静的时候比陛下俊美多了。”
*
随着第二声钟响落幕,蒙托·蒙戈尔缓缓坐到了最上方的王座上,但场面话似的恭贺声却是迟迟没有响起。
因为这位象征着强盛与繁荣的君主
他的左眼空空如也。
第78章 呦,还有戏看 葡萄×12
面对场下或是疑惑或是惊恐的眼神, 坐在高位上的雌虫却仿佛浑然不觉。
蒙托那双略显残缺的赤色眸子凝向正中央的血色水池,一朵浅金色的花苞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破土而出。
渐渐的,有无数条深绿色的细线如灵蛇般攀上了它的根茎
“罄————”
塔顶正上方的倒挂时钟发出了最后一声钟鸣, 伴随着“噗嗤”一声轻响, 无数粒孢子似的金色微粒刹那从花苞中炸开,随着蒙托精神力的操控, 霎时铺满了此刻寂静无声的广场。
“愿吾神的光辉与帝国永存。”
这句混杂着精神力的声音像是溅入油锅的沸水,无数道异口同声的附和如苔藓般开始疯狂攀涨。
随着话音的落下而从广场的四面八方激起, 一时将气氛推至了顶峰。
虞宴平静地看着面前这近乎疯狂的一幕, 视线却很快随着那池不停上涨的血池,移到了自己四周那层浅薄的“玻璃罩”之上。
那是恺撒精神力制成的屏蔽层,而始作俑者此刻却是正百无聊赖地剥着手里的葡萄。
因为战场遗留下来的习惯, 恺撒在拟化态时总是会保留十指过于锋利的甲片。
也正是因为这一手的尖甲, 虞宴的手被对方情绪上头的时候划伤过不少次。
虞宴并不了解军雌的作战习性,基于自己人身安全与生命健康的考量,在恺撒最闹腾的两个月, 他体贴地趁对方喝醉的时候,提过要给对方剪指甲的话。
原本只是顺口一提, 却没想到喝醉了的雌虫意外的好说话,竞真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在接下来面对剪了又长, 长了又剪的尴尬场景时,两者却都是面面相觑地陷入了沉默。
“殿下,您确定您想剪吗?”
“你就真的只是想给我剪指甲?你操!不剪了, 滚蛋。”
虞宴其实有些强迫症在身上,那时或许是恺撒的表情太过好笑,他便看着对方那张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笑出了声。
最后,硬生生在对方怒目圆睁的注视下, 按着对方的手将指甲剪了个一干二净。
那次应该持续了有两天,恺撒罕见地没有控制自己甲片的再生。
只不过那一手能够轻易钩破皮肉的指甲,最后还是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恺撒的手上。
虞宴看着对方用这双堪比利刃的手撕碎了不少异兽,但是显然,在面对异兽时的神兵利器却在面对柔软的果皮时成了手下败将。
他望着桌案上被恺撒戳破的第十颗葡萄,以及桌子上一滩泛着甜腥味的粘稠果汁,顿了片刻,还是从对方的手里拿过了那颗即将遭殃的第十一颗果子。
蓦的被收走东西的恺撒愣了片刻,在反应了一会到底是谁在找死时,这才缓缓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旁边的虞宴。
虞宴的手生得极为好看,骨节分明且白皙修长,一颗圆润的葡萄被他轻轻捏在指尖,三两下就褪去了果衣。
仅有一点汁水粘在他的指尖扯出一条粘腻的短丝,衬得那双手宛若莹润通透的白玉。
恺撒还没缓过神,一颗剥好了的葡萄就摆在了他面前的瓷盘上,随之响起的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您的雄父已经朝这边看了好几眼了,需要把周遭的精神力屏蔽层撤”
他话音未落,本来要去拿丝绢的手却猛地被攥住了。
恺撒的指甲再次准确无误地划伤了虞宴的手腕,虞晏的动作一滞,垂眸看向了神情略显恍惚的雌虫。
这一眼像是一击电流,将恺撒整个虫打得一个抖。
在视线相触的一瞬间,雌虫就宛若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松开了虞宴的手,故作无事地捏起盘里的葡萄丢进了嘴里。
“他爱看就看,你凑什么热闹?”
葡萄的汁水在他的喉间溅开,明明是特意冰过的水果,恺撒却莫名觉得喉间仿佛有沸水下肚,烧得厉害。
“不是凑热闹,我只是在想殿下这么做,会不会给自己惹到不必要的数落。”
虞宴揉了揉自己被划出一道血痕后又光速愈合的手腕,善解人意地看向了恺撒。
“喂”
恺撒撑着桌子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望着虞宴,面色有些古怪。
“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你这几天不是躲我躲得厉害吗,还能耐地躲去神殿了,干嘛又这么关”
这话说了半截,虞宴却是拿出一颗剥好的葡萄抵上了恺撒的嘴,堵住了对方接下来的话。
“我只是觉得殿下没必要这么做,毕竟没谁喜欢听坏话。”
他轻笑了一声,接上自己的话。
“殿下您知道的,我向来不想让您伤心。”
青年的眸子被额前的碎发遮去了里面的神采,但在恺撒看来却是亮得惊人。
还未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是已经抢先一步,将抵在唇边的葡萄吞进了嘴里,囫囵一下吞了进去,没嚼出半点味。
虞宴收回了手,他的身影被前方一棵巨大的凤尾松遮去,远远望去只能窥见恺撒身旁树影摇曳。
而坐在那的雌虫却仿佛对周遭进行的盛大仪式丝毫提不起兴趣,反倒是对一颗普通的铁树兴味盎然了起来。
“所以我不希望您去做一些结局必定不好的事,您明白吗?”
恺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的潜意识提醒着自己对方是在说些什么重要的事。
但是一想到在不久之后,对方脸上可能会出现的惊喜之色。
紧张与茫然便如同一株相互缠绕的蔓,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夺走了雌虫此时的所有注意力。
他尽力捕捉着虞宴刚才说过的关键词,最后还是只能把话题绕回到了自己的雄父身上。
“夏拉尔看我不是很正常吗?毕竟蒙托的眼睛瞎了一只。”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语气带着几分掩饰性的转移话题。
虞宴在说完那句话后,却像是功成身退般地不再出声,立直身子,拉开了和恺撒的距离。
偏偏雌虫此刻却是一改先前支支吾吾的异常,又变成了以往那副十句话八句带刺的风格。
对方不接话,恺撒自己便和自己聊得很好。
虞宴扫了眼被恺撒一口气喝光的第五杯酒液,却是没再为他继续添上。
“你说奇不奇怪,他明明那么恨蒙托,把一个皇帝当成狗来玩,平时除了固定的时间,最大的兴趣就是撒钱和玩其他同样长相出色的倒霉蛋”
“现在呢?不过就是因为僭斗瞎了只眼,夏拉尔反倒是做出一副巴不得我去死的表情。”
恺撒手边的器具被他碰得叮当作响,引得旁边坐着的达伦时不时朝这边瞪一眼,却又因为要强撑着体面,只能按下焦躁坐回原位。
达伦见那边又要有动静,刚扯了扯林斯的袖子,却是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按下了手,只能瞪着眼睛,看着恺撒偏过脑袋凑到了虞宴的脸庞。
一股泛着浅香的酒气混着一股葡萄味糊了虞宴满脸,恺撒用手指划烂了虞宴腰间的袍带,对方过于平淡的反应,让他有些不满地继续做着小动作。
“你说他是不是贱。”
他卷着舌头嗤笑着评价了一句,手想要伸进那片衣料,却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拨开手指,反压回了坐塌之上。
虞宴轻轻勾去恺撒指尖残留的衣带布料,惩罚似地敲了敲对方顺从摊开的手心。
“殿下,这是神官们借我的衣服,我很穷,赔不起。”
“我又不是没钱。”
话刚出口,恺撒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斗鸡似得瞪眼瞧着虞宴,似乎一定要和对方比出个高低。
虞宴轻笑一声,移开视线没有和他继续这个幼稚的游戏,只是放开了他的手,转过了头。
“我知道殿下很有钱,也帮您清算过账务,现在您能移开屏蔽罩了吗?”
“你以为前面飘的那些孢子是什么好东西吗?就这么上赶着要闻?”
恺撒自己提起酒壶倒了杯酒,嘴上虽说得不好听,但是还是默不作声地撤去了周围的防护罩。
只不过他倒没料到,虞宴还真接着他的话问了出来。
“是什么?”
这三个字差点没让恺撒刚灌进去的酒直接窜到鼻腔里,他咳嗽了几声,接过虞宴递过来的帕子,这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平时倒没见你话这么多。”
虞宴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他看,像是真对这个问题起了极大的兴趣。
恺撒被看得有些烧,似是觉得自己这片刻的功夫吃的瘪太多,干脆嘴角一勾,在咽下那口酒之前,声音半点不压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催.情粒子,现在知道了吗?以利亚。”
雌虫的吐字清晰,周遭坐着的不少虫都听到了这毫不掩饰的一句话,脸上戴着的那层看起来文明的面具顿时都有些挂不住,只能尬笑着将视线移向了他处。
达伦嘴里的果汁差点吐出来,所幸现在场内的仪式吸引走了不少虫族的目光,不然恺撒这句大白话肯定要惹出不少事端出来。
他一撑桌子就想要站起来,嘴角渗出的液体却是被坐在一旁的林斯耐心地擦了擦。
“这么激动干什么。”
林斯折好手上的帕子收回了衣袍里,顺手给达伦端来一碟雄虫喜欢吃的小糕点,给他拿了一块,递到了嘴边。
“你没听恺撒那家伙说什么吗!他他他还对以利亚胡说,这不是骚扰吗!”
达伦狠狠地咬了口嘴边的糕点,乖巧地任由林斯给他擦去了嘴边的糕点屑。
“何必管他,他向来不知轻重,说出什么鬼话都不奇怪,倒是你,达伦”
“我似乎和你说过,少和那只亚雌来往,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总是不听话?”
再次听到熟悉的质问,达伦顿时蔫了下来。
他低头吃起了手里的糕点,见他不出声,林斯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垂眸看着他,默不作声地递着糕点。
*
“你就这反应,不打算问点什么?”
恺撒盘着腿,满脸失望地咬了口嘴里的果子,望着旁边那人毫无变化的脸色,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
“我还应该问些什么吗?”
虞宴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用汤匙将恺撒吐在桌上的葡萄皮归到了桌案的一边。
“殿下说得很明白了,况且,在求偶仪式上出现这种东西并不奇怪,神殿既然没有提出反对,想来也是默许了这些小心思,大家都乐见其成。”
“我以前倒没发现你脑子还挺能想?”
恺撒有些意外地看了虞晏一眼,撇过视线后把嘴里的果肉咬得嘎吱直响。
“还以为你光是一张嘴能唬人。”
对这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劲,虞晏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眼皮抬也不抬地便顺着对方的话敷衍了一句。
“殿下说得是。”
恺撒:
“喂,你是不是在敷衍”
雌虫放下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眼神微妙地扫了过去,话未说完却被殿下一声清脆的鞭响突兀地打断。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奥德里奇!”
阿里克谢家主芬厄尔手里执着一根三米长的黑色细鞭,双眼喷火地望着单膝跪在雄虫面前的弟弟。
奥德里奇的背上绽开了一条火辣辣的鞭印,但是雌虫却只是闷哼了一声,颤着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抱歉,柏温阁下我愿意接受神殿与您的一切责难,但请原谅我”
“我没有这个荣幸能与您缔结婚约。”
看着广场中央那张熟悉的脸,恺撒的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
他翘着二郎腿,在夏拉尔越发怨憎的眼神下吹了声口哨。
虽是没加主语,但话却是明显对着虞宴说的。
“呦,真有意思,还有戏看。”
第79章 所有诡辩都能成真 谎言的最后一点余温
眼见着芬厄尔颤着手又甩了奥德里奇一鞭子, 恺撒心情极好地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缝,调侃似地问了一句。
“他被打成这样, 你不心疼?”
雌虫的眼睛虽是盯着场下那副颇为热闹的场景, 耳朵却是丝毫没有放过身旁传来的动静。
但等了半晌,还迟迟没有听到虞宴的回复。
嘴里原本泛着酸的葡萄顿时没了味, 他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青年,捏着鼻子问了一句。
“干嘛不说话?”
虞宴的眼光从对面主席上站着的柏温身上收了回来, 这才慢慢低头看向了特意找事的恺撒。
“殿下想让我说什么?”
恺撒望着那张无甚起伏的脸, 觉得旁边站着的这个家伙简直莫名其妙
亚雌今天的表现就像是一个出了故障的晴雨表,前一秒还在喜笑颜开地和自己说笑,下一刻却又退到了八百里之外, 好像和自己根本就不相熟。
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让恺撒摸不着半点头脑, 按照平日的性子,他这会估计早已经拍桌子闹起来了。
但是莫名的,恺撒还是深吸一口气, 把自己硬生生劝了回来,就着下面的那场好戏勉强缓了缓心情。
“嘴长在你身上, 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虞宴笑了笑,将恺撒撞倒的酒壶单手扶了起来, 一边拿纸擦拭着桌上溅出来的酒渍,一边慢吞吞地回着他的话。
“我如果说是,殿下会不高兴。我如果说不是, 殿下又不会相信。左右我怎么说,殿下都会不高兴,那干脆不说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恺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对方, 但无奈亚雌说得还真就是实话。
他还真会这么想
虞宴望着对方这副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心里已经做好了对方突然发难的准备。
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里,毕竟留在恺撒这里确实
“我开玩笑的,别对我阴阳怪气的”
雌虫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加上他突然抢过虞宴手里的酒壶二话没说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导致虞宴几乎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手里的动作不由顿了下来。
见旁边站着的青年愣在当场,恺撒以为对方还在装没听见,不由涨红着脸,酒壮怂人胆似地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这才提高了些声音。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总行了吧。”
这句“对不起”提高了音量在喊,喊得周围坐着的虫哪怕看戏看得再尽兴,也不由被这一声惊得转过了头,见鬼一般地看着独自喝闷酒的恺撒。
甚至还有好事者探究似地朝旁边乱瞅,试图找到这场乐子的罪魁祸首。
一个倒霉蛋偏偏还好巧不巧地撞上了恺撒的眼睛,视线相撞的瞬间,那虫就被狠狠剜了一眼,紧接着便听见了声再为明显不过的威胁。
“喜欢看热闹?”
长相憨厚的贵族连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尬笑着摆了摆手,还没说什么,就被身旁的同伴一拽耳朵又扯了回去。
色厉内荏一番之后,恺撒望着身前空空如也的盘子,觉得自己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着实可笑,不由拎着手旁的酒壶喝得更凶了些。
军雌的酒量大多不错,在博拉尔赫雪山这类天气严寒的场所,为了保持精神的亢奋,烈酒与异兽肉几乎是不可缺少的军需品。
而常年喜欢去各种古怪前线定期打卡的恺撒,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但圣赞节桌案上的酒是皇宫特意从酒窖里取出来的珍品,度数与口感远远超过军雌往日会喝的那些品种。
恺撒这股把酒当水喝的劲,转眼的功夫,那瓶立在虞宴身侧的酒瓶就已经见了底。
他扫过在下方梗着脑袋不吱声的奥德里奇,唇边露出了一抹讽刺的笑。
“怂包。”
酒气让脑子已经开始发涨,就在他刚准备用精神力清一清脑内过量的酒精时,手里提着的酒壶却是被按在了桌面上。
“别喝了,殿下。”
恺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秉持着既然都丢了脸,就干脆丢个干净的原则。
所幸,趁着酒劲把自己蛄蛹到了虞宴身前。
“你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殿下。”
虞宴轻轻掰开他的手,神色如常地将酒壶拨到了旁边。
恺撒想要去拿,却是被虞宴拍回了手,只能悻悻地撑着桌边,用下巴懒懒地朝虞宴点了点奥德里奇所指的方向。
“他想.上你,你看不出来吗?”
他是存心把“喜欢”这两个纯洁的字扭曲成了颇含情.涩意味的动词,恶意十足地将那只军雌的感情歪曲得不成体统。
恺撒丝毫不因为这份诋毁而感到心虚,反而心里多出了几分畅快的意思。
瞧着虞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雌虫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用眼神回敬着对方。
索性酒气也不解了,就这么像个无赖似地盯着对方。
但他这副酒气上头的无赖样还没摆出多久,就因为对方接下来的话而溃不成军。
“那你呢?”
“我我什么?”
虞宴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他甚至好心情地斟了一杯酒,却是没有给恺撒,而是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在他静静喝完那杯酒之后,才在恺撒震惊的表情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
“你也想上.我?可我不行。”
说完这句话,虞宴似是也觉得好笑,擎着那张桃花似的眼睛,笑眯眯地对着呆愣的雌虫说。
“我不习惯在下面。”
艳阳下带着燥意的秋风掀起了青年揽在耳后的发丝,他穿着一袭圣洁的白色袍衣,肤色如玉。
那双镜似的湖蓝色双眸为他那副郁丽清俊的样貌,平添了几分清贵神圣的味道。
用这张脸吐出那句狎昵至极的话,比恺撒所见过的所有粒子型武器的杀伤力都要大,一时几乎让他僵在了原地。
嘴里那些胡搅蛮缠的无赖话,顷刻间如雾似地散了个干干净净。
见雌虫的脸从头红到了尾,虞宴缓缓弯下了腰,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恺撒鬓间垂下的那块青金石挂坠。
“回去休息吧,你醉了。”
这声音一改往日的轻柔,却含了些哑意,像是砂纸上划过的细线,一点点切割着恺撒脑中名为理智的弦。
恺撒望着那双蓝色眸子里倒映出的身影,突然开始迷惑了起来。
到底是因为自己喝醉了,还是因为刚才那句道歉,这才让对方又转换了态度,变得如此
看着那双眼里的自己,恺撒甚至鬼上头地想
让让一只亚雌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们总归是要缔结婚约,对方要是多像今天这样朝自己撒撒娇,他
反正爽不就行了。
一个合格的雌虫是不会和伴侣计较交.尾时谁上谁下的问题的,也没什
恺撒的脑子里登时多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景象,往昔在联盟军里听到的荤段子一股脑全都窜了出来,连带着剿收的那几幅违禁画册都一一跳了出来。
只不过纠.缠的两道身影却是换了面相,刺激的脑内活动让恺撒的尾翅都蠢蠢欲动了起来,却又被恺撒自虐似地强硬按了下来。
他勉自镇定地想要撇过头,躲过那只箍在自己脸上的手。
但虞宴的力气却出奇的大,恺撒一时挣扎竟是没有挣脱,只能惊讶地眨着眼睛,被迫接受着对面青年直白又炽热的目光。
感受着手下渐渐攀升的温度,虞晏心中那缕波澜不惊的弦却是在此刻泛起了点点涟漪。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心软了,这是虞晏第一次认识这种对他而言堪称陌生的情绪。
对象不是亲人,不是师友,甚至不是同类。
而是一个
与他各方面都相差迥异的异族。
“殿下,回去休息吧,就当是我对您的唯一一个请求。”
“去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你依旧是以前的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恺撒看着那张温柔至极的脸,突兀笑出了声。
他握住虞宴的手腕一点点合拢,将原本要站起来的亚雌又重新拉了回来。
指甲却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皮肉,仿佛不在意般地问了句。
“有你吗?”
恺撒的手攥得越来越紧,用行为逼问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虞宴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却在转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或许。”
“或许?”
恺撒学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在下一刻却是猛地松开了他的手。
“我以为按照你的风格,会说‘一定’。”
“但世界上的事没有绝对不是吗。”
虞宴没有挣开他的手,反倒是笑盈盈地外头看着他。
“不,会有一定。”
“为什么。”
“因为我说有,所以就一定会有。”
“这是诡辩。”
“嗯,所以呢?”
虞宴看着被酒意腌醉的雌虫,他侧身贴近了恺撒的侧脸。
在最后一句话出口之际,他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
“所以我希望殿下的所有诡辩都能成真,在未来。”
*
安谢尔看着争锋相对的兄弟,不由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身旁的神官挥了挥手。
对方点头朝着柏温走了过去,谦卑地躬下身,对着双眼通红的柏温说了句什么。
柏温这才粗鲁地抹了几把眼睛,试图将眼角不争气坠下来的泪花一股脑都憋回去。
过了许久,整个虫才眼睛通红地陷进了为雄虫准备的天鹅绒软椅。
身旁服侍的神官见状,连忙低头给他捧来了舒缓剂,以及巾帕。
有神官想要为他擦脸,却是被柏温一偏头躲了过去,对方只能欠身将东西抵到了柏温的手里。
“抱歉,柏温阁下,这是阿里克谢的罪行,我会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稍后我也会派眷属为您献上歉意,还希望您”
“不用!”
柏温厉声打断了芬厄尔的话,他的尊严被那句道歉撕扯得稀碎,视线扫过下首单膝跪立的两个军雌,雄虫近乎报复地将绢帕丢回了一旁的银盆。
“我不至于绑着他结婚,我还没有那么低贱!”
他这话让芬厄尔的头更低了些,连带着周遭的贵族看向他们的目光也都带上了几分不善。
“这是阿里克谢的错,阁下。”
“你们有什么错,只不过是他看不上我,这很正常。我又不是非他不可,你们也没必要拿着东西打着道歉的名义来找我,我也不稀罕。”
柏温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绞痛让他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下来。
他适时夺过身旁神官手上的舒缓剂,一口给自己灌了下去,擦了把嘴这才冷声笑道。
“不必担心,我没那么小心眼要和你们过不去,拒绝一桩婚约不会影响其他阿里克谢的正常婚配,不就是婚约吗,我娶谁不是娶,就算我不要”
“阁下,您的身体是否有些不适。”
安谢尔微笑着打断了柏温的话,对方身旁的神官顺势就劝着柏温又喝了几瓶舒缓剂。
见对方的呼吸平稳,安谢尔这才笑着看了眼芬厄尔。
“阿里克谢和柏温阁下的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议,现下还是不要干扰盛日的正常流程如何,您觉得呢,家主先生?”
“阿里克谢没有异议。”
见芬厄尔面色冰冷地扯着奥德里奇下场,安谢尔这才笑着转头看向了上首的皇帝。
“突发状况总是让我们遗憾,不过按照占卜的时间,恐怕不得不暂且后移这段仪式了,毕竟圣柱的遴选有着严苛的时间规定。”
蒙托望了安谢尔一眼,闭上眼朝他摆了摆手。
“在场的诸位可有异议。”
这句场面话的询问自然没有什么其他虫敢出来反驳,只不过场内望向阿里克谢的目光却是更多了几抹怨憎。
毕竟求偶仪式放在最开始,就是为了趁着开场式的余韵,特意挑选阁下们心情好的时候进行。
这种安排也能极大程度地提高匹配率,眼下为了遴选圣子让道,在场的大贵族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反正圣子的雌君名额会在他们之间产生,但是那些想要趁着开场式,夺取机会的中小贵族与军雌却无一不对阿里克谢有了几分不满。
只不过他们的不满倒也不能伤到阿里克谢们分毫,毕竟此时,阿里克谢的家主估计才是全场最头疼的那个虫。
“那么,多谢各位的理解。”
安谢尔淡笑点头,随后他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蜕变成了最为原始的竖瞳。
他的手宛若融化的泥浆,一点点嵌入了那颗暗淡无光的巨大石柱之间。
与此同时,广场中央的那汪血池开始渐渐沸腾了起来,场内的空气开始肉眼可见的灼热了起来。
在虞宴按下恺撒手的那刻,一束刺眼的白色光柱猛地出现在了不知所措的达伦身后,紧接着第二道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在西北方的雄虫席位亮起。
两者衔接的速度极为迅速,快到几乎让一众坐在下场的雌虫没有反应的时间。
但在两道光柱迅速亮起之后,第三道光柱却是迟迟没有出现。
达伦身后亮起的光柱几乎在一瞬间让林斯乃至皇帝蒙托的脸都沉了下去,达伦的表情有些茫然,他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抓兄长的袖袍,却是同样抓到了手指冰冷的林斯。
林斯一咬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浸入了水泥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他下意识地向上望去,就撞上了自己雌父那抹冰冷空洞的眼神。
*
见着虞宴盯着达伦那边不放,恺撒无聊地勾着他的手指,试图开口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你现在看他也没有用,安谢尔敢这么做,就证明他做好了应付蒙托的借口,那道光柱敢亮,就证明神殿对皇室已经准备好了交代,达伦一定会去神殿。”
“您不担心吗?”
虞宴低头望向正勾弄着自己手的恺撒,轻声问道。
“我担心什么?”
“以达伦的性格,不适合去神殿。”
见虞宴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刚尝了甜头的恺撒猛地撬开了虞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
“我还说以他的性格,更不适合待在皇宫呢。你觉得皇宫比神殿能好到哪去?至少神殿敢光明正大盯着他的变态还能少几个,未尝不是好事。”
“再说了,你可别觉得蒙托把他留在皇宫里是真的心疼他,那家伙没那么多泛滥的感情。”
他讽刺地冷笑了声。
虞宴望着他,很久没有出声。
直到恺撒轻佻地勾了勾他的手指,他才接上了自己的那句话。
“我只是觉得亲情这种东西,偶尔还是要比纯利益可靠几分的。”
恺撒不知可否地撇了撇嘴,却是眉头一挑,笑嘻嘻地凑到了他身边。
“这么关心他干嘛?你刚不是还在祝我愿望成真吗?”
“达伦阁下对我很好。”
“我对你不好吗?”
反驳性人格的雌虫下意识皱眉回了一句,说完这话却见虞宴不吱声地笑看着他,以往那些混账事不恰时地涌了出来,让恺撒罕见地有些尴尬。
“算算了,不说这个,那什么”
他轻咳了几声,指了指虞宴的袍带处,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有东西给你。”
那是他趁先前贴近时塞进对方口袋里的东西,也是他一会要用的东西。
被蒙托撕烂的半截手臂突然有些发痒,连带着恺撒的心都开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想。
和一只亚雌结婚会是什么感觉呢?
他不知道。
不过
或许他不久后就会知道了。
但让恺撒意外的是,虞宴却是迟迟没有顺着他的心意去动,而是缓缓抽出手,倾身贴近了他。
腰间的袍带似乎动了动,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拿了出来。
而接下来,虞宴的手在恺撒不解的眼神中缓慢伸到了他面前。
下一刻。
那枚蓝色鸢尾花形状的戒指,随着虞宴身后那束耀眼到几乎刺目的光柱,同时在恺撒眼前闪现。
泛着金色的光柱伴随着阵阵古怪的抽气声,完全中止了方才因达伦而起的议论声。
恺撒的一张脸被光柱的光芒映得夺目,五官似乎也被这刺眼的光辉所夺去。
但是虞宴却是清晰地看见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一点一点地变成一道竖线。
“殿下我说了,您应该回去休息。”
话音落下,一枚泛着温热的尾戒缓缓跌入了恺撒的手里。
带着谎言的最后一点余温彻底在这个秋天落回了他的手中,恺撒意识里残留着的酒气霎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第80章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一个词 抱歉,殿下,……
这束突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光柱, 让方才还因达伦而争论纷纷的广场刹那之间寂静了下来。
就连不久前还在看热闹的雄虫们,也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那两束过于显眼的光柱,满脸的匪夷所思。
圣池中央的液体还咕嘟咕嘟地直冒细泡, 而在下一秒, 原本安静无声的广场却顿时如油锅般“轰”地炸开。
“这什么情况?我没看错吧,这是出错了?怎么可能两束光柱都在皇族的席位里亮起来”
“达伦阁下还能理解, 毕竟怎么说也是一位正统的阁下,但是皇室这一代不是只有一位阁下吗?总不会趁着这次圣赞节再凭空宣告一位阁下的存在吧, 这算是好事吧?”
“好你个头, 你们蛾种不愧都是瞎子,你看看那光柱亮在谁后面再说这鬼话行不行!”
“开什么种族炮,你找事是不是!这么近我又不是瞎子, 不就亮在恺操!谁后面??”
熙熙攘攘的叫闹声在“恺撒”这个名字即将脱口之际, 都十分有默契地低了下来。
披着一件件好看华袍的贵族不约而同地扫过了自刚才起面色就不好看的皇帝,又随着蒙托那双冰冷刺骨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移向宛若石化的恺撒身上。
在光柱亮起的那一刻, 无数道目光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朝着虞宴射了过来。
下阶的席位因为角度的问题,没法看清上座的具体情形。
但是恺撒附近坐着的几个虫, 却可以说将全过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达伦此刻已经把自己身上发生的闹心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呆愣愣地坐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束直入云霄的白色光柱,喃喃道。
“这是不是出了问题, 以利亚怎么会”
他的表情看起来比方才还要担忧万分,手里的衣料已经被他攥成了一个团,直到身旁伸来一只手轻轻将衣料从他手心抽出来,因为血液不循环而有些惨白的手才恢复了些血色。
“哥”
达伦反手抓住林斯的手, 就连成年后很少叫的那个称呼,也因为六神无主而从嘴里蹦了出来,却只换来了林斯无甚波动的一眼。
“担心他做什么?”
“我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对,以利亚他不是我没有担心,只是觉得”
林斯看了眼自己那个连撒谎都如此拙劣的弟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伸手将达伦贴在颊边的那缕短发轻柔地捋到了耳后。
“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达伦,圣柱不会出错,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雌虫的眼神锐利又咄咄逼人地盯向自己面前那个一脸天真的雄虫,近乎残忍地开口。
“你进神殿的事是安谢尔先对不住我们,尽管他可能会拿出些诱人的条件来补偿,但是无论如何都有回转的余地。我不会让你去,我也有这个信心能够说服雌父不让你去。”
林斯的手微微顿了顿,仿佛只是不小心般轻轻蹭过了达伦的脸颊,眼里的神色一转,温柔尽数掩去,只剩下数不尽的刺骨寒意。
“可是如今圣柱亮在了那只亚雌身后,偏偏那只亚雌现在名义上还是恺撒的下属”
说到这,林斯不无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我这会倒真希望是那个柱子出了问题否则,单凭皇室带头违反法令私藏雄虫的名声,我们就没办法再和神殿去谈所谓的交易。”
达伦楞了楞,却只是满眼无措地看着林斯。
他渐渐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还是不死心地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却被林斯抵住了唇,用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他所有的狡辩。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以利亚,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啊,我的傻弟弟。”
“他”
“他没有,他本来也没有义务向我解释这些东西。”
听着达伦近乎呢喃的低语,林斯索性也不再和他争辩什么,只是径直坐直了身子,提起一旁立着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随你怎么想,不过我猜,你多少也不是被骗的最惨的那个。至于神殿的事,我会给你想办法的。”
林斯望着白玉酒盏中的酒液缓缓溢出,这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别怕,达伦。”
“哥哥不会让你去那个地方的。”
*
恺撒过于平静的反应是有些超乎虞宴意料的,他以为对方或许会有质问,或许也有可能会做出什么更严重的事。
对此,虞宴并不打算制止,只是之前叮嘱了系统一句,让它做好准备包下自己的命就行。
本来苏醒后就颇受冲击的系统一听这话,差点因为激动把型都晃散了。
一连串的质问虞宴却是没回半个字,让它气得钻进虞宴的意识空间里骂了半个钟头,才憋着一肚子火出来。
“你那么能耐,怎么不干脆让他弄死你算了?”
虞宴那时候在浴宫里沐浴,室内升腾起来的雾气将对面的镜子蒙上了一层白雾。
他将额前被打湿的头发捋了过去,水汽熏得整个人身上都卸去了几分淡漠疏离的味道,身后那条宛如灵蛇般的黑色尾勾难得自由地缠在虞宴的腰上,尾巴尖激动得晃来晃去。
“我现在对死还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那你干嘛还突然提这么一嘴,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又要做什么幺子?否则恺撒能犯病突然来找你麻烦?”
系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爱做不做,反正我要死了,你得和我一起完蛋,你看着办吧。”
“虞宴!你你每次都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威胁谁啊!还保你一条命?那我是不是得感谢你没有让我一开始就去抗攻击?”
“我不是说了吗,只用保证我不受致命伤就行了吗?”
虞宴随手擦开镜子上覆着的那层雾气,目光平静地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无所谓地说道。
“其他的就随那家伙去吧,爱干嘛干嘛?”
“他弄残你我也不管?”
系统本是想呛对方一句,却不料对上了一双看智障的眼神。
“你商店里除了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就没有点别的货色了?”
系统:
面对突然沉默的系统,虞宴也没有了和对方继续扯下去的兴趣,只是淡声又叮嘱了一句。
他伸手捏住那条窜到自己脖颈处的尾勾,指甲微微用力就嵌进了那片外表滑腻的尾尖。
鲜红的血液顺着上方的水流绕着他的手臂缓缓落下,流入冒着热气的下水口。
一股钻心的疼痛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到心口,那种近乎凌迟的痛意却是让虞宴感到一种莫名的畅快。
他看着自己手里那根蔫巴巴的尾勾,伸手放开了他。
他想,自己本来就是个公平的人。
别人不能欠他,而他也不会欠别人。
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
这是世界上最为公平的准则,而虞宴的人生自始至终都在绕着这个圈活。
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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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宴设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在这只雌虫身上,只有平静,那种死一般的平静。
恺撒的眼神只是死死地钉在虞宴的那张脸上,仿佛要用目光将那张过于好看的皮囊一层层凌迟下来一般。
可是虞晏却没办法和恺撒在这里耗太久,无论是安谢尔还是克瓦伦,都有许多余下的事要处理,当然还有一些他更为关心的事,比如
自己身上的系统。
恺撒是一个性子极为要强的雌虫,虞宴丝毫不觉得在经历这一遭明晃晃的欺骗之后,对方还能耐下性子对他和颜悦色。
分崩离析。
或许是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最好结局,还需要有什么呢
不需要再有别的什么了。
安谢尔的目光已经灼热到几乎不能让虞宴忽视,对方不是傻子。
在光柱亮起的那刻,虞宴和他之间的交易已经不由分说地全盘作废。
说句通俗易懂的结论,安谢尔被耍了,被耍得彻头彻尾,却不能在此刻有丝毫的怨言。
这无异于会让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雌虫感到怒火攻心,虞宴移开了看向恺撒的视线,微微偏头朝着安谢尔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
对方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间,随后也只是朝着他微微点头。
面上的笑却是不带一点真诚,看样子竟是想朝这边走过来。
他知道这个笑面虎似的雌虫肯定不会就这么将自己被耍的事轻拿轻放,刚想抬步,手臂却是猛地一紧,一时不备身体就随着恺撒站起来而被整个人扯了过去。
在他脚步离开原地的瞬间,方才还挡在虞宴身前的那颗硕大铁树竟是从叶片开始片片崩解。
连带着干枯的树皮都被巨力磨成了齑粉,随着一阵风穿堂而过,片刻就消散在了偌大的广场当中。
恺撒的动作幅度极大,力气也丝毫没有收下一点,完全没有顾及是大庭广众下的影响。
他紧紧攥着虞宴的手,身体起伏的幅度几乎可以让虞宴看到在冕服下鼓动的肌肉线条。
“陛下!”
骤然提高的嗓音打破了满场稀稀簌簌的议论声,也让在场的出席者看清了那道光束背后的真正主人。
还未等他们惊叹虞宴身上所穿的那身属于侍从的衣物时,便听恺撒丢炸弹似地将剩下的话丢了出来。
“我要和他缔结婚约。”
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钻出来,如同钉子似地一字一字地砸在了地上。
“这是我们事先讲好的条件。”
恺撒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虞宴,并没有和他商量的打算。
他只是紧紧攥着他,连带着手心那枚做工精巧的鸢尾花戒指都硌得虞宴生疼,好像稍一松手,身旁站着的人就会像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
系统在意识海里卸下自己刚拿出来的道具,瞧着眼前这一幕,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刺了一句。
“呵呵看来你这个姘头暂时没打算弄死你。”
系统看看被强拉硬拽的虞宴,又看看一副杀人表情的恺撒,啧啧了两声。
“喂,虞宴,你给他喂了什么药?”
面对系统这番恶意满满的讥讽,虞宴却是难得没有出声回击。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恺撒的侧脸,在此刻没有出声,也没有挣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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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答应了你,恺撒,那是胜利者应当被许诺的奖励。”
皇帝的话让不少虫摸不着头脑,但是那些家主在看到失去一只眼的皇帝时,心中却是已经勾勒出了前因后果。
蒙托·蒙戈尔是出了名的原始派,一以往被废除的种族习俗与传统统统在这代开始复兴。
毕竟,金翅螳种的虫族向来以凶残与强悍著称。
随着法令制度的完善,沉浸在秩序与和平之中的巴别塔已经遗忘了皇室的本性,仿佛皇室种族不稳定的基因好像只会宣泄在异兽身上。
但他们却忘了,好斗的虫族之所以能够在种族内建立起绝对统治的原因,正是因为虫族内部的强弱更替与武力残杀。
金翅螳种的残暴不仅是对外,更是体现在代际之间的残杀与吞噬。
因此,迫于武力而臣服的老贵族们自然知道,皇帝失去的那颗眼珠应该去谁的肚子里找。
而这种真相不会被揭露,没必要,也没有意义。
蒙托与那个从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雌子两两对望,左眼的空洞让这位帝王的拟态看起来显得格外的诡异,他突兀地笑出了声。
“可是,你并未说过那是一位阁下不是吗?”
“恺撒,即使是你,也应该遵循规矩做事,不要以为我每次都会包容你的无礼。”
恺撒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中涌起的燥意已经逼得他几近发疯。就在他冷笑着准备讥讽出声时,手臂处却是蓦地涌上一股暖流。
那股温柔的精神力宛若一只轻柔的大手,平静温和地抚平了他的每一处炸起的杂毛。
渐渐的
“规矩?如果我弄死你,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所谓规矩了?”
雌虫语气平静地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激得旁边坐着的夏拉尔冷哼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蒙托却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难得耐心地回着逆子的话。
“先不说你能不能做到,退一万步讲,你要与阁下缔结婚约,首先要征得阁下的同意。”
“他”
“我没有在问你,如果这位阁下同意。我可以帮你去走神殿的程序,毕竟这是我应允你的事。”
恺撒刚出口的话被蒙托强硬地打断,雌虫原本平静下来的精神力又是突兀地躁动了起来。
他因为激动而变得越发锋利的利齿生生咬烂了下唇,最后才深吸了一口气,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零件,一点点地转了过来。
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情感过于复杂,怀疑与犹疑只是蜻蜓点水般掠过,随后又归于一片寂静。
长久以来的相处和句句环绕于耳的告白,支撑着最后一点信任,让恺撒缓缓抬起了头
空气中传来一道几不可闻的轻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神殿那套羞辱意味极强的仪式。
他死死盯着虞晏,一撩衣袍就打算跪下。
腿刚弯了一个近乎不可察的弧度,手臂却是猛地被人拽住,不由分说地扶了起来。
虞宴望着恺撒不敢置信的眼神,朝他微微一笑。
“抱歉,殿下,我没有缔结婚约的打算。”
“无论是其他雌虫,还是您。”
抱歉
恺撒想,这会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一个词。